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湾长约20多公里,波平如镜,海水在阳光下闪烁着深邃蓝光。刘公岛如一颗璀璨明珠镶嵌在港湾中央,岛上绿树成荫,与湛蓝海水相互映衬,美不胜收。 军港南岸,皂埠咀、鹿角咀、龙庙咀三处炮台群依次矗立。 皂埠咀炮台,坚固墙体由巨大石块砌成,彰显着沉稳与威严,炮口威严地指向海面,仿佛在诉说着捍卫海疆的决心。 鹿角咀炮台,造型独特,高高耸立的炮台与周边的礁石浑然一体,充满着力量感,那一门门巨炮如同钢铁猛兽,蓄势待发。 龙庙咀炮台,建筑风格雄浑大气,坚实基座承载着威力巨大的火炮,给人一种坚不可摧的感觉。 军港北岸,北山咀、黄泥沟、祭祀台三处炮台群也毫不逊色。 北山咀炮台,坐落于险峻山峰之巅,地势险要,炮身挺拔,尽显豪迈之气。黄泥沟炮台,隐蔽在山谷之间,若隐若现,充满着神秘色彩,随时准备给来犯之敌以沉重打击。祭祀台炮台,三层建筑高高屹立,庄重而肃穆,那一门门大炮仿佛是忠诚卫士,守护着这片海域安宁。 离岸约4公里处刘公岛上,东泓、迎门洞、旗顶山、南咀、公所后、黄岛6处炮台群更是戒备森严。 东泓炮台,位于岛东,位置绝佳,视野开阔,可将周围海面尽收眼底,炮台上,火炮整齐排列,威风凛凛。迎门洞炮台,巧妙地利用地形而建,洞口如巨口,炮口从洞中探出,给人一种奇兵突起的震撼。 旗顶山炮台,高耸入云,站在炮台上,仿佛能触摸到天际,那强大火力配置,让敌人望而生畏。 南咀炮台,犹如一座海上堡垒,坚固工事与犀利火炮完美结合,坚如磐石。 公所后炮台,布局严谨,炮位设置科学合理,彰显着军事智慧。 黄岛炮台,静静地守护在一旁,虽不张扬,却有着不可忽视的战略地位。 各炮台之间,防御工事相互连接,形成一个紧密防御体系。 兵勇们在炮台上忙碌地操练着,口号声震天动地,充满着斗志与激情。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向世界宣告着这里的不可侵犯。 整个威海卫军港和炮台,在甲午海战前呈现出一片庄严肃穆、威武雄浑的景象,那坚固炮台、林立火炮、昂扬士气,无不展现着北洋海军的强大实力与坚定信念。 他面色铁青,双眸布满血丝,却已流不出泪来。眉梢紧蹙,似要锁住满心悲愤与绝望。那曾经坚毅的面庞,此刻写满沧桑与无奈。 四艘战舰被击沉的惨状,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他紧咬下唇,齿间渗出血丝亦浑然不觉。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仿佛还能看到硝烟弥漫的海面,听到炮弹爆炸和士兵们的惨叫。 身躯微微颤抖,双手紧握成拳,关节泛白。那是对失败的不甘,对国家命运的忧心,对千百将士牺牲的痛惜。他宛如一座雕塑,冷峻而严峻,在这几乎全军覆没的结局中,独自承受着历史的重压。 我走过丁汝昌寓所外东侧长巷,大树和绿叶洒下一派荫凉。 阳光倾洒,长巷静谧。绿树成荫,枝叶交错,编织出一片绿意盎然的华盖。 丁汝昌寓所院外。走到这里,能感受到历史风云曾经于此涤荡,能感受到主人公的心路历程。130年前,这条路上曾走过他的脚步。 缓缓走过,脚步轻叩石板路,发出细微声响,仿佛与历史低语。 艳阳透过树叶缝隙,洒下斑驳光影,似岁月碎片,闪烁着神秘光芒。 凝望这一片绿荫,心中交集惆怅,感受时间的厚重与生命的脆弱。 史海烟云,如梦浮现,丁军门的身影,仿佛在长巷尽头若隐若现。 他的坚毅、他的忠诚、他的无奈,都在这方天地间留下深深印记。 11月11日,李鸿章致电丁汝昌:“旅顺警急,朝旨严催派兵往援,并令章高元八营渡海,唐守廉赴旅督守。寇在门庭,汝岂能避处威海,坐视溃裂?速带六船来沽,面商往旅拼战,渡兵、运粮械接济;成败利钝,姑不暇计,尽力为之而已。即刻启碇,勿迟误。” 11月12日下午,丁汝昌奉旨从天津大沽口前往旅顺,巡剿日本舰队。 11月13日晨,抵达旅顺口,上岸与陆军将领会晤,商量组成巡剿突击队伍。 晚6时许,率舰队由旅顺口外启航,开赴威海湾海军基地。 11月14日凌晨3时许,丁汝昌率北洋舰队6船抵达威海湾。刚刚进入拦坝口门,丁汝昌与刘步蟾接到“镇远”舰擦伤报告后,立即下令开至浅滩,“定远”舰靠码头后,丁汝昌立即亲赴现场指挥抽水验伤。(《丁汝昌年谱》农历十月十七日) 十五日下午3点,由沽开行,次早6时,望见旅顺口外老铁山西北有船发烟,9时许到达旅顺口外抛锚。查知“金龙”、“镇东”下午到旅顺,汝昌随即登岸与各统领晤面。据称,洋头洼、小平岛日军均驻鱼雷艇,旅顺口外每日有兵船三两艘游弋。今早洋头洼驻1艘兵船、5艘鱼雷艇,见我军船到才开走。还说,日军由大连湾派来探马已到距旅顺30余里之三间铺,小平岛亦有日军数百名。此刻张(光前)、黄(仕林)两统领专守海前炮台,其余5位统领分守后路长墙。汝昌与各军统领协商,必须抽调奋勇弁兵为迎击之师,或出墙迎剿,或策应吃紧之处,嘱各军镇静严守。抽选精锐,如能将小平岛小股日寇先行驱逐,藉定群心。惟昨日午间崂峍嘴炮台外小平岛又有倭鱼雷艇数艘,汝昌因两处雷艇太多,我6船不能在旅顺口外久泊,夜间恐至失事,于昨晚6时起锚开行,今早3时已抵达威海湾。(《丁汝昌年谱》农历十月十七日) 上午,丁汝昌致电李鸿章:威海湾口布雷,下沉有浮鼓,昨日因风大水溜,浮鼓稍有移动。今早舰队进口,“定远”舰在前,“镇远”舰在后,“镇远”擦伤,左船帮进水,现饬驶近浅处,赶紧抽水,验实伤处,轻重如何,再速实报,并请电示核办。 李鸿章闻听“镇远”受伤,非常关切,复电丁汝昌:“镇远”舰进口擦伤处,必须赶紧抽水验明,在机器厂设法修补。前电已转总署,恐又有严旨调派,内意视旅顺极重。章鼎臣所带之营已令由营口去,此外无援,仍依赖你率船时常前往游弋也。(《丁汝昌年谱》农历十月十七日) 李鸿章以为“镇远”“擦伤”,并无大碍,遂命威海基地设法尽快修补。 丁汝昌已及时将“镇远”舰夹底之上积水抽干,尽早查出舰底受伤详情。 丁汝昌自旅顺返回威海后,即与戴宗骞反复商议威海湾沿岸防守事宜。 戴宗骞为淮军将领,李鸿章部下,现为威海卫陆路清军总统领,率领绥军四营,守卫威海卫北岸炮台。 丁汝昌与戴统领分析:威海南路成山、石岛一带防守空虚。冬季封河后,倭寇必定改犯南海石岛,因为遇北风时极易登岸。威海统有十一营兵力,只能守卫近岛,无法远剿百余里外之地。到那时,津队不能渡河,必然重蹈皮子窝之覆辙,实在令人担忧。 他对戴宗骞言:阁下奋力作战,我全力支援,然而地域太过辽阔,兵力太过单薄,始终没有把握。倘若出现意外,唯有以身殉职,无奈关键要口若不能保住,南北洋便会阻隔,即便师船尚存,亦无屯驻之处,大局又如何挽回? 此刻,外无援兵,朝廷却又把驻守威海的章鼎臣八营军兵调走援助旅顺,这如何是好? 于是,他给盛宣怀发电劝阻:从大势而论,章鼎臣八营军兵实在应该留下来顾全威海之南部。恳请大人速速决断大计,竭力向中堂大人请求,阻止其东渡,改驻扎于石岛,另派他军援助旅顺,或许还有望两全。迫切期待大人裁定赐复。【1】 下午,丁汝昌在刘公岛为南洋借调洋员事,致电李鸿章:奉旨调南洋师船来北洋会剿御敌,据讲必须向北洋海军借用人才。查南洋舰船所缺何项人才,未能悬揣,而且往返也需时间。该船历年操练已久,亦非不能驾驶出洋,应请致电香帅(即张之洞),火速饬航行速度快之炮快4船,迅将领配一切料件赶紧备齐,并且包括子药军火,多储速配后,径直驶往威海。 丁汝昌再次申请,请李鸿章出面向张之洞借调军舰四艘。【2】 还有广东有4大鱼雷艇,两艘已练齐弁勇,两艘尚未配人,并祈电请李翰章,迅速饬雷局配齐弁兵,赶快驶往上海,与南洋舰船整队北来,如此可解北洋之忧。 甲午战争爆发前,南洋水师主力军舰共有“开济”、“南琛”、“南瑞”、“镜清”、“寰泰”5艘2200吨级旧式巡洋舰和1480吨“保民”号旧式巡洋舰,实力仅次于北洋水师。 以开济号为例,它是1883年由福建船政制造厂建造,排水量为2200吨,装备2门210毫米舰炮,7门120毫米副炮,有一定攻击力。但军舰是铁胁双重木壳,没有任何装甲,防御力非常弱。这种军舰对付海盗尚可,遇到日本海军主力舰,实在不堪一击。 站在刘公岛上眺望军港,见北洋战船已形单影只,不免伤感。 北洋水师于大东沟一战,船力原本已然单薄迟钝,又猝然减少四艘。“致远”“经远”两船之上,尤多忠勇之士,却悉数沦亡。 丁汝昌言:“虽倭船同有沉失,而折我“致远”、“经远”两号上战之舰,殒我邓君万夫雄特之将。飘纵倭氛,未能一鼓歼绝,痛棘于心,伊谁为助?久议增舰,复苛计值,迄无成说。” 痛定思痛,又重归话题。海军打得是军舰,可得力勇猛之军舰何在? 眼下,没有比海军缺少军舰更急的事了,而朝廷从上到下皆平淡置之。 “现惟缮此烬余,竭此衰躯,效命以报,或济或否,亦复不遑深计也。”至于能否成功,亦无暇深作计较。 “贱躯腿伤未平,事非身先更有难测,刻已力疾销假。”(《丁汝昌年谱》农历十月初八日,丁汝昌在旅顺就近期战争局势复信张楚宝、昆仲) (注:张楚宝,即张士珩,李鸿章外甥,负责北洋水师供应枪炮弹药,为军机局总办,结果很多炮弹打不响。战后,张士珩本来罪责难逃,但是李鸿章致电两江总督释放张士珩,结果此事不了了之。) 西口为舰船主航道,近刘公岛一侧留宽约六百米海面为通道,两端设浮标以利辨认。北洋海军各舰依标指示鱼贯入港。 进港时,丁汝昌旗舰“定远”居首,率先过航道。舰首破浪,分水压力惊人,为避水雷,近靠刘公岛航行,致近岛浮标被推离,落于礁石群间。 