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文学】1894:天命——甲午大海战130周年祭 第四章 第11节

文摘   2024-11-07 16:06   江苏  

       宗方小太郎于1900年8月16日写道:“正午船抵上海,余于沪鄂之间,沿长江上下,业已二十四回矣。”


       时间回到1894年6月22日。  
  大清国驻东京中国公使馆,一面黄龙旗,艳帜高照,迎风飘扬。  
  此刻,国内的李鸿章正与驻日钦使汪凤藻来回电文,商讨与日本外交斡旋。  
  日本和大清为从朝鲜“共同撤兵”事宜,双方已来回谈判、交涉近20天。  
  由于大清国拒绝日本“共同改革朝鲜案”,坚持日本必须撤兵。  
  日本政府不仅不撤兵,反而增兵,并向清国发出外交照会。 
 
  这一天,正是日本政府向大清国递交“决不撤兵”照会之日。

   大清驻日钦使汪凤藻,同文馆英文班毕业生。曾为译书纂修官,并翻译《万国公法》,时年43岁。汪风藻系“词臣”,性情淡雅。对日交涉皆一本于政府授意,自己虽有嘉言善计,终不得用。

  汪凤藻手上刚拿到这份“不撤兵”照会文本,这便是甲午战争史上著名的“第一次绝交书”。  
  他打开印有日本菊徽的文件袋,展开这份照会文件,发现日本人竟然将全文译成中文。  
  汪凤藻有点意外:这种“译成中文”的“服务”极为罕见。因为与日本外务省打交道,从未有过如此“服务”,日本人真注重细节!  
  汪凤藻是翰林院编修、赏二品顶带、署理驻日钦使,中文功底深厚,他发现这份“外交照会文本”,行文严谨,文辞劲道,修辞得体,字体饱满圆润,看得出翻译这份中文的人功力不浅,且书法遒。 
  20多天来的谈判,搞得汪凤藻焦头烂额,他对这一反常态的“周到服务”,一无警觉,二无质疑,只是觉得文辞和书法精彩。  
  眼见朝鲜那厢,日本军队不断增兵,且武器装备都占尽优势,仗越打越大了。北京总理衙门和天津北洋大臣李鸿章,都在焦急地等待着日本方面消息呢。  
  汪凤藻看罢日方“绝交书”,便立即交给译电员,用密码电报赶紧拍发给朝廷。这中间省了一道将日文翻译成中文的程序。  
  当时没有无线电报,密电都是各自译成密码后,交电报局拍发,各国皆如此。  
  当大清朝廷驻日使馆工作人员将密码电报送交电报局时,日本照例抄录一份副本。  
  要知道,这份“外交文件”的起草者和翻译者,名叫中田敬一,是日本外相陆奥宗光的秘书。中田敬一拿出自己写的中文版“绝交书”,略加比对,便将中国使馆密电破译出来。如此,日本人一举破译清国密码。只需略施小计,便收获颇丰。据此,中田敬一官居外务省政务局长。 

       晚清电报局。日方破解中方密电码后,让日本政府分外窃喜,中方在多次谈判期间没有更换密码,居然继续使用公使馆已经失密的电码本。这使日本战前即掌握了清廷出兵朝鲜的战略意图。

  汪凤藻和大清朝廷皆被蒙在鼓里。
  整个甲午战争期间,日本对中国密码通讯、至少是外交系统密码通讯,一览无余,日本从此掌握大清使馆与国内全部通讯,从中截获大量军事情报。  
  而清廷却毫无觉察,懵然无知,整个战争中一直未改密码,以致在马关谈判期间,清廷与李鸿章往来密电件也被全部破译。  
  尤其是日本人获得密码后,汪凤藻与清政府、北洋水师自6月6日至8月4日全部54件往返密电均被破译。  
       一场悄无声息的间谍战早已展开。
  大清命已休矣!

