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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花用布条绑着金清,先是提在手上,后来发现他不哭也不闹,干脆就把布条系在椅子脚或者门框上,自己放心地做事,连上街买菜也把他丢在家里。金清在地上爬着,受到布条的控制,他爬动的范围最远只到灶洞口附近。地上有一只蛇皮袋子,金清大半个身子爬进袋子里,抓出了一根木炭,兴奋地发出一声尖叫。家里是烧煤的,但是煤常常熄灭了,琼花要用木炭重新把煤烧起来,这些备用的木炭就放在地上的蛇皮袋子里,被金清发现后便成了他的玩具。金清先是用木炭把脸涂黑了,他好像看得见自己脸上黑乎乎的,觉得这是一种很好玩的颜色,咯咯咯地笑起来,笑声不像是一个一岁多儿童的笑声,显得很怪异,天花板上的灰尘、污垢和蜘蛛网劈里啪啦直往下掉。
琼花回到家里,看到金清满脸黑黑的,像是锅底一样,心里又气又好笑,把他从地上提起来,在屁股上打了一巴掌,说:“你呀,像个黑人,你到底是谁生的你呀?”
金清咧嘴对琼花笑着,只有眼睛里还显出一点白。
“你这个小黑人……”琼花收起手,也忍不住笑了。
九发回家看到金清一脸黑乎乎的,对琼花说:“干,你什么时阵偷生了一个小黑人?”
“还不是你的种?我看你的脸也白不到哪里去。”琼花说。
琼花每天给金清洗一次澡,一大脸盆的水都洗黑了,像是一盆污染严重的水,又黑又腻。琼花把水泼到天井里,天井里都黑了一片。
“明天不要再给我画脸了!”琼花回过头,板起脸,做出一种很凶的样子,“你再乱画,我就把你的手砍下来。”
但是第二天,金清照样把脸、手臂画得像戏台上的包公一样,琼花忘记了昨天的“严打宣言”,只是哭笑不得地直摇头。有时在外面跟人聊天聊起孩子的话题,琼花就说起金清用木炭画脸的事,语气里还颇为得意,边说边模仿着金清的动作,手势里透出一种母亲的骄傲。有一天,圩尾街最后一个裹脚的老太婆瘪着嘴对琼花说:“你家这个清阿,真是个人精。”琼花一下就想起金清满月这一天,一声怪叫,把金财吓得跌到天井里跌死。这件事她本来早已淡忘了,现在突然间想起来,心里不由咕咚响了一声,好像有一根针在心上轻轻扎了一下。接下来好几天,琼花心里时常想起死去的金财,晚上还做梦梦见了他,她早就听说了葛岭有个叫杨尚仙的老婆子,是远近闻名的灵降师,决定到那里打探一下金财在阴间的情况。
这天下午,琼花根据预约来到了葛岭灵降师杨尚仙的家里。杨尚仙生着一张男性化的脸,有一撇很显眼的黑胡子,她不苟言笑地把琼花带进神堂,这是一间狭窄而且没有窗户的房间,阴森森的,只有神像前的八仙桌上点着一支腊烛,灯光昏黄,空气污浊,香烛、金纸的气味和人体的气味混合着,形成一种很刺鼻的怪味,直往琼花脸上扑来。
“这是罗车太子,”杨尚仙指着神像说,“来,坐下。”
琼花坐在罗车太子神像前的一张方凳上,她抬起眼睛看了看墙壁上的罗车太子,可是这神堂里长年的香火缭绕,罗车太子已经被烟熏得面目模糊,更显出一种神秘感。
杨尚仙拿出一条黑布,把琼花的眼睛蒙起来。她烧了一大把香,又蹲到地上在铁锅里烧了一大叠纸钱,烟雾弥漫,狭窄的神堂好像变成了灶膛。琼花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被黑布蒙着的眼睛也挤出了眼泪。
“怎么这么熏……”琼花说。
杨尚仙没有理会她,她拿起一把法尺敲了一下八仙桌,像是定了个音调,接着便持续不断地敲着桌角,乒乒乓乓,乒乒乓乓,单调而富有节奏,一边敲打着桌子一边念着咒语,咪呜啦咪呜吱嘎哇嘟,语词含糊,好像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象声词。
一边是敲打桌子的声音,一边是念念有词的咒语,两种声音混杂着,好像发出了一种魔力,令琼花感觉到晕头转向、浑身发软、昏昏欲睡。
“现在,我们来到阴间了,”杨尚仙用一种男人的粗嗓子说。
琼花看到了眼前一片混沌未开,迷雾茫茫,实际上她什么也看不见。她着急地问:“我们真是到了阴间了?这是哪里啊?”
