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楼茶米》第四章 头家的夜生活(土楼乡村神秘、奇诡甚至恐怖的家族传奇)

文摘   2024-08-07 09:00   福建  

这个长篇小说一开始叫作《土楼茶话》,最早是一个中篇小说《茶话》,发表在《长城》1995年第四期,三万多字吧,感觉还有很多东西可写,新世纪初便扩写至十五万字的长篇,当时也没有投稿,发到米国新语丝网站,获得新语丝第三届(2002年)网络文学奖二等奖。大概是这个缘故吧,有国内几个出版社的编辑看到了,其中花城出版社的何满意通过邮件联系了我,表示愿意提审这个长篇,我当然非常开心,不久便有好消息传来,总编审读了,通过了,不过,书名改为《土楼》。出版合同很快寄来,何满意随即进入编辑程序,可是没多久,何满意因为个人原因辞职,编辑工作由孙虹老师接任。2005年8月,《土楼》还是如期出版了,看新闻,被列入广东当年一个读书节的推荐书目,除此之外没什么影响,销售也一般,后来获漳州市第三届(2006年)百花文艺奖一等奖、福建省第二十届(2006年)优秀文学奖一等奖。

这么多年过去,《土楼》早已过了出版专有期,我将之更名为《土楼茶米》,想找机会再版。2022年终于有了机会,北京一家出版社愿意再版,出版合同很快寄来了,出版社也着手开始编辑工作,根据当下形势提出许多修改要求,有的修改意见令人哭笑不得,我虽有不满,还是一一照办。书号审领了,封面也先后设计出两稿,根据出版社领导的意见,我又做了三次全面的修订,此时出版社领导变动,编辑说再等等,大概半年后,新领导审阅了书稿,决定不出,编辑说抱歉,退稿。退就退了,两败俱伤——我是花费了一些精力做无效的修改,出版社审读、申请书号、设计封面,更是花费许多。

既然再版无望,在本号连载一下也好。需要说明的是,连载的是花城出版社的出版稿,这至少说明当时出版环境(以下省略若干字)。

第四章 头家的夜生活

10

谈笑声、吆喝声、炒茶匙和茶锅碰撞的铁器响声以及浓得呛鼻的茶气一阵阵从制茶间里溢出来。

张南清走到门口往里边探了一下头,眼睛立即给水蒸气蒙上一层纱似的,看起来朦胧一片,几颗黑脑袋像是在云雾中沉浮。

“你看什么?”有个炒茶师说。

“我看你炒茶,”张南清说,“看样子你是个老师傅。”

那个炒茶师把一个小竹筛上的茶菁倒进茶锅里,一手操起一把炒茶匙来回地翻动。

这是制茶的第一道手续,必须把茶菁炒到半熟变软为止。走进制茶间的张南清终于能够看分明了,他觉得格外亲切,以前家里炒茶也是这样的。他对那炒茶师笑了笑。

有五六个人并排坐在一条长凳上,大竹筛倾下炒熟的茶菁,他们便用双脚揉。十几只脚在一片热气腾腾的茶菁里踩动,仿佛踩着采茶调的旋律,极娴熟地跳着舞。

“喂,也来试试看!”一个揉茶师冲着张南清说。

  “我在家只管炒茶,还从来没揉过茶,”张南清诚实地说,“也没焙过茶。”

焙茶是制茶的最后一道手续。揉好的茶菁被挤出了一些液体,显得湿漉漉的,必需把它们放入烘笼里,搁在小火炉上焙干。

别人都在忙碌着,张南清无所事事地走出了制茶间。

日子过得真快,好像是从那五座土楼后面的三面山上掠过的风,让人抓也抓不住,只能远远望着它的尾巴倏忽而过。张南清到五寮坑落脚,转眼间已经几个月了,在这里要比在长祥楼来得清闲,每天为头家从三眼泉提水回来,然后为管家捶捶背,这日复一日的劳作隐藏着一种无人知晓的乐趣,尽管他心里厌恶张管家那只皱巴巴的手,但他无法拒绝它所带来的刺激,他发现他已经喜欢上了五寮坑这个地方以及这里的日子。

张南清走在五座土楼之间,已经不会感到晕头转向,他闭着眼睛也能走。有一天,他走在土楼之间,圆圆的楼墙,似乎无始无终,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也许人是有前世来生的,那么他的前世也许就是生活在五寮坑,而来生,他希望能过上头家张绳和那样的日子。

