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文学】1894:天命——甲午大海战130周年祭第七章 第19节

文摘   2024-11-16 19:59   江苏  



       我登上旅顺口港湾高处。
       抬眼望去,海天相接处,那无尽海蓝,壮似画卷。
       海浪奔腾,万马嘶鸣,在礁石上溅起如雪浪
花。
       天高澄澈远,洁云飘浮,阳光倾洒,将炮台镀上金黄色。
       130年光阴,如潮涨潮落。在这一刻,心,与这港湾、这炮台、这将士们紧紧相连。看到他们戎装染火,目光坚毅,在炮台上奋勇炮击。
       甲午风云,在心头猛烈地卷起,那硝烟战场、那震耳炮声,那生忘死的呐喊,穿越时空,如潮水般冲击我的灵魂。
       时光一下子凝止了——我看见丁汝昌回来了。

       丁汝昌是被人抬下军舰的。
       《丁汝昌年谱》称:1894年9月18日(八月十九日)晨6时许,丁汝昌率参加海战的北洋舰队主力舰抵达旅顺口。丁提督右面部及颈至右臂被火药烧伤,左脚挤压受伤,被人抬下军舰。并于上午10时许,在旅顺将昨天海战情况致电李鸿章。
       丁汝昌躺在担架上,被亲兵抬着走下码头。
       这位坚毅的将领,在战火洗礼后,被缓缓抬下军舰。他面色苍白,却目光如炬,身上的伤痛仿佛让他想起还在战场。
       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斑驳光影,却无法驱散那弥漫阴霾。海风呼啸,似在诉说着这场惨烈战斗故事。他躺在担架上,心中翻涌着万千思绪。
       然而,失败如沉重枷锁,压在他的心头。

       那一幕幕海战景象,在眼前漂浮。
       他回想起那激烈的海战,炮声震天,火光冲天。
       一艘艘战舰奋勇作战,将士们的呐喊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硝烟渐散,沧海之上,硝烟未尽。
       丁汝昌率北洋水师战败的舰队,缓缓驶向旅顺。那曾经威风凛凛的战舰,此刻伤痕累累,如疲惫巨兽,在海浪中艰难前行。  
  军舰划过海面,拖着长长的浓烟,像怒海军舰发出的一声长长的叹息。  
  残阳如血,忠魂未远。狂澜未息,海风吹拂残破龙旗,发出猎猎声响。  
  丁汝昌身负重伤,躺在甲板之上,面容凝重,眼神中满是悲痛与坚毅。  
  他的目光越过波涛,遥见那中弹倾覆的“致远”舰桅杆和桅盘,孤独地露出水面。  
  邓世昌那英勇身影、致远猛烈撞向敌舰的英姿,重现在眼前,还有无数壮烈牺牲的将士,那奋勇呐喊与决死豪情,在寂静海面上回荡。
  想起邓世昌,那个在战火中毅然决然冲向敌舰的英雄,丁汝昌的心犹如被重锤敲击。他仿佛看到邓世昌坚定眼神,听到他那“撞沉吉野”的怒吼。  
  那些年轻生命,为了国家尊严、民族荣耀,义无反顾地投身火海,葬身汪洋。  
  刘步蟾紧握栏杆,目光凝视着那海中“致远”桅杆。  
  他的心中燃烧着愤怒与不甘,那是对倭寇仇恨,也是对战友怀念。他知道,这场战争失败,是他们心中永远的痛。但他也明白,他们不能倒下,北洋水师脊梁不能断。
  林泰曾静静地伫立在一旁,神色肃穆。内心如同一潭深水,波澜不惊。  
  他想起那些曾经一起并肩作战的兄弟,他们的勇气和忠诚,将永远铭刻在心中。他默默地向牺牲的战友致注目礼,在心中立下誓言,只要一息尚存,就绝不放弃抵抗。  
  舰队缓缓驶过,留下一道道涟漪。  
  丁汝昌、刘步蟾、林泰曾,以及所有幸存的将士们,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露出水面的桅杆。。  
  苍茫大海,忠魂相伴,他们将继续血战到底。
  