       其实此前,日本人已掌握到大清国的秘密。
     “长崎事件”中,一个名叫吴大五郎的日本人,从上岸消遣的清军军官身上,窃取一本小字典(一说是截获清军电报)。小字典内汉字排列纵横两侧,并相应标注0、1、2、3、4、5、6、7、8、9的小数字。日本电信专家立刻判定,这是中国人电报用汉字译电本。  
  从译电本中数字组合方法,明白中国人制造密码方法。
  为印证这一秘密,日本人一心要解开谜底。
       日本外相陆奥宗光,利用朝鲜东学党起义之机,施展“狡狯”外交手段,发动甲午中日战争,有“剃刀大臣”之称,是近代中日关系史上关键性的人物之一。

  1894年6月22日,日本外相陆奥宗光设圈套,故意将“第一次绝交书”交给中田敬一,译成“387”个汉字,递交大清国公使馆。  
  汪凤藻乃一介文人,性情淡雅,译书纂修官出身,为学者型外交官,与奸诈狡猾的日本人打交道,并无多少心机和手段。【1】由于汪凤藻的疏忽,造成日本破译大清密码的严重后果。  
  甲午战争中,中日两国海军实力相差无几,但日本舰队总是能在合适时间和地点集结优势兵力,伏击北洋水师,除陆上情报人员外,应该与此密码泄露有相当关系。  
  在这场战争中,一方处处得心应手,一方各方面处处不利,失去军事主动权而受人“拿捏”,和日本掌握大清密码、间谍源源不断、事无巨细地提供情报,脱不开干系。  
  而大清和国人对此一无所知,直到44年后的1938年,当事人中田敬一将此事和盘托出,才引人注意。
  
  大清运兵船与“高升”号的秘密如何泄露的呢?
  除了中田敬一破译密码外,还有身在清国的日本间谍提供情报。  
  这个场景,应该记忆犹新:天津大沽口,有日人“手持铅笔、洋簿,将清军轮船所载物件逐一记数。”  
  这日人,应叫石川伍一。 
     石川伍一,日本秋田县人,时年28岁。  

  18岁时来华,精研汉语,他“才具甚大,华、英、德、法语言俱能精通。”  
  1887年,加入汉口乐善堂,开始专职间谍生涯。  
  1891年,石川伍一被派到天津,担任日本驻天津武官助手,在山东、直隶、奉天等地,收集情报。1893年、1894年,他乘船实地侦察渤海海口各海岛、刺探旅顺炮台,威海炮台、朝鲜大同江、仁川口等处海防要塞布局军情。  
  1894年2月,在天津,石川伍一装扮成紫竹林松昌洋行职员,一个清兵来松昌洋行兑换英镑,因英镑受管控,店里不给他办理。清兵有些失望,而在石川伍一看在眼里,为拉拢这位清兵,他做主让伙计把英镑给那个清兵换了。几次交往之后,与清兵混熟,知道他叫汪开甲,是清军驻天津护卫营一个弁目。石川伍一还三番五次地带他到一家日本妓院去玩乐。  
  为感谢石川伍一,汪开甲就把天津军械局书办刘棻介绍给石川伍一。  
  刘棻在天津军械局专管登记天津各军营枪械弹药数目。经过接触和观察,石川伍一认定刘棻是一个既贪色又贪财的人。他首先给刘棻送去一件昂贵古董,又经常送银钱,还带到天津日本妓院去玩乐。 

  诱惑之下,必有悬鱼。
       最终,刘棻就成为他的忠实耳目,不断为他提供情报。 
  朝鲜东学党起义,清廷应朝鲜国王请求出兵镇压,赴朝租用英国商船“高升”号运送淮军。石川伍一从刘棻那里获悉,并立即报告给日本海军。
  
  “高升号”被击沉,石川伍一应是“头功”。
       日本在甲午开战前后,间谍活动已至登峰造极。
       谁知,一场意外,让石川伍一暴露了。
  1894年8月1日凌晨时分,在中日两国正式宣战前几个小时,日本外交人员和日侨乘英国客船“重庆”号撤离中国,船在天津停泊时,当地一群人身穿清军制服冲上船,将船上日本人痛打一顿。后查明,领头者叫贾长瑞,因他哥哥几天前死于“高升号事件”。所以,他来找日本人报复。  
  他们手提木棍、铁尺,上船就是一顿开打,打得日本人鬼哭狼嚎。  
  在这次事件中,贾长瑞手下竟从日本驻天津领事荒川已次行李中,搜出一封密函。这封密函牵出一桩日谍大案。  
  这是日本驻天津领事馆武官泷川具和托人转交给驻烟台海军武官井上敏夫的一封密信。密信中提到日本外交人员及侨民均在中日开战后撤离天津,只留石川伍一和钟崎三郎两人潜伏。【2】接到此信后,天津城守营立即搜捕这两个日谍。  
  此时,这两个日本间谍正躲在英租界里。  
  英国领事馆为不得罪中国,让这两个日本间谍离开英租界。  
  石川伍一离开英租界后,就搬进刘棻家里,而钟崎三郎则转往关外。  