随后“镇远”进港,官兵未察浮标偏移,依“定远”动作贴标航行。因满载煤水,吃水超六米,不幸触礁,左舷破损进水。 此时,旅顺、威海防务吃紧,内有清议,外有敌情,北洋海军每艘能战之舰皆宝贵,何况“镇远”这等柱石铁甲舰。 “定远”泊定后,丁汝昌速乘火轮舢板至“镇远”,了解情况。 “镇远”舰意外擦伤,值此船单事紧之际,生出这般枝节,令人心急如焚。 上午,丁汝昌将“镇远”舰受伤事,详致李鸿章:北洋舰队16晚由旅开,17日早进威口,“定远”在前,“镇远”次之。“定远”过水雷浮鼓后,忽“镇远”旗报,该船受伤,随即询问有无漏水,据答漏水。“定远”抛锚后,昌赶赴“镇远”,亲见船已敧侧,即令驶到浅处,饬各船派人帮同抽水。 丁汝昌赶赴“镇远”,亲见船身已然倾斜,即刻下令驶至浅处,饬令各船派人前来帮同抽水。 林讲:靠东浮鼓行驶时,船身忽然震动两次,想来是擦伤左帮,查验之下确有进水丁汝昌忧心忡忡,万绪缠身。 先前无战事之时,兵船出入口皆向威海湾口中道而行。现今战时布设水雷,下设两浮鼓,西靠水雷,东靠刘公岛,两鼓之中相距六百码,为船行之道,东近刘公岛。恰逢连日风势强劲,水流湍急,浮鼓向东移位。又因“定远”先行,分水力大,西北风正盛,浮鼓被冲向东南。“镇远”驶靠东浮鼓,擦石而过。 “镇远”进港,正值枯潮,又因平时装足煤水,吃水二十尺八寸。现今备战,因多装药弹,用泥袋保护,机器各舱口又多吃水八寸,故而至此受伤。因该船本有夹底,赶紧抽水,至十九日始将夹底以上抽干,设法用木撑百余根,分撑夹底各门,现用帆布兜底赶抽夹底之水,将夹底上之水抽干,四天方才竣工,并派人下水勘查数次,未能觅出伤处,当即驶至深处抛锚。 赶紧从上海雇来两名能潜水的洋匠,请他们赶紧下水查补。 终于发现弹药舱下伤三处、帆舱下伤一处、煤舱、锅舱下伤三处、水力机舱下伤一处,五舱八处破口,受损远超想象。 “镇远”如此受伤,且不说出海作战,就是维修恐怕不是十天半月能完工的。 非常麻烦的是——欲彻底修理此等伤情,必进干船坞脱水施工。 北洋水师维修基地在旅顺口,威海这边没有脱水干船坞,也没有专门维修设备。而旅顺口,局势险恶,此时已是日本嘴里的肉。拖航至旅顺修理可能就回不来了。遍体鳞伤的“镇远舰”,只能憋在港湾里面,让潜水员下水简单堵一下漏,没法再出海作战了。【3】 遭此巨变,北洋海军左翼总兵、“镇远”舰管带林泰曾满心懊恼。 “镇远”乃国之重器,海军支柱,他既为自己管驾的军舰未战便受损,不禁痛心不已,这灾祸突如其来,不知如何收场,心中如烧,悔恨万分。 林泰曾与刘步蟾同届同学,又同批留英,海军资历一般无二。 刘步蟾能力出众,远在林泰曾之上,可每次保举晋升,林泰曾却因姑丈是沈葆桢而屡屡占先。刘步蟾愤懑不平,时常寻机中伤林泰曾,奚落他胆小怕事等缺点。左右翼总兵之间矛盾愈演愈烈,丁汝昌不得不居间调解,促成刘步蟾之女与林泰曾之子联姻,然而,二人嫌隙依旧难以消除。 此刻,林泰曾深陷困境,虽心底对这位同学并无多少好感,但思来想去,第一个想到还是足智多谋的亲家刘步蟾,期望能从他那里得到指点。 “镇远”非远航于陌生海域触礁,在自家门口触礁,这是多么低级的错误啊! 岂料,刘步蟾见到举止无措前来问计的亲家,竟冷若冰霜。 未等林泰曾开口,刘步蟾便怒目圆睁,顿足喝道:“‘镇’、‘定’两船,系国家保障,朝廷多次明降谕旨,谆谆告诫要加以保护。你为何竟让它受损破裂?你还有何面目见人?!”那刺耳话语,在舰长室内回荡,如利刃般刺向林泰曾。 他缓缓坐下,看着面前办公桌上一盅鸦片鸩药,心中满是自责、愧疚、担忧与害怕。铁甲舰受伤带来的沉重压力,如一座大山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在大东沟海战中,林泰曾带领全舰官兵宣誓:“舰存与存,舰亡与亡”,一舰单挑日军四舰,重创日舰“西京丸”,战绩何等辉煌。 朝廷对于作战有功人员予以嘉奖,按照部定章程,不得逾十人之数,谨择其尤为出力者,分别酌拟奖叙。“头品顶戴右翼总兵强勇巴图鲁刘步蟾,号令指挥,胆识兼裕,拟请旨以提督记名简放,并赏换清字勇号”。“头品顶戴提督衔左翼总兵果勇巴图鲁林泰曾,整队迎攻,坚忍不拔,拟请赏换清字勇号。” 如今,这些傲人战绩皆随“镇远”重伤而被残酷现实染得黯淡无光,令人痛心不已。 “舰存与存,舰亡与亡”,这铮铮誓言,犹在耳畔回荡,直击心房。 林泰曾彻夜未眠,他独自坐在舰长室内,眼神空洞。他再次站起来,缓缓环顾四周,此刻,这熟悉的船舱却显得如此陌生。那些曾经荣耀,如今都变成无尽痛苦。 他猛然端起那盅鸩药,一饮而尽,以一死了断一切,时年四十四岁。 风依旧在吹,潮涌沧海,似为这位性格内向的将领奏响一曲悲壮挽歌。 刘公岛的夜啊,真寒凉……林泰曾,竟决然自杀,这让丁汝昌始料未及。 而一位位曾并肩作战的战友,就这样相继离去,怎不令人痛心疾首? 缓缓走出海军公所,踱步至海边,凝望大海,聆听海涛。 任由那海潮一次次拍击着炽热如火的胸膛,似在诉说着心中的悲愤与不屈。 林泰曾“仰药自尽”,为整个北洋海军蒙上了一层浓重愁云和阴影。 铁甲舰“镇远”受伤,让丁汝昌备受打击,心情沮丧到了极点。 虽然受过一次参劾、“革职留任”的丁汝昌心中明白,这个消息如果传到那些言官耳中,结果会如何?他现在唯有尽力督促抢修“镇远”,使损失降到最低。 11月16日上午,丁汝昌因林泰曾服毒自杀、须派杨用霖暂行护理事致电李鸿章:“镇远”舰前因进口时为水雷浮标擦伤进水,昨日已将夹底上之水抽干,并派人下水勘查数次,未能觅出伤处。现用帆布兜底赶抽夹底之水,希望迅速觅准伤处,设法堵塞。左翼总兵林泰曾以时棘船损,痛不欲生,于今日晨6时许服毒,至上午8时许身亡。现派副管驾杨用霖暂行护理,赶紧快速抽水补塞,以便于出海矣。(《丁汝昌年谱》农历十月十九日) 11月17日,李鸿章关于镇远触礁、林泰曾自杀给军机处的电报。 走上不归路,除因“时棘船损”痛不欲生外,刘步蟾冷言相对,加上他性格深处缺陷,是这幕悲剧重要原因。 至此,“镇远”触损事件、林泰曾自杀已无法再掩盖弥合,李鸿章遂电奏清廷,和盘托出。 李鸿章奏称:“左翼总兵管带‘镇远’铁舰林泰曾,频年巡历重洋,驾驶操练,均极勤奋。日前大鹿岛一役,苦战多时,坚忍不拔。方冀从此历练,可成海军将才,乃因所管铁舰被伤,引义轻生。知耻之勇,良可悯惜。”【4】 光绪皇帝在回复李鸿章谕旨中称,“总兵林泰曾服毒身死等语,览奏不胜诧异”“既是水雷浮标,应碰伤船帮,何以擦伤船底?又何至于派查数次,未能觅出伤处?林泰曾纵因船损内疚,何至遽尔轻生?来电叙述,既属含糊,情节更多疑窦,殊堪愤闷,难保该船无奸细勾通,用计损坏。着李鸿章严切查明,据实详晰复奏,不得一字疏漏。”(《丁汝昌年谱》农历十月二十二日) 言称:林泰曾因“向来胆小”,“内疚轻生,未必有奸细勾通,用计损坏”。 光绪皇帝指责道:“既称林泰曾胆小,何以派令当此重任?则该大臣平日用人不当,已可概见。” 李鸿章心中自有主见,他还是竭力保护为人憨厚直率的丁汝昌和已遭受巨大损失的北洋舰队,尽力化解言官因为“镇远”触礁事件对北洋海军新一轮攻击。 深知被清流舆论左右的皇帝欲借机生事,李鸿章索性实话实说,回敬皇帝。 称“选用林泰曾”,乃是“林泰曾本闽厂学生出色之人,沈葆桢迭经保奏有案”。潜台词是沈葆桢乃林泰曾姑丈,林被沈葆桢屡屡赞为出色,且“保奏有案”。即便有用人不当之责,那也是沈葆桢之过。况且沈葆桢保奏又是经皇帝批准,倘若“用人不当”之名成立,光绪帝亦会戴上“用人不当”的帽子。【5】 “林镇素日谨慎,今因海军首重铁舰,时局正处艰难,巨船受伤,深感辜负国恩,难对上宪。又恐外人不明就里,动辄谓其畏葸故意致伤,退缩规避,罪重名恶,故而痛不欲生,服毒自尽,救护不及。” 此前,丁汝昌及北洋海军将士获悉,皇帝颁下圣谕:从李鸿章请,嗣后海军各船有前敌冲锋沉焚而将士生还者,免治罪。 此时,丁汝昌心急如焚,堂堂北洋水师目下只剩“定远”、“济远”、“平远”、“威远”、“广济”五艘尚能作战,但“广济”无大炮。“镇远”坐礁受损后,用水泥填补,故不能发射大炮;“来远”受损严重,后甲板以下全部破损,尚未修好,还有其他炮舰6艘、大型水雷艇7艘与小型水雷艇4艘,全部家当都在这里。 为抢修“镇远”,他从上海找来潜水洋匠,“循船帮四周勘验,下水补漏之”,盼望早日“整队东下去旅,薄资牵制外攘,巡护本军根本之地也。” 赶修“镇远”、“来远”两船工程,惟需料甚繁,用工甚多,只能尽力而为。 为抢修“镇远”,给上海两位潜水洋匠“每人每日另给五金以资津贴。”又给外请锅匠19人发饷,督促尽快修船。 丁汝昌收到李鸿章来电:总署电,奉旨:“杨用霖系丁汝昌所派,果否可靠,仍著悉心察看。闻‘平远’管驾李和,练达出色,且赋性忠勇,如果属实,即可调充‘镇远’管带,以期得力。著李鸿章即查明复奏等因。” “镇远”大副杨用霖,汉纳根于鹿岛战后禀保,其尤为出力,自属公论,以该船副管驾代理管带,亦系照章,并无偏私。 “平远”管驾李和,闻尚奋勇,容俟悉心察看,审酌具奏云。 李和是否能胜“镇远”管带之任,较杨用霖孰优,务悉心审酌,据实具复。总兵重任,勿稍偏徇干咎。 丁汝昌为“镇远”舰管带人选,致电李鸿章,称:二十四日来电悉。军事方殷,“镇远”舰受损,林镇出缺,此时寻觅伤处并进行堵塞,全恃上下一心出力补救。若遽易新将,未谙船性,弁勇军心涣散,确有诸多不便。前时委派杨用霖暂时护理,本是循章例行,查杨用霖系补用副将,实缺为左翼中营游击,虽然不是学堂学生出身,但自幼随船练习,对于驾驶、测量还能谙晓,平日操练钤束颇为得力,即使在大东沟之海战中,也是胆气尚好,为所有洋员之共知。