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耒与苏轼,即这般情谊。“知我意,感君怜,此情可问天。”红尘俗世,相遇知己;坎坷风雨,一生相随。 宋熙宁四年(1071)七月,苏轼出任杭州通判前,至陈州(今河南淮阳)探望弟弟苏辙。 宁静书馆内,学官苏辙喜接兄长苏轼到来。苏轼历经官场坎坷,屡遭贬职,兄弟相见,正好放松心情,弹琴论诗,饮酒欢歌。 苏轼见弟弟身边立一位青年,只见他身材魁伟,气宇轩昂,目光炯炯,神采飞扬。不由询问弟弟,苏辙介绍:此乃淮阴少年张耒,年方17岁,文辞精彩,他13岁能文,17岁作《函关赋》,为人称道。 苏轼读罢,不禁大喜,此等英俊少年,便有如此文采。他脱口而出:此文恣意洒脱,汪洋冲澹,有一唱三叹之声。而其秀杰之气,终不可没。① 苏先生一生阅人无数,何以见张耒而如此喝彩,可见张耒“恣意洒脱,汪洋冲澹”的文采,叩动诗神心扉,足以让他“一唱三叹”。 《宋史·张耒传》载:“游学于陈,学官苏辙爱之,因得从轼游,轼亦深知之。”萍水相逢,张耒执弟子礼,苏轼亦爱其才华,从此结为师生。 人海茫茫,得遇知音,愈加赏识,乃人生之幸、重要转折。在苏轼引荐下,张耒于苏州应举,熙宁六年中进士,年仅20岁。 一日为师,终身追随。人生关键时刻,得高士提携,便是张耒之幸。 张耒初以苏辙为师,少年问学于左右,壮年往来以诗书,他的为人为文深受苏辙影响,苏轼感怀:“甚矣,君之似子由也。” 张耒先近苏辙,后拜苏轼,两人思想与文风都对他影响深远。 张耒作《寄子由先生》,开篇即云:“先生四十犹不遇,独坐南都谁与语。” 一代奇才苏辙,抱不世之才,沉沦下僚。而自己处境与先生相似:“青衫弟子天下穷,饥走京尘困羁旅。”“楼头酒贵不敢沽,三百青铜输杜甫。”此番境遇,令人感叹,同为天涯沦落人,故而文风相似,心脉相通。 苏轼赞张文潜文学才华,“世之超逸绝尘者也。”张耒对苏轼无限景仰,称苏轼“文章行义,遍满天下”“皎皎连城璧,实惟天地珍。” 苏轼从张耒身上见到:文采飞扬,雄深雅健,纤秾瑰丽,超逸绝尘;张耒从苏轼身上见到:心忧天下、刚毅直言、襟怀苍生、磊落不羁的禀赋。如同阳光照彻心扉——这般官场傲骨,宦海沉浮,泰然处之,虽屡遭贬降,终“不弃忠贞正义”,如“大江东去”,这株忠贞之树则成为张耒的精神源泉,对他影响熏陶犹深。这更坚定张耒从师心愿:“师其道,治其言,终身守之而不变。”② 张耒与苏轼亦师亦友之情,于患难坎坷之中,情之愈久,见之愈深,于历史长卷中,熠熠生辉。 北宋高克明《溪山雪意图》。雪后溪山,平坡低冈,溪桥村舍,银装素裹;松竹错落,泉水湍急;有舟静泊岸边,雪霁清冷、寒寂画意,力透纸背。画意富含深意,庙堂与江湖不正如此么?!