“我们来到阴间了,你不用着急,你家金财就要出来见你了,他正在办手续,一阵子就好。”杨尚仙说,“你看到了吗?阴间的景色跟我们阳世是不一样的。”
“我、我看到了……”琼花真的看到了一座古城从迷雾中显露出来,就像在电影上看到的鬼门关一模一样,她心里又惊又喜,眼前的鬼门关这么实在、这么真切,她只要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得到。
“妈,你来了?”
琼花耳边突然响起金财的招呼声,她凛然一惊,真是金财的声音,一点也没变。她慌忙把手向前伸去,四处抓着,“金财,金财,你在哪里?”
“我就在你面前,你看不见我的,我看得见你就行了,妈,家里最近还好吧?”金财的声音说。
“还好,还好……”
“爸还是喜欢赌博?”
“是啊,狗改不了吃屎……”
“你别管他,人总是这样,总要迷一样东西。”
“我不管他……金财,你在这边还好吧?”
“好啊,很好,太好了,每天都过着神仙的日子。”
“这就好……”
“小弟乖不乖啊?”
“他啊?很好动,每天用木炭把脸画得黑黑的。”
“我小弟他很聪明,他是一个天才。”
“天才?啥货天才?”
“天才就是天才。妈,你放心地回去吧,我们家会好起来的,会很有钱的,你也不用想念我,我很好,我们一家都会很好的,一切都会很好的。”金财的声音说着,说着,好像渐渐远去了。
琼花看见一股迷雾飘散了,眼前什么也没有了。杨尚仙把系在她头上的黑布解了下来,粗嗓门嗡声嗡气地问:“看到你家金财没有?跟他说话没有?”
“看到了,说了。”琼花喘着气,连连点着头。
九发和天水盼啊盼,终于盼到了陈松树的消息,却是一个最坏的消息:陈松树出海翻船,葬身大海,连尸骨都没捞回来。九发听到这个消息,心里难过了几分钟,倒不是因为陈松树的死,而是因为陈松树的死使他断了一条财路,他一下子觉得心里的梦想破灭了。
为了表达心里的幻灭感,九发在厂里就更随随便便了,连上班也不准时,有一次正好是周全荣在大门口把门,看到九发有气没力地踩着车从前面跑来,一点也不急着上班,周厂长心里就有气,等九发到了面前,严肃地说:“九发,你以为时间还早啊,慢悠悠像撑船一样?你都迟到八分钟啦!”
“迟到又怎样?大不了你扣奖金。”九发满不在乎地说,眼睛看到天边去,连瞥都不瞥周厂长一眼。
“你给我写一份检查。”周全荣说,“我不是跟你开玩笑,你下午一上班就拿来交。”
九发一声不吭,骑着车从周全荣面前经过,他从车座上抬起屁股,立起身子踩着车,屁股一扭一扭,像是玩杂技的样子。
到停车棚前,九发突然跳下车,把他的破自行车往前一推,只见它咔咔叫着,野兽样向前面一排车冲去,撞倒了第一辆车,这第一辆车压倒了第二辆车,第二辆车又压倒了第三辆车,接二连三,整个停车棚一排车哗啦啦全倒了,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九发心里一阵高兴,昂首阔步走进车间。他没跟岳长杰打招呼,开了工具室的门,就在长条沙发上躺了下来。
九发睡了醒,醒了又睡,睡得很不踏实,门突然被推开了,他迷迷糊糊看到周全荣的脸,翻过身子,把屁股对准了他。
“这是床铺吗?你要睡觉回家去睡!”周全荣厉声地说。
九发一动也没动,做出睡得很死的样子。
“喂!”周全荣忍不住抬起脚踢了九发一下屁股。
九发猛地翻起身子,几乎是跳到了周全荣面前,瞪着周全荣说:“你踢什么踢?你再踢一下看看!”
