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旧事——土方、土医、土仙
顾新红
每逢端午节，我家老太太一大早就要到街上游百病。游百病的意思就是到街上闲逛，除了买些菖蒲和艾叶来挂在家门口外，顺便还会买一些乡下农民挖来卖的草药。她经常买的草药有蛇莲、白龙须、小血藤、星宿草（我们读作仙秀）、蛤蟆兜、姨妈菜、夏枯草等等，预备着一家人痛来捂来不时之需。
插艾蒿与菖蒲 李立洪 摄
她颠着小脚领着我挤进人群去买药，只看见卖药的人在地上铺着一块白布，上面画着一条大老蛇盘在一棵树根上很是吓人。我问她这是什么，她说是蛇莲，跟人讨价还价后称一小块回家。蛇莲又叫雪胆、金不换、地不容，可治胃炎胃溃疡。白龙须也是她经常买的一种，像人参一样底部有根须，叶子有八个角又叫八角枫，据说可以治疗风湿关节炎。星宿草是绿色的小叶带着小白根，我去汪家山讨猪草的时候遍地都是。秋天香樟树结籽的时候，我家老太太交代我看见卖香樟籽的就回家喊她，她就上街撮上一碗两碗，拿手巾帕包起回家，然后喊我们用针和线穿起来晾干。我最喜欢帮她穿香樟籽，可以随心所欲穿成长短不一的项链和手镯，玩够完了才交给她。
我小时候不知饱足，经常憨吃哑胀，不是吃伤食就是拉肚子。肚子痛得老火的时候，我家老太太的香樟籽就派上了用场。她把挂在房梁木柱钉子上的香樟籽取下来，麻下一小把，倒上一碗水让我嚼吞下去，一小会功夫，肚子就不痛了。她还用星宿草蒸鸡肝给我弟弟补身体，白龙须是她自己经常含服的，说是提神醒脑治口苦的。她老爱拿自己的身体当试验品，什么药都敢尝试，颇有神农尝百草的勇敢无畏，经常看见她拿些我们不认识的草药野菜煮水喝。
有一次她甚至拿根筷子夹着一块尖利的玻璃叫我给她刺破牙龈上的一个血泡，我抖半天下不去手，她就自己对着镜子刺破了那个血泡，出了好多血，然后撮一小撮盐巴掩在伤口上，歇天把就好了。
我家老太太还有个绝招，就是“压娥”，我们小时候长了“娥子”，喉咙两边肿起来好高，吞口水都痛，饭也吞不下去，我家老太太就拿根筷子沾上万能的盐巴，喊我们张大嘴，对准喉咙上两块白色的脓包夺过去，一股脓腥味伴着恶心，吐两包血水，隔天就好了。
我家隔壁的唐老三曾经得过肺结核，那时候得肺结核跟现在得绝症差不多，后来听土医生说要生吞四脚蛇下去把烂掉的肺叶吃掉，才可以长出新肺来。于是唐伯伯就经常搞些活生生的四脚蛇逼着唐老三吞。我听我二姐说起这事后，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幸亏我没有得过肺结核，要不要遭生吞四脚蛇的话，我是宁愿去死也不愿意吞的。
我小时候有点哑费。我家门口有个潲水桶，那时候家家门口都有个潲水桶，专门用来收集淘米水、米汤、吃剩的饭菜等等，等到乡下的农民来花几分钱收去喂猪。那些人来收这个潲水的时候，带着一根小棍子，先用小棍子插下去，看看有多少干货，再跟主人家讨价还价，价钱讲好后要把面上的清水蓖掉，剩下的干货倒在他们自己挑来的木桶里挑走。我家门口的这个潲水桶比一般人家的大，是一个木制的大桶，我妈管这个桶叫“黄缸”。
那个冬天的某日，我吊在这个“黄缸”边沿上玩，突然就把“黄缸”坠翻了，我被匟（kang，第四声）在了缸里。冰冷的潲水从头上浇下来，把衣服全部打湿了，我匟在里面又黑又怕。我三姐跑去喊我妈，我妈从家里跑来掀起了“黄缸”，把我抱了出来，可能是受凉加上受了惊吓，半夜里我发起了高烧。我记得那夜我爸抱着我，我用手抓着我爸的胡子，说我看见屋檐缝里透出七彩的光，有一个男人吆着一辆带房子的马车来接我回家。
我的胡言乱语把我爸吓住了。第二天一大早，我爸就抱着我去碧漾湾刘幺太家看病。刘幺太就用土法给我治疗，先是问我爸我是从前面倒下的还是后面倒下的，听说是前面倒下的，口里一边念叨：三魂七魄来家家喽，倒倒黑倒门来掐掐喽！一边从头到脚掐了我一遍。最后刘幺太拿根稻谷芯从刘幺爷的长烟杆里捅出黑黑的烟屎，把一个小碗扣翻过来，用她的长指甲把捅出来的烟屎勒在碗底，把一根缝衣针用线缠住一大半，只露出一小段针尖，然后用针尖沾了烟屎来针我，也是从额头上开始，手上脚上四大筋全部针遍。我拼命哭喊挣扎，却被我爸牢牢按住动弹不得。那些针就在我头上脸上身上来回走动，刘幺太一边针一边说，你看这个娃娃黑老火喽，针出来都是死血！然后刘幺太叫我爸回家烧点纸钱，倒碗水饭通说一下神药两解。
也是神奇，我爸回家后不晓得有没有照刘幺太说的办，反正我的烧退了人也好了。不过，从那次起只要从碧漾湾刘幺太家门口过，我都怕得要死，想起刘幺太下脚下手的土法治疗手段，连包肚都是软的，怪不得安顺人这样说：老奶掐娃娃——下得手。
我儿子小时候特别爱逗狗，经常感冒发烧拉肚子，睡觉又是个落地醒，我从月子里开始就整夜整夜抱起睡，足足抱了半年之久，落下了腰疼的毛病。孩子晚上睡觉爱惊，吃了小儿惊风丸也不管火，孩子家老太太说肯定是被吓着了，天天就抱去黉学坝一个姓管的盲人那里去掐，掐得头上身上全是指甲印，每次都大哭不已板一身大汗。一岁多的时候，家里没人带，我就把他送到碧漾湾他喊的九姑太家的托儿所去。下班我去接他回家的时候，他告诉我：妈妈，我明天不去九姑太家托儿所，九姑太拿针夺我。我当时以为是他从进托儿所开始哭到我下班去接，九姑太才拿针吓唬他，后来有一次，我问九姑太：娃娃说你拿针夺过他。九姑太说：是嘛，我拿针给他夺“欠肝”，夺出好多鱼米米来，后来就不哭喽嘛！娃娃口里吐真言，真是着九姑太用针夺过嘞。
本文作者近照（右）
· 作者简介
2024年6月
值班编辑：宋 扬
电子排版：王敏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