  丁汝昌无意朝西港池扫了一眼,竟然发现“济远”的身影。 
  他万万没有料到:“济远”竟然提前四个小时就回港了。  
  此前,因“济远”舰提前返港,旅顺船坞工程总办龚照玙,根据“济远”舰管带方伯谦叙述战况,立即通过电报局向天津李鸿章发电。  
  李鸿章在天津接报,这一重大军情后,立即于辰时(清晨)电报北京,通过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向皇上汇报:“旅顺龚照玙效卯急电:丑刻“济远”回旅,据称昨上午十一点钟,我军十一舰在大东沟外遇倭船十二只,彼此开炮,先将彼队冲散,战至下午三点钟,我队转被彼船冲散,但见击沉敌船四只,我军“定远”头桅折,“致远”被沉,“来远”“平远”“超勇”“扬威”四舰时已不见。该轮阵亡七人,伤处甚多,船头裂漏水,炮均不能施放,驶回修理,余船仍在交战。刻下胜负不知,候有确闻再续禀。鸿。” 
  丁汝昌再看一眼“济远”,心就凉透了。
  
  曾几何时,九月十六日凌晨,庞大舰队升火出发。  
  在旗舰“定远”率领下奔赴战场,浩浩荡荡,气势恢宏。  
  此刻,归来者唯有“济远”一艘,形单影只,此景令人深陷忧愁。

  时光分分秒秒流淌,因久未得海战后续消息,在天津的李鸿章焦急万分,于上午10 时电报龚照玙,遣“金龙”号拖船冒险出海,探寻北洋海军余舰及运兵船下落。  
  正在此时,旅顺口岸边,众人被眼前景像惊呆了——“济远”归后约四小时,“定远”等北洋海军舰艇自大东沟战场缓缓返航。
       遍体鳞伤之军舰,逐次驶过老虎尾旁狭窄航道,至中午11时30分,皆入旅顺口内。众人见舰之伤情,心惊肉跳。  
  各舰均遭受创伤,军舰上几乎皮开肉绽的弹伤,令人惊诧。  
  这一幕着实吓坏了旅顺军港的修理工人们。  

       黄海大战,异常惨烈——
  “定远”和“镇远”两艘铁甲舰身上,分别有159处和220处弹痕,虽然由14英寸装甲围成的“铁甲堡”扛住日本人炮弹(铁甲之处均作波浪纹,殆遍深二三寸许,盖为敌炮所中,因甲厚不能入故为斯形),但是“铁甲堡”防御范围之外非装甲防护区几乎被弹片打成了蜂窝。 
       铁甲舰“定远”的钢板亦被打穿。

        “靖远舰伤痕累累。
       “广乙”舰遭受重创。

  最严重的是“定远”,舰艏被洞穿,前部桅杆折断;装甲巡洋舰“来远”伤势最为严重,全舰中弹225处,舰艉部被大火焚毁,露天甲板几乎被烧光,部分肋骨也被烧红变形,全舰几乎烧成一副骨架,能挣扎着回到旅顺已属奇迹;穹甲巡洋舰“靖远”中弹110处,水线处被多处洞穿;近海防御铁甲舰“平远”和鱼雷巡洋舰“广丙”因为投入战场时间较晚,因此受损程度较低,“平远”中了24发炮弹,主机也因受损而航行不便,“广丙”虽然奇迹般地只中1发大口径炮弹,但是二舰舱面设施亦是受损严重。  
  唯独穹甲巡洋舰“济远”,由于一直避战外加上再度临阵脱逃,连机关炮弹算在内总共只中15发炮弹,受损轻微,该舰最严重伤情是“船头破裂漏水”,这是“济远”在亡命逃跑过程中撞沉“扬威”后造成的。【1】
       虽然创伤惨烈,但舰员竟能平安归来,引得岸上轰动,“返港时见者无不惊异。”  
  “全军抵旅时,众船了见‘济远’停泊港内,同声唾骂。”  
  每一艘归来的军舰,皆入旅顺东港池大船坞停泊,依惯例,各舰火炮炮口扎醒目红布,以示战功。  
  唯独“济远”舰孤零零泊于西港池,炮口无红布,似被众人遗弃。
  