至于升用游击、后军前营都司李和,系闽厂学生出身,外观诚实,内具忠勇,自“镇南”船调去管带“平远”舰已历时5年。刻下正值有事,破格用人,此两员均属可用。若照海军章程行事,应以中军右营副将叶祖珪推升,拟事机稍定,出具3人考语,呈请择定。 丁汝昌称:杨用霖、李和均可用;按照章程,应提升中军右营副将叶祖珪。 李鸿章称:军务紧急,未便专循资格升转,自以才能、奋勇为上选。杨用霖暂时护理,业经具奏,仍待事机稍定,再照章程拣择出具切实考核评语转奏,请旨简放。李和系何省人?想必有人保奏。杨用霖既非学生出身,能否服众,均须妥为斟酌。(《丁汝昌年谱》农历十月二十七日) 八月下旬,朝廷发布谕旨:李鸿章幕僚吴汝纶称:“平壤之败,李相痛哭流涕,彻夜不眠,及旅顺失守,愤不欲生。” 日军开始筹划进攻威海,消灭北洋舰队,扫清从渤海登陆直隶进而围攻京城的障碍。 在行政区划和军事防御上,清末威海极为特殊。在行政区划上,威海属山东省文登县管辖;在海防体系上,威海卫布防海、陆驻军,又属北洋大臣李鸿章指挥。李鸿章是直隶总督,行政管辖区域主要是今天津、河北一带,他仅能调度驻扎山东沿海口岸淮系军队,并不能直接指挥山东省军队。 大敌当前,李鸿章要想守住威海,必然得到山东省军队配合支持。 此时,山东巡抚与直隶总督同舟共济,协力抗敌,便事关大局,举足轻重。 福润是旗人,出身蒙古正红旗,1891年任山东巡抚,但较为务实。 1894年夏季,在扩军备战方面,福润与李鸿章配合默契,先后募集数十营新军,加强登州、烟台、威海一带沿海防御。然而,当威海筹防正在如火如荼进行时,1894年8月16日,清廷却突然发表一项重要人事变动:福润被调往安徽,由尚未赴安徽任巡抚的李秉衡接任其空缺。 8月23日傍晚时分,新任山东巡抚李秉衡造访翁同龢府,翁同龢“留饭剧谈”。当得知李秉衡自幼在江苏生活时,身为常熟人,翁同龢别生几分亲切。 一席交谈之后,翁同龢竟对李秉衡得出“朴实平易,兵事将才均极留意,良吏也,伟人也”的评价。 此番操作,“拔丁易李”之潮,此次人事变动,有人推测系帝党对李鸿章牵制。 樊时勋,精明强干,办事稳妥,是浙江兴业银行创始人和股东之一,曾任上海分行总经理,对北洋水师多有帮助,他是海军军需物资供应商。 丁汝昌告诉他:现时局如此,誓与倭奴不能两立。弟从事海军10余年,历年积亏公款万余金。昨允捐建庐江试院三千金,不日耕云去津领饷携取前来,拟交合顺汇寄尊处。俟款到希妥交曹肯堂军门,转解庐邑付清。 “惟有暂且变通,由尊处帐内作收规平银陆千金,藉资展转。事局稍定,当由弟设法赶归。万一有意外之变,即与小儿结付,已告彼牢记矣。”(《丁汝昌年谱》农历十月二十五日) 丁汝昌忝列海军10余年,囊中羞涩,负债累累。现在时局难支,誓与日寇不共戴天,已有抱定必死之志。家乡庐江试院筹措建院资金,他曾应允一次捐白银三千两。这笔捐款是从樊时勋处挪借来的,他一再嘱咐小儿丁葆翼,如在战争中遇难,当“父债子还”。信中所言曹肯堂,即曹德庆,淮军将领,庐江石头人,提督衔江苏狼山镇总兵。 此时,旅顺已失陷,见大势已去,朝廷以“援救不力”之罪,便责罚丁汝昌。 山东巡抚李秉衡,与翁同龢结成亲信,在甲午战争中,欲置丁汝昌于死地。 11月26日深夜,丁汝昌收到译署来电得知,奉旨:“前因旅顺告警,海军不能得力,降旨将丁汝昌革去尚书衔,摘去顶戴,以示薄惩。现在旅顺已失,该提督救援不力,厥咎尤重。丁汝昌着即革职,仍暂留本任。严防各海口,以观后效。……钦此。”(《丁汝昌年谱》农历十月二十九日) 12月27日,福建道监察御史安维峻等60多名御史言官联衔,再次弹劾丁汝昌,他们要求朝廷诛杀海军提督:奏为罪帅一日不诛,军事一日不振,伏请宸断,立正典刑。 今旅顺既失,海面皆为敌有。彼若直扑威海,丁汝昌非逃即降,我之铁甲等船,窃恐尽为倭贼所得。事机至此。不堪设想!此薄海臣民所为拊膺仰首,以企望皇上一怒之神威。将丁汝昌锁拿,解京交邢部治罪,以伸公愤而警效尤。 奏为军情紧要,请将临敌逃窜贻误军机之将领,明正典刑,以伸国法而励军心,恭折具陈,仰陈圣鉴事:窃臣前因旅顺失守,请诛一二退缩将领,以维军政。于十一月初二日附片具陈,自应恭候批旨,何敢再渎?然臣追维旅顺失事之由,实见文武诸臣,如丁汝昌、龚照玙、卫汝成等,皆丧心误国,罪不容诛。谨撮其罪状,再为我皇上陈之。 提督丁汝昌为海军统帅,牙山之败,以‘致远’船冲锋独进,不为救援,督率无方,已难辞咎。朝廷不加谴责,冀其自知愧奋,以赎前惩。乃丁汝昌骄玩性成,不知儆惧,闻皮子窝、大连湾一带为敌锋所指,将兵舰带至威海,以为藏身之固。倭船四处游弋,不闻以一轮相追逐。嗣李鸿章令其仍赴旅顺,始勉强以往。至事急,又复率兵舰逃回威海,仓惶夜循,致将‘镇远’船触礁沉坏。以经营十余年,糜帑数千万之海军,处旅顺形胜之地,乃竟望风先遁,将台炮、船坞拱手以与敌人,丁汝昌之罪尚可逭乎? 方今辽沈戒严,威海、山海关各路亦处处吃紧,利钝之机,转移之用,决自朝廷。若使畏死者得以幸生,人谁肯以血肉之躯,甘冒锋镝,恐相率退避,军事难望转机。现在卫汝贵已逮刑部治罪,伏乞皇上立赐睿断,降旨将丁汝昌、龚照玙、卫汝成、卫汝贵各照贻误军机律,明正典刑,使人知法令之可畏,自当踊跃奋迅,不敢临阵退缩,以犯王章,战事必较有把握。 臣为挽回大局起见,冒昧渎陈,不胜惶悚待命之至!谨专折具奏。是否有当,伏乞皇上圣鉴训示。谨奏。 海浪汹涌,滚滚而来,拍击礁石,发出轰响,仿佛诉说着战争的残酷与无奈。 心中有愤懑,自己殚精竭虑,为海军、为国家浴血奋战,却遭此无端指责。那革职之旨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在心头,尚书衔被夺,顶戴被摘,荣耀不再,只余满心落寞与无奈。而那联衔弹劾之声,更是如汹涌波涛,不断冲击着他内心防线。他们竟要诛杀自己,吾一片赤诚,何罪之有? 悲凉之感,如影随形,仿佛置身于无尽黑暗深渊,看不到一丝光亮。 他回想往昔,自己投身海军,十数年如一日,历经无数风浪。如今时局艰难,战事不利,自己苦苦支撑,却落得这般下场。愤怒、委屈、绝望交织在一起,强烈的心理变化如狂风暴雨般在心中肆虐。 然而,即便如此,他心中那一抹对国家忠诚之火并未熄灭,他依然如暗夜苦旅,思索着未来出路,哪怕前路渺茫,他也未曾放弃那一缕希望微光。 腹背受敌,是兵家大忌、丁汝昌虽被撤职,但“连日会商各防统将坚约与军舰相辅”。他致信陆军统领戴宗赛“侨赴榆关,料不易逞志,挺而走险,是其惯习,宜更防其回扑我境也。”建议多掘沟道以备设伏。【6】 为使守军能有效躲避敌人武器弹药的强大优势,建议南北守军均应“酌移营垒,使可联络,择要筑行炮土台,多掘沟道,以备设伏,避敌枪炮”【7】。 威海卫炮台火力配置及驻军情况。清廷对威海卫防卫还是非常重视的,怎奈甲午战争中,日军以三万重兵登陆,加上联合舰队倾巢出动,在强势压境下,威海卫防卫部队则无法与日军抗衡。 因驻威海北岸陆军兵少,而且分散北岸后路空虚,丁汝昌主动调来水师官弁水勇,赴高山险要处加强后路防守。威海湾北岸“地阔兵单,万一不支,后路台垒,设一有失,为贼所用”,则北洋海军在刘公岛上之船舰势将难支。丁汝昌不但数次“亲同勘度酌移,使可联络”。而且对于北岸座海岸炮台高峰处,“拨置陆炮,抽水师弃勇专守”。同时还“派马复恒酌带弃兵驻祭祀台守,兼以调度后山三顶,以资严护”【8】。 此时,朝廷亦有旨:强化威海后路防卫,急令山东方面作出布防。 李秉衡为部署威海东翼防务,从烟台附近清军中抽调五营河防军赶赴荣成。 所谓“河防军”,名曰“军”,实为修河民夫。山东地区黄河决堤之事频发,为防范黄河水患,省政府依军队营制将黄河沿岸民夫予以编组,一旦出现水情警报,民夫便会被召集,前往大堤,进行挖土修河之务,若无状况,则各自离开,各自营生。河防军民夫急未接受任何军事训练,且每营人数匮乏,常规军制中每营至少五百人,而河防军仅三百余人,武器装备颇为劣质,每营仅有一支鸟枪或抬枪,余下皆为冷兵器。 山东军火库内存有大量军械,然而李秉衡却不愿用以装备河防军。 11月27日,李鸿章给丁汝昌、戴宗骞、刘超佩、张文宣来电:旅顺失守,威海日益吃紧。大连湾、旅顺的敌舰势必前来窥扑,诸将领等各有守台之责。若人逃台失,无论逃至何处,定立即奏请捕拿正法。若能保台却敌,定请奏破格奖赏。闻日酋向西国船主讲,甚畏“定远”、“镇远”两舰及威海炮台大炮利害。有警时,丁提督应率船出海,依傍炮台大炮射程内合力相击,不得出大洋浪战,致有损失。戴道欲率行队前往南岸远处迎剿,若不能截其半渡,势必败逃,势将效仿大连湾、旅顺之覆辙耶?你等但各须固守大小炮台,效死勿去。且新炮能击四面,敌虽满山谷,断不敢近,要多储粮药,多埋地雷,多掘土地沟为要。半载以来,淮军将领守台守营者,毫无布置,遇敌即败,败即逃走,实是天下后世大耻辱事。汝等稍有天良,须争一口气,舍一条命,于死中求生,荣莫大焉!(《丁汝昌年谱》农历十一月初一日) 要点是:第一,不许放弃炮台逃跑;第二,敌舰来攻,丁汝昌应率舰出港,依辅炮台火力,在近海作战,不得前往大洋决战。 李中堂称“有警时,丁提督应率船出海,依傍炮台大炮射程内合力相击,不得出大洋浪战,致有损失。”说到底还是“保船”。 “倭寇来时,率船出海,在炮台大炮之内合力相击”。这是只是一厢情愿,且不说日军船坚炮利,就是日军的鱼雷艇,机动灵活,你只要出海,就能击沉你。 李鸿章认为有两点把握:第一点,威海南北两口都有铁链木排封锁,并遍布水雷。【6】形成一道“水雷拦坝”。 后来事实表明,“水雷拦坝”并不能使威海港口成为不可逾越的天堑。 