岳长杰从外面走了进来,挡在九发和周全荣之间,脸上对厂长陪着笑,回头对九发凶声说道:“九的啊九的,你这就不对啦,上班怎能睡觉?你要是身体不舒服,你就请假嘛。”
九发知道长杰这话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但他偏不买帐,气鼓鼓地说:“我不要奖金,我想睡就睡。”
“检查,深刻检查,下午交来!”周全荣绷着脸,转身走出了工具室。
看着周全荣走出了车间,岳长杰叹了一声,说:“九的,我干你佬,你跟厂长也来硬的干什么?你没长脑袋啊你!”
“厂长了不起啊?他是官大还是卵大?你怕他我还怕他?”九发撇着嘴说。
“我一直罩着你,你也该给我一个面子啊。”岳长杰推了九发一把,“你得罪了他,我也跟着你受罪啊。”
九发笑了笑,说:“你还不是怕什么鸟主任的官当不住?不当就不当,有什么了不起?”
下午九发又迟到了,把门的老梁对九发说:“九发,周厂长叫我一看到你就叫你到办公室找他。”老梁是浙江人,说本地话总是说得很拗口,不过在九发听来,却是很好听的。九发对老梁笑了一笑,就踩着车向厂部跑去。
厂部办公楼下停着周全荣的坐骑,什么名字九发叫不出来,只听说是一部五十多万元的进口车。九发跳下自行车,他的车撑早就坏了,每次停车都要找个东西靠一靠,现在眼前就有个最好最可靠的东西,九发想也没想,就把他的破自行车靠在周全荣的坐骑上,然后像个在厂部大楼上班的干部一样,迈着方方正正的步子走进大楼。
周全荣的办公室在三楼,九发作为普通工人,先后到过几次,这一点是很不容易的。九发经过了二楼办公室,看到每间房里都有人在看报纸或者打电话,脸上带着一种干部的神情,令九发这个工人看来高深莫测。上了三楼,九发一眼就看见走廊尽头周大猪的办公室门关着,九发知道周大猪喜欢关着门办公,也方便做些私事。九发走到门前,一手抓住门锁的锁把,一手在门上敲了两声,就扭开门锁走进了办公室。
九发的身子还没完全走进办公室,就不禁哆嗦了一下,以为误进了什么危险地带,正想抽脚后退,看到周全荣在办公桌后面抬起了头,胆量陡地升起,把自己镇定下来,向周全荣大步走去。
周全荣一手托着下巴,眼睛斜斜地看着九发,突然向九发伸出另一只手来。
九发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投票样投到周全荣手里。周全荣展开纸张一看,原来只是一张白纸,脸上刷地变了表情,把白纸甩在了地上,说:“我不是跟你开玩笑的!”
“我,我也不是开玩笑的。”九发说着,身子禁不住又抖了一下,他眼睛的余光瞥到了窗台上有一台空调机,这才明白房间里之所以比外面冷,原来就是它在作怪。九发知道了冷的原因,心里就不怕冷了。九发认真地对周全荣说:“你也知道,我不喜欢开玩笑。”
周全荣从办公桌后面走了出来,一边盯着九发一边点着头说:“钱九发啊钱九发,你以为我没办法治你吗?”