  9月18日中午11 时,刚回到旅顺的丁汝昌,带伤向李鸿章发出第一份战报,对17日大海战进行扼要汇报。
  
  “昨日在大东沟外,十二点与倭船开仗,五点半停战。我军“致远”沉,“经远”火,或“超勇”或“扬威”一火一驶山边,烟雾中望不分明。刻督“定远”“镇远”“靖远”“来远”“平远”“广甲”“广丙”“镇中”“镇南”并两雷艇回旅, 尚有两艇未回,“济远”亦回旅。当战时,我军十船,因“平”“丙”“中”“南”四船在港护运,未赶上,后该船均到助战。倭军十一船,各员均见击沉彼三船。倭船快,炮亦快且多,对阵时,彼或夹攻,或围绕,其失火被沉者,皆由敌炮轰毁。我军各船伤亡并各船受伤轻重速查再电禀。”  

  此时,北洋海军认定已损舰仅“致远”一艘,“经远”“扬威”“超勇”等舰虽未随大队归至旅顺,然其战沉与否,尚难定论。  
  北洋海军竟以为获击沉三艘日本军舰。细析海战,极可能为联合舰队“西京丸”“赤城”“比叡”三舰。此三舰先后遭重创,且退出战场,于战云缭绕中消失不见,确易被北洋海军视作已沉。于此判断,若北洋海军仅失“致远”一舰,相较击沉三舰之成果,此战可谓大胜。纵损失“致远”“经远”等多艘军舰,亦可算互有胜负。  
  继丁汝昌之报告,北洋海军顾问、德国人汉纳根当日下午以个人名义自旅顺向李鸿章发电汇报。汉纳根亦认为北洋海军击沉三艘日本军舰,然其觉北洋海军未归队之军舰命运堪忧,认为“致远”等舰或已损失。
  
  “昨午倭船在鸭绿江口与我船接战,十一点钟开仗,直至五点钟倭船始自退去。历时虽久,倭船究不能犯我运兵之船,得以渡兵上岸。我军失船四艘,“致远”沉,“经远”火,“超勇”“扬威”搁岸并被火。倭船被我击沉者三艘。我军船炮皆经受伤,军火亦经用罄,乘夜驶回旅顺。我军阵亡受伤者甚多,丁军门、洋人泰乐尔及汉纳根皆受伤,“定远”船上管炮洋弁尼格路斯、余锡尔皆阵亡。请派小轮来接汉纳根等赴津。我军船只加工修理,三十五日方可再战。倭船兵法节制皆精严。”
  
  参战军舰中,除丁汝昌、汉纳根报告中所认可能已损之“致远”等四舰外,“广甲”号巡洋舰及“左一”号鱼雷艇亦未在十八日返回旅顺。 
  “广甲”号于9月17日下午“致远”沉没后逃离战场,生死未卜。
  
  丁汝昌报告中含混称其已回旅,而旅顺船坞工程总办龚照玙接大连湾守将赵怀业通报,言“广甲”舰在连湾内大沽山大窑口小海湾搁浅。  
  龚照玙遂向李鸿章补充报告,并安排“金龙”号拖救。同时,汇报丁汝昌受伤情况,“顷晤丁提督,见其右臂半边被火药烧烂,左臂为弹炸望台木板击伤”,亦呈北洋海军受损军舰维修计划,“拟先修‘定远’”。  
  另外,“左一”号鱼雷艇和运兵商船一起滞留在大东沟内,没有随大队返回旅顺。
  