第二点,有两位“挟奇技来投效”的洋人来到威海,这就是自愿来中国报效的美国人晏汝德和浩威。【8】 李鸿章竟相信他们“包在洋面轰毁敌船二三只”的谎语。【9】 方法是“用药水装管,镶配船后,用机喷出,发烟使敌闻烟气闷即退”,“如不能捉,即专毁沉。” 【10】 李鸿章推荐这两位洋人,丁汝昌亦不敢怠慢这两位洋人。 这两个美国人提出先给钱——美员宴汝德称:一、所呈交水战防口各款,如试验有效,清国用他,立即付给美国金洋10000元,不得食言。 三、试验后,如不用他,在场亲见试验之人,必须保守其事秘密,不得将所陈述各法告诉他人,并私自用于国家及私用于自己。 四、此约必须遵守办理,不得作为废纸,并嘱立即签字画押等语。查试验有效,立即须付金洋,应该如何竞对付给,而且须在签字画押后,方肯开始绘图,再开会验方单购料。 丁汝昌与两位美国人交谈后,即将双方交谈内容致电李鸿章:两美员已来威海,据他们讲,所有住房家具、食用一切、电书各件,均由公中供应,已将现有者移用,无则购买,均无不洽。如要举事,则需商轮,越多越好,至少亦须数艘。接一仗,应备材料在万元之谱,已商马格禄电询各洋行有无现货,确定后再购。该两人合同抓紧赶办,大率不外乎刘道含芳电禀左右,订后再呈送备案等。 12月23日上午,丁汝昌在刘公岛收到李鸿章来电:总署二十六日来电,奉旨:“李鸿章电悉。美员宴汝德所陈述水战防口各款,如试验有效,即须付给定银等语。此事总以效验为凭,究竟以何船试验?若以敌船为验,则必须出海攻战,若用华船,则断无自行击沉之理。其余各法,如何取效,并着详晰询明,逐条复奏。钦此。”应仍详细询明,逐条具复。彼谓不画押,即将他图,岂欲投效日本人,则来意不诚可知,须再审酌。 总署二十七日奉旨来电:“李鸿章电悉。两美员着即与签字画押,以便试验。钦此。” 丁汝昌为美国人宴汝德所述方法,致电李鸿章:奉总署之命详询宴汝德,据讲所述事为:一、用药水装管,埋于口门,似沉雷法,价省功倍;二、用药水装管,镶配船后,用机器喷出发烟,使敌人闻烟气发闷即退,我得登岸,惟后路有重兵,则药力不及远;三、亦用船后药水;四、方法相同,如不能捉,即专毁沉;五、用药水发烟;六、用药水外,进港船头,均酌铁钯分开水雷;七、用药水于雷艇;八、将商轮配药水管;九、同一;十、能毁近水炮台,亦用药水。前译水师无响声,系属误会。并讲,此系独得之秘法,只能略言大概,其深奥处,必须待用他法之后方可陈述详细等。查伊签押后方肯试验,如有效用他,即付定银,否则不付。试验之法,或废兵船、废商船、废木船均可,此节尚易商办。惟试验材料,电询烟台、上海均无有,但香港尚未复电,并需快商船数艘,均难即时齐备。尤有忧虑者,试验有效,但临敌时没有效,责成太重,尚无把握,应请宪酌。至于他有他图之说,原来讲他系有事业可作之人,能作机器,但用水力,不用煤炭,现功未竟,恐怕我国不用耽阁光阴等话语。然而,也不能不防其为敌人所用。是否,乞训示。(《丁汝昌年谱》农历十一月二十七日) 坐在刘公岛上,回思当年情景,益发感到丁汝昌的难处,北洋水师的窘境。 1984年,那风云变幻的岁月,李鸿章,这位晚清重臣,竟将希望寄托于两个美国人奇策之上。他深信,那所谓“发烟使敌闻烟气闷而退”之法,能挽狂澜于既倒。这看似荒诞抉择,却凸显彼时无奈与绝望。当渺茫之光,似一线希望,升在天尽头,如晴空之下的“丁达尔之光”,聚焦于这离奇之策,李中堂似在黑暗深渊中抓住一根脆弱稻草。他的眼神中,或许有过一丝期冀光芒,要在这渺茫设想中看到胜利曙光。 可那两个美国人,他们真能成为拯救危局的奇迹使者吗? 这奇异寄托,更像一抹悲怆色彩。见证了一个时代衰落,一个帝国彷徨。那虚幻烟雾,终究未能遮蔽敌人汹汹来势,成为历史叹息中的无奈注脚。 局势分外险恶,如巨澜拍岸,丁汝昌内心既恐惧,又坚毅,两种复杂情感在心中交织——恐惧,因深知日军之凶悍,威海局势之危如累卵;坚毅,则源于对国家忠诚与军人使命。他明白,此役关乎国家存亡、百姓安危,自己肩负千钧重担。 他为威海陆地防御布置之事,与陆军将领戴宗骞商量:需倚炮台,安大炮,强后营,防后路,筑大墙。单凭游击之师,力量单薄,无以御敌,不得不仰仗山东巡抚督军,征调添募之营。又虑日军惯于铤而走险,回扑我境,防守之策须慎之又慎。 分析防守局势,他深感地阔兵单,后路台垒若失,军舰必难支。 各营驻扎太散,虽亲勘酌移,仍忧联络不畅。择要修筑行营炮土台垒、多掘深沟,乃无奈之举,是目前唯一可行之策。与陆军将领协商,虽有依辅军舰之约,但仍不敢断定他们临战践行。 刘公岛上水师学堂,位于丁汝昌寓所西侧,这里为北洋海军培育了许多人才。 11月30日,丁汝昌在刘公岛为威海海陆联防事宜,致电李鸿章:连日会同陆军各将领协商,各防地统将坚约与军舰相依辅。戴道(宗骞)意见,敌人无论从何处登陆上岸,都以抽驻威海之绥军、巩军飞驰前往剿捕为重点。惟地阔兵单,万一不支,后路台垒设有一失,必为倭贼所用,则各军舰势必难支。该军各营原驻扎太散,已亲同勘度酌移,使可联络。并择紧要处筑行营炮土台垒,多掘深沟,以备设伏。临战时不可抽队远行,各将领虽均面诺,仍未敢断定他们果然践行。应请相帅电饬叮嘱,用坚至计。再,威海北口3炮台,原备防海,后面悉露,而该3座炮台后之高山,利居险要,议定于最高3顶处拨置陆炮,抽水师弁勇专门驻守,并派马复恒酌带弁兵驻祭祀台守卫,兼以调度后山3处峰顶,以资严护。(《丁汝昌年谱》农历十一月初四日) 12月1日下午,丁汝昌、戴宗骞在威海收到李鸿章来电:戴道前请抽行队赴远处迎剿,我极不谓然,曾经电斥。彼于营台附近处毫无布置,又知敌人善利抄后,平日不讲求掘地营、地沟之法,屡经电饬札行,置若罔闻,一味张皇求援,真是不知兵,不知大局也。今丁提督议以酌移营垒,使可联络,择要修筑行营炮土台,多掘沟道,以备设伏,还可避敌枪炮。亟应深夜赶办,即使地冻石坚,多制锹镐,犹可设法补救。若再师心自用,以浪战取巧侥幸,即令战殁,亦不请恤,为不遵军令者戒。丁提督老于兵事,粗知战守方略,务必竭诚商办。刘镇(超佩)亦系糊涂懒惰之人,并令于后路多掘沟道制敌。昨日聂士成、吕本元等在大高岭却敌,亦借地沟得手。日军亦多挖深沟,以御我军。人皆用此法,戴、刘独不办,岂非昏庸!(《丁汝昌年谱》农历十一月初五日) 你“抽队赴远处迎剿”,凭你们那点战略战术,根本不够日本人玩弄的。以前就痛斥过你们,日本人善于包抄战术,一家伙就能将你们包饺子。赶紧挖地道,掘地营堡垒,真是不知兵,不知大局也。 他深知:“丁提督老于兵事,粗知战守方略,务必竭诚商办。”“丁提督议以酌移营垒,使可联络,择要修筑行营炮土台,多掘沟道,以备设伏,还可避敌枪炮。亟应深夜赶办,即使地冻石坚,多制锹镐,犹可设法补救。” 丁提督毕竟当过陆军,“剿平粤、捻各逆,迭着战功”,又当海军,这种兵事比你们老道。连日本人都知道挖深沟作业,抵近进攻,唯独你们听而不办,简直昏庸之极! 收到李鸿章来电,见他斥责戴宗骞、刘超佩“不知兵、不知大局”,丁汝昌心中更是沉重。他深知自己责任重大,“老于兵事,粗知战守方略”,却也感前路艰难。他明白,必须竭诚商办,与戴宗骞等共同努力,方能有一线生机。 行至台阶下,走向海边,他的目光不由投向那浩渺大海。 刘公岛东泓炮台附近,这里视野开阔,目及海天,可观万里风云。
刘公岛东泓炮台。为日军随军记者拍摄于1895年2月。 海天一色,风云变幻,无尽苍茫中,他见到一景象,分外心惊——一艘小渔船,如沧海一粟,于汹涌风浪中,艰难颠簸。那脆弱船身,随时会被怒涛吞没,却又顽强地抗争着,在波峰浪谷间起伏摇曳 在这至暗时刻,他自己何尝不是一艘在暴风雨中飘摇的孤舟呢?命运狂风骤雨无情地拍打着他,未来一片迷茫,生死未卜。国家重任压在他肩头,敌军威胁如影随形,他就像那小渔船一般,在惊涛骇浪中苦苦挣扎,不知何处是归岸。 丁汝昌在海边伫立,如同一座孤独雕塑。眼神中透露出坚定与决绝,尽管前路艰险,命运难测,自己必须像那小渔船一样,勇敢面对风暴,为国家尊严,为军人荣誉,拼尽最后一丝力量。 接到李鸿章电令,那“加强戒备,严密防守”之语,如重锤般敲在他的心头。他深知,此刻局势已如累卵之危,责任之重,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当他目睹南岸后路缺少防务措施的状况,心中忧虑更甚。他提出补救意见,言辞之间,满是对局势担忧与对守护的执着。 他将威海南岸防务情况致电李鸿章,每一个字都凝聚他心血与焦虑。 威海卫南岸龙庙嘴炮台。为日军摄影师1895年2月拍摄。 他深知龙庙嘴炮台关键之处,其一旦被敌抄后,实难守住。 “惟龙庙嘴炮台,隔在墙外,上有高冈,敌若抄后,实难守住。已约临时水陆,共护此台,倘万不得已,拆卸炮栓、钢圈底送归鹿角嘴炮台,免致为敌所用,既慑军心,又累大局。而后路空虚,布置未及,中前两营,相隔高冈数道,约5华里之遥,不能联络关顾,已商定,事急归入长墙内固守,尚无大碍。”(《丁汝昌年谱》农历十一月初六日) 刘公岛上,丁汝昌为护军扩招及军工开支之事,亦费尽心思。 他深知刘公岛周环二十余里,护军三营二哨守台,派人巡哨,却仍觉不敷分布。“前禀相帅请添三哨,以配足四营之数,以期周防。相帅意恐无军装,空手无益。兹问询张镇(文宣)据称现余军装足以补充三哨之用。似此一时赶募赶操,信可得力。应恳婉陈帅座,倘蒙允许可行,请速复转知赶办。再,该军前招工队三百名,本为安炮而设,俟炮安好,乞即行禀拨。” 凝望茫茫大海,望着刘公岛和威海卫,不知未来命运将会如何。 这就是光绪皇帝特使、大清军工专家徐建寅,时年49岁。 