马来边境实验:海关大厅的旅行

文摘   2024-10-22 20:58   泰国  

(海关大厅)


福楼拜的行文充满文人幻想,他继续写道:“如果碰巧遇上的是一位女士(特别是年轻的女士),这种好奇心的驱动力就会变得尤为强烈。老实说,你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她赤裸时的样子,想听到她的倾心告白。你会想尽办法打听她从哪里来,又将到哪里去?为什么她现在身处此地而非他方?你的眼光不停地在她身上游走,脑子里想象着自己同她坠入情网,认定她非常痴情。你想象她的卧室,还有许许多多和她相关的事情......直至她下床时在卧室里穿的旧拖鞋。”

此刻,在边境海关的等候大厅,我前面也排着三个女孩儿。

一个眼睑上涂着深灰色,两只眼睛大大的,很有熊猫的憨态。齐刘海,马尾束在后面,橄榄色的皮肤。笑起来两个浅浅的酒窝,下巴又堆叠出来一道。她略微有些胖,穿着宽松的深蓝色T恤,属于很甜的那种女生。转过身,灯草绒裤子勾勒出不甚分明的曲线。臀部大。她跟另外两个同伴是马来西亚人,用马来语聊着什么,特别爱笑。不聊的时候,蹲在地上,就开始打盹儿,心里一点挂念都没有。染了黄头发的女生拿着手机,对她拍照,记录下这一幕。黄头发的女生很时髦,耳根缀着扁扁的耳环,足有一个扇贝那么大,白色的。仔细看,她的耳根往下拉了好几厘米,就像佛像造型的长耳朵。她手里的车票掉落地上,我赶忙捡起递给她,她开口说话的时候,嘴里银白的牙套闪过一丝光芒。同伴睡着,她拿着手机刷视频,目光久久停在玩滑板和打鼻环上,我一抬头,她的鼻子上有金色的圆环穿过,小得很不起眼。她的拉杆箱绿色打底,开满粉红的牡丹花,让人想起遥远的中国。还有一个同伴,脸上凹凸不平,不怎么说话,在手机上玩“水果对对碰”的游戏,我盯着游戏,一起玩了好几局。


和福楼拜一样,我倒很想知道,她们是做什么的?她们是哪里人?她们是去泰国旅游吗?她们三个是什么关系?她们有什么爱情故事或伤心的过往?语言不通的我们可否成为旅伴?可否一起分享对这个世界的看法或者彼此的祖国?

一切都没有发生。还有很多夭折的时刻。然而,如果没有想象力,我站在这里,如何能够忍受整整两个小时的无望等待。

时间是能够为人所造的。泰国时间是九点,马来西亚是十点,相差一个小时。仅仅一线之隔,让人分不清今夕何夕。买完票,我去站里的小吃店买一杯泡面,一个咸鱼粽子,躲开人群,走到出境处的连廊拐角。从这个拐角一直往前,下楼,出去就是马来西亚。高处的视野真好,面前是货物边检站。一辆辆重型卡车鱼贯而来,拉着方方正正的集装箱,被边检大楼吞进肚子,片刻又被吐出来。卡车继续往前,走到某个位置停下,便有吊车卸下重物。往右手边瞧,沿着铁轨线是望不到头的集装箱。上帝好像一个孩子,将“积木”摆放得整整齐齐。左手伸出放下一块,右手伸出拿走一块。


天气有点阴沉。阔大的场景,就像屏幕上的电影。坐在电影院,爆米花有了别样的味道;手中的泡面还是一样难吃,但心情好。

刚入境的人们心情都好。“一旦跨越国界,脚下便是一个不同的国度,风俗人情和生活习惯亦必大异其趣。”穆斯林女孩儿凑在一起,脸上都开着幸福的花朵,比出耶的姿势,将这一幕定格下来。她们穿着过于严肃,灰黑风格,蒙着头巾,只有笑容是彩色的。又走过来一群华裔年轻人,男男女女,着短袖短裤,露出两条白生生的腿。他们同样比出耶的姿势,笑过之后又散开。

