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文学】1894:天命——甲午大海战130周年祭 第六章 第18节

文摘   2024-11-15 17:03   江苏  



       秋风绵绵吹,海浪轻轻拍。  
  行走旅顺,感受山青水秀、风光如画之意境。  
  眼前碧浪,耳畔涛声。海风温柔轻抚,宜人舒适。  
  静静驻足于旅顺口长堤上,抬眼前瞻,“渤海之喉”,果然名不虚传。
       黄金山出海口,曾目睹北洋水师舰只出入港口,成为那场血战的见证者。
       大连湾海岸线,景色旖旎,风景秀美,这只是历史画册的A面。 
  黄金山、老铁山,并列雄踞,控扼海口,身影伟岸,构成一道浑然天成的屏障。港湾内,一派风平浪静,仿若温柔梦境;港外烟波浩渺,茫茫无际。其形势之险要,景象之壮观,令人心潮澎湃。  
  阵阵海风,似有无边伟力,掀起万顷惊涛。排排涌浪,撞击海堤,溅起高高浪花,似是永恒节奏。  
  凝望水天相接的海面,久久伫立。  
  痛感,是记忆的伤痕。海风呜咽,似在悲泣往昔。
  
  此情此景,恰似无形之手,触动内心深处情思。  
  伴随海浪拍岸,思绪潮水奔腾汹涌——遥想1984之秋,旅顺失守之后,那是怎样一幅景象啊?!  
  此刻,旅顺城,宛如一尊被时光遗忘的古陶,在战争阴翳下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沉静。  
  清军如潮退去,徒留空旷街巷。丢弃的枪支散落一地,一具具尸体横陈,在冷风中凝固成雕塑。  
  百姓们彷徨于街头巷尾,他们的眼眸中满是迷茫与无措。  
  清军如潮水般尽数逃亡,那仓皇背影,似将百姓希望也一并卷走。  
  百姓们倚门而望,如无根之萍,无可依靠,惶惶然如待宰羔羊。  
  那即将席卷而来的血腥风暴,如同一头潜伏在暗夜中的恶兽,正悄然逼近,而他们尚在懵懂之中。此刻,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湖面,表面平静,却不知那毁灭的漩涡已在深处悄然酝酿。  
  残阳如血,余晖洒在古老城墙上,似在为这座无辜城池涂抹上一层悲怆的胭脂。片刻宁静,是命运之弦被拨弄前的死寂,是历史长河中令人心碎的留白,在那即将被黑暗吞噬的边缘,默默等待着那场惨绝人寰的屠杀拉开帷幕。
       攻下大连湾、旅顺口后,日军如入无人之境,清军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一城无辜的百姓。 
 
  在这风云诡谲之时,城门豁然洞开,日军第二军两支部队,悄然踏入。
       他们身着黑色军装,那颜色似能吞噬一切光明,枪上刺刀,闪烁着冰冷寒光,在夕阳余晖下明晃晃地刺人眼目。  
  日军军官迈着沉稳步伐,走在前方,手中雪亮军刀,脚下黑色皮靴,反射着令人胆寒的光。那光芒仿佛来自地狱信号,预示一场惨绝人寰的屠杀即将拉开血腥帷幕。  
  街道在沉默中颤抖,空气仿佛被冻结。
  
  风雪中,一阵旋风裹挟着急促马蹄而至。  
  一群骑马的日军将校,簇拥着一个身材不高、面容清瘦的日本军官,来到旅顺东门。    
       这就是日军进攻旅顺主力第一师团师团长山地元治中将。

       53岁的山地元治,日本土左高知人,出于军人世家,多次征战,因右眼负伤,看上去,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因作战勇猛,不断晋级。1881年晋陆军少将、熊本镇台司令官、大阪镇台司令官、歩兵第2旅团长,1886年12月升陆军中将,任第6师団长、第1师团长。 
 
  第一旅团长乃木希典少将、第二旅团长西宽二郎少将、参谋长大寺安纯大佐皆是他部下。入侵清国前,他将爱马献给宫内省,以马革裹尸之决心,举行诀别宴会,还编制1500人战死名簿,签上自己名字,表示“不攻克清国北京,决不回国”。  
  他凝望着旅顺城门,脸上浮现出一丝快意。  
  门口日军卫兵抬眼望他,不禁打个寒噤:那是一张被邪恶扭曲的面容,深陷的眼窝中,左眼皮耷拉下来,似一道细缝,那圆睁的左眼如寒潭中冷冰,一股寒光芒闪烁其中。他的鼻梁如锐利刀锋,将脸庞勾勒得格外冷峻,薄唇紧抿,仿佛一道闸门,大把黑色胡须在风中飘动,让狰狞面目更加恐怖。  
  甲午战争中,他率领师团在辽东半岛如恶煞降临。亲率第一师团,攻金州城、占大连湾,一路破竹,经南关岭、贾家屯、三十里堡、牧城驿、营城子、双台沟、许家窑,泥子河,直发旅顺。  
  11月17日,他动用12门山炮、24门野炮和4门攻城炮,向旅顺后路清军堡垒猛烈轰击。击溃清军西边防线后,又与日本联合舰队配合,一举攻陷旅顺。
  以重炮开路的战术,让日军将领们使用得无以复加。清军虽有重炮,且装备精良,但多数未发一弹。

  胜利来得太快,笑容尚未展开。
      山地元治那隐藏在黑色军装下的心,毫无仁慈可言。
      这时,他骑在马上,心有欣喜。  
  他凝望着硝烟未散的旅顺城,嘴角的微笑更加明显。  
  那只圆睁的右眼里,发出一缕邪恶之光,令人不寒而栗。 
 
  日方称:土城之战中,中万德次中尉等11人战死,首级被清兵割去,留下无头尸首。据说日军打进旅顺后,发现了中万中尉首级。【1】
       为鼓舞士气,山地元治对全军鼓动:“面对如鼠贼般敌兵,尚遭今日之战,遗憾也!明日之战,我必亲自指挥!”  
  11月19日,土城子之战第二天,山地在双台沟阵地见卫生兵抬着阵亡士兵尸体时,他喝令停下,怒吼道:“噫!清兵惨烈何以至此?!自今而后,再遇清兵,一人勿许生还!”【2】
       他的疯狂举动和情绪感染了联队长以下所有军官,对全体士兵都是极大煽动。  
  11月21日,日军占领旅顺后,山地元治下达“全部剪除”的命令,日军开始大肆屠杀解除武装清军俘虏和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  
  在他指挥下,大屠杀从旅顺东部开始,逐步向西推移,挨门逐户进行搜杀,城里杀尽,又杀向城郊。  
  他纵兵虐杀,长达四日。  
  大厦将倾,生死须臾。  