12 月 8 日,丁汝昌闻知光绪皇帝特使徐建寅今日抵达威海。 此讯如同一缕微光,在阴霾笼罩中带来一丝别样气息。是夜,徐建寅居于威海陆岸,而丁汝昌心中,正交织着期待与不安。 12 月 9 日,丁汝昌于刘公岛北洋海军提督署,郑重拜见徐建寅特使。 徐建英为大清著名兵工专家,是中国近代造船工业的先驱和奠基者,为朝廷所倚重、光绪皇帝所深爱之人。 他翻译过《水师操练》、《轮船布阵》等海军著作,亲手建成6艘蒸汽舰船,研制枪炮弹药、硝酸、硫酸和汞爆炸药、会办金陵机器局、采用西法制成新式后膛招枪和铸钢、提调福建船政局马尾造船厂、总办湖北省保安火药局、督办汉阳钢药厂,对大清军事建设功不可没。因为北洋水师大多数战舰都是经徐建寅考察后购买的,对北洋海军了解,无出其右。 在提督署会客厅里,丁汝昌身姿挺拔,目光坚毅,一五一十向徐建寅汇报目前舰队情况。他同丁汝昌讨论战守机宜,两人交谈都非常深入。 徐建寅此行,正是受皇帝委托,前来考察北洋水师将领实际能力。 随后,丁提督陪同徐建寅勘察水师各船情形。徐建寅还同各位管带谈话,了解军舰作战训练详情。 当丁汝昌目送徐建寅的小火轮远去,心中不免涌上一股惆怅之情。 丁汝昌派驻在刘公岛山顶瞭望哨,犹如警惕鹰眼,随时观察海面军情。 下午 5 时 30 分许,瞭望哨发现有日本来侦探船前来威海卫海面,被南岸炮台开炮击中烟筒,船遂滞行。 夜晚,丁汝昌将皇上特使徐建寅来岛情况及日船来威侦探之事,致电李鸿章:徐道建寅昨日到威海,今日来岛历勘水师各船情形,据讲明日回烟台。本日下午5时30分,倭有1搜船由西来,抵东口巡探,赵北嘴(即皂埠嘴)炮台共开6炮,内有一炮中其烟筒,一炮中其船后,行驶遂滞。天黑不获派船出海湾口,拟明早派雷艇查勘。如果倭船因伤重沉没,再续电报闻。 他致信李鸿章,言辞恳切:“‘定远’、‘镇远’两舰,原系徐建寅监造,昨日来威海勘验时,所论皆悉中机窍,战守机宜,颇知要领,忠勇之发,溢于言表。可否奏派将其留在舰队,或为提督帮办,或作监战大员,良多裨益矣!”(《丁汝昌年谱》农历十一月十四日) 丁汝昌请求将徐建寅调派威海,或派留船,或为提督帮办,或为监战大员。 他的恳请充满意切与中肯。徐建寅如能留在舰队,则能帮他大忙。 后来,朝廷并没有答应丁汝昌。徐建寅被召回北京,担任督办军务章京。 在凶险万分的刘公岛,日军随时能攻陷,那岂不是国家损失?! 徐建寅回京后,向军机处汇报考察北洋海军军官情况,写出如许评语: “威远”管带林颖启:尚可用。(姜鸣《龙旗飘扬的舰队》) 大战来临,皇帝与朝廷需要了解海军军官的实情,皇上已对丁汝昌不信任。 12月下旬,徐建寅从威海返京后,曾访晤翁同龢等京中重臣,汇报舰队情况,据《翁文恭日记》载:“徐观察建寅来见,甫从威海卫查船归也,历言丁提督不能整顿,及闽人结党状。”并保举候补道马复恒取而代之。 1895年1月7日,刘坤一给李鸿章电报指出:“海军提督缺悬已久,此间公论,均以马道复恒力能胜任。事难再缓,似可径行保奏。”接着又有上谕,饬马复恒来京引见。李鸿章对这种攘夺海军指挥大权做法无法接受,他立即给丁汝昌去电,询问马复恒才具魄力,是否尚堪造就?黄海之战,是否在船驾驶?中外各员,能否妥协?望即日筹度,据实密复。 马复恒,是三品衔候补道,差使为办理北洋海军营务处,以前曾管带“操江”、“康济”、“海镜”等舰。他算不上一位杰出管带,之所以被提名,只是权力斗争所致。 丁汝昌对这份充满暗示的电报心领神会,复电说:马复恒未曾参加黄海大战,表示才力不具,万难胜任,中外各员亦未能协调,恳切力辞。 李鸿章据此答复刘坤一,强调:马之才具不长战船,阅历亦少,难以驾驭洋弁,因此不宜出任提督。建议令刘步蟾署理提督,马复恒与徐建寅会办海军营务处,这样便将刘的提名顶了回去。 1月13日,李鸿章又向总理衙门转发海军帮办马格禄称颂丁汝昌的电报,进一步借外国人之话堵朝廷的口。 言官们群起攻之,李秉衡推波助澜,“倒丁”狂潮不可遏制。 李秉衡作为山东省最高军政长官,距离丁汝昌最近,他对丁汝昌两道弹劾奏章显然比那些言官来得立竿见影。 当时,他正在码头上忙着抢修“镇远”舰和布署应战方案,突然传来圣旨。 圣上降旨,谕:革职留任海军提督丁汝昌,统领海军多年,自倭人启衅以来,叠经谕令统带师船出海援谕,该革员畏葸迁延,节节贻误,旅顺船坞是其专责,复不能率师援救,实属恇怯无能,罪无可逭,着拿交刑部治罪。【11】 丁汝昌饱受弹劾,清流党舆论高压,逼迫皇帝拿下丁汝昌。
其中,山东巡抚李秉衡两度上奏弹劾丁汝昌,并奏请皇上将丁汝昌“明正典刑。”【12】 李秉衡因其特殊身份,两次对丁汝昌弹劾,好似两颗重磅炸弹,为皇上降罪丁汝昌送上有力一击。 光绪帝以丁汝昌“畏葸迁延,节节贻误,旅顺船坞是其专责,复不能率师救援,实属怄怯无能,罪无可逭。”从国家角度看来,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关键时刻,你不能出战迎敌,还屡屡出错。尤其旅顺船坞,那是你生存的海军基地,却不能“率师救援”,不是“畏葸迁延,节节贻误,恇怯无能”,是什么?至于“八年未添一新舰”“炮弹多不合格,发射时需用锉刀去锉弹底”“军舰尽烧劣质煤”“锅炉老化”“缺少快炮”,一概不问。 皇帝已考虑到众官求情,为断掉威海海陆驻军将领及外聘洋员对丁汝昌挽留的念头,12月21日,清廷再次下旨:“丁汝昌着仍遵前旨,俟经手事件完竣,即行起解,不得再行读请。【14】 从圣旨严厉程度看,一旦战事结束,丁汝昌即被解押京城,明正典刑。 现在,尚留住人头在项上,一经事件完竣,就难保人头不落地了。 脚伤疼痛,伤病未愈,他还是每日坚守在提督署岗位上。 那身影虽带几分疲惫,却透着不屈与坚毅。他时而前往码头上,一丝不苟地监督修船事宜,时而奔赴炮台,仔细巡查防守状况,仿佛不知疲倦。 即便已沦为“拿交刑部,分别治罪”之人,面对复杂危急战争局势,他仍是“无日不忧,心急如焚”。他以顽强意志抓紧组织威海战备防守,心如铁坚。 首先想方设法抢修受伤的主力战舰,只因担忧“镇远”舰“船漏而单,诸多未妥,且恐奸细甚多,出口远行,难保无事”【15】。 “定远”舰在抢修中。 “镇远”在大修中,如二舰无法修复,则北洋水师战斗力大减。 于是,他果断请调霍良顺“带各匠百余到威,已饬其赶趱‘镇’‘来’两船工程”。即便天寒风大,“镇远”舰水底施工艰难,且难以速成,他绝不放松质量要求,而是精心设计“拟再加木撑,先就夹底用3至5日办竣,出口试炮,如震力不动木撑,则临时尚可济急。”对每一个细节他都不放过。 在组织机匠修补“镇远”舰的同时,他亦抓紧“来远”舰紧要工程的抢修。组织得力人员“调‘威远’十生半炮二尊,安其耳台船后两处,勿需南下,不误战事。”【16】 原本想把“镇远”舰送到香港船坞维修。但是北洋水师提督帮办、“金龙”号船长马格禄说,香港英商船坞守局外例,定不肯修我船,“镇远”舰开赴闽省,船漏且单行,诸多未妥,且恐奸细甚多,出口远行,难保无事。 12 月 18 日晚,孤岛夜色中,丁汝昌就修船备战等事致电李鸿章。 字里行间,皆是他的深思熟虑与全力以赴。他对国家忠诚,并未因被清廷谕为逮京问罪之人而有丝毫改变。 在这风雨飘摇的时刻,他宛如一座屹立不倒的灯塔,为众人指引着方向。 况且眼下敌情汹汹,局势危急,一旦丁提督离去,焉知威海卫、刘公岛之兵、不作鸟兽散?!北洋军舰将悉数落入敌手。所以北洋水师将领们都站出来,为丁汝昌说话。 12月20日,丁汝昌被免职着交刑部治罪上谕传下后,威海卫所有将领皆知。 为能挽留丁汝昌,他特致电李鸿章转译署督办军务处:顷阅邸抄,丁提督逮京问罪。在朝廷驭将之法,操纵自有权衡。然而水师统将,免去丁提督之职仅有实缺总兵刘步蟾一人,更难驾驶得宜。明知此时事在为难,而外间实情亦不可不密达枢邸,以尽此心。愚昧之见,伏乞宪裁。(《丁汝昌年谱》农历十一月二十四日) 刘含芳,安徽贵池人,通晓法文,曾在淮军前敌营任事,后授二品衔直隶候补道员,在北洋沿海陆前敌营务处、天津海关供职。1892年,任山东登莱青兵备道、东海关监督。刘为人正直,与丁汝昌共事多年,深知此时若将丁汝昌免职提审,恐无人能替,故向李鸿章请求,暂缓执行。 12月21日,刘步蟾接到朝廷圣旨:“海军提督缺,即着刘步蟾暂行代理。” (《刘步蟾年谱》农历十一月二十五日) 12月22日上午,海军新任提督刘步蟾暨各舰管带等,联名奏保挽留丁汝昌,向李鸿章电称:丁提督表率水军,联络旱营,布置威海水陆一切,众心推服。今奉逮治严旨,不独水师所失秉承,即陆营亦乏人联络,且军中各洋将,亦均解体。当此威防吃紧之际,大局攸关,会恳宪恩,设法挽转,收回成命,暂留本任,竭力自赎,以固海军根本之地,而免洋将涣散人心,实为深幸,迫切吁祷,伏乞格外成全各等语。事关要防大局,不敢壅于上闻,候裁夺。(《丁汝昌年谱》农历十一月二十六日) 刘步蟾接替丁汝昌任海军总督,却又保丁汝昌,他的内心境况如何呢? 说实在话,刘步蟾是看不起丁汝昌的,毕竟他是陆军转行,虽“殚精竭虑,畅晓戎机,不废操巡,俱能灵捷有准”,和自己这个正宗留英科班海军相比,还是有差距的。 按理说,“丁下刘上”,不正是心中期盼吗?然而无论在威海防守问题上和丁汝昌争得面红耳赤的威海陆军统领戴宗骞,还是致力于架空丁汝昌的北洋海军左翼总兵刘步蟾,在他们心里,和丁汝昌的冲突顶多算“兄弟阋于墙”,而最让人愤恼的是那个钦差大臣、皇帝特使徐建寅,仅到威海一天,经过“调查”,就得出北洋海军“诸将无用”之结论,这让大家皆不服。而且朝廷在徐建寅建议下,还提出多名代替丁汝昌海军提督的人选,这让刘步蟾想到,自己不过是个“过渡提督”,一旦翁同龢、徐建寅阴谋得逞,自己就要把还没焐热的海军提督之位,让给新提督。如果那样,这个新提督是翁同龢的人,能和北洋海军众将领融洽相处吗?我们能有好果子吃吗?与其说来,还不如留用为人和蔼敦厚、在北洋海军中人望颇高的丁汝昌。 于是,威海海陆军众将在12月22日联名致电李鸿章,要求丁汝昌留任。 由此看来,这个提法是刘步蟾、戴宗骞、张文宣、刘超佩等海陆将领共同商议过的。 当日上午十时,为挽留丁汝昌在威海协调筹办基地要防,威海陆军统将戴宗骞、张文宣、刘超佩等,海军右翼总兵刘步蟾暨各舰管带等人,诚恳致电李鸿章并请转报译署督办军务处:威海炮台统将戴宗骞、张文宣、刘超佩等公电,恭读上谕,逮治丁提督,九重严命,何敢渎陈。惟是威防现甚吃紧,倭船常来窥伺,地阔兵单,时虞陨越。丁提督自旅顺回防后,日夜训练师船,联络各军,讲求战守,布置一切,正仗筹划,若遽进京,军民不免失望。骞等惟有吁恳宪恩,设法挽回天意,暂留丁提督在威海协调筹备要防,大局幸甚。临禀不胜迫切待命之至。(《丁汝昌年谱》农历十一月二十六日) 这是威海卫陆军的请求,陆军请求留任一位海军官员,这在大清并不多见。 威海卫将领们劝说朝廷收回成命的奏折。
