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孩子,真的是一件不知道未来会怎样,极具风险性的工作。一不留神,仿佛一切就处在崩溃的边缘。
下午放学回来,大哭大闹,要饼干,要蛋糕。给他削好一盘芒果,吃了一片,不要。递给他一小包饼干,立马破涕为笑,往沙发上一坐,直直地伸着两条小腿,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在里屋做饭,见他跑过来,衣服前面饼干渣落了一身,赶紧喊妈妈领他去厕所,把身上的饼干渣拍干净——要不,这厅里还不知道有多少蚂蚁围攻过来呢。
最近,消灭蚂蚁成了一项需要专门干的活儿。经常送完孩子回来,一瞧地板上,蚂蚁要么成堆在啃食食物渣,要么成一条线在搬运食物。怎么办呢?什么动物主义都抛之脑后了,什么梭罗的观察红蚂蚁大战,那种闲情逸致太奢侈了,直接撕两张厕纸,果断按上去一顿杀伐,逃跑的再追上去碾压。更多时候,看见厨房的餐台上蚂蚁不断,你都不知道它们在做什么。自从五月份回来,蚂蚁已经成灾,它们在附近落巢为家——但又不确定巢在哪里。即便没有食物可寻,它们也有储存的食物可吃,吃饱了出来闲遛,成心气人。还有一次,看见蚂蚁从邻居家翻墙过来,在墙体上急行军。猖狂之极,连国内带来的治蚂蚁的药它们也能够吃得津津有味。
所以,经常和麦麦说,吃东西固定一个位置,好收拾。可是他吃饭总是边跳舞边吃。
吃完饼干,又要看电视。这并不是常有的事,因为遥控板早已藏起来,放在隐蔽处。他想不起来也就算了。一想起来,那真是不依不饶。不给,排山倒海式的大喊。好,那就看一会儿吧。他瞬间阴雨转晴,开心得蹦了起来,爬上椅子,坐定。
晚餐,很用心地做了炒米饭。胡萝卜、香菇切成碎丁,加豆豉炒熟,放上米饭,炒出来可香了。午餐剩下的肉炒蒜薹,放了料酒,没敢给麦麦吃。料酒酒精含量大于10%,炒菜也是挥发不掉的,医生建议5岁以下孩子都不要吃。因为他们的大脑和神经系统还没有发育完全。再看那瓶放在架子上的料酒,已经见底了。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姥爷上个月来,说炒菜用料酒调味好,没想到用掉那么多。
养孩子,就是一件操心的事。我们都没有经验,所以处处留意,处处小心。我那么爱吃辣子,自从有了孩子之后,就完全戒掉了。很多事情,很多事情,都要想到孩子。
孩子没事就好,孩子但凡一有点事情,大人要花费掉加倍加倍的时间和精力去应付。
晚饭,边看电视,边吃饭。吃一口嫌烫,交待他吃表面的一层。他眼睛只在电视上,哪里做得到。又不能惯着他去喂。最后米粒儿凉下来,把碗塞到他怀里,让他自己端着。刚吃两口,碗“啪”一下扣在地上。真是暴殄天物啊!妈妈还没吃饱。把几团大的捡起来,散落的都不要了,结果刚吃一口,又“啪”地掉落地上。
不吃了!关掉电视,一把把他抱起来,弄到外面去。
抱到外面,有沙子,有泥巴,有石子,有草丛,孩子倒是不闹了,不一会儿就开心地玩起来。说到这里,现在城里养孩子,钢筋水泥其实增加了很多风险,动不动磕着碰着,滑倒地板上,在室内只好玩一些塑料玩具。但是在外面的泥土地,孩子的安全风险会大大降低!无论沙子还是泥巴,随便玩,即便摔跤,也不会怎么样。在这样的环境中,倒是会省心很多。