他自幼在淮水岸长大,称:“予淮南人也,自幼至壮,习于淮而乐之。”③ 张耒出生官宦人家,高祖曾任礼部尚书;曾祖任工部侍郎;祖父在福建做官;父亲进士及第,任三司检法官。十七岁得苏辙赏识,拜于苏门,侧身苏门四十余年。 《宋史·张耒传》:耒仪观甚伟,有雄才,笔力绝健,于骚词尤长。他受知于苏轼、苏辙兄弟,称为“苏门四学士”之一。 传说,张耒出生时,手心有文,文在其手,曰“耒”。张耒历任临淮主簿、授著作郎、秘书丞、史馆检讨、直龙图阁学士、知润州。宋徽宗初,官至太常少卿。 少年得志,心高气傲,于诗中大展心志:“少年读诗书,意与屈贾争。口谈王霸略,锐气虹霓横。天衙白日开,致主皎丹诚。岂怀富贵念,但愧稠契朋”(《秋怀十首》)。“我年十五游关西,当时唯拣恶马骑”,“长衡大呼人四走,腰稳如植身如飞”(《再和马图》)。“昔我游京室,交通五陵间。主客各英妙,袍马相追攀。千金具饮吸,百余顾吹弹,”(《春日杂兴》)雄才傲气,力透纸背。 十八九岁时,张耒丧母,后父亦亡;二十八岁时,结发妻子病逝,令他倍感孤独无助。苏轼亦是二十几岁时,失去母亲、父亲、爱妻,几年后又失去与朝云所生爱子。两人境遇极其相似。在文学创作上,二人志同道合,操守合一;在政治境遇上,自然殊途同归,命运多舛。 宋熙宁二年(1069年),宋神宗任用王安石为参知政事,主持变法改革。由于苏轼与变法派政见不合,遭受排挤,在朝廷无法立足,便申请外任。苏轼于熙宁四年(1071年)任杭州通判。此后,又分别担任密州、徐州、湖州知州。 在任上,苏轼目睹新法诸多流弊——如朝廷放贷的青苗法、两浙路严苛的食盐专卖法、鼓励人告密的手实法等,均极为反感。便于诗词中流露,对其弊端批评讽谏。此时,王安石已于熙宁九年(1076年)二次罢相,变法主导者已是皇帝本人。所有变法皆为既定国策,由皇帝亲自部署。讽谏变法,即讽谏皇帝。这是惊天大罪。 宋绍圣元年(1094),哲宗新政,新党当权,主张变法,元祐旧臣遭受打压。苏轼在河北定州知州任上,先后被贬官至广东英州、广西宁远军、广东惠州。此乃苏轼及门人一生转折点。 张耒为苏门弟子,被列入元佑党籍,数遭贬谪,晚居陈州,自称宛丘先生。 宫廷不是文艺沙龙,文人一旦涉入,便“宫门一入深似海”,政治似一架马车,将师生二人紧紧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即为苏门之徒,便要荣辱与共,这是不可分割的。 张耒涉及官场,自然懂得利害。步步趋驰,必陷自身于不利;抽身退步,即可免遭祸殃。但无论官场险恶、世道逼仄,他皆生死看淡,锚定恩师,毕生追随,不离不弃。这是政治追随,更是人格选择。 于《答李昭王己书》中称:“每念处世穷困,所向辄值墙谷,无一遂者。独于文人胜士,多获所欲,如黄庭坚鲁直、晁补之无咎、秦观太虚、张耒文潜之流,皆世未之知,而轼独先知之。” 这是“苏门四学士”并称之始,更是苏轼首次公开认定张耒为门下弟子。 北宋高克明《溪山雪意图》。政坛险恶,步步陷阱。因言获罪、殃及满门,已是大势。政坛实是文人的地狱。苏轼文人集团遭遇灭顶之灾,当是世道所致,无力回天。
