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回头岭

文摘   文化   2023-09-29 21:53   江苏  

 
      嘉陵江,奔腾东去,川流不息。
  登上朝天门码头,转身望大江。
  波涛湍急,幽深如墨。青山夹岸,江帆摇摇。
  18岁的秀琳,一头短发,明眸闪亮,一身素白旗袍,手里拎一只小皮箱。
  站在码头上,用白手帕扇着风,在等人。
  回望山城,心头涌上一股激情。这是家乡啊!此一番回乡,身负重任:党组织命她——在中共南方局领导下,打入军统内部,直插军统心脏,组织一个秘密地下情报组,收集情报。
  江水呜咽,远山苍茫。乌蒙天际,有大雁在飞。
  此时,她想起远在延安的爱人李清,毕竟才新婚两月啊!
  心头念着“李清”,这一别,不知何日何时才能相见?
  一辆美式吉普车驶来,听在码头栅栏外,车上跳下一个年轻少尉军官,挤过人群,他径直向岸边走来,边走边找人。
  秀琳拿着白手帕擦擦额头的汗,朝半空扇了两下。
  他见了,忙挤过来:妹妹,让你久等了!路上不好走啊!
  两人见面后,军官对她说:我叫韦林,是你哥哥,我们以兄妹相称。我借了军统局的车子,开车的是特务,一路上,你不要多说话,跟我走。
  

  
  延河清澈,一路流淌,在黄土峡谷间奔腾而出。
  老槐树下,年轻的秀琳脱下旗袍,穿上粗布衣衫,很像陕北人。
  延安,这里云集着大批优秀的有志青年。
  秀琳出身富裕之家,来自重庆,经过甄别,组织上将她发展为党员。
  在这里,秀琳遇上了志同道合的李清。
  1939年秋,征得组织同意,19岁的李清,与18岁的秀琳结为夫妇。
  然而,甜蜜的日子仅仅过了两个月,秀琳便接到任务,需要离开延安。
  秀琳的父亲任川军师长,组织上希望她以这层关系去重庆做地下工作。
  延河暮色,秋风劲爽。黄土高原的秋意甚浓。
  秀琳与李清在延河边分手,秀琳说:清,我在重庆,你在延安,我们两人在两地为党工作,就让胜利的消息为我们祝福吧!
  李清依依不舍地望着妻子:秀琳,我等你平安归来!
  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在重庆,秀琳与韦林以兄妹相称,配合工作。两人在军统中策反军统技术人员。其中电讯室五人,被秘密发展为地下党员。
  军统重要电文、秘密情报,被重庆地下党电台不断发往延安。

   
  有一天,韦林去秘密地点接头时,被人跟踪,致使地下党身份暴露。
  特务接着去找他妹妹秀琳,秀琳不在重庆,特务以韦林之名发电报:哥出车祸受伤,请急归。
  党组织发现韦林失踪,预料情况不妙,急忙通知秀琳转移。可惜秀琳已在回重庆的轮船上,一到朝天门码头,就被特务逮捕了。
  黄山官邸,委座闻讯后,暴跳如雷,指着戴笠鼻子,痛骂军统,责成迅速查清这件案子。
  第一次过堂,秀琳被带进刑讯室,几盏汽灯亮如白昼,熊熊炉火烧得正旺。
  戴笠满脸杀气,坐在一把椅子上。
  秀琳从容而立,看一眼他,便不再理他。
  戴笠淡淡一笑: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就跟着乱党造反,真不知天高地厚啊!说说,韦林到底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哥哥!秀琳一口咬定这句话。
  你何时参加共产党的?你的领导是谁?
  我不是共产党,我也不懂你说什么!
  戴笠见问不出来,便一甩手,扬长而去。
  见老板一走,特务们迅疾扑向秀琳,将她双手拉成一字形,使她无法挣扎。
  一个特务,手执钢丝皮鞭,从后面猛抽她背部。橡皮鞭裹有钢丝,是一种残酷刑具。打手们都很专业,他们精准地、有节奏地抽打她的前胸后背。
  秀琳被打得满身红肿,五脏六腑,剧烈震动,像一把刀子扎进肉里,搅得全身炸裂,疼痛难忍。她紧咬着嘴唇,不哼一声。
  一会儿,她就昏了过去。
  一瓢冷水向她头部猛泼,她清醒过来。
 