       石川伍一被捕,揭开了一个惊天秘密:李中堂身边有日本间谍。

  天津城守营很快就发现石川伍一踪迹。  
  8月4日清晨,在刘棻家里,先将刘棻和石川伍一跟班王大逮捕。  
  抓捕石川伍一时,他还在熟睡中。  
  清军冲入房间,将石川伍一按在床上,他大惊失色道:“为何抓我!”  
  清兵领头将领把通缉令悬在他面前,冷声道:“奉命缉拿通日贼人!”  
  他只得束手就擒。

       石川伍一被捕当日,天津海关道台盛宣怀急报李鸿章。  
  天津城守营里,营官对石川伍一初审。  
  石川伍一口风很紧,坚不承认“间谍”身份,称“乃日本侨民。”  
  石川伍一跟班王大供称:自己给石川伍一当听差,每月6元工资。石川让他找房,未找到合适的,便让石川搬到亲戚刘棻家住几天。  
  初四那天,刚搬过去,就被官府给抓了。  
  刘棻供称,他曾向石川提供过三次情报:第一次是在1894年2月间,给石川“开过海军炮械清单”;第二次是在6月上旬,石川托刘棻查清北洋海军驻防情况,他“照册写出,封在信内交王大顺便带回”;第三次,在丰岛海战爆发前,又向石川提供中国“派兵情形”。  

  对于石川伍一案,李鸿章始终对朝廷遮遮掩掩。 

       石川伍一等间谍多出自上海日清贸易研究所,这实则是一个专门训练侵华谋略谍报人才的学校,这个研究所所长就是著名间谍荒尾精。此为毕业生合影。

  8月13日,石川伍一落网10天之久,李鸿章还没有向朝廷实情奏报。  
  史科掌印给事中余联沅率先揭发——8月13日,余联沅奏称:“天津拿有倭人奸细,供出拟用炸药轰火药局,并供京城内奸细亦不少。” 
  8月14日,总理衙门致电李鸿章询问有无此事。  
  一看传闻越来越邪乎,街上都传遍了,连子虚乌有的“用炸药轰火药局”都出来了,李鸿章赶紧复电辟谣说:确实逮捕了一名叫石川伍一日本间谍,目前此案正在审理中,确有实据,一定严办。 
  等到8 月15日,朝廷质询此事时,李鸿章才称“还在审理之中,是否是间谍待确定”。  
  8月28日,军机处转达光绪皇帝谕旨,要李鸿章彻查此案。
  8月29日,美国驻华代理公使田复礼受日本委托发电报给李鸿章,要求释放石川伍一,理由是“日本声称此人并非间谍”。但遭到李鸿章拒绝。

       李中堂身边人可谓中堂大人信赖,谁料想竟被日本人收买,充当传送情报的卧底。

  李鸿章指派天津海关道盛宣怀复电美国公使:其一,本道查《中日修好条规》载明,两国商民,均不准改换衣冠。是两国和好,尚然有此禁例。现在两国失和,忽然改装易服,潜匿民家,四出窥探,其意何居?乃假冒华人,用心不良。其二,日本领事小村回国时,中方询问过天津尚留日本人?称没有了,所有在津日人都已回国。又突现日人,至该犯被获之时,形迹可疑之处,其为间谍无疑。【3】田复礼一看复电,无话可说。  
  8月30日,李鸿章向总理衙门报告石川伍一案审理结果:据(石川伍一)供,一向在松昌洋行贸易,改装多年。领事行后,租界不能住,因托向从服役之王大,代觅其戚书吏刘姓之屋暂住。立将该书吏刘棻斥革,押交王大归案。饬县再三研讯,均供无传播军情等事……”  
  李鸿章给朝廷这份报告中,所述案情与事实多有不符。  
  石川伍一明明是在日本领事撤回之前,突然剃发改装,假扮成中国人的,怎么成了“改装多年”呢?刘棻已招认曾向石川伍一提供过几次军情,但李鸿章却称“无传播军情等事”;盛宣怀给美国领事馆电文不是说石川伍一“用心不良”“间谍无疑”么?!
  李鸿章似乎向朝廷隐瞒什么,把石川伍一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然而,朝廷并不相信李鸿章奏章说辞。  
  李鸿章为何刻意隐匿这桩“日谍”大案?  
  有何难言之隐?
  