朝堂之争,演变成命运之变。贬官远离京城,相等于流放。没有杀头,亦是叩谢天恩了。 此一去,四散开来。天各一方,生死两隔,叫人看不见希望。 苏轼与张耒,一在岭南,苍茫海天;一在黄淮,平野浩渺。愈是时运维艰,愈见真情难却。师生间,久别思仰,千万善爱,唯有书信往来,对答酬唱,一字一句,凝于心间。 虽同为苏门弟子,东坡对弟子认知犹深。他曾对幼子苏过曰:秦少游、张文潜才识学问,为当世第一,无能优劣二人者。少游下笔精悍,心所默识,而口不能传者,能以笔传之。然而气韵雄拔,疏通秀朗,当推文潜。二人皆辱与予游,同升而并黜。”④ 苏轼挚爱张耒,给他写下许多书信,倾诉师生之情。《答张文潜书》:“仆老矣,使后生犹得见古人之大全者,正赖黄鲁直、秦少游、晁无咎、陈履常与君等数人耳。”此情此景,深有托付之意。 远隔千里,为师赠他一根桄榔杖,并作《桄榔杖寄张文潜》:“睡起风清酒在亡,身随残梦两茫茫。江边曳杖桄榔瘦,林下寻苗荜拨香。”桄榔为棕榈科,属乔木植物,茎干粗壮,高达10米,生于海南、云南、广西。以此木做成杖,供以支撑行走。他在《答张文潜》书中云:“屏居荒服,真无一物为。有桄榔方杖一枚,前此土人不知以为杖也。勿诮微陋,收其远意尔。” 苏轼数度被贬,辗转贬所,一路南下,张耒派兵护送恩师。苏轼已近六旬,体弱多病,万里迢迢,行程颠簸,荒郊野岭,风餐露宿,艰辛程度,实难言表。 风雨飘摇中,遥望南天,烟树微茫,两地相隔,遥思远虑,最想得知对方境况:“黄鲁直、张文潜、晁无咎各得信否?文潜旧疾,必己痊愈乎?”⑤ 手捧恩师诗稿,想起当年苏门诗风,何等畅快。师生二人,一唱一和,如高山流水,令人追怀。诗中,苏轼和张耒都向往“空谷幽鸣、寻梅载酒”的意境,表达博大胸襟。 苏轼被贬惠州,曾手书张耒《寒衣歌》。再贬儋州时,又亲书张耒论治眼、治齿语于开元寺壁。“治目当如治民,治齿当如治军,治民当如曹参之治齐,治军当如商鞅之治秦。此张文潜之言也,而吾喜书之。”戊寅三月廿二日题开元寺壁。笔墨寄情,足见恩深。 遥想当年,恩师知定州,于惠济宫饯行,举白浮君,开怀大笑,往日情景,历历在目。此一别,竟是永别。想起恩师那句“凭仗飞魂招楚些,我思君处君思我”,不禁泪湿眼窝。 此时,苏轼已65岁,身体状况极差,羁留人间时日已不多。 苏门文人在绍圣之后贬滴,遭受毁灭性打击,几乎“各在天一涯”,星散四方,见面机会极少。他们被朝廷视为“奸党”,请御书刻石于端礼门,群体遭贬,文集遭禁。可惜,苏门文人尚未等到平反昭雪那一天,有的便撒手归西。 《宋史》张耒本传云:“时二苏及黄庭坚、晁补之辈相继没,耒独存,士人就学者众,分日载酒肴饮食之。” 黄庭坚,心灰意冷,耽于佛老,贫困交加,逝于1105年,享年61岁。 秦观,一蹶不振,哀叹“飞红万点愁如海”,自作《挽词》,逝于1100年,享年52岁。 晁补之,闲居于金乡,叹儒冠误身,谓功名“何如花前月下”,逝于1110年,享年57岁。 他们纷纷先张末而去,除去健康因素,遭贬之后,晚年心态,似遭霜降之禾,无法自拔,更无力自醒,是其根源。 苏门每一位学士,皆是一座时代文学的里程碑,哪一位都在历史纵横间留下赫赫英名和不朽之作。消沉、颓废,心如枯井;哀叹、心凉,噤若寒蝉;转向、问佛,不理尘世;意绝、悲戚,心力交瘁,是苏门英才之选择吗? 然,现实即如此,他们别无选择,只得朝天认命。即便面对苍穹,乌云压顶,发出最后的嘶鸣,又能如何?他们的喧嚣迅疾被湮灭在历史巨潮之中。 要似恩师那般,活下去,挺立着,做一株栉风沐雨的大树。 南宋刘松年《秋窗读书图》纨扇,绢本设色。宋代“以文制武”之策,造成朝廷朋党之争,文人做官做得辛苦万分。一旦失势,即如苏门文人,一一被贬,遭谪惩罚。弱宋之弊,弱在皇权制度。