  9月18日中午,李鸿章急令盛宣怀致电登莱青道刘含芳。  
  令其就近于烟台停泊港内的英国海军舰队沟通,冀望英国海军能遣舰船奔赴大东沟海战战场,核实“致远”“经远”“超勇”“扬威”四舰存亡之况,且协助搜救海战战场一带海域之幸存中国海军人员。英国军舰一直在山东半岛观战,停泊于烟台港。
 
  9月22日,北洋海军向李鸿章呈报海战详细战况,终确认沉没主力军舰四艘(“超勇”“扬威”“致远”“经远”),搁浅军舰一艘(“广甲”),重伤军舰三艘。  
  北洋海军海战伤亡人数,源出不同材料,多种说法并存。  
  据在山东烟台、威海活动的日本间谍宗方小太郎情报称,北洋海军大东沟海战中共阵亡1087人,沉没的“经远”舰有16人、“扬威”舰有65人获救生还。
  战后,日本海军军令部编纂《廿七八年海战史》推测:北洋海军参战12艘大型军舰,兵力共2625人,阵亡714人,负伤及沉没军舰获救者共计243人,其他生存者1668人。【2】
       北洋海军伤亡总数当在千人上下。 
  对于额定编制人数仅3145人(含蚊子船、鱼雷艇及练勇学堂部队人员)、主力作战军舰仅有13艘(包括不在编军舰)的北洋海军而言,损失5艘军舰,伤亡千人,实乃元气大伤。

       海风阵阵,迎面拂来。
       旅顺口海军公所,位列高岗。
       面朝大海,前为石塘船坞,身后为关帝庙、三官殿、万寿宫、天后宫等。
       港湾呈一巨掌,伸向海中。湾后侧为东泊岸和北泊岸及小船坞。
       北洋水师在旅顺口和威海卫各有一处海军公所和丁汝昌寓所,两地建筑相仿。
       一进庭院,静谧一隅,树木参天,枝如绿色。
       院心树木在微风中轻摇,似在低诉无声叹息。
       丁汝昌被人抬回寓所,海战归来,满身创痛与苦楚。
       抬他的亲兵,都是同乡,都懂得他此时创痛与心情。
       每一步都轻轻的,怕颠疼他。但在他心中,这每一步却如千钧之重,踏在地上,也踏在他满是裂痕的心间。
       卧榻之上,他的面庞被阴霾笼罩,如同一盏孤灯在风中飘曳。
       周身疼痛,浑身是伤。医官前来救治包扎,察看提督伤情,大吃一惊:其身上被炮火将衣服焚烧,虽为水手将衣撕去,而右边头面以及颈项皆被烧伤,衣服残片已与血痂凝在一起。左脚肿胀发黑,血凝一片,还鼓起水泡。
      他咬着牙,一声不吭,任由医官消毒、清洗创面。
       那是海战留给他的残酷烙印,疼痛如藤蔓般在身躯中蔓延。
       繁茂枝叶,随风轻摆,似在嘲讽他的无力与挫败。

       旅顺口丁汝昌公馆,与刘公岛建筑规制仿佛。

        海风吹进窗来,似从那遥远的海战战场裹挟着血腥与硝烟而来,吹拂在他的脸颊。他微微闭眼,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战场上惨烈景象——
       将士的鏖战、战舰的残骸、战友的牺牲、倭舰的炮火,交织成一幅无法挣脱的噩梦画卷。那曾经豪情壮志,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化作点点尘埃,消散在这庭院草木间。他抚额嗟叹,愁容满面。人,虽在这满是生机庭院里,却仿佛置身于一片荒芜废墟中,心已被苦涩与悔恨填满。
       知道自己暂时无力上战场,海战后第二天,丁汝昌电告李鸿章说:“十八日与倭接仗,昌上望台督战,为倭船排炮将定远望台打坏,昌左脚夹于铁木之中,身不能动,随被炮火将衣烧,……而右边头面及颈项皆烧伤,……现在头脚皆肿,两耳流血水,两眼不能睁开,日流黄水,脚日见肿,皮肉发黑,疼痛异常。”(《丁汝昌年谱》农历八月十九日)