一直玩到天擦黑,该回去了。我走在前面,他光着脚走在后面。我回到家,还听见他在后面大喊,爸爸。我一瞧,他从另外一栋房子绕回来了。一根手指头上顶着一团泥巴,恶作剧似的大笑。刚才在外面他和我说,“我喜欢玩泥巴”。果然,你倒是玩得挺开心。
妈妈要出去买东西。我和麦麦在家。在家就是陪他好好玩玩具。钓鱼,要按照他约定的方式,用木制钓竿,把一个个圆咕隆咚的木头鱼钓上来,再摆得整整齐齐。又玩打弹珠的游戏,也玩得不亦乐乎。突然,一泡尿冲出来,冲着我的裤子,又流到地板上。麦麦尿了。干脆抱到厕所去洗澡。趁他坐在澡盆里玩玩具时,换衣服,擦地,洗一大片碗筷。
奶奶打来电话,聊了10分钟。把他从澡盆里捞起来时,奶奶为了让他早睡,已经把电话挂了。拉着一条“小泥鳅”走出来,眼看已经八点半了,妈妈还没有回来,小家伙儿毫无睡意,又开始在地上折腾别的玩具。大人刚摸到手机,他的眼太尖了,喊着要手机。所以,哄孩子,最好是避免碰手机。我只是为了看看时间,他却想着有什么动画片好看。
陪孩子,当然是全身心地一起玩,尤其玩进去了,自己也成了一个大孩子。你看,他拉着你要一起跳舞,于是两只小手拉着两只大手,在屋里扭来扭去。他要和你比身高,还要你站起来,然后仰着小脸看你,不好意思地小声说“爸爸高”,而后哈哈大笑。玩玩具时,一会儿说,“爸爸不对不对”,一会儿要爸爸唱一句“哈皮birthday”,他接一句“呦呦”,以及一阵大笑。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但是大人最怕无聊,最缺乏耐心,最架不住时间的长久,时间稍微一久,无聊就袭上来。这一点,大人比不了孩子。我还想,孩子为什么能够玩得那么开心而不知疲倦呢?
快九点,妈妈还没有回来。麦麦把他的“鱼”抱到床上去摆弄,又抱上去几本绘本。我趁势上去,给他讲《猜猜谁藏起来了》。没讲几页,他兴奋地把我眼镜抓掉了,这已经是晚上的第三次。我生气地跳下床,故意不和他玩了。这才看到窗外,是妈妈回来了。
妈妈回来,接着给他讲绘本。讲完一本,又要一本,还要一本,再要一本。九点半了,就问他明天还上不上学,能不能起来。他头低着,装着听不见。把灯关了,他在床上蹦起来,一下一下地蹦,连蹦带叫。妈妈说躺下给他讲故事,“咕咚......”,他终于躺下来,安静了。
讲完一个,大人困意已经袭来,麦麦还是毫无睡意。一个人在床上翻江倒海式的折腾。一会儿捧本书自己念,一会儿把脚往大人身上踹,一会儿小手拍打几下,一会儿整个身子重重地压下来......每次,我都会耳朵里塞着耳机,等他安静下来,睡熟了,再跳下床,通常是晾洗衣机的衣服,把后门关好锁上,空调板递给妈妈交代她定时,锁好门,再坐下来工作。可是,最近右眼使用过度,经常疲惫不堪,不能再熬夜了,便十点多和孩子一起睡下。
就这样,被一阵哭闹声吵醒。尿了!一模床单,湿的。他光着两条腿睡在蚊帐边缘,被蚊子叮了几个大包,哭喊不停。我躺一分钟,只一分钟。能怎么办呢?能怎么办呢?还得起来哄他。拍拍后背,问哪儿痒,是不是疼,是不是觉得委屈了?他带着哭腔“嗯嗯”。妈妈给他抹药,轻轻拍打脚踝和小腿,小家伙儿才渐渐止住哭声,一点点沉入梦乡。
我却没有什么睡意了。心里翻过很多念头。其中一个尤其强烈:总是得为孩子去想着,这么小的时候,不间断地得留意他。真的,一不留神,或者说稍微一偷懒,就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破堤坝,开始泛滥不止......