“周厂长,你别吓唬我了,”九发抚着胸口,脸上带着一种怪怪的笑意说,“我心里砰砰跳,胆子快吓破了,我好怕啊。”
周全荣满脸浩然正气地说:“我当厂长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我告诉你,对付你这种职工我是最有办法的。”
九发向周全荣走近了几步,压低声音说:“我也告诉你,我当工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对付你这种厂长我也是有办法的。”看到周全荣一愣,九发接着说:“你敢对我怎样,我大不了工人不当了,那你的厂长也别想当了,你跟张秀容的事――我知道的可不少,我给你写一百封信,到处寄,让全马铺的人都知道。”
周全荣气得脸色发青,嘴里有白沫不断地冒出来。
“周厂长,我们还是井水不犯河水吧。”九发对周全荣眨眨眼,得意地向外面走去。
周全荣生气地抓起桌上一叠报表,狠狠摔在地上。九发回头一笑,说:“周厂长,何必跟报表过不去?我去上班了。”走到门外,九发猛然感觉一股热浪迎面扑来,想想还是厂长办公室里好啊,清凉舒服,真应该多呆一阵子。
圩尾街开始流行一种叫作“吓”的赌法,据说是从香港录像片上学来的,两人或者多人均可赌,赌法是每人发一张牌,谁觉得自己牌小赌不起,先翻牌就是认输了,要是没人认输,那就把赌资翻一番,还没人认输,那就再翻一番,直到约定的几番为止,最后大家都摊牌,谁牌最小就是谁输了。这过程就是“吓”,牌小的人往往不甘心认输,就把赌资哄抬上去,总有一人怕输得太惨,就被吓住了,心甘情愿认了输――其实他的牌往往不是最小的,只是他的心理承受力挺不到最后。九发在天水家里赌了一次“吓”,就喜欢上这种赌法了,他觉得这是真正的赌博,与牌技已经没关系了,赌的是心理,赌博的最高境界应该是赌心理。九发自以为心理素质好,跟天水、老梭赌了几次“吓”,结果每次都输得很惨,原因是他每次分到小牌,都不认输,跟着把赌资抬上去,最后一摊牌,谁的牌也比他大。这使九发感到心理素质也没多大用处,关键还是运气,运气啊运气。
领工资那天,九发心里已做好了少领二十至三十块的准备,但是从出纳手里接过一只脏乎乎的信封,掂了一下,他就知道分文不少,打开信封用手一搓,果然是一张也没少,他心想周大猪到底还是怕了,他跟我闹是闹没底的。九发心里有了一种胜利的感觉,转身就要走出财务室,出纳叫道:“哎,信封还我。”九发这才想到每次工资都是装在这只肮脏的信封里,至少为他装过五十个月的工资,里里外外充满了一种令人喜欢的钱的气味,出纳舍不得换一只新的信封,九发也觉得换了可惜,就把信封丢到出纳面前的桌上,转身走了。
九发回到车间,像县委书记一样巡视了一圈,走到工具室,找到了一张旧的《马铺报》,往厕所走去。九发这一泡大便拉得有些艰难,在他努力工作的时阵,下班的铃声响了,九发不喜欢下班了还呆在厂里,他索性把肛门附近的东西缩回去,提起裤子走出厕所。
夏天的傍晚,天空还非常亮堂,但是厂里一下走光了人,显得有些荒寂了。停车棚里空空荡荡,九发的车躺在地上,好像一个气息奄奄的伤员。九发弯下身子扶起车,一脚跨了上去。他冲出厂门,跑到公路上,接连超过了几个女工。女工骑车总是比较慢,她们边骑边说话,风把她们的话尾飘到了九发耳朵里,九发听到她们是在说工资的事,手下意识地往口袋里一摸,什么也没有,心里立即就咚地跳了一下。九发连忙刹车,可是车刹不灵,车子停不往步子,他顾不上那么多,就从车上跳了下来,车哐当一声倒在了路上。九发两手找遍了全身所有的口袋,没找到那叠钱,就愣愣的站在路边发呆,过了一阵子,他才意识到这钱丢了,可是丢在哪里呢?他一点一点地回忆着领完工资的经过,突然狠狠跺了一下脚,把路基踩塌了一块,他想起来了,他拿了工资要走,出纳叫他把信封留下,他忘了把钱取出来,就跟信封一起丢给了出纳。九发从地上扶起车,调转车头,往厂里火烧火燎地跑去。
跑到了厂门前,九发觉得屁股下的车太不理解他的心情了,一点也不快,干脆跳下车,把它靠在厂门边,向财务室跑去。他远远看到财务室门还开着,心里松了口气。跑到财务室门边一看,出纳张阿炳正收拾帐簿准备下班。九发喘着粗气说:“我的工资……我忘了拿了。”
张阿炳惊疑地看了九发一眼,说:“什么工资?你想领几次工资?”