  几天后,礼部侍郎志锐奏折道破天机,原来刘棻上司天津军械局总办候补道张士珩,是李鸿章外甥。
       李鸿章外甥张士珩,字楚宝,安徽合肥人,与驻扎威海卫的护军统领张文宣都是李鸿章外甥。他任天津军械局候补道,掌管军械权宜。有人参奏张士珩盗卖军火,得银数十万两。朝廷命兵部左侍郎王文锦确查具奏,王文锦奏称,张士珩所卖军械,多被日本人买去。清政府命张之洞、福润将张士珩设法密速查拿。张士珩被迫向张之洞投案,清廷命张之洞提审张士珩,按律惩办,最后,张士珩以“玩视防务”被革职。

  坊间传言,张士珩和许多北洋大员都与石川伍一一案有瓜葛。
  朝中清流借此抨击李鸿章为“通敌秦桧”,建议朝廷另“简知兵之大臣,以统其师”。  
  “日本间谍案”,瞬间变成“质询李鸿章案”。  
  9月1日,光绪皇帝就石川一案再次向李鸿章下谕旨,命他“严刑审讯,如究出探听军情等确据,即行正法,不得稍涉宽纵。”
  有言官已奏报他隐匿不报之事,皇帝警告他“不得稍涉宽纵”。对于李鸿章这样的重臣而言,如此言辞已非常严厉了。  
  可见,光绪皇帝对李鸿章处理石川伍一案相当不满。  
  这般光景,逼得朝廷不得不发问:李大人,你不会也是秦桧吧?!  
  而李鸿章确有难言之隐,因泄密的军械局总办,正是他的外甥张士珩。

       张士珩母亲是李鸿章长妹,张士珩是一位能吏,在他任内精筹策划,忠心耿耿,每得一件新式军械,必考辨其形质、度数,穷幽洞微。他一生都在从事军火生产,自己也是一名军火专家。【4】
        日本驻华公使馆,实在窥测中华的间谍窝点,石川伍一等间谍即受公使馆指使,盗取大清情报。

       因是李鸿章外甥,便成李鸿章政敌们诟病之一,仕途上颇为蹉跎。
       9月8日,江南道监察御史张仲炘奏请密查北洋,弹劾李鸿章。
       罪名是李“腐败、通敌”。张仲炘说,日本间谍案被破获后,还查出地雷炸药八箱,但李鸿章却在审理后,不仅隐匿不报,而且私放间谍,并给银资行。
       张仲炘云:李鸿章外甥张士珩做军械局总办以来,置买军械时经常与验收者沆瀣一气,偷梁换柱,以至于北洋军队很多武器都不合格。石川伍一案中主犯之一刘棻,又是张士珩下属,难保李鸿章在处理石川伍一案时,因为要保全张士珩而故意不深究案情。【5】
       事实上,石川伍一案揭露后,京津两地关于“北洋内部通敌”的传言就甚嚣尘上。
       监察御史张仲炘奏折,直接戳到了李鸿章的痛处。
       李鸿章办案不力,是因此日谍案牵亲外甥张士珩,被石川伍一收买的刘棻是天津军械局的人,天津军械局总办正是张士珩,他是刘棻顶头上司。
       最后,张仲炘建议把刘提交给刑部审理,深究此案。

       自案发起,坊间就流传李鸿章为保全北洋高层官员,隐瞒实情。
       事实上,这一传闻并非空穴来风。上世纪80年代,清史专家戚其章先生参与编纂《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续编》《中日战争》卷时,偶然在军机处档案中发现一份礼部侍郎志锐奏章。
       礼部侍郎志锐,满洲镶红旗人,擢礼部右侍郎。甲午战争中,上万言长疏言战守策略,自请募勇设防,遂练兵热河。

       志锐奏折写于石川伍一等人被正法当天。
       他称李鸿章所报石川伍一供词是“伪供”,并称“津中人士无不切齿”。
       志锐通过“线人”,得到一份石川伍一真实“供单”。
       光绪帝已下旨:严刑审讯,不得稍涉宽纵。
       石川伍一再狡辩也无用,他在中国生活多年,满清的酷刑他是有所耳闻、有所见识的。既然皇帝让“严刑审讯”,那么“大刑伺候”,他不得不招供。

       石川伍一在供单中承认:

