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去了六次移民局,还会有第七次。
第一次,赶上放假,全家一起去。先到银行,给姥爷打存款证明,结果钱没到账(两小时后,吃午饭,“叮”,手机提示到账了;但后来发现依亲签不需要)。再去移民局给麦麦办理,上午人太多,工作人员让下午来。我们就走了。开车经攀牙和甲米,去边境城市合艾(Hat Yai)玩。去合艾有一重要事项,我出国,即搭乘火车去马来西亚,住一晚再回来。因为移民局要求50万泰铢的存款,满三个月才给续签。我把去年的钱花掉一部分,重新存入,不到时间。
第二次,放假回来的周一,雯请假,和我们一起。我陪麦麦玩,雯和姥爷去办事。麦麦的签证,很快就办好了。他玩得也很开心,和一个陌生的,不知道哪个国家的小姐姐手拉手玩旋转木马、开小火车等(移民局设置的户外儿童区)。姥爷的材料差什么,我也不知道。总之,11点时,从人群中急急忙忙退出来,雯要赶回学校看午休,下午还上课。连午饭都来不及吃。
第三次,周二,我陪姥爷去。这次不会错什么了吧!心情很放松,准备一次拿下。
移民局103室是办理签证的地方。大厅是第一道“闸门”。几个年轻小伙和一个女生坐在那里,帮助所有来办事的外国人先整理与核对资料,缺什么,去补齐。都补齐了,发一个号码卡排队,等待叫号。叫到谁,进去里边小屋接受移民局官员的核查。移民局官员会再翻查一遍资料,时常在细微处挑出毛病;实在挑不出,拍照,交钱,盖章,通知第二天来取护照。
大厅里,一个穿黄衣服的小伙子帮姥爷检查,检查到“亲属关系证明”,问有没有原件。我让姥爷找了找,小伙子指着其中一份说,就这个。我拿去复印,回来一看是驾照的双认证,小伙子摆摆手,没用。我问他还差什么,他说差学校的一份证明,开头要写“普吉岛移民局”等等。我们就回来了。
转天下午再去,也就是第四次了。补充了学校证明文件,但亲属关系原件没找着。雯说,黄衣服小伙不靠谱,给前台的女生试试,我那次也没听说要原件啊。把资料给女生,果然通过,取了号码牌,等待叫号。坐在移民局官员的面前,很是忐忑,盯着他的额头看。翻到“亲属关系证明”那一项,问,有没有原件?我说,在中国。旁边一位年轻的中国女士见我面露难色,用女高音帮我翻译,“他说要么找人寄过来,要么签证到期前就得离境。他需要原件,担心复印件有人造假......”我当然知道,但仍坐在椅子上不愿动,幻想着是不是有什么机会。
姥爷决定回国自取。(真有意思,回到家倒腾小行李箱,准备买机票第二天回国时,原件自己蹦出来了。)
我自己的签证,到“双十一”存款时间足够,再去办理。姥爷到时和我一起。雯最近学校的事很忙,我早早决定,自己的签证自己办,一切材料都由我操心收集和整理。
找学校要证明材料,找房东打印新的租房合同,翻出文件袋,找两寸白底照片,找儿子的出生证明,手绘家附近的一张地图,再去打印双份......前一天,又对照学校给的清单,一件件核实、分类、装袋。
“大考”的时刻来了。移民局要求提供当天更新的存折,打存款证明和近一个月的流水。我们在沿路遇见的一个银行办理。九点,客户正多,前面排有几个号,等到我时,女职员起身打电话,又在打印机前塞纸、打印、撕纸,不知干什么操作一通,才叫到我的号。噼里啪啦,敲一通键盘,好了,交200泰铢。时间已经过去整整一小时。麦麦和姥爷就在车里等,等得早没有耐心了。跟姥爷一问,用于移民局办签证的现金不够,又重新停车,去银行取......