  旅顺城被一阵阵风雪袭来,寒意中带着死亡讯息。 
  每一缕寒风,都带着即将喷薄而出的血腥味道。百姓们惊恐万分,目光与那冰冷刺刀、无情军刀交汇,在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停止,而命运车轮却无情地开始转动,把这座城池拖入无尽苦难与绝望深渊之中。  
  城池、街巷、百姓,再没有片刻宁静,只有持久恐慌,一个个眼中露出惊恐之色,犹如战栗于地狱之门,被一片绝境笼罩。
  
  一位身穿灰色大衣,头戴鸭舌毡帽的外国人,胸前挂着照相机,手里拿着画笔和速写本,出现在旅顺街头。他是和攻城的日军一起进入旅顺的。  
  这个留着大胡子、金发碧眼的人,是伦敦《黑白画报》周刊兼《旗帜报》战地记者弗雷德里克·维利尔斯。
  42岁的维利尔斯,是一位老牌英国战地记者,早年学习绘画,1876 年赴塞尔维亚采访巴尔干战事,从此开始战地记者生涯。他在《伦敦画报》供职时间最长,涉足过19 世纪末世界各地几乎所有军事冲突。  
  日本在发动甲午战争前,先将日本国内66家报社,114名随军记者派上前线,包括画家和摄影师,一个月后,又批准17名外国记者随军采访。  
  英国《泰晤士报》《黑白画报》都派出随军记者。  

  维利尔斯具有绘画能力,手绘功夫很好。当时照相技术尚不发达,西方各大报纸仍喜爱由记者现场手绘新闻场景素描图,配合新闻摄影图片,很受读者欢迎。  
  维利尔斯对读者感兴趣的东西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感觉,他顽强的新闻气质使他成为那个时代最优秀的战地记者之一。  
  他随日军第二军参加旅顺之战。他们先从日本本土乘船,前往朝鲜半岛平壤,因行程延误,未能赶上平壤之战;再从朝鲜半岛乘船,前往中国辽东半岛,赶在日军发动进攻前,抵达金州,从而得以亲历旅顺之战全过程。  
  他在笔记上写道:“那些日子里,他们(日本人)全是些行事颠三倒四、不可理喻的家伙。我亲眼见到一个人用武士刀一击,斩下一个中国人的头颅,就为了试刀;很快,这人却又把自己的饭团口粮分给另一个天朝人。要当心日本人的微笑,逢迎谄媚的鞠躬,还有柔弱恭顺的举止;因为转眼间日本人可能就会须发倒竖,躯体僵直,双眼渐渐迸发出恶毒的光芒。接下来,看刀!”【3】
       日军希望借西方记者之口,写一些“赞扬日军的文章”,可为日本“文明”形象抹粉,借以掩盖侵略战争的事实。日本人煞费苦心导演这一幕“文明大戏”,西方记者并没有陪他们演到最后,他们将真实景象告诉世人。  
  日军给每位西方记者发了一个袖章,上面有日文写着他们的名字和所属报刊名称,以便日军辨认。
       甲午战争中,日本启动国家所有宣传机器,通过媒体运作,宣传本国开战立场,主张战争的正当性,向国际社会作出开放战争的姿态,试图赢得欧美列强的理解和支持。而清国则排斥媒体,国内报道不实,国外拒绝采访,在国际上失去舆论支持。图为日军第一师团随军新闻社记者在军舰甲板上合影。
  
  1894年11月24日,美国《纽约世界》记者克利尔曼,从旅顺发回国内一篇通讯《倭寇屠城记》:旅顺全境人民尽为日人残杀。连日屠戮手无军器及非抗敌之居民,多至无数,残体死尸堆塞街衙。我目下执笔书此,仍闻枪弹之声。二其统帅引他邦之人来观其残酷之状,自无倦容,亦无愧色。自得旅顺,日本即露其真性。虽有可畏之英、美随营员弃,并外国访事人在场,亦不一肯顾忌而止其凶残屠戮也。我屡次不服,求其免杀无辜,均不允行。既杀无家可归、无械在手之民,又随踏尸身,患意劫掠,而肥胖统帅并其分统诸弃尚徐行微笑,乐闻枪弹之声杂于奏乐碰杯之声。【4】
       作为随军记者,克利尔曼被允许跟随日军进城、他亲眼目睹旅顺难民并没有反抗日军,都是平民百姓,手无寸铁。 

       日军抓获手无寸铁的百姓,等待他们命运的必然是无情杀戮。 

  日本兵并不想生擒这些难民,他见一人跪于兵前,叩头求命,日兵一手以枪尾刀擂入其头于地上,一手以剑斩断其身首。有一人缩身于角头,日兵一队放枪弹碎其身。有一老人跪于街中,日兵斩之,几成两段。
  有一难民在屋脊上,亦被弹死。有一人由屋脊跌下街心,兵以枪尾刀刺插十余次。在克利尔曼住处楼下,有红十字医所,门口悬挂红十字旗。但日兵见到人就开枪射杀。有一商人头戴皮帽,屈膝拱手乞命,兵放枪弹之,其人以手覆面上。次日,他见其尸已斩到不能辨认。一有人救妇女小孩逃走山上,日人且追且射。【5】

       旅顺之地,一片惨象。  
  全境惨遭日人劫掠,那是人间炼狱之图景。 

       旅顺大屠杀事件的罪魁祸首,第二军第一师团长山地元治,站在渤海湾岸冻结的冰块上,豪语抒怀:“若无此雪地冰封,吾将山海关一气攻下。”旁边被抓获的旅顺贫民吓得瑟瑟发抖。

