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班室的王姨妈
顾新红
原先我们在安顺县大府公园大院里上班的时候,喝开水要到大院里开水房去打,我属于新参加工作的,按贯例新兵打水,每天早上提着四个八磅温瓶去打水成了我的工作内容之一,还因此被人看上要介绍男朋友,对于我这种身体早熟政治晚熟的人来讲,特别反感别人介绍来介绍去,又不是缺了无的。
合并到儒林路市司法局后,是单位自己请人烧水,烧水值班和打扫卫生的工作请了一个临时聘用的人来做,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胖老太太,大家喊她王姨妈。王姨妈的开水房兼值班室就在一楼进门第一间,烧开水的土灶台建在后门外,每天下班后,王姨妈就到各办公室把开水瓶收到值班室,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就把开水冲好放到值班室门口,大家就顺手提着开水瓶到各自的办公室。那时候没有矿泉水和纯净水,水从自来水管里接过来烧开就可以喝了。我一直怀疑我们喝的不是千滚水就是憨包水,因为王姨妈灶台上的大铝锅里永远烧着一锅水,有人来要水立马就可以加,加完之后又冲一瓢冷水进去接着烧。
王姨妈是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她的门上贴着耶稣受难的图片,每天进出单位就看见那个帅气的洋人垂着头钉在十字架上,油画的效果更加渲染的画面血腥恐怖。王姨妈倒是慈眉善目,开口闭口主保佑你我主耶稣,还常常拿着一本圣经在那里读,我就问办公室的冯姐,王姨妈识文化吗?冯姐说王姨妈不识文化。果然,她经常拿了圣经来问我一些字怎么读,我才发现她真的是读的望天书。
我在县里的时候是在办公室负责收发文件和接电话,时间长了之后觉得这个工作枯乏无味,刚好合并之后我们从县里来了位刘姓新局长,这个新局长说对有我印象。我就很奇怪,后来他说我分配的时候他看到我的档案比较满意,可当时他是县检察院的副检察长,等他向正检察长汇报同意后去提档时,我的档案已经被司法局提走了。他问我工作上有什么想法,我说我不想呆在办公室,我想到公证处去工作。那时候公证处和法律顾问处(后来改为律师事务所)是两个业务单位,特别是看着老殷主任(殷影开主任,殷红霞的爸爸,军官转业安置到地方工作)天天穿着灰色的公证制服戴着盘盘帽,开着长江125绿色的边三轮忙出忙进(就是经常在电影里看到小日本开的那种),下乡去办理了很多《烤烟生产合同》《计划生育合同》《保学保教合同》《土地承包合同》,经常受到领导表扬,有一年还获得了省司法厅集体二等功。还有就是年终的时候殷主任千方百计都要给大家搞点小福利,不像司法局一年到头干巴巴就是那点呆(al)工资,所以就特别想去公证处。那时候不知道行政单位和事业单位的区别,不知道后来体制改革后体制内的公证处尴尬的处境,不知道公证处是股级单位,专业技术职称不评,后来好不容易得个副科级还是破格晋升,领导还问为什么工作这么多年还是个股级干部,是不是犯过什么错误?问的人直接哑口无言。
一九九六年司法局新办公楼在沙子坝落成以后,殷主任调到地区公证处(后来的求实公证处)工作,由李绍明主任(原市公证处主任)主持工作,李主任也是军旅出身,每天骑着单车到虹山水库游泳后就到单位上班,三百六十五天从不缺席。李主任就找到领导,希望公证处能够留在儒林路老办公室办公,可因为当时修建新办公楼财政拨款不足,要卖掉老办公楼弥补经费不足,领导表示已经是定下来了的事情,公证处可以跟着司法局一起到沙子坝新址去办公。后来李主任喊冯姐和我到工商局后院坝,指着科技局和技术监督局中间空地,说不行我们就在这里修个小二楼,公证处就在这里办公吧,搬到沙子坝,怕是要打开窗子喝西北风!那时公证处的管理体制是差额拨款的事业单位,每年财政只补贴三万块钱,搬过去断了收入,真的是要喝西北风了,指地定址后不久李主任也退休了。
六七十年代的虹山水库 图片来源《镜像安顺》
就这样,我们打了报告给政府,领导同意我们自筹资金修建办公楼。当时我们账上只有两万块钱,放出风声去以后,来了几波施工单位和个人,我们如实告知我们只有两万块钱,要先垫资修建好以后慢慢还账。几波人都同意我们先垫资的方案,还要请我们吃饭喝酒。冯姐那时已任公证处主任,她对我说:吃哪样吃,羊毛会出在猪身上闷,吃去吃来还不是吃我们自己的。最好选定了Y姓老板来施工,记得那天,我和冯姐到旧州去办公证,回来的路上看到七八家在请酒,有一家立房子的拿了床单挂在墙上,上面全是百元大钞,于是冯姐认定那天是个黄道吉日,说干脆我们回去后就去随便挖几锄头,就算是动土吧,我说好啊,这么多人家办事,农村人讲究,肯定是个好日子,于是当天晚上我们拿着锄头和铲子去动了土。