有一天早上,张南清准时为头家提水回来,他悄悄站在一边,看着头家细致考究地烧水、洗茶壶、然后泡出第一杯茶,静静地品尝着,他屏声静气的,可是头家突然用眼角的余光发现了他。

“过来,”头家张绳和轻唤一声。

张南清心里忐忑不安,两只腿一下子变得非常沉重,好像走了很长时间才走到头家的身边,他听到自己心里砰砰地跳个不停。

张绳和从竹椅上折起身子,和颜悦色地说:“你要不要喝一杯?”

头家的声音有些女声女气,张南清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恐惧,他不停地摇着头说:“不不不,感谢头家。”

“来,喝一杯,”张绳和倒了一杯茶,向张南清做了个请的手势。

张南清全身在发抖,他感觉到那杯澄黄的杯好像是一杯毒药。

“喝一杯,很少有人喝到我泡的茶,”张绳和说着,一手端起了茶杯。张南清伸出颤抖的双手,接住了头家递上来的茶杯,他想,就是毒药也要一饮而尽,有如古早时候皇帝钦赐的毒酒,闭着眼睛一口喝了它。张南清闭上了眼睛,把茶杯送到唇边,一口全喝了下去,却是猛地一下睁开眼睛,有一股芳香直捣咽喉,他感觉到全身激凌了一下,好像要跳起来了。

他从没喝过这样好的茶。这茶比皇帝钦赐的毒酒还要好。

“喝茶不能像你这样,先轻轻呷一口,吸一口气,闻闻茶香,然后再啜一口,最后一口才全部喝完,”张绳和笑眉笑眼地说,“你这样哪是喝茶,你这是牛饮水。”

“茶亦有道,喝茶也是有讲究的。你别看这小小的茶叶,它是有灵魂的,要有好水才能让它舒展灵魂。”张绳和说。

张南清满脸羞愧,不过他心里却是非常激动。因为他喝了一杯头家泡的茶,头家是不会随便给人泡茶的。

11

这天给张管家捶背时,张南清忍不住把喝了头家一杯茶的事告诉他。张管家趴在床上,哦哦了两声,说:“连我都很少喝到头家亲手泡的茶。”

张南清坐在床前的一张高背椅上,两手给管家敲着背,心里美滋滋的,头家那杯茶的芳香分明还留在唇齿之间, 而且像是在那里长成了牙肉似的,刷也刷不掉了。心里高兴,两只手的起落便又利索又富有节律,好像不是敲背这样的机械劳动,而是擂鼓似的艺术活动。

张管家很满意地哼哼着,他的手又慢慢伸出来了,像乌龟头从壳里探出来,若无其事地搁在张南清的大腿上,在那里轻轻地拍了几下,然后就向两腿之间爬过去,隔着裤子摸着揉着那里面的东西。

“立端公,你说头家泡的茶怎么那么好喝?”张南清说。

“茶好,水好,而且头家懂得茶道。”张立端简捷地说。

“我每天给他提水,哇,那水真是太好了,天皇大帝怕是也没福气喝到这么好的水。”

“哦,那是,”张立端说,他的手暗暗使着劲,手上的青筋都浮了起来,“你知道头家为什么派你提水,把原来的那个人换掉吗?”

“头家是个好心人,”张南清说。

张南清的裤子好像顶起了一只帐篷,张管家的手突然摸进了帐篷里,他不由哆嗦了一下,原来张管家都是在裤子外面摸索,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他一下感觉到那东西坚硬地昂起头,好像卟哧一声,一股温热的液体喷射而出。

“好好好,有意思,”张立端笑着说,他松了手,坐起身,面对着张南清,脸上是一副又满意又陶醉的神情,“阿清头啊,真好。”

张南清身子好像痉挛了那么一下子,现在恢复了平静,他有些慵懒地靠在高背椅上。

“我告诉你,头家有过一个儿子,十来岁的时阵死了,要是现在还活着,可能跟你差不多大了,头家觉得你的脸形有点像他死去的儿子,所以就对你特别关照。”张立端说。

“你好命啊,头家让你提水,不是让你倒马桶,你想提水是多清爽的事情啊。”张立端又说。

张南清看着张管家的嘴巴一呶一呶,嗅着自己裤裆里传出来的气味,他心里想,头家的儿子怎么就那么没福气呢?他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可惜我也没福气,我不是头家的儿子。

“立端公,你说头家怎么不想再娶个老婆呢?”