  居民即便安于家中,亦难避屠戮之祸。大人小孩,满心骇惧,或骑马,或骑骡,或骑骆驼,仓皇成群地奔逃。城西,难民渡河,于那浅河之中,冻得寒颤连连,不慎跌落冰冷河水。步兵竟在河头列队,枪炮齐鸣,子弹朝着落水之人呼啸而去,虽未命中,其恶念昭然。后有二人渡河,一人携二孩上岸,尚自摇晃,马兵奔来,刀起处,一人倒地。仅剩一人与二孩退避入水,却被如犬般射杀。  
  街巷之中,店中之人苦苦求命,或被枪击而亡,或被利刃夺命。兵勇们捣毁屋舍,窗棂破碎,肆意闯入抢掠。在黄金山炮台,人已逃散,唯见一船满载难民于港内。日兵望见,即刻列队,于码头尽头朝船放枪,直至满船老少皆亡。港外小船,载着惊慌的难民,早被日军鱼雷艇无情击沉。 
  约五时,旅顺南校场上,乐声奏响,鼓乐喧天。  
  日军统帅山地元治与手下诸将,在此摆酒欢聚,官兵皆至,欣然握手,鼓乐之声震天响。 
    日军将领摆上美酒,开怀畅饮,欢庆胜利,而近侧则是杀戮现场,血流成河。

  此时,街上枪声依旧,众人皆知那是境内难民惨遭杀戮,房屋被洗劫之声。  
  此夜,极寒之天,寒暑表低至华氏二十度。妇人孩子逃至山上,受寒而亡。日兵仍不休,连夜追杀男人。  
  次日,街巷之间,处处残尸,毁伤之状如遭野兽啃噬。被杀害的店铺生意人,堆积路旁,眼中之泪、伤痕之血,皆已冰凝。  
  更有孤犬,见主人尸首僵硬,在旁悲鸣,其惨令人心碎。  
  还有饥饿之犬,因死人之肉,尚存余温,相偕啃食,静卧其上。  
  此景悲惨,痛彻心腑。【6】

       美国记者克利尔曼在街上行走,目睹惨状,内心恐惧而悲悯:当我与柯文同行时,我见无头死尸一具,其头离开二三码,有一狗将尸颈扒啮。日本巡防兵注目而视,哈哈大笑。我又见一白发无齿商人,死在自己铺子门限边,腹破肠出,铺则为日兵抢掠一空。又见一死妇人,备极哀惨求怜之状,压在一垂死被屠男尸之下。有一路角,堆尸二十五具……死人衣服、死尸半为火炙。相去二丈之远,又有一白发当皮老人,颈项被割,眼舌均被挖出别处。有一老妪,是为该处屠尽所独剩之一人,满面当纹,四肢屏弱,在尸林间且行且颤,且惊且惧。噫!妪将何往?并为何来?男人已尽被杀矣,妇人已尽逃于荒寒之山上去矣,到此极地,尚无佛眼垂怜。日兵仍从后拥挤,哈哈狂笑。后老抠转过一血污小巷,我遂不能知其到彼处再受何等凌辱。惟有上帝知之。【7】

       日军自花园口登陆后,一路如恶狼般烧杀掠夺。  
  英国记者维利尔斯亲眼目睹这累累罪恶。  
  面对日军暴行,维利尔斯于着名长篇通讯《旅顺的真相》中倾诉道:曾亲历1877-1878年间第十次俄土战争,奥斯曼军队在保加利亚境内惨绝人寰的暴行犹在眼前。如今,将旅顺屠城与那惨事相较,令人发出疑问:奥斯曼军队施暴,或因战事惨败而疯狂发泄,或因保加利亚人对沙俄军队帮扶。可如今日军是得胜之师,而旅顺城里百姓们拿着大山岩发布的安民告示,满心欢喜,欢迎日军,为何日军还要纵兵屠戮?【8】
       那些店铺掌柜与市民们,站在自家门口,手中轻扬安民告示,脸上洋溢着欢迎笑容,正欲迎接日本士兵,却被残忍地射杀在门槛之上。  
  英国路透社记者史蒂芬?哈特,在旅顺城陷落时,曾被日军抓捕。此前,他“帮忙把大批惊恐的当地居民召集起来,劝他们留在城中,只因听闻无武器的平民会得到日军优待。”  
  然而,哪有什么优待,唯有血腥屠杀如潮涌来。  
  哈特不仅没能拯救旅顺百姓,自己也险些命丧日军刀下。

       这是日军记者拍摄的画面。

  日军刚入旅顺市街是何等情景——英国商人之子、海员艾伦随美国货轮“哥伦布号”赴华,为清军运送军火,目击中日黄海海战和旅顺大屠杀。在旅顺大屠杀期间,他受困于旅顺口,几乎遭日军杀害,侥幸逃出虎口。  
  他亲眼目睹:“我四周都是仓皇奔跑的难民。此时,我第一次看到日军紧紧追赶逃难的人群,凶狠地用步枪和刺刀对付所有的人,像恶魔一样刺杀和乱砍那些倒下的人们。”“日军正在很快遍布全城,击毙他们所遇见的人们。几乎在每条街上走路时都开始踩着死尸。”【9】
       “日本军队打进旅顺,……不管男女老幼,见人就杀,看到小孩子就摔死。人们都跑回家挤在一起,日本兵踢开门就杀,一片惨叫声,把人都捅死在地上,全杀光后再到另一家去杀。人倒一地,鲜血横流。”【10】
       日本随军记者龟井兹明在日记中记录:只要是中国人必遭杀戮,“无一遗留”,“二团八连的人员,总计230人中,斩杀敌兵15人以上者18名,斩杀30人以上者两名,同时在三团宿营地也斩杀700余人,由此可知其杀戮之多。”【11】
       旅顺城,已然沦陷,血腥气充斥全城。
  
  维利尔斯、克里尔曼与哈特三位英美记者,宛如在地狱边缘徘徊的孤魂,彼此结伴而行。  
  一日,维利尔斯陪着哈特,去往旅顺城中哈特栖身旅店。  
  街道两旁,堆满平民尸体,层层叠叠,令人心惊。  
  当他们踏入旅店,那令人心碎的一幕映入眼帘——旅店里,所有中国人皆遭残杀,血流满地,在寒风中尚未凝固。  
  维利尔斯心生无尽懊恼,他痛心道,“若是早来半小时,这些无辜生命或许还能留存世间。”
  
  第三天上午,阳光苍白无力,似死人面庞。  
  克里尔曼刚从他们住所拐角处走过,却又神色惊惶地折返,他急切地让维利尔斯跟他前去。在离门口不到一百码沙堆上,一个大约两月大女婴静静地躺着,那么弱小,那么可怜。她刚刚从父亲怀中跌落,而她父亲,在逃亡途中已然负伤。父亲尸体横陈在几码开外,脖子上刺刀伤口触目惊心,那伤口处还冒着丝丝热气,在霜寒空气中袅袅升起,宛如绝望白之色烟缕。 