       我系神大人(日本驻华武官神尾光臣)差遣,来坐探军情的。自光绪九年,即在中国北京、天津等处往来。现在住在军械所刘棻家中,或来或去……我认识刘棻,系张士珩西沽炮药局委员李辅臣令王小波引荐的,已有三年了。刘棻已将各军械营枪炮、刀矛、火药、子弹数目清册,又将军械所东局、海光寺各局制造子药每天多少、现存多少底册,均于正月底照抄一份,交神大人带回国,打电报叫日本打高升船官兵的信,是中堂衙门里送出来的,电报是日本领事府打的。【6】

       石川伍一供诉:“张士珩四大人与神大人(神尾光臣)最好,因此将中国各营枪炮子药并各局每日制造多少底细告知神大人。”他还称,神尾光臣回日本前,还在裕太饭馆宴请了中堂(李鸿章)亲随之人,并与汪小波、于子勤、戴景春、刘棻等商议,如果有要紧军情,即行飞电。
       神大人即日本驻华武官神尾光臣,日本陆军大将,1892年起任驻华武官、第二军参谋、第三近卫步兵团团长和第一师参谋长,后晋升少将。日俄战争时期,任辽东守备军参谋长,后任中国驻屯军司令官。

       石川伍一从刘那里得了大量北洋水师和驻朝鲜清军部署情报,将“各军营枪炮、刀矛、火药、子弹数目清册、又将军械所东局海光寺各局制造子药,每天多少、现存多少底册”的绝密情报弄到手,由日本驻华公使馆武官神尾光臣带回国。这份情报使日本对北洋海军军备及军火供应情况了如指掌,并获悉“高升”号开船日期,直接对甲午战争爆发和战局走向产生重大影响。【7】
       石川伍一招认,潜伏在中国的不止他一人,还有原来住在紫竹院元堂药店的钟崎三郎。钟崎已改换中国衣冠,前往山海关一带。
       另外,北京人高顺在烟台、威海、旅顺探听军情。
      一个姓穆的汉奸,原来在张家口,现在也到北京了。
       这个供诉表明:李中堂身边布满日本间谍。

       那么,这样一份牵扯李鸿章手下一大批人的供单,是真是假呢?  
  戚其章先生认为,从供单提到许多细节看,不可能是凭空捏造。  
  供单中石川伍一提到,与他一同潜伏的钟崎三郎已潜入山海关。  
  石川伍一被正法后一个月,钟崎三郎果然在大连金州落网。  
  潜伏在北京汉奸高顺、穆姓也确有其人。
  高顺,系宛平县人,原在北京顺至门外车子营居住,后投靠日本间谍组织,长期配合宗方小太郎,在威海一带窥伺北洋舰队动静。  
  穆姓,即穆十,也是宗方小太郎部下。  
  还有那个在刘公岛坟地建立的“情报据点”,这些人都是他的手下。  
  宗方小太郎日记中曾屡次提到,派穆十到威海、旅顺刺探军情。  
  高顺当年11月也被抓获了。钟崎三郎、高顺、穆十都是李鸿章呈报的石川伍一供词中没有提到过的人,而且他们都是在石川伍一死后被捕的。  
  如果供单不是石川伍一亲口供述,志锐是无从得知的。  
  如果志锐所奏属实,李鸿章的确难脱干系。  
  更加耸人听闻的是,石川伍一说,“打电报叫日本打高升船官兵的信是从中堂衙里送出来的,电报则是在日本领事府打的。”  
  这份供单不但与李鸿章所呈报的石川伍一供词多有出入,尚有许多猛料。
  天津大沽港,“高升”号等三艘运兵船出港赴朝的消息,就是从这里泄漏出去的。清廷听凭日本间谍猖獗活动,实是自取恶果。李鸿章是最大责任人。

       李鸿章外甥张士珩,竟与日本驻华武官神尾光臣交好,私交很深,透露军情给日谍,纵容部下给神尾光臣提供北洋武器弹药清单。如此便可推断,刘棻之所以敢明目张胆与石川伍一打得火热,还收留他在家里居住,其实是有上峰撑腰的。
  这个上峰是谁呢?  
  矛头直指李鸿章。
  
