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大湖纪事

文摘   文化   2023-12-07 22:20   江苏  

    天空暗如黑夜,电闪雷鸣,狂风大作。
  湖畔,一排排青杠树在风中疯狂摇摆,仿若挣脱湖岸束缚。
  岸边花草被打得七零八落,无助匍匐。紧接着,豆大雨点倾盆而下,砸在湖面上,溅起朵朵白花。湖水汹涌,波涛翻滚,仿佛巨兽被激怒,要将整个世界都吞掉。雨水猛烈击打湖面,犹如千军万马奔腾。湖上雾气越来越浓,看不清远景和近物,雨幕白茫茫,笼罩四周,像白无常的影子,让人感到恐惧和压迫。
  这是大清宣统三年席卷淮上的大雨。
  洪泽湖边,有一溜湖汊,马家汊、胡连汊、小李汊、陈王汊……湖湾多,汊子就多了去了。暴雨下,湖汊里拴着打渔船,在雨鞭猛抽下,互相碰撞着,发出嘎嘎声响。
  小莲湾,离马家汊半里地,栓着一只小船,小船不大,长十三尺,宽四尺八,是洪泽湖上惯见的打渔船。
  莲嫂伸出头来,顶着雨,用力扯住一块旧油布,遮住船口的雨柱。
  风大浪大,小船摇晃着,狂风强劲,一次次将船口油布撕开。
  突然,儿子小牛在身后喊道:妈,你看——
  她转头一看,一个闪电从天劈下,将天地照亮,恍如白昼;一个惊雷,咔嚓在耳际炸响——只见一个身影顶着湿漉漉的单衣,跌跌撞撞朝湖边小船扑来。
  莲嫂大惊,失声叫道:湖匪来啦——
  她的嗓音被响雷的回音迅疾盖住。说话间,那身影已到船跟前。
  主人啦,能让我避避雨吗?那声音粗粝的像沉雷。
  一张湿淋淋的脸贴在近前,让莲嫂吓得倒退向后。
  那身影伫立不动,像雕像一般。
  莲嫂惊魂未定,吓得说不出话来。半晌,她问:你从哪里来?
  那身影道:从清江浦……
  莲嫂惊得嘴都合不拢了:老天啊!清江浦啊……
  小牛抱着半块油布,站在妈妈身后,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
  莲嫂楞了一会说:那就进来吧!
  那身影迟疑了一下,迅疾钻进来。
  人,前襟进来了,后背还在外面,雨柱啪啪打在脊背上,动静很大。
  莲嫂把他往里让:进来啊!
  他看着小船舱,不肯再朝前。
  莲嫂把半块油布递给他,他把油布搭在后背挡雨。
  莲嫂又催他:进来吧,船是小点,避雨还是行的!
  那人终于把身子全都缩进船舱来。
  小牛悄悄将一把刮鱼刀攥在手里,低声说:妈,他要是湖匪咋办?
  莲嫂接过刮鱼刀:妈见过湖匪,不怕! 
  这一夜,雨真大啊!