这份威海卫陆军首领与海军首领联名奏请,可见份量、人心。 刘步蟾暨各舰管带所言两条,不能不引起李鸿章和朝廷注意:一是丁提督表率水军,联络旱营,布置威海水陆一切,众心推服。 当此威海卫海防吃紧之际,如若解除丁汝昌职务,押送赴京。威海卫作战是海军与陆军联手的防守战,威海卫水军、陆军总体协调指挥就没有人了,这还打什么仗? 说“逮治丁汝昌”“军中各洋将,亦均解体”,这绝不是危言耸听,故弄玄虚。因为这些洋员与丁汝昌感情甚好,关系密切,在战斗中只有丁汝昌能协调这些洋人。你若将丁提督押走,谁来协调这些洋人呢?凭刘步蟾的秉性和暴脾气,显然不是合格人选。这一点连刘步蟾自己都感觉到,如果丁汝昌不在,他实在不知与这些洋人能协调到何种地步。要是换个新提督来,不知会是怎样结局呢?所以“大局攸关,会恳宪恩,设法挽转,收回成命,暂留本任”,这是对国家和大局负责的意见。 大家经过商议,为丁汝昌暂缓交卸提督职事,请海军帮办、英国人马格禄致电李鸿章:丁提督才能出众,忠勇性成,素为海军各将领所服。格禄与之共事,相知甚深。现值倭寇窥窜,时局艰难,恳请中堂奏保暂缓交卸,以系中外之望。所有参劾各节,均与丁提督无涉。如果必行拿问,诚恐海军中外各员,均以赏罚未能出于至公,海军局势,必至万分艰难矣。(《丁汝昌年谱》农历十二月十八日) 这些洋员、洋匠,与丁汝昌感情深厚,一旦撤办丁汝昌,洋人们要哗变的。 况且马格禄已不是第一次忠告中堂大人了。朝廷也该体谅洋员们苦心,说到底,都是为了保卫大清海疆啊! 为能使丁汝昌暂缓交卸海军提督职务,李鸿章致电译署督办军务处:李和甫带“平远”小船,才具稍短。杨用霖甫以大副代理“镇远”管驾,虽尚得力,未便超升。徐建寅系文员,未经战阵。丁汝昌前请帮办监战,似系借此卸责之意,未可遽为定论。前派汉纳根总查海军,英国水师提督犹讥之谓非水师出身也。而汉纳根从此遂不上船。今丁既问罪逮京,自无久留之理。惟威海正当前敌,防剿万分紧急,经手要务过多,一时难易生手。可否吁恩,暂缓交卸,俟遴选得人,再行具奏。(《丁汝昌年谱》农历十一月二十四日) 众将恳求挽留、李鸿章又向军机处申请,终于换来皇帝圣旨。 清流党要皇帝杀丁汝昌,北洋将领和威海卫将领、还有洋员们要保丁汝昌,光绪帝处于两难之间。如果没有后者的强力呼吁,光绪帝杀人的谕旨恐怕早已下到威海了。 12月23日深夜,李鸿章给驻威海的戴道(宗骞)、张镇(文宣)、刘镇(超佩)等来电:昨将公电转奏,顷总署来电,奉旨:“李鸿章电,据戴宗骞等禀请,暂留丁汝昌办理防务等语。丁汝昌着仍遵前旨,俟经手事件宪竣,即行起解,不得再行渎请。钦此。”查经手事件,所包甚广,防务亦在其内,应令丁提督照常尽心办理,勿急交卸。 皇帝圣旨,再次言明:待战争结束后,将丁汝昌即行解押京城,任何人说情也是不行的。也就是说皇帝依旧坚持一旦事情完结,须将丁汝昌立刻押解进京问罪。这就意味着,丁汝昌无论做什么,都不可能再得到朝廷信任,一个戴罪之人,做对了无赏无功,做错了罪上加罪!尽管李鸿章尽最大努力,此时已然再无能为力,可怜的丁汝昌注定走上绝路,无法挽回。 这种皇帝向下属服软妥协的事件,在朝堂之上实在是不多的记录。“丁汝昌留任北洋水师提督”的事实证明,自甲午战争爆发以来,屡屡发生的“拔丁行动”再次宣告破产。 为使丁汝昌照常尽心布置战守事宜,李鸿章宽慰道:照常办事,不要急着交卸职务。 这样的话,谁都明白。这笔账现在不算,秋后总要算的。你干起来先! 12月24日(十一月二十八日),丁汝昌在威海就雇用洋员炮首事,致电李鸿章:烟台税司送来英国、美国洋员各一名,充理炮首,已由马格禄电致罗道(稷臣)、德(璀琳)税司,订立合同后分别在岸上、船上差遣。只是投效的炮首,知晓老炮者多,知晓新炮者少,人浮于者,以后请勿收录。 这些洋员炮首,即炮手。不要以为金发碧眼的洋人,就是行家里手。 滥竽充数者,不在少数。且并不知晓熟络新炮,来有何用?! 所以,丁汝昌直接顶撞:中堂大人,这样的家伙以后就不要再送来了。 日本联合舰队集结于朝鲜湾,等待日本大本营下达攻击威海的命令。
12 月 25 日,午后,丁汝昌于刘公岛,忽接李鸿章来电:昨日早晨,成山电局急报,日军兵船一艘现于龙须岛海域,更有小火轮欲渡兵上岸。午后,烟台至成山之电竟不通,由威局呼喊,应答之声不似华人,恐已为日本占据。晚十时许又报,日本船南去,成山电局未动。“应速统现有海军各船赴龙须岛、成山一带巡探,如日本船少,立即设法驱逐,否则,听其由后路包抄,则威海危矣,而兵船无驻足之地,弟获罪更重矣。”(《丁汝昌年谱》农历十一月二十九日) 与此同时,丁汝昌、张文宣、李楹、孙金彪、刘观察等在刘公岛收到盛宣怀来电:“成山电局报,有日本人在龙须岛上岸,探测水深,并随地掷钱与饼饵诱当地人之后而回。前月曾有倭船在石岛、俚岛测量水深。现在奉天、直隶海口封冻,恐日军船乘暇攻取威海,使我兵船无停泊处。而攻取威海,敌必从背攻,将以各海口为皮子窝。一经大队上岸,便难抵御。若在海边防守,数千人可退敌。乞速钧裁。” 实际上,李鸿章已经收到情报,日本人在龙须岛上岸,测量水深。这显然是为大部队登陆做准备。不知为何不加强防守呢? 言辞沉稳果断:“本日来电悉。昌立即遵命饬船艇备便出海,惟据马格禄讲,军船与威海相依为命。与其全队出海兹疑,且遇一二艘敌船,亦宜暗袭,若明攻,彼必远飏,不能接仗。又恐趁我舰队全出,彼以大队封我海口,不如他带三艇出探,若实有倭兵登岸,即速回报,再与昌率全队前往拼战等。刻下已定:马带三艇,今日连夜开行,昌令六船及余艇备便汤汽,候报即发。探复情形,再续电禀报闻知。” 12 月 26 日,丁汝昌在刘公岛再度收到李鸿章来电。 “二十九日来电所虑亦是。成山电局续报,日船在龙须港登岸,仅数人,旋即退去。马格禄前往探察情况如何?‘镇远’舰用木撑做好炮不震否?美国人所需材料,催速备办。”(《丁汝昌年谱》农历十一月三十日) 在此风云变幻之际,丁汝昌犹如中流砥柱,冷静应对,为守护威海而殚精竭虑。 北洋护军是为保护北洋水师而建立的,李鸿章外甥张文宣任护军统领。北洋护军是按西式军事技术训练的,战斗力明显强于清军陆军。而陆路的防守,北洋水师乃至李鸿章就鞭长莫及了。 他复电盛宣怀:二十九日来电敬悉。石岛、俚岛添兵加防,前时在天津与公等协商,相帅(李鸿章)已坚请留下鼎臣。实见威防兵力抽队远去,守益不足,现惟求鉴帅(李秉衡)策应方妥。水师舰船现在情况不再锁陈,惟审定因应,临战时悉数一拼而已。 陆路防守是丁汝昌最大的担忧。事实上,甲午战争威海卫保卫战中,在日军强大攻势下,清军陆路防守不堪一击,让北洋水师腹背受敌。 这是可以看出来,丁汝昌与李秉衡无法直接沟通,需要通过盛宣怀来协调。 整个威海卫防御作战,竟然没有一个三军总指挥,基本是各战各的。 12月27日,丁汝昌与威海陆军各统领接到李鸿章转总署来电:闻二十八日有日本船送兵在龙须岛探水散钱之事,有日船在石岛、俚岛测量水深,恐因辽海将冻,欲由荣成各海口上岸,以攻威海之背,重演皮子窝登陆故智。 是日,丁汝昌收到来电得知,戴宗骞拟分两营前往南路方向驻扎。 戴统领更向盛宣怀等人保证,“如有警,敝军仍拨队前往相助”。 12 月 28 日,丁汝昌于刘公岛,为戴宗骞抽调守军开赴荣成之决定,致信戴统领,言辞恳切,满含深意:“孝候仁仲观察大人如握:昨奉电示,贵两军各抽一旅为抚帅接应。有骁将率之,设伏抄剿,必足有济。麾下持重根本之地,军民之心胥足以固。庆幸如何,汝昌以负罪至重之身,提战余单疲之舰,责备丛集,计非浪战轻生,不足以赎罪,自顾衰朽,岂惜此躯?惟以一方气谊,罔弗同袍骖靳之依,或堪为济。然区区之抱,不过为知者道,但期共谅于将来,于愿足矣。惟目前军情有顷刻之变,言官逞论,列曲直如一,身际艰危,尤多莫测,迨事吃紧,不出要击固罪;即出而防或有危,不足回顾尤罪。若自为图,使非要击,依旧蒙羞,利钝成败之机,彼时亦不暇过计也。曲抱之隐,用质有道,尚希有以见教为叩。”(《丁汝昌年谱》农历十二月初二日) 丁汝昌之语,尽显困境中无奈与坚定,对局势忧虑与担当。 风雨飘摇之时,付出身家性命,只为守护一方土地、一份信念,在所不惜。 自1894 年7月25日起,天空即被战争阴霾笼罩。 日本海军第一游击队在丰岛海面,如同凶猛恶兽,突然袭击北洋舰队,就此挑起甲午战争烽火。 这场战争,如一场漫长而残酷风暴,历经近九个月,划分为三大阶段——朝鲜鏖战、辽东血战、黄海和威海卫决战,在岁月长河中留下沉重而悲怆的印记。 