又看到那个一头金黄卷发的小伙子。昨天出境时遇见,打了一声招呼。他走到连廊这里,掏出一支烟点着,我们彼此笑了笑。过一会儿他便离开,我看时间,九点。车票显示十点一刻出发,还要过关,我便紧紧跟上去。结果,大厅里挤满了人,除了在队伍中站着,别无其他选择。不知道前方是什么,不知道几点钟队伍能够往前移动。两个时钟挂高悬售票大厅的墙壁上,无声滴答。一个保存泰国的时间,一个保存马来西亚的时间,千千万万人听其指挥。两个时钟,两个时刻,泾渭分明地分开两国的人。由于我的手机自动调整时差,连它自己也糊涂了,更不用说我。这些时候,时间混乱了,我好像把时间弄丢了,活在混混沌沌的空茫里,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不知道从哪里来,又将到哪里去。手机没有网络,身边浮动的声音,一句也听不懂。


靠墙的一排座椅,都是穆斯林女孩儿。有的脸盘阔大,有的脸盘秀气。她的脚上穿着硕大的橡胶洞洞鞋,袜子是肉色的,布满不规则的小红点。好生奇怪,顺着看上去,她的手臂也是这种样子,我才恍然大悟,这是她独有的纹身。身后同样是几个穆斯林女孩儿,有一个男孩儿同行。女生穿着牛仔裤、工装裤,手机随意塞在裤子后兜里,率性的面孔上架着一副近视眼镜。女生毫无例外地被她们的习俗包围着,男孩子没有明显的装饰,但同样被自己的习俗包围着。他们的行李箱突然往前滑到,碰到我的脚,几个人都慌忙致歉。“马来西亚的穆斯林人很好的......”我记起怡保那位“老乡”跟我讲过的话。

“马来西亚”的指针指到十一点时,队伍终于开始移动。往前走,下楼,出境盖章,穿过长廊,入境盖章,上火车。

入境队伍有两列,我的队伍赶上那个金黄卷发的小伙子时,四目相对,我问了一句:“你也住在泰国?”他的话匣子一下子打开:“我是来旅行的,在泰国已经待够三个月,过马来西亚住一晚再回去,重新获得60天签证。我是法国人,用电脑工作,走到哪里都无所谓,我喜欢泰国。昨晚刚来时,哪儿都不知道,我就在火车站周围逗留一夜......


我们同时到达办事窗口。等待前面一个人时,通过窗口看见海关官员拿起他的护照端详了几秒。他的脸庞出现在摄像机的镜框里。咚咚两下,盖章完毕;咔嚓一声,照相结束。小伙子结过护照,右臂举起,紧握拳头,猛地往下一顿,我听见他长舒一口气,嘴里吐出“耶”的声音。我俩算是“难兄难弟”,出境情况一样,他的“耶”,顿时给我吃了定心丸。因为前一晚上网查,有文章提到人们为了达到长居目的,采用类似方式是不允许的。

走出边境海关,小伙子望着我,开心地笑了。他说,“刚才我可紧张了,没想到这么简单。”我说,“我也是。”便举起一只拳头准备和他轻轻对击,以示庆祝。他可能不太习惯,用一只手紧紧握住我的拳头。大事已经办完,不知还说什么,我借口去厕所,便分开了。

从海关大厅下楼的时候,人们站在楼梯上等候,马来人、华人、印度人、锡克族人,基督教、穆斯林和佛教信仰者......就像等候大合影似的,脸上都露出质朴而美好的笑容。我便拿出手机,略微上扬,拍下这一幕“世界大同”的场景。

无论此前,还是此后,我们从不相识。可是此刻,我们相聚此地,有了同一个目的,于是竟有了相类似的心情和期盼。



黑麦与荞麦的园地
自由、独立。用脚步丈量或者用心灵漫游,关于这个忧伤而又温暖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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