这个问题他问过张管家,那时张管家不回答他,还让他不要多嘴。现在他们的关系已经非同寻常,张管家若有所思地说:“我也猜不出头家的心思。”

“难道头家不喜欢女人?”

“哪有男人不喜欢女人的?博平圩上有人按时给头家送女人来呢。”

张南清眼睛瞪大了一点,他从高背椅上挺直了身体,饶有兴趣地问:“什么样的女人啊?是不是圩上花间(妓女院)送来的妓女啊?”

张立端看了看贴在墙上的“春牛堂”老皇历,说:“今晚又该来了。”

“立端公,我从没看过妓女是长什么样子的,你让我看看行不行?”张南清一下来了精神,抓着张管家的一只胳膊,带着一种请求的语气说。

“妓女跟别的女人没什么不同,又不多长一个东西,你说我怎么让你看?这是头家花钱雇来的女人,你想怎么看?你向雷公借胆了。”

“我是说我远远看一眼就行了,那妓女总要上四楼到头家的房间里,我就躲在你这边的房门前,我只要看一眼就行了。”张南清恳切地说。

“你啊你……”

“我只要远远看一眼就行了。”

张管家摸摸张南清的头说:“阿清头啊,你啊你。”

12

博平圩的花间农历逢十便给五寮坑的头家张绳和送来一个妓女,十多年来没有中断,对博平圩的花间来说,这是一笔大买卖,所以每次都由老鸨亲自送来,一般在傍晚时分就可以来到浮沉楼了。老鸨将妓女送进张绳和的房间,便去找张管家结帐,由张管家安排食宿,次日上午再领着妓女回到圩上。

张绳和喜欢丰满的女人,胸大是最主要的标准,老鸨早就摸透他的口味,每次送来的女人都让他很满意。

这一天,太阳还没有落山,山上、地里和制茶间干活的人都还没有收工,博平圩花间的老鸨就带着一个妓女翻山越岭来到了五寮坑,他们一边擦着头上的汗水,一边走进村寨,像是两个走亲戚的兄妹。如果是不知道真相的人,谁也看不出他们的真实身份。

老鸨带着妓女熟门熟路地走进浮沉楼,这时浮沉楼的天井一半阴着一半亮着,阳光看起来还有些刺眼。张南清躲在三楼张管家卧室门前的走马廊的一根立柱后面,他紧张地看着对面的楼梯口,那部楼梯通往四楼头家的房间。终于,他听到二楼楼梯响起了一轻一重的脚步声,他先是看到一个长着稀疏的八字须的中年男人,接着一个年轻女子走进了他的眼帘,他心里格登了一下,这就是妓女?看起来,她就长得像他的妹妹张梅枝一样,身材饱满,胸前的乳房一晃一晃,只不过她的衣着更好一些,她那大面襟衫是用绸缎做的,使她胸部的晃动好像闪射出一种光芒。

老鸨带着那个妓女走上了四楼,张南清就再也看不见了,只听到他们走向头家房间的脚步声,重一下轻一下,像是踩在他的心上,然后脚步声也没有了,他们显然是走进房间了。张南清闭上看得很累的眼睛,靠在立柱上出了一口气。

张立端走出卧室说:“行了,你快从这边的楼梯下去,手脚轻一点。”

夜幕降临,吃完晚饭从浮祥楼走出来的张南清,走在土楼之间的土道上,看着土楼后面的三面山一片黑黝黝的,好像三个沉默不语的老者。张南清走到浮沉楼前,发现它的大门早已关上,在五寮坑它每天晚上都是最早关上大门的,今天比平时关得更早。张南清当然明白其中的缘由,他抬起头,借着淡淡的月光,在高高的土楼墙上寻找头家房间的窗户。

土楼的窗户都很小,从下往上看,像是一个个相似的箱笼。每一扇窗户都是黑黑的一团,看不清是开着还是关着。张南清找不到头家房间的窗户,他想,头家原来是真正懂得享受的人,每天喝好茶,十天还要玩一次妓女。他今天总算是第一次看到了妓女的模样,但是他无法想像头家在床上会怎么样玩妓女,他还没有床笫经验,不过,他想,头家肯定是有很多花招的。头家是一个多懂得享受的人啊。