Y老板果然没有辜负我们的期望,才几个月时间就垫资帮我们把办公楼修好,还承诺说我们好久有钱好久还,他不会上门来讨债。不过,在竣工验收的时候我们又存下了几万块钱,就爽快地付给了他。谁不知,男人争气婆娘放屁,到了年底,腊月二十八九的一天,办公室里来了个中年妇女,一进门就问哪个是冯主任,冯姐就说我是,你有什么事?那个女人流眼抹泪地说:我是XX的老婆,家里实在没办法了,天天都有人上门要债,XX面子薄,不好意思来开口,无论如何请给他家解决一下困难。我说前段时间不是才付了你们家几万块钱吗?她说那几万块钱已经还完了。冯姐把我叫到院坝里说:我最见不得人家哭隆杀滴嘞,正月忌头腊月忌尾,一个大腊月间跑来哭,我们好歹也是要自己收费养活大家,和做生意有什么两样,你快想个办法把她打发走!我想了想,有哪样办法嘛,有钱钱打发,无钱话打发,我们不是扫仓脚卖报纸得一千多块钱,准备一个分几十百把块钱的过年的,不行撞(凑)足两千块钱打发她走算喽嘛。于是我把准备发给大家的一千多块凑足两千块钱给了她,拿到钱后千恩万谢地走了。
后来听说姚老板找了一个小三,带着小三坐在中巴车上,可巧不巧,他老婆后脚就上了车,Y老板扬手给他老婆打招呼:老X,你要去哪里?气头之上的老X就跟小三在车上扭打在一起。再后来,老X娘家有个铺面,是开饮食店的生意不错,她就要求一年让她来开几个月好维持生活,可娘家兄弟坚决不同意,她就揣了一瓶敌敌畏去到娘家说如果今天你们不同意,我就死在这里。娘家人还是不松口,还说你想死,不要死在这里,虹山水库不得盖盖你去嘛!她就当着他们的面喝下了那瓶敌敌畏,专区医院门诊部就在她家附近,可不知道是药太烈还是送医院时间太晚,居然没有抢救过来,也是个苦命的女人啊。
司法局搬走的时候,王姨妈的去留就成了问题,日渐老去的王姨妈肯定无法再承担新办公楼打扫烧水值班的重任。王姨妈听说我们公证处要留在儒林路,就眼泪包包来找冯姐,想要继续呆在公证处。她说冯主任,我住在这里离福音堂近,我每个礼拜都要去念经,求主保佑你赐福你,保佑你们大家平平安安。冯姐说王姨妈也是个可怜的人,老伴死得早,一个人拖着两个儿子。我说她老伴死了?我有一次不是看到一个老者睡在她蚊帐里吗?冯姐说那个是她后来找的老伴,也不晓得有手续没有。
王姨妈经常去的这个福音堂就在安顺一中的旁边那条叫水洞街的街上,是1884年,英国传教士白德礼到安顺传教,先是在东街租房三间,后来白德礼返回英国,安顺教务转由党居仁主持,1894年党居仁在水洞街购得民房几间,修建了教堂住宅,开办了学校和医院,评聘安顺饱学之士饶渔九、赵诚斋为教师,为贫困教友和子弟免费教学,建成的时候门口有副对联:安士敦仁赐尔多福,顺时布化怀我好音,取头尾四字为“安顺福音堂”。民国时期,进入安顺的基督教派还有中华圣公会,女执事会,中华圣公会于1943年创办了一所瞽目学校,就是现在盲哑学校的前身,开创了特殊教育的先河,看来基督教在安顺也是做了不少好事实事,这巴掌大的古城里,清真寺,清泰庵,福音堂,文庙,武庙还要我那天去过的总管庙全部集中在这里,王姨妈这样大字不识的人都会信仰上帝,也不知道是什么机缘巧合。
福音堂所在的水洞街
后来王姨妈后来变得不可理喻,她住在我们办公楼楼梯脚勉强安下一间小床的房里,打扫卫生和值班烧水的工作倒还是可以胜任,就是脾气变得很古怪,一天嘴里神神叨叨念着,开始还以为是念经,也就不去管她,后来技术监督局的蒋姐给我说,她在骂她们单位过往的女同事,我就去问她为什么骂人家,她说她们是魔鬼,还说人家说她裹老者乱七八糟的,我说你是寡妇他是鳏公不存在裹不裹的,恋爱自由婚姻自主。再说了人家也没有讲你,是你自己心理作用,以后你再骂人家我们就不要你了!我就跟冯姐说了这事,冯姐说要不我们给她申请一套廉租房吧,怕她以后老了你拿她没办法。于是我们就帮她在东关经济适用房小区申请了廉租房,她说了她要一套一楼的房子,好在窗子边卖点红豆酸菜维持生活。过了一段时间,在新桥上碰到她那个阴头向火的小儿子,我问他:王姨妈还好吗?他说我妈已经走了。天,这才多久,年把不到就走了,远离了福音堂的王姨妈终于去了她心中向往的天堂,愿上帝与你同在,阿门!
· 作者简介 ·
2024年8月
值班编辑:宋兴平
电子排版:王敏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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