  大雨下了一夜,天亮时分停了。
  东边一亮,红花大太阳跳出来,满地金黄。
  湖水呈金红色,漾着波纹,一闪一闪的,像泗州城里的宝贝金葫芦泛着光。
  莲嫂早起来了,在湖岸上撑起竹竿,晒着渔网,在地上晒着小虾子。
  小牛划个小舢板,赶着一群鸭子朝湖里跑,顺便到湖荡浅湾里摘莲蓬。
  莲嫂家其实还有一条船,一条千疮百孔的破趸船——这是光绪年间江北运河总办勘察洪泽湖时遗弃的。被莲嫂丈夫拖来,用旧木板东拼西凑,把破洞补上,好赖能住人。家里有了新船后,趸船就用来堆放杂物、放些冬天烧火的青杠木段子。
  阳光照进船舱,舱里一片金黄。
  莲嫂朝船舱里看一眼,那人睡得正香,发出沉沉的鼾声。
  这人定是累了,从清江浦到湖边,有几十里地,又遭大雨,这真遭罪啊!
  莲嫂站在湖边,眺望大湖,一头乌发,被风吹起,湖风吹拂脸庞,两只丹凤眼像闪动的星星,一件旧紫花衣褂上,肩上、胳膊肘上都补着补丁,一条粗布裤子,膝盖都磨毛了,露出了布丝,裤脚卷起来。
  她娘家在湖西,嫁到湖东,皆因媒人一张嘴,把婆家说得天花乱坠。到了婆家一看,才知道丈夫是个打鱼的,家里有个瞎眼婆婆,一条小渔船,两根篙子,就是全部家当。莲嫂哭得像泪人儿,当时真像一头扎进湖里,死了算了。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女人啊,命就是苦。既然嫁过来,她说啥也白搭,只得老老实实跟着丈夫撒网捕鱼,打鱼捞虾。丈夫是老实汉子,知晓疼人,爱惜她,结婚头一个月,什么事也不让她动手。
  谁曾想,一场大风暴来临,小船被风浪卷走,丈夫去追船,被风浪卷进波涛,一去就没回来。那一刻,就像天塌了一样。莲嫂抱着儿子,坐在湖岸上,哭了三天三夜,把泪都哭干了。
  莲嫂成了寡妇。后来,瞎眼婆婆也死了。
  寡妇命苦人不弱,莲嫂咬牙,担起重振家业的希望。她起早摸黑,养一群鸡鸭、种莲藕;卖鸡蛋、卖鸭蛋,下湖捕鱼捞虾,到镇上卖;砍芦苇,编芦席;摘蒲草,编筐、编篓、编草鞋,到集市上换柴米油盐。冬天砍青杠树段,给城里人当柴烧,好容易赚到一条船。
  莲嫂手巧,最大的能耐会织布摇纱,能把湖边的青麻,打成绒,纺成纱,织成粗布,做成衣褂。她盘算着,多织几匹布,就能多攒几个银元,攒多了,将来就能给小牛说一房媳妇……
  她正憧憬着未来,船舱里的男人醒了。
  男人走上船头,直起腰来。她一看,这男人像棵高大的青杠树一样,胸脯宽阔,腰板挺立,他看着莲嫂,不说话。
  莲嫂跟他打招呼:起来啦,我给你弄点吃的。
  她到后舱里取出几个热乎乎的芋头、两个窝头,递给男人。
  他接过来,也不吭声,就朝嘴里塞。莲嫂怕他噎着,又给他倒了碗水。
  吃过了,男人转身向莲嫂道谢:谢谢大嫂了,给你添麻烦了,我走了。
  他转身就走,走了几步,莲嫂想起什么,忙喊:等等!
  她回头到船舱里把男人昨夜的湿衣服拿出来,男人一看,才明白,身上穿着莲嫂男人的衣服呢。
  他接过自己湿衣服,就要把身上衣服脱下来。 
  莲嫂看他一眼:穿湿衣服会生病的,这衣裳你能穿就穿上吧,我不要了!
  男人把湿衣服在手里攥了攥,拱手弯腰:不知如何报答大嫂,在此谢过啦!
  男人走了,那宽大肩膀一耸一耸的。
  莲嫂心里像浪打潮头一般,七上八下的。
  湖风拂面,酥酥丝丝,有一种潮汐的味道。
  船舷外,雪浪翻卷,湖风呼啸,共成一曲。
  这天籁之音,有苍茫之感,让人心随着大湖铿锵跳动。
  

  午后,莲嫂正在岸边青杠树下织布。
  望着湖面,想着自己身世,莲嫂叹一声,哀哀唱道:

  栀子开花白如霜,
  姐摘鲜花戴头上,
  姐又标致花又香,
  小红娘啊小红娘,
  花香引动少年郎。
  
  正沉浸在无限遐想中,突然,莲嫂看到自己和纺车被一个移动的黑影子遮住,吓了一跳。
  她转身一看,那熟悉的身影现在面前。
  男人大嘴一咧:大嫂,你要短工么?
  莲嫂被他一问,心里就笑了:我要短工,得请得起啊!
  她微微一笑:大哥说笑了,我家就是打鱼的,哪里请得起短工啊?!
  男人把头上的草帽摘下:我不要工钱,给口吃的就行。
  莲嫂盯住他:渔家人吃得都是咸鱼淡虾的,没好茶饭啊!
  男人认真地:有什么吃什么!
  这下,莲嫂无话可说了。
  男人就在莲嫂家住下来,白天帮着撑船捕鱼,晚上就住在旧趸船上。
  吃饭时,莲嫂邀他过来一起吃,他不肯,就在旧趸船上吃。
  这样,小牛就提着瓦罐,去给他送饭。
  