五寮坑头家张绳和在搂着女人和拿着茶杯的时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面目。老鸨领着妓女走进他的房间之后,他的眼光无声地在妓女身上唰地打了一遍,看了一眼老鸨,后者便知趣地退出,并把房门轻轻带上。头家的房间在土楼的格局里是破例的,一般土楼里的房间大小相同,只有九平方米左右,而张绳和的房间是打通了原来的三间房间组成的,进门的地方便是二三张竹椅,还有一只茶几,靠窗的墙角摆放着一张大床,床前有一排箱子和柜子,上面放着几罐茶叶。

张绳和用手示意妓女吃点放在茶几上的糍粑或者芋卵丸,然后询问妓女的名字和原籍。今天这个妓女告诉他,她叫作翠花,来自闽南海澄,是个福佬人(闽南人),不过能讲一口流利的客家话。张绳和告诉她,茶几上那碗还在冒着热气的芋卵丸是他们客家人的特色小吃,她应该尝一尝。翠花走了大老远的路,早已饿坏了,而且她听到过浮沉楼的姐妹们说过,张绳和的晚餐就是吃这些小吃,如果你不吃就只能挨饿了。翠花端起那碗芋卵丸,吃了一小口,感觉到味道很好,便大口地吃了起来。

张绳和看着翠花吃着芋卵丸,神情像是一个慈祥的长者,他说:“你知道这芋卵丸是怎么做出来的吗?说来简单,把芋头蒸熟了,剥去皮毛,放入适量的木薯粉,把芋头碾破,然后不停地搅拌,搅拌成糊一样,包成一个个小圆球,里面包进已经剁碎的五花肉、葱头、花生米等等,如果你想喝汤就放进汤料里煮熟,不想喝汤蒸熟就行了。”他刚刚说完,翠花也正好吃完了,不由让他有些惊讶,“你吃得真快啊。”

翠花咂了一下嘴说:“好吃,真是好吃。”

张绳和笑了一笑,站起身,一手伸到了翠花的腋下,解开她大面襟衫的布扣,张绳和说:“你吃饱了,该让我吃了。”

张绳和眼里闪出茶菁一样的绿光,搂着翠花半推半抱的把她放倒在床上,他脸上浮着一层笑意,从茶罐里抓了一把茶叶塞进嘴里咀嚼着,发出一阵咔咔咔的声响,然后他爬到床上,动作利索地把翠花剥了个一丝不挂,他猛地用手抓住那两只硕大的乳房,摸着、捏着、揉着,突然用舌头尖吐出嘴里那嚼得又细又烂的茶叶浆,一点一点地涂到眼下的乳房上面。翠花从姐妹那里早已听说过张绳和这一招术,所以她躺着一动也不动,茶叶浆涂满了两只乳房,使它们看起来绿得耀眼,像两个怪异的精灵。张绳和对此十分满意,这才开始做事。张绳和总是很快就出来了,今天也不例外,翠花以为完事了,突然张绳和爬起身来,从床前的柜子上抓过一只茶壶,准确无误地把茶壶嘴插入她的下身。翠花身体激凌了一下,不由叫了一声。张绳和笑了,一脸笑得很灿烂。

“人要喝茶,它也要喝茶,”张绳和把隔夜的半壶茶水统统注进翠花的下身,“茶是好东西啊,不喝茶怎么行?”

“你们福佬人也是把茶叫作‘茶米’,跟我们客家人一样,这茶其实也就是米,哪一天都不能少了它啊。”张绳和说。

注入翠花身体的茶水又流了出来,张绳和看着这股茶水流过那白花花的大腿,流到光滑的竹席上,他一脸的坏笑。流到席子上的茶水,渐渐被竹席吸干了。张绳和床上的这张席子不知吸过多少这样流经特殊区域的茶水,竹席里蕴藏了一种特殊的气味。


土楼与马铺的当事人和旁观者
这是何葆国的个人公众号。他是一个作家,戏称"坐家",其实他是一个喜欢行走的坐家,从某种意义来说,他更愿意做一个生活家,生活在这个不可描述的时代,用他的文字写出他的一切见闻、感受和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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