1073年到1085年中,张耒命运波谲云诡,愈加坎坷。 先后被谪贬润州、宣州、宣城、黄州、复州、颖州,在黄淮之间奔波,皆为县尉、县丞等官职。 张耒际遇同恩师一样,起伏坎坷,一路奔波,四海为家。在人生最后二十年里,他不是奔波于各谪地之间,就是闲置于家,远离朝堂,远别亲友。 即便身沉谷底,他依然以苏轼为人生楷模,终生恪守不移。 宋崇宁二年(1102),被贬为房州别驾,黄州安置。崇宁五年(1106),徽宗以“彗星之变”诏除党禁,张耒十一月离开黄州,抵淮阴居住。 “漂泊年来甚,羁旅情易伤”。望着楚天风云,想起英雄旧事,触景生情,不禁诗意迸发,一口气写下多首“淮阴侯”的诗。 “寂寂坐向晚,悠悠思转加。”在远离官场的日子里,孤独贫困伴随着他。 宦海沉浮,世事无常,仕途崎岖,连遭贬黜,已成家常便饭。而恩师苏轼淡泊名利、豁达旷然、超然物外的心境与精神,让张耒刻骨铭心。 归来亦好,远避政坛、归隐田园,正是远离“纷纷名利场,向背不知丑”的朽烂处。苏轼屡遭谪贬,依然崇高纯洁、一身正气,“临大节而不可夺”之禀赋,让张耒每每景仰。他称誉恩师“苏公行己,可谓刚矣,傲睨雄暴,轻视忧患,高视千古,气盖一世,当与孔北海并趋。”⑦正是这种高风亮节、千载豪情,横亘心扉,激励壮怀。虽大悲大患,严霜扑面,在桀骜不驯的内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宏远志向,一刻也不曾消停。 宋代范宽《雪景寒林图》。遥想连连被贬,一生都在贬谪之中度过。这种压抑无奈的日子,即如雪景寒林般,雪压彤云,荒树枯木,蓬蒿满眼。这种意志考验即是人格考验,能坚守,即如雪中磐石,傲雪不变。
宋建中靖国元年(1101年),苏轼终于“蒙恩”北归。 消息传来,张耒欣喜若狂,奋笔疾书,写下《闻子瞻岭外归赠邠老》:“今晨风日何佳哉?南极老人度岭来。此翁身如白玉树,已过千百大火聚。柯山潘子应鼓舞,与子异时从杖履。”⑧ 正待他喜迎恩师归来之时,噩耗传来:七月二十八日,苏轼从海南北归途中于常州去世,享年65岁。 张耒闻听噩耗,痛不欲生。无法亲往吊唁恩师,于颍州遥望常州,为苏轼举哀行服,在江边痛悼恩师。他拿出自己官俸,在荐福禅院,“修供以致师尊之哀”,为恩师“饭僧缟素而哭”。他对苏轼尊崇,终身不渝,生死无异。 宋末绍圣、崇宁间,蔡京之辈对元佑大臣极力排挤、打击,苏轼被视为司马光之后头号危险人物。其死令憎恨他的人何等快意,悼念“奸党首恶”,定不为朝廷所容。 蔡京之流于朝廷弹劾,他被贬为房州别驾,安置于黄州,这是他在短短六、七年内第三次被贬黄州。宋代官制,贬谪之臣不得住官舍和佛寺,张耒只能在黄州柯山脚下租借民房,生活极其艰难。 张耒被贬黄州五年,实是苏轼被贬黄州四年的历史重演。 仿佛一个熟悉的舞台,恩师的形象久久未逝。而今,他又来了。 残阳落寞,古道西风,一位素衣老者,拄杖而行。手中那杖,正是恩师相送的桄榔杖。他孑孓而行,举目青山,心有滚滚热血,千古英雄谁吊? 苍茫落日中,一念是诗稿,一念是追忆。唯有白玉仙树,浴火重生,哪怕历经万千火炙,也不改刚烈秉性。 张耒曾言:昔以党人之故,坐是废放,每作诗,尝寄意焉。有云:“最怜杨柳身无力,付于春风自在吹”,又云:“梧桐真不甘衰谢,数叶迎风尚有声”。(吴曾《能改斋漫录》) 此时,恩师不再,苏门寂寞。但后苏东坡时代,张耒依然执着肩扛苏门大旗,跟随者众多。 这诗一字一句中,见证生命里灿烂如春、娇艳如夏、浪漫如秋、寒彻如冬的时刻。此时,经历岁月涤荡,诗风已从“汪洋澹泊”转向“气韵雄拔”,笔墨间高雅情致、悠远意境、生命之本意愈见清晰。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回首往事,沉默是金。宦海风波,激浪滔天;庙堂险恶,处处陷阱;被贬遭谪,穷困潦倒。张耒一生始终追随苏轼,虽遭受重击、迫害,但绝无退意,始终不悔,而引以为豪,“赖有青山豁我怀”,正是鄙视趋炎附势、追求人格高尚的壮烈表白。 