       黄海之上,硝烟弥漫。
       一场大血战,令人心铭难忘。
       北洋水师与日本舰队鏖战之际,风云变色。
       虽实力基本相当,然命运之轮无情转动,北洋水师痛失“致远”“经远”“超勇”“扬威”“广甲”五艘巡洋舰,“定远”“镇远”等诸舰亦重伤累累,其余舰艇亦皆带伤,海上雄师,遭受重创。那受伤舰艇,直至11月9日大连湾沦陷前,仍未修复如初,似受伤之雄鹰,难展往日之威。
       日本联合舰队,仅五艘军舰受伤,然半月之间,竟将战舰悉数修复,恢复至战前实力,为后续之辽东半岛战役与威海卫海战,埋下战争伏笔。
       日本长崎海军基地,建有大型船坞,为军舰维修提供重要保障,使得联合舰队战损舰船得以迅速修复。

       黄海海战后,北洋舰队尚拥有大小舰艇四十余艘,其中铁甲舰定远、镇远两艘,巡洋舰靖远、来远、济远、平远、广丙五艘,炮舰镇东、镇西、镇南、镇北、镇中、镇边六艘,以及鱼雷艇十三艘,且具一定实力。特别是镇远、定远两舰,其威力日本海军早就领教过。“其体坚牢且壮宏,东洋巨擘名赫煊。”【3】
       当时日本海军对北洋舰队战斗力仍存有戒惧之心,不敢再与直接交锋,“幸其不出,即心满意足也者。”【4】
       联合舰队如此操作,是一时侥幸,还是养虎为患呢?
       这般行为,算是得过且过么?然而,“北洋水师”这个名字存在,他是无论如何绕不过去的。
       其背后的最重要原因是,“只有北洋海军尚有一艘军舰存在,就会影响到第二年(1895年)展开的直隶平原会战”,所以日本大本营命令联合舰队,必须“寻歼北洋水师”。

       烽火连天,战云密布,旅顺之失,如暗夜惊雷,震彻海疆。
       北洋水师,龟缩威海,似困兽之局,满布阴霾。
       彼时,日本海军虽惧北洋舰队之威,然战局诡谲,风云难测。
       此时,日本联合舰队由于松岛、比睿、赤城、西京丸四舰伤势严重,入坞修理,不得已重新编队,将第一游击队并入本队,分为两个小队:第一小队,包括桥立、扶桑、浪速、吉野四舰;第二小队,包括严岛、千代田、高千穗、秋津洲四舰,以严岛为预备旗舰。其元气未复,不敢贸然进犯,唯采取回避之策,致使进攻威海之日延迟。
       联合舰队第一小队。
       联合舰队第二小队。

       丁汝昌躺在卧榻上,心心念念是“修船。”
       9月18日上午,丁提督带伤会晤龚照玙,商议修船之事。
       此时,龚照玙还未逃跑,他知丁提督负重伤,便来探望。
       龚见丁头脚皆肿,两耳流血水,两眼不能睁开,日流黄水,脚日见肿,皮肉发黑,右臂半边被火药烧烂灼伤,疼痛异常。
       丁汝昌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与龚照玙说话。
       龚关切提督伤情,丁汝昌艰难地说:“已向中堂禀报,昌言语稍多,心即摇摆不宁,无能自主。请于两镇中饬一人暂时行代理,昌伤稍癒再行办事。候旨遵行,请代奏。”(《丁汝昌年谱》农历八月十九日)
       此时,丁提督收到李鸿章来电:接悉来电,此战甚恶,为何以方伯谦先回?各船损伤处,赶紧入坞修理,防备日军舰队复扰。北洋运兵船在东沟,深恐日军前往搜拿,如“高升”船故事,深为危急焦虑。“左一”艇应暂时留下护卫,但不足抵御大敌,伤亡弁兵若干?一并惦念。
       李中堂关切之事,正是丁汝昌所关注所在。只是伤重在身,无法亲办。
       只得请两位右左翼总兵刘步蟾、林泰曾过问。