彼时,日本各大报刊纷纷在头版头条醒目位置,骄傲报道日本战胜的消息。 开战之际,日本民众心中对中国尚怀有畏惧之念,高度紧张。随着丰岛海战与成欢、牙山之战胜利,如同天降惊喜,让他们欢呼雀跃。 9 月 17 日,黄海海战轰然爆发,这一场海上对决,惊心动魄。《东京朝日新闻》详尽报道中日双方激战五个小时之惨烈战况,宣称号称“东洋首席”海军的北洋舰队,在日本联合舰队猛烈攻击下,大败而归,断言中国“海军战斗力已经消亡”。【17】 各大媒体如同狂热鼓手,纷纷叫嚣“扩大战争、入主内陆、占领北京”,妄图完成丰臣秀吉“迁都北京”的历史遗梦。日本历史学家竹越与三郎早在成欢、牙山之战后,放肆无扬言:“海陆并进,日章旗插上北京城头之日绝不遥远。”【18】 《东京朝日新闻》社论称:“不论是陆军在平壤大捷,还是海军在黄海大胜,皆可测知清国战斗力之低下。若如此势如破竹,直捣其巢穴亦非难事。”【19】 自10 月下旬起,日军如饿狼般越过鸭绿江,侵略中国本土。 大清连连失守九连城、凤凰城、金州、大连、旅顺等战略要地。 尤其在 11 月 22 日,旅顺要塞失陷,那曾被视为“清国咽喉要塞”、“防御设施冠绝东洋”之地,竟在瞬间崩塌。 《东京朝日新闻》评论:旅顺沦陷,令世界“瞠目结舌”。“清国海军之元气尚未恢复,却又丢失如此要港,则渤海湾之制海权业已由我掌握,由此以势如破竹之势迅猛攻破其根据地北京,为期不远矣。”【20】 在这黑暗岁月里,中国大地沉浸在无尽痛苦与绝望之中,而日本吞并华夏野心,却如熊熊烈火,燃烧不止。 若一国逢外寇侵略之际,能举全国之力,愤然反抗,则胜利曙光可待。当此之时,众志成城,上下一心,如钢铁长城,坚不可摧。万民同仇敌忾,士气高昂,何惧强敌?然若胆小怕事,畏缩不前,必致敌人气焰嚣张,如恶狼得势,肆意张狂。彼时,国势颓靡,民心惶惶,山河破碎之危近在咫尺。唯有勇而奋起,方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威海卫,那片曾经波涛汹涌的海域,如今却被绝望的阴霾所笼罩。 北洋水师,这支曾经辉煌一时的海上雄师,此刻孤守于此,犹如困兽。 他们既无救兵驰援,又无外援可盼,深陷绝地,如坠深渊。 那一艘艘曾经威风凛凛的战舰,此刻在海面上沉默着,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悲哀。 丁汝昌,这位坚毅将领,虽有满腔激情,热血如火,然而在这绝境之中,又能如何? 他站在海岸,望着茫茫大海,心中的悲愤如烈火般燃烧。他带领着将士们拼尽最后一丝力量,坚守着这片土地,然而,那孤独与无助却如影随形。一国之人,似乎都在围观这悲惨之景,却无能为力。 北洋水师,困境重重,如同一座沉重大山,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他们曾经的荣耀,在这绝境中渐渐消逝。无奈,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们不知道未来的命运将会如何,只知道此刻必须坚守,哪怕是最后一刻。 黑暗时刻,海风呼啸,海浪拍打战舰,仿佛是命运哀歌。 北洋水师,在这绝境中苦苦挣扎,他们身影,成为历史中一道令人心痛的伤痕。 其时,日本犹疑是否待冬过而攻,然中国海陆军之怯意,竟如薪添火,助长日军速战之决心。占领威海卫,于日军而言,乃决定战争走向之关键;于中国而言,能否守住威海卫,关乎北洋舰队之存亡。【23】彼时,中日和谈交涉已然筹划,日本欲造最佳和谈条件,岂肯轻易止戈。 1894年 12 月底,威海卫,天低云暗,阴霾笼罩。 凛冽海风,呼啸而过,寒意刺骨,似在诉说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北洋水师,这支曾经辉煌的海上力量,如今却如风中残烛。 甲午战争时威海卫军港。
军舰缺损,作战之舰寥寥可数,只能无奈地处于守势。那静泊战舰,如同受伤的巨兽,虽有昔日之威,却难掩此刻颓势。 远处,日本海军步步紧逼,威胁如黑云压城。而大清朝廷,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却陷入无所作为的窘状。朝堂之上,群臣束手,争议纷纷却无切实之策。 那天子光绪,凝坐龙椅之上,目光中满是焦虑与迷茫,却不知如何扭转乾坤。 百姓眼神惊恐,士兵面容凝重,刘公岛风雨飘摇,无不诉说着内心不安。 成山头,那“天尽头”之地,因雄踞成山山脉最东端而声名远扬。 荣成湾龙须岛。不得不承认,日本人选择登陆地点,皆有精妙之处。这里是清军防守最薄弱处。 浩渺海滨与壮丽海上日出,交相辉映,风景独绝,勾勒出一幅令人心醉的画卷。 海风轻拂,雪浪拍岸,发出雄浑之音。辽阔海面,时而波光粼粼,时而波涛汹涌。在这如画的景致之中,却潜藏着战争阴霾。 有情报传来:12月24日,一艘日本兵舰悄然停泊于龙须岛附近,更有小火轮渡兵上岸。 此消息确凿无疑。日兵龙须岛登陆,绝非莽撞之行,一如以往,乃是日军缜密侦察之后的决策。在尚未确定具体登陆地点之前,日本舰船如幽灵般游弋于山东半岛各口,测量水深,绘制海图,恰似大连旅顺之战时那般,以迷惑中方,使大清难以将守军汇聚于一处。 为寻觅合适登陆地点,12月23日下午4点30分许,日本联合舰队司令伊东中将派遣一支由三名海军军官与三名陆军军官组成侦察队,乘坐“高千穗”舰,自大连湾驶向山东半岛岬角近旁荣成湾,开启侦察之旅。 此前,日本间谍宗方小太郎已将收集情报报于日本大本营参谋本部。 在甲午战争开战前,宗方小太郎收集到当时北洋水师在威海卫军港周围各种布防情况。他在威海卫周围发现十几座炮台,这些炮台普遍是对海方向很强,炮台准备打海面上来的敌人军舰;一旦从陆地上进攻炮台的话,炮台很难守得住,他就把这些情报转给日本陆海军,最后直接造成了北洋水师的覆灭,因为有了宗方小太郎的情报,特别是他对山东很多别人没有走过的海岸进行勘察,于是,日军选择在成山一带进行登陆,登陆后从后面绕袭威海卫。 日军总是能从清军防线最薄弱地点突破,从而造成北洋水师覆灭,主要是由于情报在手中。如果没有宗方小太郎情报的话,那么日本海军在进攻威海卫时,选择从海上进攻,就会血流成河。 “高千穗”舰在翌日下午5点55分,抵达荣成湾附近。因不知岸上是否有中国守备军,侦察队决意伺机捕获一艘中国渔船,以探听虚实。 幸运得是,在清政府禁渔之际,他们竟偶遇一艘冒险出海打渔的渔船。 随即,他们施展出卑劣手段,以大舰卷起巨浪,将渔船倾翻,而后顺势将落水渔民救上舰船。他们向渔民谎称自己是外国人,巡游至此,只为观看中日战事状况。如他们愿将渔民送上岸,同时恳请渔民领着他们去岸上转转。 中国渔民对这些“外国人”并无警戒之心。不远处烟台乃是开放口岸,时有外国舰船出入,渔民们并不陌生。中日之间确在打仗,可战火尚未蔓延至山东半岛,渔民们对日本舰船乃至日本人并无清晰概念。渔民根本未意识到战争已近在咫尺。这些“外国人”救了他们,又拿出食物款待,还主动提出送他们回家,而所求回报——不过是领着他们在岸上转转。【24】就这样,这支侦察队坐着“高千穗”舰所放下的小火轮,在渔民引领下,顺利进入荣成湾,并登岸巡视。“高千穗惠”舰则抛锚在距离山东岬角灯塔南岸约15海里处,静静等待侦察队归来。 在侦察完毕后,于夜里3点40分左右,返回“高千穗”舰。 荣成湾侦察结果,令日本人欣喜不已,他们又一次找到合适的登陆地点。【25】 理由有三:其一,荣成湾西距威海卫67公里,湾口宽阔,荣成湾平均水深8米,最深10米,且岸上无障碍物,登陆汽艇可驶至离岸3米处,舢板可直接靠岸 其二,荣成湾西北南三面环山,湾内宛如一处天然避风港,能避强烈的西北风;风平浪静,即使有些风浪,也决不至于影响到登陆。湾为泥底,适于受锚;北岸有长约1000多米的沙地,沿岸丘陵起伏,适于掩护陆军上岸。 其三,荣成湾海岸长而广,可容纳数万人同时登岸,距离该海岸处数里外的荣成虽筑有堡垒,但其地形孤立,难获外援,故极易攻陷。【26】 侦察队发现最惊喜的是——湾内尚不见任何中国守兵。【27】日军由成山龙须岛登陆并占领荣成,此乃威海之战关键之举。 日军在完成对荣成湾侦察之后,敏锐地意识到此次行动或许会惊动中国军方,从而促使中国方面加强对荣成湾的守备。 鉴于此,日方侦察人员果断决定在荣成湾附近再寻觅一处备用登陆地点,以防不测之变。 12月25日傍晚6点多,暮色四合,一行人在不懈探寻中,终于在荣成湾北西处觅得一个与荣成湾相似的海湾。 虽此处地理条件稍逊于荣成湾,然亦不失为一个良好的预备登陆之地。此地也不见中国军队严密防守。 观日方侦察人员之行事方式,不得不感叹日本人做事之周密细致,筹谋之深远。 经过一番严密侦察,荣成湾最终被日本海陆军联合作战部确定为登陆地点。 联合舰队司令官伊东祐亨,甲午战争时以海军中将衔任联合舰队司令官,战后封子爵,升海军军令部长。日俄战争时任大本营海军幕僚长,后受封为伯爵,获海军元帅称号。 1895年1月14日,日本联合舰队司令伊东中将下达海军攻击方案。【28】 (一)司令官将率领包括通信船在内的联合舰队所有船舰,护送运送陆军的漕运船由大连湾驶向山东省山东岬角荣成湾; (二)在行进过程中,若遭遇中国船舰,联合舰队中第二游击队以及全部的水雷艇队立即放弃对漕运船护卫,转而应对中国船舰攻击,而第三游击队则全力担负起漕运船的护卫工作; (三)到达山东岬角登陆地点当日,联合舰队中第一游击队、第二游击队以及所有水雷艇队,应全速开往威海卫军港方面进行示威性运动,牵制中国船舰活动,以防止他们前往荣成湾袭击正在登陆的日本陆军。 