妹妹前几年跟我来天津,坐在地铁上,我观察她时,就是这样的表情,总是透着丝丝紧张,准备随时扑上去的样子。她那时正照顾两个幼小的孩子。我当时心里既心疼,也不解,觉得她为了家庭太辛苦而一点都没有自己了。转眼几年过去,我成了那时的她。
有时网课,听对面因为孩子或什么家庭琐事,夫妻两个吵嘴的声音,心里特别能理解。还有些释然,我们在外面可能都很可亲,微笑着,衣着整齐,大大方方,可是回家面对孩子和家庭,就是一地鸡毛。一地鸡毛,破碎满地,还得找来扫帚、拖把去收拾干净......
月底,妈妈带孩子回国,我留在这里。总是有些不放心,准备列好一张注意事项,包括:水(开水、饮水机)、电(插座)、火(烫的东西)、硬角(桌角凳子等防撞)、高空(够东西时碗盘坠落)、防滑(地板),以及不捡地上的东西吃。如果出门,还有电梯、楼梯等等。为什么是这些?因为经验,以上的种种潜在危险,在现实生活中几乎都发生过。而核心准则是,尽量不让孩子离开视线。
作为监护人,真的是马虎不得。我问妈妈,他头上摔了一个包,以后长大了问你,你怎么解释。她说,就说是自己蹦摔下来了。——这是什么话?幼童出了什么事,难道不首先是大人的失责!
我习惯性自省,因此也责己多于责人。如果责人严厉,真是罪在我焉。
孩子不好时,肯定是有原因的。会不会是大人做得不对?便去看一些有养育经验的爸妈写的书,想求得一点方法。睡前,耳朵里塞着耳机,听一诺的新书,就听到这样的段落:
“这个世界对女性是不公平的,对母亲尤其是。母亲象征着爱、温暖、牵挂……同时,做母亲又是一份对体力、精力、能力都高要求,全年无休、没有报酬的职业!”
(尽管作为父亲,但大多数时间都是自己带孩子,没有老人,更加能够体会女性/母亲的辛劳,完全是细致入微地体会到!)
“我开着车,路两旁是两三米高的白花花的雪墙,伴着每小时100公里的车速急速往后退。眼前不时闪过对面来车的车灯。车里很安静,只有孩子们熟睡后的轻微鼾声……我开始犯困,意识在清醒与梦境之间徘徊,突然,一股巨大的恐惧袭来:若是我稍有疏忽造成事故,我们就全完了!我,孩子,整个家庭!全家的命运都悬在我那一丝丝的困意上!瞬间,恐惧紧紧扼住了我的咽喉,自己不过是一个渺小、脆弱的生命,在白茫茫的天地间,如此微不足道。我吓出一身冷汗,从困意中惊醒过来。这样的时刻,在我的生活中数不胜数。”
(孩子稍微有点什么差错,背后都是一整个家庭。有了孩子,更是理解什么是重要的?健康,孩子的身心健康,比工作比挣钱,比你的自我享受自我提升都要重要。因此,当照看孩子时,怎么能够不专心呢?)
“那些抱着发烧的孩子,再困也不能睡的深夜,我睡了,孩子怎么办?那些自己生病,还得挣扎着起来做饭的清晨,我不做,孩子怎么办?那些工作再忙,也得抽身去参加的家长会,我不去,谁去?那些倍感孤独的时刻,那些被恐惧扼住咽喉的时刻,是养育路上的‘黑洞’。但如果不正视这些‘黑洞’,就看不到养育的完整真相。也正是这些‘黑洞’,迫使我们不得不后退一步,给自己一些空隙,面对这一切。否则,太痛苦了。”
如此,后悔养孩子吗?
有人即便这样问我一千次,我仍回一千次地回答:不后悔。
否则,我怎么能够体会到这些“黑洞”,怎么能够奋不顾身地去爱一次呢?小王子的玫瑰有刺,但小王子浇灌了她,花时间陪伴了她,精心照料了她,她变成了小王子唯一的“玫瑰”。
于我,孩子就是那朵“玫瑰”。
7月2日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