  纸包不住火,此案难以遮拦,李鸿章只得具实奏报。  
  9月11日,他就向总理衙门汇报说,经查实石川伍一确系日本奸细。  
  9月20日,李鸿章下令将石川伍一和刘棻处决。  
  午时,刘棻依律绑赴市曹斩首处决;石川伍一押赴教场,照公法用洋枪击毙。汪开甲永远监禁,曾给石川伍一和汪开甲牵线搭桥,并邀汪开甲刺探军情的戴士元被处决。于邦起等虽未串谋,但没有据实举报,判处监禁5年;石川伍一跟班王大对于石川间谍行为并不知情,取保释放。  
  李鸿章外甥张士珩以“玩忽防务罪”被革职。  
  当时,外界谣传石川伍一被处决——采用的是最残酷的“凌迟”。  
  而李鸿章让盛宣怀报给美国领事馆是“枪决”。无论如何“枪决”比“凌迟”要人道的多,这样让美国人不至于指责大清“残忍野蛮”。  
  宗方小太郎日记中记载道:“被拘禁于天津之同志石川伍一于九月二十日在天津城西门外被处磔刑,军械局之刘某亦同时被斩首云。不堪痛恨惋惜之至!”【8】“磔刑”就是“凌迟”。

  我还是相信宗方小太郎的说法,这个“间谍王”的情报从未失手过。  

  这便是史称的“甲午日谍第一案”。


       此时,在上海亦发生“日本间谍”案。
       一日傍晚,两名青年人走进法租界同福客栈。
       这两人进门时,无意用日语交谈几句,被路过的一名上海道台衙门密探听到,立即报告衙门,来了一队官兵,将这两人抓获,从他们身上搜出关东地图和清军军官名录等。
       这两个日本人,一名叫楠内有次郎,一名叫福原林平,均是上海“日清贸易研究所”情报员。两人以商人名义刺探军情。8月上旬,赴东北营口、奉天等地侦察军情。8月12日,化装成湖北商贩,投宿法租界同福客栈。

       两名日谍在上海法租界被捕,按例只能先交由法国巡捕房,而法国巡捕房将两人犯交给美国驻上海总领事。
       按国际惯例,两国交战后,双方可委托第三国代为保护侨民。因而,中日正式宣战后,双方都委托美国代为保护侨民。
       上海道台衙门与美国领事馆交涉,要求美国领事佐尼干将两名日谍交与中方,佐尼干拒绝。此时,惊动美国国务卿葛礼山,葛礼山以“美国只保护侨民、不保护间谍”为由,命佐尼干将日谍移交给清国。
       两名日谍移交给中方后,被押往南京审讯。
       审理完毕后,两犯于9 月24日在南京被斩首处决。【9】

       在上海抓获的两名日本间谍楠内有次郎和福原林平,供出还有两名日谍在浙江宁波:名叫藤岛武彦、高见武夫。

       晚清时,日本人以“调查”为名,拍摄的普陀山和海岸画面。

       这两人以僧人身份,混入普陀山,因讲日语被人识破被捕。
       9月下旬,藤岛武彦承认“日谍”身份,交代是“奉日本总领事大越的密令来找高见武夫,领取密码,一道测绘中国地形,窥探军情”。
       案情查清后,10月27日,藤岛武彦、高见武夫两犯被押赴杭州清波门外斩首。【10】
       大战在即,接连发生的三起“日谍”案,搅得大清好不烦恼。

       日本间谍在甲午战争中,获得众多情报中,有三份价值最高。
       一是日本驻清国公使馆武官神尾光臣,获得清军机处、总理衙门及北洋大臣李鸿章拟定的作战计划。
       神尾光臣(1885-1927)是一个老牌间谍和中国通。
       早在1882年就被日军参谋本部派遣至中国,化名郑永昌,用两个月时间侦查山东半岛、辽东半岛和朝鲜半岛西海岸,观测各地炮台驻防情况,详细收集作战所需的地理水文数据。
       1892年神尾光臣任驻清国公使馆武官。当时清朝官员普遍道德沦丧和堕落,使神尾光臣轻而易举地把间谍触角伸进清军机处、总理衙门等决策机构。
       据被抓获的日本间谍供述,当时军机处和总理衙门汪大人、刘大人、还有李鸿章的签押戴某、李鸿章外甥张士珩等,都向神尾光臣提供情报。
       而这份供词被李鸿章和军机处押下,并未上报皇帝。
       1894年7月12日,日本内阁以“中国在平壤集结大军,欲与日本一战”为由,向中国发出绝交书。
       7月16日,清廷机处和总理衙门召开联席会议商议对策,拟定作战计划。
       神尾光臣用重金收买清军机处一位官员,窃取到这份攸关两国命运的作战计划。这就使清军行动完全被日军掌握。日军或先发制人袭击,或以逸待劳伏击,清军在朝鲜和辽东战场一败涂地。