于夜间,除水雷艇外,联合舰队中第一、第二游击队应在山东岬角附近海域不断游弋,以防止北洋舰船往南逃去;第三、第四游击队以及特务船、通信船则坚守在荣成湾海域,全面负责陆军登陆护卫工作。【29】此后局势发展,无不按照上述攻击方案稳步推进。 甲午海战、陆战之战役,见证日本军队作战思路精妙与狠辣。 日军巧妙避开防范严密的旅顺口和威海,选择在稍偏无设防登陆地点悄然登陆。这种陆军抄袭后路、海军攻击正面前后夹击方式,犹如一把锋利剑刃,直插对手要害。 无论是旅顺口之战,还是威海之战,他们总能在关键时刻找到绝佳登陆地点。那宁静的花园口,在他们悄然侦察下,竟未惊动中国沿海守备部队,为日军胜利奠定基础。 当日本间谍再次故伎重演,登上龙须岛,真想在大清朝廷耳畔,大喝一声:鬼子来了! 在翻阅日本“明治维新”文档时,一直在思虑——日本崛起,大清覆灭,这是宿命天意吗? 1868年,日本开启“明治维新”,是一场彻底的资本主义革命。 明治维新追求富国强兵,引进西方先进技术,大力发展经济,增强国力。 日本创办江田岛海军学校,培育海军人才,为扩张战争做准备。 至1895年甲午战争爆发前夕,日本各行各业已然全面迈入资本主义时期,成功摆脱封建主义生产关系束缚。 东瀛岛国,迎来海中日出。明治维新,宛如春风,勃勃生机。 新思想如璀璨星辰般洒落,启蒙之光划破封建的黑暗夜空。他们毅然决然地抛弃旧制,向西方学习先进技术与理念,以壮士断腕之决心,开启国家崛起的征程。政治上,立宪改革,权力制衡,为国家发展奠定坚实制度基础;经济上,三井、三菱、住友、安田四大财团,蒸蒸日上,发展现代工业,工厂烟囱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机器轰鸣声奏响强国乐章;军事上,组建现代化军队,铁甲战舰驰骋海洋,彰显着国家实力与威严。日本,以其果敢与智慧,在世界舞台上迅速崛起,成为一颗耀眼新星。 军事之上,日本陆军全力扩军备战。总兵力涵盖7个野战师团、一团又一营之要塞炮兵,加之北海道屯垦部队,总兵力达13万之众。战时,更可动员10万后备役,组成23万人野战雄师,堪当大规模出国作战之重责。海军则战舰31艘,总计59880吨,鱼雷艇24艘。其中诸多自英国购进现代化新舰,火力威猛,速度如电,火力凶猛,实力远胜大清北洋舰队。日本陆海军已然完成由封建迈向资本主义之转变,步入现代化军队之列,时刻剑指中国,欲夺朝鲜控制权,角逐亚洲盟主之位。 日本于 1873 年犯台湾,1884 年图以朝鲜为突破,两次皆败,却未止戈。反加紧扩军,军费剧增。1885 年,达1500万日元;至 1892 年,猛至3450万日元,占全年财政收入的41%。【30】 明治天皇自减宫廷开支,六年为期,年拨30万日元,又令国务大臣等百官捐薪十分之一,以补造舰之费,引民间献金。【31】 因日本政府坚实军费保障,偕全国民众热忱之支持,日军现代化速升。 甲午前夕,虽海军扩军未完,然新舰众多,舰龄短、装备优、舰速快,总吨数亦超北洋海军。陆军建设更是成效卓然。1888 年,师团编制已成,陆军教育完备,后勤严密。战前,扩至七师团,后备兵源两倍之多。设大本营参谋部,陆军大将栖川宫炽仁亲王任幕僚长,规划侵华之战,指挥海陆全军,制海权等战略皆由此定。为赢此战,可谓倾尽心血。 为紧跟世界先进海军步伐,日本对海军舰队进行现代化改造。 明治维新后,日本建造和引进更多新式战舰。
日本战前,拥有三大舰队,共29 艘战舰,分驻分驻横须贺(神奈川县)、吴(广岛县)、佐世保(长崎县)三个现代化军港。这些军港犹如坚固堡垒,具备制造和修理军舰工厂、修理兵器工厂、储存军需仓库、集结兵员场所,还有医院、军法会议处、监狱等一应俱全。各镇守府分工明确,职责完备,分管军舰、统领水雷队、负责警备、制造修理、后勤保障、补充兵员、招训新兵、救治伤兵、惩处违法军人。如此完备体系,使得在黄海战役后,日本舰队中遭受重创的战舰能迅速获得修补,满血复活。【32】日本联合舰队,在战时就显示强大作战力,舰队司令有权随时调遣分驻各军港的船舰,被编入舰船完全服从联合舰队司令官调遣,确保舰队高度作战力。同时,海陆军高层成立联合作战部,统一协调海陆军作战行动。【33】 在千代田皇宫中,明治天皇接到日本海陆军队即将登陆旅顺消息后,兴奋不已,他走在宫中长长甬道上,边走边唱,唱起了海军歌曲《勇敢的水兵》: 歌声在皇宫中传扬,许多内侍和文职员都停住脚步,侧耳聆听。【34】 彼时大清,沉湎帝国旧梦,沉睡于虚妄梦境,闭关锁国,作茧自缚。 官场之内,暮气沉沉,腐败猖獗,贪污之风似毒霾弥漫。民生凋敝,苦不堪言,百姓于水火之中挣扎。在政治上,专制集权,暮气沉沉,决策僵化,难以适应时代之变革。在经济上,依旧抱守小农经济,工业发展如蜗牛慢行。军事上,军队装备陈旧,训练滞后,指挥混乱。在朝鲜和辽东半岛作战的清军兵卒,有的是刚刚强征来的农夫,根本不会开枪。 当西方列强以坚船利炮轰然而至,大清虽存抵抗之心,却无御敌之策。一次次战败,割地赔款,国家尊严如沙尘散落,民族自信心亦如风中残烛,摇曳欲灭。 曾徘徊于圆明园大水法旧址,残垣断壁,如岁月伤疤,刺痛着双眸。 抬眼望去,那些断裂石柱,仿佛不屈脊梁,虽历经沧桑,却倔强挺立。 它们曾见证过一个帝国辉煌,那是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奇花异草,馥郁芬芳,湖光山色,交相辉映的盛世画卷。 割地赔款,剜肉补疮,每一笔都是民族伤痛。列强铁蹄,无情践踏,熊熊烈火,肆意吞噬,曾经的万园之园,在硝烟中哭泣。那些精美雕刻,如今只剩下斑驳痕迹,宛如岁月泪痕,默默诉说无尽凄凉。 大清之覆灭,日本之崛起,绝非偶然,实乃历史必然抉择。 抬眼眺望,那“定远”舰雄浑身影仿佛穿越时空而来,带着历史沧桑与厚重。 那一刻,我的心被深深触动,思绪飘向那乌云密布的岁月,去追寻丁汝昌彼时的心境。 丁汝昌站在这片土地上,心中该是何等沉重与无奈。他肩负国家命运,守护最后希望,却深陷绝境,孤立无援。 那汹涌波涛,如同他内心波澜,无尽忧虑与不死信念交织在一起。 写至此处,我的心中涌起无尽感慨,不禁哽咽,潸然泪下,泪水洒落在键盘之上——我的国啊,你为什么这样难? 在绝望中挣扎,在苦难中抗争,用鲜血与生命谱写忠诚曲。 他们的呐喊永未消失,还在历史长河中回荡;他们的身影清晰驻留,还在岁月风云中挺立。每一个牺牲,每一次抗争,都是对国家命运执着守护,都是对民族尊严顽强扞卫。 如同这座郁郁海岛,矗立在沧海之中,深深地刻进我们的记忆深处。 【1】《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续编•中日战争》中华书局 【3】陈利《北洋海军左翼总兵林泰曾与镇远舰的触礁事故》《兰台世界》2011年5月 【5】陈利《北洋海军左翼总兵林泰曾与镇远舰的触礁事故》《兰台世界》2011年5月 【6】戚俊杰、王记华编校《丁汝昌集》山东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222页 【7】《李鸿章全集》三电稿三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233页 【14】中国史学会主编(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中日战争)(三)第262页 【15】戚其章辑校《李秉衡全集》齐鲁书社1993年版第176-177页 【16】中国史学会主编(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中日战争)(三)第262页 【17】顾廷龙、叶亚廉主编《李鸿章全集》(三)第299页 【18】【16】顾廷龙、叶亚廉主编《李鸿章全集》(三)第280页 【19】(日)《東京朝日新聞》1894年9月22日第1版 【20】(日)竹越与三郎《支那論に題す》《支那論》第1頁 【21】(日)破扇子《前途有望の時期に際して》,《東京朝日新聞》1894年9月25日“社論”第2版。 【22】(日)破扇子《旅順口の占領に就て》,《東京朝日新聞》1894年11月27日第3版 【23】曹雯《日本于甲午海战所展示的情报侦探优势——以日本明治期间文书的解读为中心》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4】(日)平原胜马《威海卫海戦记》第130-132页 【26】曹雯《日本于甲午海战所展示的情报侦探优势——以日本明治期间文书的解读为中心》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30】《联合日报》《回望甲午 铭记历史》2014年8月16日 【31】参见《日本帝国主义侵华资料长编》四川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20—23页 【32】(日)仓井和钦《日清韩要事便覧》第64-65页 【34】(日)谷村政次郎《海の軍歌のアンソロジー》《世界の艦船》200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