       遍地杀戮,遍地死尸旅顺城已人间地狱与血海油锅。

  此时,一群如恶魔般日军士兵来此,将枪口对准那些双手被反绑、无奈跪在地上的老人。几声枪响过后,几位老人缓缓倒下。  
  克里尔曼眼眸中燃起怒火,他目睹那惨绝人寰的一幕——日军士兵将几具平民尸体剖腹剜心,那血腥与残忍令人作呕。
  维利尔斯也见证这可怕场景,他们的目光交汇,满是震惊与悲愤。 
 
  “山雪河冰野萧瑟,青是烽烟白人骨。”
       克里尔曼曾试图挺身而出,去阻止日军暴行,可他的力量甚是渺小,终究未能成功。  
  在目击者中,一批西方新闻记者像美国《纽约世界》记者克利尔曼、英国《伦敦时报》记者柯文、《黑白画报》记者兼画师维利尔斯等,皆揭露真相,报道日军凶残歹毒的野兽行径。
  
  1894年11月24日,旅顺大屠杀第四天,克利尔曼发回一篇通讯。  
  这篇通讯收入《中倭战守始末记》第二卷中,名《倭寇残杀记》:日人已尝人血矣,而次日仍肆杀戮,我见四人安安静静行过城边,一人手抱婴儿,有日兵一小队随见,即刻齐放枪弹。惟枪法极拙,无一能中,四人遂得逃遁。日兵或由屋内拉惊惧之人出门外,或用枪弹,或用刀杀,以致身分数段。我见日兵踏过尚能震动之尸身上,即进人家抢物。日兵既不知羞,又不顾忌而隐藏其可骇之罪恶。人之逃避者,由一角头走至别角头,兵追之如猎兽,跪而求之亦无一得赦免。目击此状,不觉心惊胆破。第二日仍然全日杀戮。所见被杀者数百人,独一条路已有尸二百二十七具,一用绳绑捆两手于背后者不下四十人。日人静歇二十四点钟,惟此可畏之事仍未停止。其凌辱死尸,并毁肢体处,实有难以言语形容者。【12】

       西方媒体报道旅顺大屠杀,向世界揭露日军暴行。

       克利尔曼回忆一事,心有余悸。 
  夜深之际,日本第二军司令官大山岩营内参谋阿利加君,来到西方记者处座谈。  
  阿君忽问我:“对所行之事,君有何看法?”  
  我答:“兵法甚妙。”  
  阿君道:“非此,君误解我意了。我所指乃旅顺杀人之事,此当为何名目?君可如实告知我这是否为‘残杀’。”  
  旁有一记者心怀忐忑,紧盯着我,恐我泄密后日人不许我们回国,更担心他们检查书信后才准放行,以掩盖其残忍行径,我欲回避此问。  
  于是,他又问《伦敦时报》记者柯文。  
  柯文直言:“在战争之时,日兵之奋勇勇猛无需多论。但日兵连日屠戮无武器之人,实可称之为残杀。”  
  阿君闻此,满心踌躇,沉默片刻后又问我:“你是否认同他的话?”  
  我答:“是,在文明之国度,应抓捕参战之人并监禁,如此即可。”  
  阿利加君显然欲隐瞒这残杀之实情,希望我们在书信中勿用“残杀”二字。  
  阿君言:“这是另外一事。若我们要杀所擒之人,那又是一事。”  
  我道:“你所杀并非参战之人,而是无辜百姓,且并未有意生擒。”  
  阿君以两拇指轻轻摩挲,辩解道:“呀!这不过是一回事罢了。况且在平壤时,我们生擒数百人,不仅耗费钱财赡养,还需费力防守,所以在此不再生擒。”【13】

       被日军抓获的清军俘虏已经换上平民服装,但依然没能逃脱屠杀的刀刃。

       连日屠杀,让克利尔曼噩梦连连。  
  战后第三日,黎明破晓,他被枪声惊醒,日人又在肆意屠戮。  
  他出门望见一军官带兵一队,追逐三人,其中一人怀抱赤裸之婴孩,那人匆忙奔走间婴孩跌落。一小时后,他见那婴孩已死,另两人被枪刺击倒。那第三人即婴孩之父,失足跌倒,一士兵手持枪托瞬间擒住其背部。他上前,展示手臂所缠白布红十字欲施救,却未能阻止。  
  士兵将刀连续插入伏地之人脖颈三四下,而后离去,任其在地上苟延残喘。  
  他们又听到数步之外路上有枪声,前往探寻何事。  
  只见一老人立于道上,双手被缚于背后,另有三人同样被绑,且已有被枪击倒地者在旁挣扎。克利尔曼走近,士兵便将老人击倒在地,老人面朝天地呻吟叹息,双眼失神。士兵又脱去其衣服,查看其胸膛流血之处,而后再次开枪射击。
  那人痛苦至极,身体蜷缩,士兵不仅毫无怜悯,还朝其面唾弃,并加以嘲笑。  
  克利尔曼等目睹此情形,惨不忍睹,无法与日人讲道理。
  
  11月24日,战后第四日,他与英国记者维利尔斯来到一处庭院,见一死尸。又见二士兵俯身于一尸体旁,甚为怪异。  
  一士兵手持一刀,那士兵已将尸首剖腹,取出其心。  
  一见我们,便欲藏身回避。【14】

       英国海员艾伦于1898年写下《在龙旗下》,在伦敦出版。  

       英国人艾伦在《龙旗翻卷之下》中写道:日军用刺刀穿透妇女的胸膛,将不满两岁的幼儿串起来,故意地举向高空,让人观看。地上浸透了血水,遍地躺卧着肢体残缺的尸体;有些小胡同,简直被死尸堵住了……