       二是甲午战争爆发前,日本间谍石川伍一刺探到了清政府向朝鲜运兵的情报及具体日期。
       石川伍一以松昌洋行职员的身份为掩护,结识了天津军械局总办张士珩(李鸿章的外甥)的书办刘棻。他利用日本妓女色诱,控制刘棻,获得清军械生产和各军武器装备等军事情报。
       1894年7月下旬,清政府租用英国的“高升”、“飞鲸”、“爱仁”三艘商船,从天津大沽运兵2500人往朝鲜牙山,由北洋舰队的“济远”、“广乙”、“操江”三艘军舰护送。石川伍一获得这一情报和具体日期,报告给日本大本营。
       日本得到这一情报后,日本联合舰队立即出发。
       1894年7月23日,在朝鲜丰岛海面拦截中国运兵船队,不宣而战,北洋舰队“广乙”舰被击毁,“操江”舰被俘虏,英籍商船“高升”号运兵船被击沉,船上近千名清军官兵沉入海底。
       如果这批援军能在战争爆发前抵达朝鲜,或许清军就能在战争开始时抵御住日军进攻,而北洋水师也不会在中日海上决战前先遭受重大损失。

       三是日本间谍宗方小太郎刺探到北洋舰队开往朝鲜准确时间。
       1994年6月,他奉命前往烟台,接受日本驻清海军武官井上敏夫的指令,侦察北洋舰队基地威海卫。
       威海卫是军事禁区。宗方小太郎化装成农民,在汉奸帮助下,7月8日至13日,7月16日至22日,两次潜入威海卫,甚至登上小船,到北洋舰队基地刘公岛侦察北洋水师布防情况,获得从军舰到炮台的完整情报。
       1894年8月1日两国宣战,宗方小太郎继续潜伏在烟台。1894年8月10日,他刺探到北洋舰队开赴朝鲜的日期及军舰数量,报告给日本大本营。

        这一情报直接左右甲午海战胜负。
       9月15日,日本联合舰队预先设伏于朝鲜黄海道大东沟附近有利位置,以逸待劳,截击北洋舰队,展开一场甲午海上决战。北洋舰队10艘战舰中5艘被击毁。日本海军取得世界首次铁甲舰队大决战的胜利。

       大清内奸是日本人的走狗。通过收买内奸,日本间谍获得大量有价值情报。日本人收买汉奸手段,让一些西方人都感到瞠目结舌。
       一位英国人柯尔斯说:“他们就像到市场采购物品那样随便和容易,发现合适的目标后,就想法接近猎物,赤裸裸地用金钱勾引。”
       这些大清官员无一例外地拜倒在金钱脚下,成为日本人的忠实走狗。
       一批日本间谍在甲午战争情报战中立下汗马功劳。
       福岛安正、神尾光臣、在日俄战争中发挥巨大作用的间谍名石元二郎,后来都晋升到日本最高军衔大将。荒尾精被日本誉为“百年伟人”。【11】

       李鸿章,身处风暴中心。  
  一场“倒李”狂潮,来势汹汹。 

  同僚、清流的弹劾,如锐利箭雨,纷纷射向他。那声声指责,说他“包庇日本间谍”,宛如沉重枷锁,欲将他声名与功绩一并埋葬。  
  光绪皇帝震怒,更如雷霆万钧,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面对指责与猜忌,他满心委屈,无处诉说,心澜起伏,愁绪万千。  
  昏暗书房中,李鸿章独自静坐。微弱烛光,映照着他那张疲惫而沧桑的脸。他的目光落在案几上一封刚刚收到的密函上,那是又一份同僚弹劾他的奏折。  
  他颤抖着双手,缓缓拿起密函,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信笺上每一个字都如尖锐的针,刺痛他的心。他的嘴唇微微颤抖,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化作一声沉重叹息。
   他抬头望窗外,夜色如墨,深沉而压抑。
  那无尽黑暗,如同他此刻心境,他想起曾经的雄心壮志,如今却在这残酷的现实面前不堪一击。一滴浑浊的泪,从他的眼角滑落,滴落在那冰冷的信笺上。 
  这滴泪,不仅是他内心痛苦的宣泄,更是他心灵晦暗的真实写照。 
  在这孤独时刻,他仿佛看到自己的未来,如同这黑暗的夜,没有一丝光明的希望。
 

