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的回忆(上)
李贵耘
一、驿马房
遥远记忆中的那个家,是位于关岭县瓦厂路的那间小平房,幼时只记得那一片唤作“驿马房”。现在回想起来,应该是由于关岭县城建于关索岭脚下,关索岭茶马古道驿站养有驿马,故有“驿马房”之名,后人传作“御马坊”,今县城里尚有此地名。
那时的楼房还是稀罕物,民间住宅大多是一层的平房。沿着一条小河沟,三排民居依次排开,我们家就在第二排的中间位置,前后两格房,还有延伸出来的一小格间当作厨房。我们几兄弟便出生在这里。
在屋前靠着堡坎有几个平方的一小块菜地,养过猪,种过菜,印象中种得最多的是小瓜。四时常见绿油油的瓜尖从地里爬出,藤上随意开着茸茸的黄花,待花儿凋谢后便是小瓜收获的时节。小瓜汤是餐桌上最常见的一道菜,小瓜和西红柿切片滚水下锅,佐以适量油盐,偶尔加上惹人眼馋的几片肉,一锅热腾腾的瓜汤陪伴了我们几十年。
那时候的生活纯粹而简单,家家户户都没有任何电器,除了吊在屋子中间的那盏昏暗的白炽灯。每天晚饭后,左邻右舍便三三两两聚在房前屋后,家长里短消磨时光。这也是我们小孩子最惬意的时候,同龄的伙伴们总能找到无尽的乐趣,何况那时候根本没有什么兴趣班、补习班以及课外作业带来的烦恼,孩子们除了玩再别无他事。
对那两格小平房的印象已经模糊,记忆犹新的是屋后长年水潺潺的那条小河沟,四周一座座高矮不一的山丘,还有四季不重样的大片大片的稻田。小河沟是孩子们的天堂。说是小河,其实也就比小溪宽那么一点点。河岸两三米宽,河水浅过脚背,深处也只齐腰。河水清澈自是不必说,水中小鱼小虾蚌壳比比皆是。用一个竹篾编的撮箕,从河中丰茂水草的深处慢慢抄上来,扒开撮箕里的青苔水草,便会有数只小虾此起彼伏的蹦跳着,在阳光下闪耀着晶莹的光芒。运气好的话,还会捞着几只小鱼苗,河蚌就不用提了,随意翻开河沙便能刨出一堆来。一年中最热的那几个月,在河中狭窄处用石块垒起一道小小的拦河坝,河水蓄得齐胸,便是一个天然游泳池了,盛满了一堆半大孩子光着屁股的夏天。
作者与父母在河边的合影
回想起来,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我们是不是错过了很多美味佳肴。那时候的瓜尖,只是喂猪的饲料而已,还没成为桌上的一道野菜;田坎路边的伙麻,也只是人人避而远之的“毒草”,现今已是吃火锅的新宠;至于田里的螺蛳和河里的蚌壳,只是孩子们喜欢的玩物,谁曾想经过简单的烹制后竟能如此的美味。
在驿马房印象最深的事情莫过于火烧牛圈棚了,这事后来也一直被大人念叨。那是一个冬天,5岁的我和两个小伙伴偷偷从家里拿了一盒火柴到野外烧火玩,结果点着了生产队牛圈里耕牛过冬的草料,看着越烧越旺的大火,我们几个手足无措跑回家里,晚上生产队直接赶着牛找上门来,最后不得已花了父亲一个月工资进行赔偿。
在稻田的那头有一座青龙山,不高的山上树木苍翠、乱石林立,山中洞穴很多,自然也成了孩子们的玩耍好去处,特别是那些极其大胆钻入洞内躲猫猫的,现在想起还是心有余悸,也许一个不经意的意外就是一生的悲剧。
青龙山脚下有一口井,在自来水还远未普及的年代,这井水显得无比珍贵,滋养着方圆几百米内居住的人家。不同于普通的孔圆口小井深的竖井,这口水井是四方形,占地七八个平方,水面离井沿也很浅,在井边弯腰俯身即可够着水面。水井上无遮挡,完全露天,日晒雨淋,人来人往,竟也能保持其清洁。井中水尤清冽,碧绿的水草在水底招摇,把井里衬成浅浅的暗绿色。
每日清晨,父亲穿着二股梁白背心,担着两个大铁桶到两百米外的水井挑水。天长日久,弯弯的扁担磨得光滑圆润,父亲的肩膀也磨得通红通红。这晃晃悠悠的水桶,担着一家人的用水,也担着我遥远的童年。
司马光砸缸也许只是传说,不过这水缸对我们来说可是真真切切,这是家家户户必备之物。父亲每天上班前得把家中那口缸担满,一百斤?两百斤?记不清了,反正装一个小孩是绰绰有余。这缸水便是全家人的日常用水开销,烧水做饭、淘米洗菜,包括洗脸洗澡。洗衣服只能是到小河沟边去洗,青石板,捶衣棒,搓衣板,是河边长年不变的一道风景。至于卫生间那是想都不敢想也想不到的稀罕物,那一片的居民共用的一个公共厕所,建在小河沟旁,稻田里,有一座小石桥连着。
去年过年,父亲带着我们回关岭去找寻旧时的这口井。当年的小河沟已变成大马路,虽名曰“滨河路”,但河已无处可寻,井更是踪迹难觅,永远地留在儿时的记忆里。