  这天下午,一条大船驶进小莲湾。
  船头站着几条汉子,领头的是一个黑胖子。
  他见到莲嫂,驴似的大嗓门叫起来:哎呀,七仙女啊,董永看你来了,小娘们真漂亮啊,三爷想死你啦!说着,他从大船上跳下来,蹦到小船上,把小船蹦得像不倒翁,东颠西翻的。
  他上来就搂住莲嫂,轻薄起来。
  来,七仙女,让三爷亲个嘴!
  莲嫂抡起胳膊,死命反抗;小牛掐住黑胖子大腿,被他一脚踹到了湖里。
  男人出现在岸上,默默地看着,不说话,像遥观西洋景。
  莲嫂气愤地朝他喊道:死人啦,你怎见死不救呢?
  男人轻虐地说:我当是你相好的!
  莲嫂骂道:死你个八辈祖宗,我能找湖匪相好的啊?!
  男人一听明白了,便走过来,指着黑胖子喝道:放手!
  黑胖子见有人干涉,怒怼道:虾有虾道,鸭有鸭道,你特么死远远的,老子玩个女人,你挡什么道啊?!你到湖心里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我黑三爷的威名?!
  他手下三四条汉子也围拢过来。
  双方就动手了。当小牛从湖里爬上船时,三四条汉子都被男人打到水里了。
  黑胖子被他按到湖里吃水,一口咕嘟咕嘟,头被按下去;两口咕嘟咕嘟,头又被按下去,一直到喝饱了。被人拽上船后,就像个大肚子蝈蝈,肥大的肚子隆成一个大圆球。
  男人朝他大肚子踩上一脚,噗呲一下,从黑胖子嘴里呲出一股喷泉来:你可听好了,下次再让我见到你,见一次,打一次,打一次,灌一次水,这洪泽湖的水管饱!赶紧特么滚!
  黑胖子和手下的汉子,像落汤鸡似的,灰溜溜地驾船走了。
  莲嫂见解围了,便松了一口气,问那人:大哥,到今日还不知道你姓什么,叫什么呢,我该如何谢你?
  男人轻松一笑:我姓黄,行二,你就叫我黄二吧!不用谢,对付这几个小毛贼何足挂齿?!
  小牛一把抱住他的大腿:叔,你把那黑胖子都淹成水鸭子啦!
  当晚,莲嫂给男人烫了一壶酒,炒了两个菜,烧了一锅杂鱼,犒劳胜利者。
  她的眼神里飘出了一股不同寻常的色彩,黄二瞟她一眼,她就脸红了。
  莲嫂望着他坚实的胸脯,端起酒杯敬恩人,这是她平生第二次喝酒。第一次是结婚时。
  一口老酒灌下嗓子眼,火辣火辣的,她咳得不止,腰弯得像只虾。
  黄二见她喘不过气,便伸手拍她后背一下,莲嫂不由得一阵眩晕,就势倒在了黄二怀里。
  这一幕,正好被坐在船头吃莲蓬子的小牛看见了:妈,你怎么啦?