九发觉得张阿炳的表情装得很像一回事,真恨不得把它撕个破烂,他的声音猛地拔尖了起来:“什么工资?我的工资!我刚才领了工资要走,你叫我还信封,我就把钱连信封一起还你了。”
“九的,你真是会开玩笑啊,”张阿炳正色地说,“你还给我只是空信封,钱你早就拿出来了。”
“我没拿出来,钱还在信封里,”九发坚定地说。
张阿炳把帐簿收进抽屉里,说:“我没空跟你开玩笑,我要下班了。”
“阿炳,我可不是跟你开玩笑,我是说真的。”九发心里急得直想把什么东西抓破。
“无影无迹的事,凭你说了算啊?你当场有证人吗?你九的那么精明的人,你会不拿出钱就把信封给我吗?你九的会这么笨吗?”张阿炳脸上带着训斥、讥讽的表情说。
张阿炳这句话很有效果,说得九发心里像是被什么堵塞住了,不由检讨起自己,是啊,自己会有那么笨吗?他开始回想当时把信封丢到阿炳面前是否发出了响声,如果有比较响的响声,那就可以证明钱还在里面,可是现在九发想不起响声了,它像一缕若无若有的气体抓也抓不住。
“你再想想,你出了财务室,还到过哪里?会不会把钱丢到那里了?”张阿炳缓了口气,像一个慈祥的长辈拍了拍九发的肩膀。
“我到了厕所……”九发说。
“这就对了,蹲在厕所里最容易丢钱啦。”张阿炳说,“上个月,老三明也是刚领了工资,就去上厕所,一蹲下去就把钱掉到屎坑里去了,后来拿竹杆来捞,只捞上了几张,全沾了屎迹, 喝喝喝……”
九发看到阿炳满脸笑得很灿烂,转身跑出财务室,向厕所奔去。他走到他刚刚战斗过的地方,左看右看,还弯下身子往屎坑里看,像一个亲临现场的考古专家,细致周到而又小心翼翼,可是除了大便,他什么也没发现。强烈的气味冲击着他,他的鼻子吸了几下,扭歪了一边。九发抓着鼻子,把它扶正过来,他想钱不会丢在厕所里,要是丢在厕所里他当时多少会觉得一些异样,可是……他想了想,脑子里突然响起厚厚的信封丢到桌上发出的一声响声,心想钱肯定是被张阿炳瞒下了,是啊,谁会那么傻,把钱连信封一起丢给人家?谁又会那么傻,到手边的钱不拿?九发捏着鼻子,抠着鼻子,走到了厕所外边,心想我真他妈的运气不好,前些天赌“吓”老是输钱,今天又平白无故“丢”了一百三十块,整整一个月的工资。张阿炳说起来跟他有点沾亲,是他大姐钱九蓉的丈夫的妹夫,自己口说无凭,没办法跟他争到底,九发心里叹了口气,想到这个月自己在厂里基本上没干什么活,还被周厂长抓了一次迟到和一次当班时间睡大觉,照理是没有全额工资可领的,现在看来丢了也是天注定啊,只当没干活也没钱领就是了。这么一想,九发心里就好受了。
(封面几经变动,最后用了图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