  她慢慢醒过来,发出微弱的呻吟声,嘴唇灰白,淌着鲜血。
  特务威胁说:再不交代,就用电刑!
  秀琳坚强地扭过脸,一声不哼。
  尽管特务们在狂叫,可她还是紧闭双眼,咬着嘴唇,不哼一声。
  这个女共党如此坚强,前所未见。
  她怒骂道:你们这些狗特务,别想从我身上得到任何东西!
  特务见秀琳不为所动,便喊道:过电!
  电闸一推,秀琳身体猛然一激,全身像遭到无情烈火灼烧一般,身体不停颤动,血与汗从遍布刑伤的皮肤里渗出,大小便都失禁了,她撕心裂肺地喊叫着。
  即便如此,她还是闭着眼,咬着牙,汗水淋淋,不哼一声。
  特务无奈,只得给她砸上了十六斤的死镣。
  砸死镣时,熊熊烈火,烧红铁镣接头处铆钉,在铁锤铛铛敲击下,秀琳的踝骨,震痛如裂。特务们极少给女子钉死镣。
  这个女孩死死咬牙,居然连喊都不喊一声。 
  十六斤死铁镣,磨在她那被烤得脱皮的踝骨上,鲜血直淌,痛得钻心难忍。她硬撑着,一步步挪回又黑又小的重禁闭室。
  铁镣拖在地上,当啷当啷地响。
  黑牢重镣,漫漫长夜,也无法动摇秀琳的意志。
  一听到沉重的脚镣声,难友们望见她那鲜血淋漓的双脚,都不禁背过脸,不忍再看。
  
  

  1945年7月14日,戴笠亲自下令将“韦秀琳电台案”7名人员处决。
  就要走上刑场了,24岁的秀琳精心打扮。
  这天上午,监狱管理员通知她收拾行李,说是要送她到重庆“开释”。她知道,最后的时刻到来了。
  她让小萝卜头的母亲徐林侠为自己梳妆。
  “徐大姐,我们活得亮亮,死,也要死得堂堂。你说是吗?”秀琳悲壮地问徐林侠,更好像是说给自己听。
  徐林侠点点头,含着泪,为她梳妆。
  她镇静地梳头,整容,到行李房取出皮箱后,她从中取出浅咖啡色薄呢连衣裙和红宝石戒指,给自己穿戴好。接着,又拿出一支口红,要难友黄彤光为她化妆。
  难友们预感到秀琳此去凶多吉少,禁不住泪流满面。
  秀琳安慰她们:“不要难过,我知道要到什么地方去,我现在心里很坦然!”
  小萝卜头哭着扑在她怀里:阿姨,我要跟你一起去!
  秀琳把他紧紧抱在怀里:孩子,你不能去,别哭了,你再哭,阿姨就回不来了。
  阿姨,你一定要回来!我等你!
  她深情地亲了亲小萝卜头的脸,转身离去。
  跨出房门,镇定自若地向院子里走去。
  高跟皮鞋踏出铿锵有力的脚步声,这分明是又一次出征。
  拉着七人的军用卡车一路疾驰,开到歌乐山回头岭就停下来了。
  
  回头岭,郁郁葱葱,青翠欲滴。
  这里又叫望城矶,站在岭上,回头望城,嘉陵江和山城尽收眼底。
  七人带着脚镣,在看守搀扶下,跳下军车。
  特务队长荣为箴,是军统有名的杀手,杀人如麻。
  他操着一口地道的川腔说道:韦小姐,你娃儿听到,脑壳儿要想清楚:这一百多级台阶就是你最后的生死路,上一步,老子问你一次“回不回头”,你若回头,老子就免你一死;你若走完台阶,还不回头,就枪毙!
  秀琳看他一眼,提着沉重脚镣,拖着遍体鳞伤的身躯,就朝山上走。
  第一步,她踉跄一下,身上腿上都有伤,镣铐沉沉,她一使劲,就浑身疼,咬咬牙,抬脚就攀登。
  你回不回头?
  脚向上迈,没有停下。
  你回不回头?
  伤痕累累的躯体还是向上。
  你回不回头?
  沉重的铁镣铐撞击山岩的声音,一直在回荡。
  “你回不回头”的喊声,撞到山崖上,又反弹回来,在山涧形成巨大的回声。
  她知道:这是生命最后的历程。如果要回头,早就回头了。所以,那一声声呐喊,只是徒劳的呻吟。这条路的尽头,通往向往的主义和理想之地,照着这个方向走下去,她死不会回头。
  在山里回响着,像刮过山涧的风,激荡、凝重。
  这个伤痕累累的人,一步一步地攀登台阶,直达山腰。
  
  山腰上有一道小山凹,作为牺牲者的尸坑。
  一百多个石台阶,每上一个台阶,就喊道:“回不回头?回头可免一死!”
  突然,罪恶的枪声响了,她身后的战友都倒在了血泊中,她只是腿上中了一弹。她回过头来,怒目而视:“笨蛋!朝我的胸部开枪吧!”
  一声怒斥,吓得行刑的士兵惊恐万状,从石阶上倒退了下来。
  那个用枪瞄准她的士兵,手在发抖,枪也举不起来。
  荣为箴慌忙从士兵手中夺过卡宾枪,一扣扳机,朝秀琳胸部射去。
  秀琳的鲜血从胸口喷出,染成一朵大红花。
  
  40年后,她的丈夫李清来到她坟墓前,看见那坟墓就哭了。
  点一把火,把曾经写给她的诗句,在墓前燃烧。
  那纸片像跳动的心,蓬蓬勃勃:
  
  苍山埋忠骨,浩气满大川。

  梦随孤魂绕,怎不忆延安!  

  他热泪涟涟,指着墓碑上名字说:她不叫韦秀琳,叫余薇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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