二、储蓄所楼上
七十年代末,驿马房这片的小平房要拆了修建楼房,那时还没有拆迁户一说,平房和楼房都是国家的,无偿提供给个人居住,自然也不会有赔偿。我们举家搬到交通路中段的一个储蓄所楼上,这里算是县城的中心地带,马路对面就是父母上班的银行。
关岭自治县成立当天场景,右边二层楼房即为储蓄所
这是一栋两层的临街民居,一楼是储蓄所,穿过办理业务的柜台来到里面的天井,顺着楼梯拾级而上,二楼便是我们的家。一间独立的厨房,两个连通的卧室,承载了一家人的欢声笑语,记录了我的小学时光。
父母上班的银行门面
这个住所最大的好处就是在二楼楼梯转角处装了一个水龙头,从此家里告别了挑水吃的时代。当然,那时候的房屋是极少有卫生间的,方便问题还是得去外面的公共厕所,最近的是县政府大院旁边的一个公厕,大约也是一两百米的距离。
在厨房下面是一个储物间,里面乱七八糟堆满了杂物。那时我最爱偷偷钻到这里面翻箱倒柜,总能找到不同的乐趣和意外的惊喜。当时最喜欢的两个物件,一是一套上中下《水浒传》全集,勉强能够认完书中文字,爱不释手不知道读了多少遍,却总是无法理解伟大领袖为什么说“水浒这部书,好就好在投降”;另一个就是一副木雕的国际象棋,靠一纸泛黄的说明书弄懂了基本规则,苦于找不着对手,只能左右手互博。
穿过储物间旁边的过道再往后就是邻家的菜园地,一棵石榴树有两层楼那么高,挂果的季节总让我们垂涎欲滴。
从我们家沿着交通路往城关上走,五分钟左右就能走到我的母校城关一小,小时候觉得挺远的一段路,现在看来不过几分钟的距离。这段路上最大的诱惑,就是学校门口的几家小人书摊,在那个没什么娱乐的年代,黑白的素描插图配上简明的一两句话,就足以让每个孩子痴迷其中,为节省每一分钱,往往是几个小脑袋凑在一起同时观看。
我没上过幼儿园,可能是那时没什么幼儿园的缘故吧,常常是在父母工作的柜台边上陪着他们一起上班,印章印泥也成了我的日常玩具。我上小学的时候,二弟三弟就能上幼儿园了,所谓幼儿园无非就是个托管孩子的地方,吃饱饭,不出事,足矣。幼儿园紧挨着我们小学,在我三年级现在看来还需家长接送的年龄,我已能去幼儿园接送两个弟弟了。
两个弟弟相差两岁,有一、两年的时间同时上幼儿园。那个时候的二弟是天不怕地不怕,园里谁要是欺负三弟了,他可以抓上一把米饭,跳到桌上对人家打击报复,这对园里所有小朋友绝对都是个震慑。所以三弟从小对他是膜拜有加,言必称“二哥”,对我则是直呼其名,从不叫一声大哥。
从家往下走两三百米,是县里的邮政局,也是我们爱去的地方。县城里订阅报刊杂志的不多,感觉一个县的订阅量就象现在的一个大机关,带着油墨香的报纸在邮递员熟练的操作下很快就分门别类。我们经常去帮邮递员分发报刊,顺便把我们家的报刊杂志带回来。那时候的生活虽然很艰苦,但父亲在这方面是从来没有亏待我们。除了他从没中断过的《参考消息》,剩下的就是我们的各类报纸和杂志,像什么《少年文艺》《儿童时代》也是从小就结下不解之缘,在没有电视电脑的年代,这是我们很难得的乐趣了。
家正对面有个斜坡通向县政府大院,小时候感觉挺长的,那位抓米打人的勇士就觉得坡太长太难爬,索性闭着眼往上冲,不出意料的“咣”地撞在了旁边墙壁上,后来回去看了那个坡也就不超过50米吧。
上完坡,便是我们的乐园。这里虽是政府大院,但并不像现在的政府机关这么森严,孩子们可以自由玩耍。楼前还有一大片芭蕉林,在里面躲猫猫、玩游戏,别提有多惬意了。大楼旁边是一个露天篮球场,四周种满了苍劲的槐树,进入仲夏,一串串白色的槐花挂满枝头随风摇曳,引诱这群馋嘴的孩子们爬上去采摘。每逢节假日,这里会举办各种篮球赛,附近的人们都会涌来,或站或坐,助威呐喊。也许,这就是贵州这片土地上村BA的雏形吧。
县政府大院(现已拆迁) 陈兵 摄
八十年代初,关索岭的最高峰上修建了电视塔,关岭通了电视信号,这对全县来说是件大事。我们在父亲单位的会议室里第一次见到电视机,都为这个神奇的小盒子惊叹不已,就央着父亲“调个打仗的(节目),调个打仗的”,其实,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雪花点和“嚓嚓”的电流声中度过了。
(未完待续)
· 作者简介
2024年7月
值班编辑:洪惊涛
电子排版:王敏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