  这一年,宣统三年(1911年),淮河水暴涨。
  大批灾民纷涌而至,挤在清江浦四座城门口。
  史称:“灾民流亡至清江浦者五十余万口……江苏徐、海、淮十七州县灾区,每一州县,极贫之丁口平均以二十万计,已三百四十余万。”饥民以草根、树皮为食,还酿成人吃人惨剧。①
  莲嫂带着小牛,到清江浦卖鱼。
  竟见到悚然一幕:清江浦南北乡饥民蜂拥而至,每人手执布口袋,赴大丰面厂,摩肩接踵,途为之塞。须臾,群集该厂门首,奋力轰闹,竟将门墙推倒,声震天地。众人狂奔向面粉仓库,砸开大门,哄抢面粉。
  这一边,丰济仓开仓放粮,在慈云寺架起大锅,淘米煮粥,接济灾民,人围成黑压压一片。
  北洋新军十三协士兵端着步枪,维持秩序。
  莲嫂走到东城门安澜门口,见城墙前贴着告示和画影图形。
  她不识字,只看见告示上两个红笔画成的圈圈,便问边上人:这写得什么东西?
  那人说:这叫缉赏!
  什么叫缉赏啊?
  缉赏就是朝廷捉拿罪犯的告示状。
  她竖起耳朵,挤在人群里听人念道:查人犯黄克强,滨州人士,乱党同盟会员,乃奸猾狂妄之辈,纠集同党,制造炸药,图谋刺杀恭亲王,现已逃遁。着令临近州府一同缉拿。凡得知下落者,赴官府告报,随文即赏银币五千块;凡藏匿蔽护人犯在家宿食者,事发到官,与犯人同罪。此布。
  莲嫂朝那画影图形上望去,一望,她就怔住了,这人脸型咋这么熟悉呢?
  听人念道“黄克强”的名字,她的脑袋嗡地一下就大了,差点就喊出:这不是黄二么!
  她一把捂住自己的嘴,怕嘴巴不当家,一溜口给喊出来。
  她猛烈地咳嗽着,弯下腰,喘不过气来。
  好容易挤出人群,终于喘口大气,她两眼圆睁:好一个黄二啊,你原来是个刺杀朝廷亲王的罪犯啊!
  她浑身冒汗,脑袋发晕。
  小牛抱住她:妈,你怎么啦——
  莲嫂一把捂住他嘴巴,猛然拽起他,往回走。

  终于看到小莲湾的青杠树了。
  走到自家码头,只见青杠树下,摆个小桌子。
  黄二、黑胖子、还有两人,正围着小桌子喝酒划拳呢!
  莲嫂心里咯噔一下:这黄二不仅是杀亲王的罪犯,还和湖匪暗中勾结啊!
  只见黑胖子抱拳道:地振高冈,一派溪山千古秀。
  黄二拱手答道:门朝大海,三河合水万年流。
  黑胖子小指、无名指弯下,拇指、食指和中指伸直道:月明山寺远,壮士腰间三尺剑。
  黄二大拇指和食指弯下,将中指、小指和无名指伸直道:风细水亭虚,男儿腹中五车书。
  黑胖子左手端杯,大拇指、食指伸直指地:江海孤踪,文武成康为一代。
  黄二也一手端杯,大拇指、食指朝上指天:乡关万里,魏吴蜀汉定三分。
  黑胖子一把搭住黄二胳膊:二哥,兄弟有眼不识泰山,原来是洪门兄弟,小弟给您赔罪了!
  黄二脸色猩红,微微一笑:三弟不必在意。他一挥手,像淡扫残云。
  望着苍茫湖天,不禁叹道:如今这世道,清人当道,满虏窃国,最难忘扬州十日、嘉定三屠,血泊如海,浮尸满河,人神共愤啊!我经历过最黑暗的日子,有许多兄弟为反清已然慷慨捐躯。为救中华,必须驱逐鞑虏,恢复民权,救济斯民,让天下的穷人都过上好日子!
  黑胖子贴近黄二,悄声道:有兄弟已潜入北洋新军,准备起事,举行清江浦暴动!
  黄二点点头,目光深邃如潭,射向大湖:天降大任于斯人也,我夜观星斗,见紫微垣三垣,天龙即位,中垣明曜,天定不凡。风雨天涯芳草梦,江山如此故都何。趁此良机,我兄弟联手,正好大干一场!来,干了这碗酒!
  两人举碗引颈,饮罢,将碗底朝天,对碰一下。
  这边,莲嫂静静伫立,不觉心惊。
  黄二回首见到莲嫂站在那里,顿然脸色变了。
  黑胖子见到莲嫂,忙起立拱手:大嫂,对不住了!小弟给你赔罪来了!
  黄二搁下碗,直奔莲嫂而来,正色道:大嫂,你到清江浦见到一人吧?
  见到哪个?
  黄克强!
  莲嫂顿然脸色刷白。
  我就是画影图形的黄克强,你去官府举报,可获赏银币五千块啊,够你活半辈子啊!
  莲嫂一听,就惊了。
  她粉脸胀红,眼眶晶莹,用手锤击黄二胸脯:死鬼啦!我是那黑心烂肺的人吗?
  一句话,震得青杠树叶哗啦啦响。
  