到移民局,11点整。我已经有些手忙脚乱,自顾不暇。工作人员让我填表,填到一半,他问我申请什么签证。我说:“陪读签啊。”
他说:“错了,应该是这张表,填TM8.7 。”
你怎么不早说啊?算了,刚才那张也涂抹了好几处。他重新递给我两份表格,我照填起来。
检查资料时,他说缺一家人在房屋前的合影。幸好姥爷有,我找出来,去复印两份。拿回来,他又说缺房东的房契(title deed)正反面。我联系雯,雯给房东打电话。过了好大会儿,传过来照片,我去打印。返回来,他们要下班了,让下午一点来。姥爷机智,自己递交了材料,这次终于不再缺什么,签证顺利办好。
午饭后,早早返回,再交给小伙子检查。他又说缺房东的房屋登记(House registration)和签名。哦!My God!缺什么,你能不能一次性说完!——感觉自己跑得瘦了几圈,口干舌燥,但还得保持好脾气,因为麦麦陪我来办签证,他觉得不好玩,闹腾得厉害——大人总不能先乱了方寸吧!给麦麦买零食,买水,他和姥爷坐在阴凉处玩。
终于发号了!临近下班时,去里边小屋,接待的是上次的“小平头”——我就觉得可能会出什么错儿。他嘴里嚼着口香糖,翻了几页,接个电话,站起身来掏掏裤兜,拿过一沓文件和两本护照往外冲去——
我不住地抬眼瞧瞧墙上的挂钟,十分钟太漫长了。麦麦坐在我旁边要画画,给他拿出一张纸;要站起来蹦跳,制止了;要玩办公桌上的印章,告诉他只能摸摸,不能拿开。“小平头”终于回来了,重新翻看我的文件。
“这个地方,”他食指指着租房合同,“没有体现房东的名字。”
“我周五刚从房东手里拿到的,后面其他文件不都有房东签名吗?”
“不行,明天准备好再来。”说完,他还让我拨通房东手机号,讲了一通。
我脸都变色了,几乎有些崩溃。(此处省略若干字)我准备起身离开。他幸好加了一句:“明天来,记得更新银行文件。”
第二天上午,房东来了,将房屋合同重新调整,加了一行小字,也就是她的名字。我拿着去银行打印,再去移民局。
下午的移民局人很少。大厅里的七八个小伙们都认识我了。“黄衣服”问:“怎么又来了?”一群人哄堂大笑。我伸出手指,“我(TM)都来六趟了!”连我自己都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接着,他手指指里边,“他们说什么了?”
我如实相告。并在所有打印的资料上重新签字。他们很认真地再次核对,翻到银行存折,问了一句,“这只更新到了昨天啊?”
我几乎发飙了,音量提高几个分贝:“我(TM)刚从银行赶过来的!我上午在家,根本没有花钱,银行也知道更新到今天,问题是没有变动啊!”
“要求是,下午办事,更新到中午12点。”
我觉得不可理喻,同时也软了下来:“帮帮忙,不可能让我再跑一趟吧?”
他们就同意了。等待的间隙,他们竟然对我很感兴趣,问:“你是佛教徒吧?”
我说:“我来自中国,不信宗教。”
他们有些诧异:“中国没有宗教吗?我看你好像那个谁(我猜想是不是明星),还以为你是佛教徒。”
“黄衣服”说出了四个中国字“齐天大圣”。我一下子听懂了,连连点头,很开心——他竟然知道孙悟空;同时又有点疑惑,不会说我像猴子吧?