      黄海海战之后,丁汝昌向李鸿章报告战况的草稿。

       皇上同样关切黄海战后北洋水师状况。
       战后第三天,9月19日,丁汝昌收到军机处传谕圣旨:“……饬丁汝昌将各舰赶紧修复,以备再战。倭船数多于我,并图深入内犯,此时威旅门户及沿边山海关各口,十分吃紧,应饬分防驻守各兵弁,昼夜访查,严密防范,毋令一船靠岸。……钦此。”
       丁提督立即派“济远”舰前往三山岛,牵引“广甲”舰出险,未获成功。
       9月21日,伤痛如恶魔般纠缠着丁提督,却无法撼动他钢铁意志。他不顾周身伤,执着督修舰船。紧急信函与要件如雪片般飞来,他一一处理,毫无倦怠之色。

       此时,盛宣怀来电打破了沉寂。
       “子珍(刘盛休)来电,5艘运兵船还在东沟。二十一日早已电各船主,令进赵氏沟,但未知有无生机。可否求丁禹翁派鱼雷艇或求龚鲁翁派小轮艇沿边往东沟与各船主联系。异常感谢。”【5】(《丁汝昌年谱》农历八月二十二日)并明确提到“探信之船,请悬重赏。”

       北洋水师运兵船,是作战运输唯一工具。

       丁提督心急如焚。他们深知,每一艘船都不能丢失。他思索片刻,毅然决定派鱼雷艇、小轮艇沿边往大东沟,寻觅并与各船主联系。
       大东沟消息接踵而至,运兵船5艘在交师沟停泊,倭船数艘在口外下锚,局势危急万分——这5船运兵船如不能安全撤出,必被日舰击沉。从此,北洋无运兵船矣!
       丁提督与刘、林二总兵商议对策,不惜重赏,也要把运兵船安全护送回来。
       9月22日上午,李鸿章来电:总署来电,二十二日奉旨:“丁汝昌现患伤病,海军提督着刘步蟾暂行代理。丁汝昌赶紧调治,一俟稍痊,仍行接统。钦此。”希转告刘镇步蟾,妥慎代理,催船坞速修“定远”、“镇远”,余船依次修理,勿得贻误军情。(《丁汝昌年谱》农历八月二十三日)
       海军提督事虽由刘步蟾暂行代理。丁汝昌心知,责任重大,国家需要他,心中依然牵挂北洋海事。

       海风轻抚,白浪涌岸。
       港湾之中,经历大战考验的战舰静静停泊,像浑身染血的壮士。
       阳光明媚,海风微送。眼下,虽有刘步蟾主事,丁汝昌心里还是牵挂军舰。
       他让亲兵将他抬至院外,半躺在卧椅上,他极力睁开水肿的眼皮。此刻,虚弱的目光紧紧锁定如银闪烁的港湾上,久久凝视着那些经历血战的战舰,心涌万千感慨。
       “定远”、“镇远”,宛如受伤猛兽,经大东沟海战惨烈,虽依旧散发着威严之气。那舰身布满累累伤痕,硝烟留下熏黑的痕迹。