  暮色凝重,夕阳余晖罩着青杠树。
  树下,两人身影朦胧。
  明早就走吗?
  明早走!
  去清江浦吗?
  去清江浦!
  啥时回转?
  待暴动成功!
  莲嫂闻到了男人身上浓烈的雄性气息,心一下子全乱了。
  晚间,待到小牛睡熟后,莲嫂来到旧趸船,走近黄二床铺。
  轻轻脱下外衣,解开蓝布肚兜,露出白花花的身子。
  黄二为之一震,望她一眼,就把她搂在怀里。
  他下巴颏顶在她头上,亲昵地闻着她头发香,不住地摩挲如雪肌肤:真是七仙女啊!
  莲嫂轻轻道: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这辈子,这世上,还没有男人让我这样……
  黄二一把扯下衣衫,露出伤痕累累的胸脯和脊梁。
  莲嫂的手颤抖着,在那起伏的肌肤上行走,看一眼,一串泪,就落下了。
  这是咋得了?
  这是在苏州府大牢、靖江县大牢、扬州府大牢、清江浦大牢里留下的……
  你咋像取经的孙猴子,这么八十一难呢?!
  我黄克强三十二载人生,有十年是在大牢里度过的。男子最重是忠义,忠诚见丹心,浩然天地间,能为天下的百姓反满虏、争自由、争民权是值得的,哪怕赴汤蹈火也心甘情愿!
  莲嫂凝视他的脸,依偎在他怀里,听他讲反清故事。
  船舱外,浪拍船舷,月上中天。
  莲嫂眼泻柔情,对他吐露心音:不要再去吃苦受罪了,就在这洪泽湖边,我撑船,你撒网,平平安安一辈子,不行么?
  黄二紧紧地搂住她,又怕搂疼她,把脸贴着她的粉脸:男儿有志在四方,欲求亲显须名扬。趁大好年华,我当戎马驰驱,为国效力啊!哪能儿女情长呢?!
  莲嫂见留不住他,便轻轻叹口气:唉,七仙女的身子良宵夜,再好的东西也留不住你啊!
  她望着湖中月影,兀自唱起“花开等郎来”:
  
  满园鲜花开,不得开怀,
  郎君一去不回来呀!
  花容儿憔悴,懒倚梳妆台,
  人儿呀么今何在,花儿为谁开……
  
  月色越来越亮,两人说不完的话。
  这一夜,真短啊……
      刺溜一下,天就大亮了。
  
  

  1911年10月10日,辛亥革命爆发,举国震动。
  11月4日,清江浦(淮阴)第七镇混成十三协新军举行起义。
  起义军兵分三路,猛攻清江浦城。
  黄克强这一路攻东门,子弹如飞蝗,嗖嗖射来。
  他背上插一把鬼头大刀,双手各持一把德国毛瑟驳壳枪,左右开弓,冲在前面。
  冲到城门前,迎面冲锋的他,被一颗子弹击中,当场倒下。
  黑三带着兄弟,迎着弹雨,拼死把他拽回来。
  人,浑身都是血,就是找不到弹孔。
  黑三满头大汗,到处扒拉。
  终于在左胸见到一个葱管大的洞口。
  那鲜血用手捂不住啊,顺着伤疤累累的胸口往外涌。
  他已经无法说话了,面如白纸。
  竭力用眼神比划着,眼里透出一股热望……
  黑三抱住他,眼含热泪,不住点头:哥,我知道、知道、七仙女……
  他终于咽气了,两眼圆睁,直刺青天。
  
  洪泽湖边,一座土坟,高处而立。
  坟后种着一棵青杠树,坟前立着一块碑,上书:反清义士黄克强之墓。
  芳草菁菁,野花摇曳,鸟儿吟唱歌谣,陪伴着这颗孤独的灵魂……
  后来,有个穿北伐军军装的年轻人,来到坟前。
  抱着一大捧纸钱、元宝,恭恭敬敬磕三个头:干爹,我代我妈看你来啦!清江浦早光复了!狗日的大清完蛋了,现在叫民国了,革命军打过来啦!我妈说了,你想她的时候,就做七仙女的梦,就能在洪泽湖边相见了……
  年轻人把纸钱燃起来,燃成一团熊熊烈火。
  一阵湖风刮过,吹动火焰哗哗响。
  那飞舞的火焰,就像男子汉笑声,雄浑刚健,阳气十足。
  
  
      【注释】
       ① 李文治《中国农业史资料(第1辑) 》三联书店,1957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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