谪居黄州、复州期间,张耒将平生创作汇成一集,特名《柯山集》。 虽是严霜冷如冰,心中早已是春天:“残红新绿间秋千,寒食园林人意阑。一阵春寒花上起,画廊连夜雨珊珊。”任你三尺冰冻,我依明媚如春:“高轩暧春色,邃阁媚朝光。彤庭飞彩旆,翠幌曜明珰”。思缅前辈佳作,面对江山慨叹:“江山寂寞三百年,浔阳风月知谁主。”遥念香山居士,不禁潸然泪下:“可怜千里伤心目,不待琵琶泪满衫。” “柯山”凝结了他一生悲怆的生命史诗,所成诗句,句句凝愤,字字含情,于跌宕中畅怀壮志,在激愤中迸发豪情,这颗出类拔萃、恢弘温润、旷达激昂、至真至善的灵魂,宛如一座峻岭巅峰,俯瞰乱云,始终笑对。 正像他的恩师一般: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北宋范宽《溪山行旅图》。栖居柯山,隐姓埋名,贫病交加,清苦撩到。这荒山野岭,茫茫森林,犹记这一株老树,枝干挺立,老而弥坚。这是苏门文人最后挺拔的一株。 如果时光倒回九百年,你能见到柯山之麓,一素衣老者,躬耕山野。 身在草庐陇亩,闲看天地春秋;呼吸泥土清香,吐纳山野气息。 张耒蜷身于黄冈柯山脚下,自搭茅庐,与潘大临、潘大观兄弟比邻,陶然自若,淡泊明志。当时,郡守瞿汝文怜其家贫,欲为张耒购买一份公田,供种植豆粟蔬菜,贴补家用,张耒敬谢坚拒。 荒山草庐,岁月寂寞,人生哀乐,忧患频仍,贫病穷闲,使张耒难以忘怀,与鱼鸟花草相亲,与群山溪流为友。“有屋可读书,有竹可忘忧。采庭菊香有余,烹园蔬甘且柔。”“几年鱼鸟真相得,从此江山是故人。”故自号为“柯山”。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端午时节,张耒写下纪念屈原《和端午》,穿越风雨时空,怀想屈子情怀,正抒赤子情怀,蕴意深刻: “清诗赖是未禁酒,须惜红紫转头空。”以梅花自喻的《减字木兰花·个人风味》正是诗人人格之写照: 个人风味。只有江梅些子似。每到开时。满眼清愁只自知。 霞裾仙佩。姑射神人风露态。蜂蝶休忙。不与春风一点香。 读史三千年,不吝功名利禄;悟道九万里,心归诗酒田园。诗风大气自然,“不待思虑而工、不待雕琢而丽。”“气象峥嵘、采色绚烂”“渐老渐熟、乃造平淡”,绚烂之极,归于平淡,此乃炉火纯青之艺术境界。 自17岁游学苏门,承受苏泽,步步紧随,至61岁去世,长达44年。仕途升沉,人生得失,与苏轼人生境遇何其相似?! 苏轼对他一生栽培和赏识,终长成远贬不悔、壮节难折的参天大树。 一生留下两千三百首诗,三百篇散文,在诉说着红尘往事。 宋政和四年(1114年),张耒在陈州去世,享年六十一岁。 一辆马车孤独地行驶在古道上,车上载着张耒灵柩,一路向东。 古道漫漫,马蹄声碎。此去魂归故里,静卧家园。再无风雨飘摇,贬谪连连;再无风餐露宿,饥寒交迫。一颗灵魂,燃起生命之火,冉冉升腾,温暖着时代胸膛;淡淡诗香,萦绕着怅阔天地,如星闪烁,放射出熠熠光芒,令后世永怀。
② 张耒在《潘大临文集序》中云:“士有闻道于达者,一会其意,涣然不疑,师其道,治其言,终身守之而不变。” ⑦ 孔融,汉末文学家,建安七子之一。因其曾为北海相,故称。唐高适《奉酬睢阳李太守》诗:“朝瞻孔北海 ,时用杜荆州。” ⑧ 《张耒集》中华书局,1990版。潘大临,字邠老,号柯山,二十岁中秀才,久居黄州东门外柯山,却屡试不第,躬耕终生,以布衣扬名于北宋诗坛,是江西诗派重要成员。 ⑨ 《山阳县志》载:张耒葬于故土淮阴“治北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