  那旅顺一幕,令他终生难忘——于那片被血与泪浸透的土地,我曾亲眼目睹。日军如恶鬼般紧紧追逼逃难人群,步枪与刺刀似夺命魔爪,无情地刺向所有生灵,对倒下之人肆意砍杀。他们迅速遍布全城,所遇之人皆被击毙,街道之上,步步皆踏于死尸。  
  一幅可怖景象骤现眼前:日军将大批难民驱赶入水,于四周疯狂开枪,更用刺刀将挣扎欲出湖面者逼回。湖面浮满死尸,血水染红湖水。日军因杀戮之“乐”而欢呼嬉笑,对受害者之苦痛洋洋得意。血污满身之难民于动荡水中挣扎,有人竭力从尸堆中脱身,却屡屡摔倒,用尽最后力气站起,血水淋漓,发出哀号与求救,而周围恶魔竟加以嘲弄。难民中有众多妇女,我见一怀抱幼子之妇女,挣扎至湖边时,被日军用刺刀刺穿,倒下后,那仅约两周岁的孩子亦被刺穿,小尸体被高高举起。妇女之尸,与旁之尸体无异,皆被砍成数截。新的受害者仍被不断驱赶入水,直至湖水难容。  
  一路行来,尸堆与杀戮之景不绝。于一处,见十余名日军与众多被反缚之人,日军一排排地开枪射击,而后如往常般以恐怖方式肢解尸体,无论男女老少,无人幸免。中国人似未抵抗,许多人顺从地伏于刽子手前,被击毙或刺死。  
  天色渐暗,屠杀却未止息,枪炮声、呼喊声、尖叫声与呻吟声回荡。街道呈现恐怖之景,血水浸透大地,肢体残缺之尸体遍地,狭窄胡同被尸体堵塞。  
  所经街道,几乎皆堆着厚厚尸体,男女老少、各种身份之人皆被成批屠杀。那残尸之可怕形状,令人心怀恐惧,永生难忘。日军疯狂杀戮、奸污、洗劫,其暴行无法形容。此乃战争之残酷真相。  
  无论行至何处,脚底皆沾鲜血。一队日军自拐角出现,其身上散发着残酷屠杀之血腥味,军服与武器皆被鲜血沾染、凝成血块,刺刀上挑着人头。他们继续前行,践踏着那被野兽暴行布满全城之尸体。我推门而入,屋内地板满是男女老少难民之尸体,他们前来避难却惨遭杀害。尸体头颅皆被割掉,血淋淋挂于柜台隔板大钉上。一仅数月婴儿被铁扦刺穿于柜台,地板上浓血与残尸内脏厚达二、三英寸,死者之手臂、大腿与头颅皆被砍下,扔得四处皆是。【15】。
  
  日本人如是说——龟井兹明留学德国,学习美学和摄影技术,甲午战争爆发后,回国暂充摄影记者,随日本第二军行动,写下了数十万字日记。 
 
  龟井兹明在日记中称:“我历览市街战后的惨状。旅顺市街向南有三条新街,在街头挂着东新街、中新街、西新街的牌子,墙倒房塌甚荒凉,路上尸骨堆积如山,血流成河。两侧的民户外边42散乱着破烂、瓦片、纸屑、中国鞋等,甚为狼藉。屋内也有伏尸,鲜血淋漓,无处插足。仔细地看看这些尸体,有的被砍掉了头,脑浆迸裂,有的从腰部腹部砍成两半,肠胃全部露出来,其状惨不忍睹。”【16】

       日军第二联队步兵洼田忠藏说:“看见中国兵就杀,看到旅顺市内的人皆屠杀,因此道路上满是死人,行走很不方便。在家里住的人也都被杀,一般人家也都有三个到五六人被杀,流出的血使人作呕。”【17】
    英国人艾伦在《龙旗翻卷之下》记载:“地上浸透了血水,遍地躺卧着肢体残缺的尸体;有些小胡同,简直被死尸堵住了……”(源自《旅顺大屠杀史料汇编》)

       在旅顺有不少日本随军记者,他们对旅顺屠杀的景象也作过报道【18】。
       如:旅顺各街到处横着死尸,有身首异地的,有头劈成两半的,有溢出脑浆者,有肠子流出者,有眼球脱出的,其他还有砍掉胳膊剁掉脚倒在黏稠的血中,使人一看真是毛骨悚然。(《东京日日新闻》1894年12月7日)

       日本画报上日军在旅顺屠杀场景。屠杀是挨家挨户、一户不漏的屠杀,基本是全城不留活口。

       日本人木森在《旅顺大屠杀》中披露一个普通人家的灭绝:22日晚9时, 5名日军闯进家住四十八间房的张秀兰家。丈夫外出没在家,日军先将张秀兰怀中两岁的孩子夺过来,投进水缸里溺死,然后在强奸张秀兰未遂的情况下将其刺死砍头,继而将张秀兰62岁的婆婆刺死,最后将两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轮奸达一个小时之久,发泄完兽欲后,乱刀将两个小姑娘砍死……
  
  1894年11月24日,旅顺被屠城第三天。  
  小野次郎参军前是一名中学生,才18岁,穿上军装才一周,就被送往了旅顺前线。虽然他只有十八岁,但是也学着老兵开始强奸女人。在三天里他强奸了17个女人,最大的有五六十岁,最小的只有四五岁。  
  这天下午,小野次郎跟随青木少尉,还有翻译官谷田,另有四个鬼子兵,一行七人,闯入一个院子。  
  在这个院子里的灭绝人性的野蛮兽行,被小野次郎在回忆录中记录了下来。  
  他们闯入这个院子里住着一大家人,一共13口。  
  在这13人中,只有两个青壮年男子。其余11人,全是老人、妇女和孩子。  
  一进院子,青木少尉便开枪击毙了那两名壮年男人。  
  剩余的11人吓坏了,他们哆哆嗦嗦,在墙角挤作一团。  
  青木少尉把刺刀拄在地上,像拄着一根拐杖,对那群挤在一起的无辜家人说道:“你们这些人都给我听好了,明年的今天,就是你们的忌日。”  
  小野次郎说到一个细节,令人毛骨悚然——
       青木少尉令谷田用刺刀殴打那个母亲。  
  那个母亲用身体拼命地护着自己的孩子,
  青木少尉看着那个女人笑道:“这个小兔崽子,长大了肯定会和天皇作对,打!”  
  谷田听到命令后,像疯狗一样又挥舞着枪托打起来。  
  小野次郎和其他士兵,在后面跟着青木少尉,不断喝彩、加油。 
  青木少尉突发奇想,要令小野次郎用刺刀割下那个母亲的乳房。  
  于是,为了满足青木少尉变态想法,小野次郎便举着刺刀来到那个年轻母亲的身边。  
  正当他要举起屠刀残忍地行野兽之事时,那个两岁多的幼儿小男孩忽然扑在小野次郎的脚下,抱住小野次郎的腿,哭道:“不要割我妈妈的奶子,我还要吃奶!”  
  一个纯真的孩子,以这样的方式,想保护自己的母亲。  
  小野次郎笑完,一脚踹开那个孩子,道:“小崽子,你呀,到另一个世界去吃奶吧!”  
  小野次郎说完举起刺刀,一刀扎进了那个纯真的为保护母亲而扑过来的孩子身上。  
  那个身体是那么小,被小野次郎挑在刺刀的尖上!  
  被小野次郎一甩,便抛出去很远,落在院子的角落里!  
  青木少尉和其他士兵,都兴奋地喝彩起来!  
  小野次郎被同伴的喝彩所鼓舞,他顿时如同一条被刺激的疯狗或野兽,变得变态而暴虐,残忍地举起屠刀,刺向这个院子里一个又一个无辜生命!  