       丰岛海战是甲午战争的序幕。这次战斗中,北洋水师损失惨重,一艘战舰被击沉,一艘负伤,800多名官兵葬身大海,鲜为人知的是,此战中还有20万两白银被日军缴获。

  中日两军于朝鲜剑拔弩张、丰岛外“高升”号,被鱼雷炮火击中,血肉横飞,将士血染碧海……这一幕幕景象,就像飞蛾般在眼前飞来飞去。 
  中日实力差距,越拉越大。武器装备更新,几年便是一代。北洋舰队徒有吨位上优势,在火炮和军舰速度上早逊于日本。这一点,翁同龢不懂,可李鸿章心知肚明。跟日本人打,并非一定就输,但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北洋舰队,肯定无法全身而退。权衡再三,还应主和。  
  每一次朝议,面对光绪皇帝震怒,欲辩难言。深知国之安危系于一战,然手中之兵,缺饷少械,战力疲弱。眼睁睁看着大清将士们奋勇杀敌,却因种种劣势,纷纷倒下。心之痛,难以言表,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悲怆。  
  也曾试图力挽狂澜,奔走各方,筹措军资,谋划战略。然事事皆不如意,处处皆受掣肘。人之无奈,犹如陷入深渊,无力自拔。  
  弹劾之声,声声刺耳,如万箭穿心。
    “帝党”极力主战,是始终认为倭国“国小民贫”,不堪一击,可“组织沿海船民,配合水师,直捣日本列岛”。  
    “帝党”攻击他:一味依赖俄、英调停,实为“开门揖盗”,“甘堕洋人之术中而不知悟也”。给事中洪良奏:李鸿章“志存和局”,是因“其在日本有洋行,有茶山……其不欲战皆以资本在人手中之故”。志锐奏称:“近闻李鸿章衰病侵寻,情形甚为可虑,请简派重臣至津视师。”李鸿章“每日须洋人为上电气一百二十分,时用铜绿侵满血管,若不如此,则终日颓然若醉”,且“语言时有外误”,举止更多荒唐,以此人主持战事,“大局尚可问哉”?【12】这还不是最恐怖的。 
  最令人愤恨的是,清流们呼吁——将李鸿章调离北洋,因为一味求和,他是“秦桧”。 

       说到底,光绪帝与李鸿章之争,是主战派和主和派的争执。主战之人,多半不知军事,不懂国际政治,只有表面上大义凛然。而李鸿章委屈求全,乞和列强,却不能保全江山,大清陷入了“战无可胜、败则赔款”的两难境地。

  李鸿章非常清楚,如果主战,势必要投入全部兵力,一旦将淮军主力投入朝鲜战争,淮军根本不是日军的对手,那里就是战争绞肉机啊!要拿多少淮军精锐来往里填呢!这些淮军是他最后的家底啊! 
  苍天啊!我乃姓李,非姓秦啊!  
  不可为而为之,有悖天地良心啊! 
  他的心,起初是愤怒的。那愤怒如熊熊烈火,燃烧着他的胸膛。继而,愤怒化作了无奈。他深知官场复杂,人心叵测,是非曲直,并非仅凭一己之力便能扭转。 
  无奈之心,顿然悲凉,像一腔冰水。 
  李鸿章非常清楚,这是万万不能让皇帝知晓的——那份石川伍一的供单,因干系重大,军机处大臣看到志锐奏折,竟然没有呈给光绪皇帝。 
      志锐几乎把锋利的刀都递到皇帝手里了,就差一步。   
      这个爆炸性新闻,在军机处档案柜里沉睡了上百年。  
  要是光绪帝看到这份日本间谍的亲口“供单”,恐怕杀他李鸿章的心都有了。  
  你身边都是日谍,你不是秦桧谁是啊?!

       【文史来源
       【1】《清实录光绪朝实录》卷之三百十二 
       【2】《甲午战争期间的三起日本间谍案》《档案时空》2015年第5期
       【3】《盛宣怀档案》(1850至1936年间记录)
      【4】【5】《一份奏折牵出的李鸿章与石川伍一间谍案》《湖北档案》2014年第9期
       【6】大清军机处存《石川伍一供单》
       【7】戚其章《甲午战争国际关系史》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163页。
       【8】《宗方小太郎日记》(未刊稿)
       【9】【10】《甲午战争期间的三起日本间谍案》《档案时空》2015年第5期
       【11】井上雅二《巨人荒尾精》东京佐久良书房1900年第261页
       【12】《清光绪朝中日交涉史料选辑》光绪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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