就“齐天大圣”,用不太连贯的英语聊了“The Journey to the West”,回忆起自己的童年,说看了很多遍。他们说,《西游记》在泰国也很流行。
又问:你在中国哪个城市?他们同样知道PM2.5,“空气和曼谷一样脏”。
问:你做什么工作?我说线上教中国古文。“黄衣服”还问能不能和你学汉语,我有点不置可否,也许有点害羞吧,就说“我教孩子们的”。
移民局三点半下班,已经没什么人了。办事窗口前的一排座位都空着。我问,我可以坐哪个?他们说,自己决定(up to you)。我避开“小平头”,选择了靠里墙的一位略微卷发的大妈式官员。他们一下子笑开了。
不管怎样,这次通过了。看到“啪啪”落下的几个蓝色印章,收下了我的2000泰铢办事费用,一切算是尘埃落定吧。
回到家,雯问:“有什么感受?”
我笑说:“就当是一次好玩的旅程。”
实际上,我学到很多。
刚来普吉时,雯拿起我的手机操作,下载一些新的软件。有的用不上,有的用不了,比如谷歌地图。自己出门导航,没有地图根本不行。我重新申请谷歌邮箱,下载新地图,竟然听到了久违的语音——“现在开始导航......”信心大增,原来我自己是可以的!我顺便把Line和YouTube也更新了一下。
去年的签证申请资料都是雯准备的,我一无所知。今年我自己操心,把流程走一遍,需要什么,已经了然于心。一点都不难,就是认真和经验的问题。久病成医,多跑几趟,自己也成半个专家,我一回来,就打开电脑,把学校没提示到的以及其他细节,全部补充到清单里。
相比于爬山涉水的自然活动,人事关系更难。想到父母曾经为我求医和上学的不易。由于不了解信息,唯一能做的似乎就是多跑,花钱和求人。对于他们来说,肯定也很难。
还有很多事情,父母对待孩子,一个人对待另一个人——可以帮助,但不要包办。想想,一棵树的成长,是靠另一棵树的代包吗?靠另一棵树给他遮风挡雨吗?不是的,无论风霜雨雪,小树苗都要自己去承受,才能成长起来。去经历了,事情做成了,会得到很大的愉悦和成就感——这是对内心的滋养,是促使他成长的动力。可是包办,就等于剥夺了他的乐趣,这是很残忍的,也不公平。最后,还会惹来一堆抱怨。比如我,之前谷歌地图不能导航时,虽然口头没说出来,但内心却“嘟囔”,都给我下载的什么呀?根本不能用。但自己却惰性十足,始终不去尝试。
反过来,自己去实践了,不但没有抱怨,反而能够同情他人之不易。
跑移民局的过程,也和很多人打交道。虽然“尘埃落定”,第二天清早,还要主动和移民局视频连线,他们要确认你的房屋号码,看看客厅和厨房。前一晚,睡梦中都在东跑西跑地“连线”,紧张得像要参加高考的孩子。因为我的Line当场没加上他们,用雯的手机,联系人是去年的。
九点整,抱着麦麦,走到小区门前的号码牌那里,太吵了,听不清楚对方说什么。情急之下,我见一辆小汽车刚启动,应该是来搞建筑施工的,连忙摆手拦下。确定是泰国人,就请他帮忙。大哥接过手机,搞清楚情况,熄了火,下车,前后走一趟帮我们录制下来。我满心都是感激之情,拿出一串香蕉赠与他,他笑着摆手,就离开了。
这世界上,绝大多数陌生人,都很乐意助人为乐。我自己非常愿意和陌生人打交道,甚至可以说很欢喜。和人哪怕说几句话,都是茫茫人海中的两个人——产生了一次交流。而交流是什么?是心的敞开,是善意的流动。
我想,如果当时连线不成功,我还会去趟移民局,拿雯的手机重新加上。一件事,既然做,一定要做成。况且,它成了我的一次“旅程”和“探险”。
有时候,我要帮助麦麦,他会大声说:“没事没事!我自己来!”像个大人一样。而我,不能再胆怯得像个孩子——不对,孩子也可以很勇敢的。
我发现:闯荡这个世界,最重要的根本不是语言,而是勇气。同样地,如何经历这一生,需要的不是身份、地位和其他,依然是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