       日军关于旅顺大屠杀,还有一说法;即清军斩首三名日军间谍,日军为之复仇。  
  日军在花园口大规模登陆后,大山岩就策划下一步行动:亲自接见钟崎三郎、山崎羔三郎、藤崎秀、猪田正吉、大熊鹏、向野坚一6名间谍,派他们先一步,潜入金州、旅顺一带,侦察敌情。 

       日本间谍钟崎三郎、山崎羔三郎、藤崎秀(从左至右)于1894年10月24日随日本第二军在花园口登陆,化装成中国人,前往复州、金州、大连湾等地侦察清军布防情况,先后被清军捕获,10月30日在金州西门被处死。 

  此6名间谍,接受过日本参谋总长有栖川宫炽仁亲王训令,出征前更是受到明治天皇亲自接见。  
  山崎羔三郎屡立战功,被任命为第二军军副,并再次受命随第二军登陆辽东。当他离开广岛时,“玄洋社”头目平冈浩太郎、进藤喜平太等集体为他送行。
  山崎羔三郎,在金州登陆第三天,在碧流河渡口,被清军骑兵统领依克堂阿一名部下发现,他虽经过细致化装,这名部下与他有过一面之交,曾被其殴打过,记忆尤深,随即报告统领,山崎羔三郎旋即被捕。  
  钟崎三郎,日本海军军令部间谍。  
  1894年3月,化名为左钟武,装扮成药材商人,前往渤海湾一带刺探北洋舰队动向。与海军大尉泷川具也驾小船,测量渤海湾沿岸水深,获得宝贵水文资料。后钟崎三郎潜回天津城内,继续收集北洋海军情报。在天津时,石川伍一被天津衙门逮捕并正法,钟崎三郎却侥幸逃出天津,转道山海关地区。他一路收集清军情报,后南下上海,携情报返回日本。
  
  11月4日,钟崎三郎在广岛大本营,身穿中国服装,晋见明治天皇,并受到嘉奖,被称为最神勇的“超级爱国者”。随后他奉命随日本第二军行动,前往中辽东半岛,直接受大山岩大将指挥。  
  25岁的钟崎三郎在金州登陆后第三天,在貔子窝住店时,被清军骑兵搜查时发现他因举止不同当地人,身上搜出当地人不曾使用的卫生纸,引起怀疑,遂被抓获。  
  这些训练有素的日本间谍不曾想到,清军已获知日军在花园口登陆消息并作出防范。为严查日本奸细,政府颁发赤色通行证,通过交通道口或乘船摆渡时须出示通行证,否则将被缉拿。由于日本间谍没有特别通行证,很快就有人落网。

       日本间谍被抓获的地点曲家屯。  

  22岁的藤崎秀,在曲家屯被当地民众识破身份后落网。  
  而大熊鹏和猪田正吉则从花园口出发后便失去消息,从此下落不明。
  最后只有26岁的向野坚一,历经九死一生,完成任务,返回大本营。  
  1894年10月31日晚,金州城西门外玉皇庙附近刑场戒备森严,身穿中国服装的三名日本间谍,被绑缚法场,“三崎”被就地正法。  
  此时,日军炮火声已依稀可闻,炮弹火药味即将弥漫古城金州。【19】
       大山岩大将获知六名间谍,只有一人完身而归,有3人被斩首,2人下落不明,气得大发雷霆,发誓要为“死难壮士复仇!”  

  11月6日,日军攻占金州,侥幸逃脱的间谍向野坚一随同日本海军司令部的人,到金州都统衙门检查缴获文件,发现三份日本间谍档案。  
  其中一人名为钟崎,再经检视,另一名为“赵外梅”的应为藤崎,日军此时才知这两人已经落网。
  向野坚一开始四处寻找这些间谍同伴下落,甚至命令日军收集那些被清军砍杀的人头,“掰其口,解其辫,细细检查”。在金州海防分府大牢中,向野坚一发现了钟崎、山崎和“赵外梅”口供,确证三人已经被捕。  
  只有山崎在口供中交代了学中文、蓄发等,“别无他事”。  
  12月21日,日本第二军在金州为阵亡士兵及“三崎”等间谍举行招魂祭,向野坚一悲叹:“昨天还相互交谈,握手言欢,知己朋友今留白骨在此地,虽流芳千古,实为异域之鬼,又怎能不使人痛哭?”  
  12月26日,日军处决一名华人徐三,罪名是他“戕害通译官藤城龟彦”,行刑时,故意选用钟崎遗留下来日本军刀。
  “三崎”是被金州副都统连顺下令于10月31日夜斩决的。  
  向野坚一在当地汉奸帮助下,四处寻找三人尸体,询问被杀经过。  
  据当地人说,三名奸细虽年轻,但毫无惧容,说:“我们不逃,你们杀吧!”至死坦然自若。日军占领金州后,多方寻找“三崎”等人下落。  
  6日,日军在金州西北门外草地上发现山崎所穿衣服碎片,随即在第二天进行全面挖掘。先挖出山崎尸体,“发现首级完全砍落埋在脚下”,接着挖出钟崎、藤崎尸体和首级,确认身份后,随军僧侣诵经焚香,就地火化。  
  两天后,2月9日,日军在金州为“三崎”举行隆重葬礼,师团司令部特赐三氏以“忠死”二字。
       日军将金州北门外埋葬被处死的三个间谍的山,易名为“三崎山”。
       同一日,钟崎的故乡为他举行盛大葬礼,福冈知事主持,四千多人参加,仅僧侣就有三百人,哀荣倍极。  
  他的好友中村纲次,在《日清战争实记》中写下长篇《故军事大探侦钟崎三郎君传》,传尾有诗吊曰:

       富贵安逸君不顺,欲立奇功试雄才。  
  托身细作事远游,尝胆卧薪担国忧。  
  五尺短身总是胆,跋涉支 那四百州。【20】

       另两名间谍呢?
  与向野坚一、“三崎”等一起登陆的两位间谍大熊鹏、猪田正吉,却一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两人是中学同学,都毕业于日清贸易研究所。  
  他们失踪后,日军打听到清军中有两名日本青年很受器重,估计是此二人。但还是杳无音讯。据分析,二人在离开花园口后,均被清军抓获,幸未被确认为间谍,被收留在清军军营中。猪田正吉估计是在田庄台大战中,被日军炮火直接击中,死于乱军之中。而大熊鹏则在左宝贵营中,一直待到战后,可能在遣送之前死于瘟疫。  
  日本黑龙会追认为“烈士”,名列“征清殉难九烈士”。  

  向野坚一,是日本福冈县人,职业间谍。  
  1890年到上海,进入日清贸易研究所学习,直接受日本参谋本部领导。  
  1893年,从日清贸易研究所全科毕业后,开始间谍生涯。【21】据向野坚一所写《从军日记》,日军野蛮屠杀在进攻金州时便开始了。  
  他在11月5日日记中写道:“余至九里庄,砍杀一中国人。据说,此人向敌人发暗号。又枪杀一清人。此时,兵呼日‘此清人投降。’士官答日:讨厌,杀掉!在此声中,两枪即毙。  
  11月19日,又记道:日军由营城子向旅顺进攻时,军官下达“见敌兵一人不留”的命令。日军第三联队士兵路过民家,见“有土人二”,“遂进去击杀之,鲜血四溅,溢于庭院”。 
  “师团长山地元治陆军中将见此景……表示今后不许轻易对外泄露。”  
  进旅顺前,向野坚一称:山地将军下达了“除妇女老幼全部消灭掉的命令”“因此旅顺实在是惨而又惨,造成了旅顺港内恰似血流成河之感。【22】

       旅顺屠杀第三天晚上,西方战地记者被招到旅顺衙门。

       被日军占领的大总督府。  

  日本第二军国际法顾问有贺先生与他们会面。大家围着屋子中间炭火盆烤火、抽烟。  
  有贺先生落座,首先问英国记者维利尔斯:“维利尔斯先生,请你毫不迟疑地告诉我,你管过去三天以来的这场麻烦叫大屠杀吗?” 
  维利尔斯看看几位同行,克里尔曼、柯文和哈特,他们都对这一问题大吃一惊。
       于是,他回答:“好吧,有贺先生,那样的表述可能并不完全适用于这一情况。”他的内心经过深思,在心里铭记“这是一场冷血的屠杀无疑。”【23】
       《泰晤士报》记者柯文可没有好脾气,他毫不客气地顶撞有贺长雄道:“不管对部队在战斗本身当天的兴奋行为说什么,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对手无寸铁者的杀戮,完全是一场屠杀。”  
  “有贺先生”即有贺长雄,时年34岁,日本明治时代法学家和社会学家,甲午战争时期,担任日军第二军司令官大山岩国际法顾问,日俄战争时期,担任日军第三军司令官乃木希典国际法顾问,极力为日军战争行为辩护,为日本争取国际话语权。  
  西方记者的话,让有贺长雄非常气恼。  
  虽然面对淫威,他们依然坚持着战地记者的操守和良知。  
  1895年 1 月 7 日,维利尔斯和克里尔曼在同一天分别于英国伦敦《旗帜报》【24】和美国纽约《世界报【25】发表重磅通讯文章,全力揭露并抨击日军屠杀罪行。  
  就连有贺长雄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这场血腥屠杀是如何恐怖。  
  他随军进入旅顺,见到如此场景:市街北面为入口处,当中有一座天后宫,道路两旁民屋连列,户内户外尽是尸体,路上也是尸体横陈,非踏踩积尸实难通过。旅顺市街分为东街、中街、西街三条街道,也都堆满了尸体。市街上的死尸不下2000具,其中有500具是非战斗人员。那些想涉过水湾向西逃的人群,因为遭到陆上的射击,所以水里也漂浮着很多尸体。【26】。 

       这幅画面最著名,是英国画家根据日本战地记者拍摄的照片所绘。 

  日本旅顺大屠杀,士兵能得到好处——那就是升职。杀人越多,升职越高。日方史料记载:小野三郎入伍前只是一名中学生,因为杀人多,升为上士班长。  
  当时,日军虐杀中国人方法有250多种。【27】

       “万箭千刀一夜杀,平明流血浸空城。”  
  旅顺大屠杀,尸横遍地,惨如地狱。  
  日军如恶狼般疯狂屠戮,那一双双魔爪,紧握着沾满血腥的屠刀。血光在街巷中乍现,无辜生命在惨嚎中消逝。宁静旅顺,瞬间被血腥与绝望所淹没。  
  房屋在火光中坍塌,那滚滚浓烟,似是百姓冤魂在哭诉。  
  街道上,尸横遍野,鲜血染红大地,那触目惊心的红,是生命被践踏的哀痛。每一处角落都弥漫着死亡的气息,每一丝空气中都充斥着无尽的悲凉。  
  历史巨痛,在这片土地上留下深深伤疤,那惨绝人寰的画面,如烙印般刻在岁月的长河中,令人痛心疾首,悲愤难平。
  
  在全城屠杀中,一家茶楼剧场,却传来悠然京剧腔唱和密集锣鼓声。  
  日军荷枪实弹,冲入剧院后,目瞪口呆:在血流成河的城市一角,居然有一个剧团还在演出。  
  剧场内没有一名观众。剧团成员默默地依次上台演出。  
  日军面对似乎是一群没有灵魂的木偶。  
  旅顺城破后,演员在台上表演,场下空无一人,观众早已跑光了。

       日军在旅顺市区进行屠城时,旅顺口中新街集仙茶园里百名从天津来连的少年京剧演员正在演出。这些十三、四岁的孩子们是这场浩劫中少有的幸存者的一部分,也是旅顺大屠杀的目击者和见证人。(图为日人龟井兹明摄影)

  他们是旅顺官员从天津、北京请来的戏班子。旅顺被攻破后,官员逃跑,有人走出剧院探究情况,结果17个人全部被枪弹毙命。  
  留下180名京剧演员中,其中10岁至15岁的少年约有110人。  
  他们不知逃跑,只能机械地一遍遍重复他们最熟悉的事——演戏。  
  据日本报纸报道:这些在暴行前麻木不仁的演员,接受日军司令部审查后,负责每日昼夜为日本官兵演戏一场,庆祝“大捷”。

       “白水暮东流,青山犹哭声。”
       有一说法,广为人知。
       在旅顺屠杀中,幸免于难的中国人,仅剩三十六人。
       这三十六人,是为掩埋同胞尸体而被留下的。他们帽子上粘有“勿杀此人”的标记,才得免死。”
       抬尸者鲍绍武、王宏照说:他们看到“家家户户都敞着门,里面横七竖八地倒着尸体,有的掉了头,有的被大开膛,肠一子流在外面一大堆,鲜血喷得满墙都是。日本兵烧杀抢掠之外,还奸淫妇女,有的妇女被奸后杀害。”
       “在一家钱庄,柜台上的木栅栏上面插着好几个人头,一个小孩子被钉在墙上,那情景真是惨不忍睹。”【28】

       日军侵入旅顺,屠杀了市内大量清兵和无辜居民,其状惨不忍睹。因怕招致国际舆论的谴责,日军征用军夫和清国人组成抬尸队,埋葬、火化尸体。图为日本随军摄影师龟井兹明11月24日在旅顺口北方郊外拍摄的埋尸现场。

       据近来研究考证,幸存者不只36人。
       据大屠杀中抬尸者鲍绍武说:日本人怕尸体腐烂,引起传染病,就抓了八九十人去抬尸,这些人没有被杀。
       另有逃到山东108人,逃往外地和外出来归者四五百人,还有躲在英国洋行内300余人,加上和顺戏院演员八九十人。
       粗略统计,未被屠杀者应为800人。【29】
       无论36人还是800人,都无法掩盖日军疯狂屠城的血腥暴行。
       1896年1月,清军回防旅顺后,在接受委员直隶州道员顾元勋主持下,11月于白玉山东麓修建“万忠墓”,纪念旅顺近两万被害民众。

       事实上,旅顺被日军屠杀者是全区到处皆有,从数量上看,街市被杀者只占少数,大多数被杀者是在市街以外海岸、以至郊区和山区。【30】

       日军在海岸边屠杀清军俘虏。

       据日方报纸报道:“此次战斗中在旅顺附近实际杀敌全部6000余人。”“另外投海被枪杀者不计其数,据联队长说有15600人。”【31】
       两者合计,为21600人。
       1948年,旅顺《重修万忠墓碑文》称:“日寇大肆屠杀,历三昼夜,我同胞之死难者凡二万余人。”

       静静伫立,听风细语。
       极目处,海滩闪银,海浪层涌,如吟古歌。
       山海相依,山脉与大海交汇,山海间藏着无数岁月故事与历史痕迹。
      白玉山耸于旅顺口旁,日俄战争时,日本于山上建“纳骨祠”存放22723具日军骨灰,又在山巅修“表忠塔”。
      仰望“表忠塔”高耸塔身,虽时光沉淀,历史悲怆仍如潮水在心头翻涌。
       130 年悄逝,旅顺大屠杀的凌厉刀锋似在眼前,血泊汪洋似未干涸,那惨绝人寰是民族无尽伤痛。
       风轻轻吹,似从血腥时代吹来叹息。
       心潮起伏,似闻同胞痛苦呼喊,似见同胞绝望挣扎,沉浸血泊中,那绝望无助,如黑暗幕布。
       “表忠塔”如坠海沉石,沉沉压在心头,承载历史之重,见证人性黑暗。
       站立脚下,我深感渺小与悲愤。心铭伤痛,悲愤如烈火,血腥惨烈,如灵魂烙印,诉说山海永恒,渴望和平守护。
       山海无声,提醒勿忘历史,让和平如山海般绵延。

       【文史来源】
       【1】东アジ ア近代史学会《日清战争と东アジ ア世界の变容》(下卷)东京ゆ ま に书房1997年
       【2】(日)《中央新闻》1894年12月4日
       【3】Frederic Villiers. His Five Decades of Adventure.NewYork & London:Harper & Brothers Publishers, 1920
       【4】【5】【6】【7】Frederic Villiers. The Truth About Port Arthur[J]. The North American Review.Vol.160(460)1895年
       【8】(美)詹姆斯 •克利尔曼《旅顺港大屠杀》郭铁桩译
       【9】(英)艾伦《在龙旗下》邓俊维、马家瑞译、胡滨校
       【10】旅顺大屠杀幸存者节天理口述1971年记录
       【11】(日)龟井兹明《甲午战争亲历记》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1997年
       【12【13】美)詹姆斯 •克利尔曼通讯《中倭战守始末记》第二卷《倭寇残杀记》《纽约世界》1894年12月
       【14】(日)井上晴树《旅顺大屠杀》朴龙根译《大连出版社》2001年
       【15】(英)艾伦《在龙旗下》邓俊维、马家瑞译、胡滨校
       【16】(日)龟井兹明《甲午战争亲历记》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1997年
       【17】(日)大谷正《近代日本の对外宣传》东京日本研文出版社1994年第128页
       【18】(日)井上晴树《旅顺大屠杀》大连出版社2001年
       【19】曹雯《日本于甲午海战所展示的情报侦探优势——以日本明治期间文书的解读为中心》清华大学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6期
       【20】(日)丹山太岭《向野坚一墓志铭》《明治二十七八年战役余闻》(油印本)
       【21】(日)《向野坚一履历书》
       【22】(日)向野坚一《从军日记》
       【23】James Creelman, The Massacre at PortArthur, The World, Dec. 20, 1894
       【24】British Documents on ForeignAffair——Reports and Papers from the Foreign OfficeConfidential Print, Part I,Series E, Vol. 5, Sino-JapaneseWarandTripleIntervention,1894-1895,University Publication of America, 1989.
       【25】(日)井上睛树《旅顺大屠杀》朴龙根译大连出版社2001年
       【26】(日)有贺长雄《日清战役国际法论》东京陆军大学校1896年
       【27】蒋丰《甲午战争的千条细节》第302页东方出版社
       【28】旅顺博物馆调查材料
       【29】戚其章《旅顺大屠杀真相再考》《东岳论丛》2001(1)
       【30】周仕德《关于旅顺大屠杀的人数》四川南充西华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2008年10月15日
       【31】(日)井上晴树《旅顺大屠杀》朴龙根译《大连出版社》200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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