       “定远”“镇远”二主力舰只受伤,令丁汝昌痛心不已。

       他眼神中,满是凝重与痛惜。那一道道裂痕,仿佛刻在心上。
       他微微仰头,试图抑制住眼眶中泪水。脑海中,大东沟海战的惨烈画面如潮水般不断涌来。大战中,他亲眼目睹“定远”“镇远”及全队冒着敌人炮火,奋力炮击的场景,那冲天的火光、震耳的炮声、战友们的呼喊与牺牲,一一在眼前浮现。他的心,如同被重锤敲击,疼痛难忍。
       这些军舰,曾是国家的骄傲,是驰骋海洋、保卫海疆的利器。如今,却在血战摧残下,变得如此残破,伤痕累累。他深知,前路依旧艰难,日舰随时可能再次来袭。但他不能退缩,不能放弃。
       丁汝昌缓缓低下头,再次凝视着军舰。他的眼神中,多了一份坚定,一份决绝。他将以“戴罪之身”和热血生命,守护这些钢铁巨兽,守护国家最后一道防线。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9月22日,丁汝昌发出第二次海战详情电报:

       十八日与日军开战,当时炮烟迷漫,各船难以分清。现在逐细查明,当酣战时,自“致远”冲锋被击沉后,“济远”管带方伯谦首先逃回,各船观望星散,日军舰船分队追赶“济远”不及,折回将“经远”拦截击沉,余船复归队。“超勇”舱内被敌炮击入起火,驶至浅处焚没。“扬威”中弹舱内起火,又被“济远”拦腰碰坏,亦驶至浅处焚没。查战时“定远”、“镇远”舱内亦为敌炮弹炸烧,两舰一面救火,一面抵敌,皆无失事。“超勇”、“扬威”若不驶至浅处,火即可救。“经远”同“致远”一样奋勇摧敌,闻自该管带等中炮阵亡后,舰方离队,如仍紧随大队不散,火亦可救。“广甲”船管带吴敬荣随“济远”逃至三山岛东侧触礁搁浅,连日派船往拖,难以出险,现用驳船先取回舰炮,再不浮起,只得用药轰毁。窃自日寇起衅以来,昌屡次传令,谆谆告诫,讲日军舰船与火炮,速率皆快,我军必须整队攻击,万不可离队,免被敌人所算。此次“来远”、“靖远”如不归队,“定远”、“镇远”亦难保全。乃“济远”首先退避,将队伍牵乱,“广甲”随逃,若不严行参办,将来无以警效尤而期振作。余船请暂免参。“定远”、“镇远”异常苦战,自昌受伤后,刘镇步蟾尤为出力,所有员弁兵勇及各船阵亡受伤者,容查明禀请奏加奖恤。(《丁汝昌年谱》农历八月二十三日)

       海战己方状况,愈加明晰。
       “致远”“经远”“超勇”“扬威”奋力苦战,不幸沉没。而“济远”管带方伯谦贪生怕死,临阵脱逃,牵乱队伍,撞沉“扬威”;“广甲”船管带吴敬荣,也是贪生怕死之辈。

       日本“高千穗”舰上从军记者记载:日军游击队四艘两侧分别架有速射炮的巡洋舰首先集中火力进攻超勇、扬威,二舰受重创起火,超勇沉没,扬威“逃向”西北方向的浅滩。北洋水师阵形大乱,日军趁机发起猛烈进攻,旗舰定远及经远起火,平远、致远损毁严重,北洋舰队不能支应,呈现败势,济远、广甲首先朝着西南方向败走。【6】

       夜色朦胧,旅顺寓所内,丁汝昌心神不宁。
       深夜,他接李鸿章来电:“济远”舰管驾方伯谦应速撤任,派人看管,候参奏。昨日有旨,令开擢林国祥。外国众论,咸称其勇敢出众,应即派充“济远”舰管带,令其认真整顿,专文具报。”

       参加丰岛海战的“广乙”舰。

       林国祥,时年43岁,广东人,毕业于福州船政学堂,曾是邓世昌同学,兄弟六人同在水师服役,为“广乙”舰管带。他三弟战死大东沟战场。
       林国祥率“广乙”参加丰岛之战,战斗中非常勇敢。激战1小时20分钟后,“广乙”遍体鳞伤,多处受损,伤亡惨重。“广乙”脱离战场,终至朝鲜西海岸搁浅。为免军舰资敌,林国祥毅然决然,下令凿坏锅炉,焚火药舱。残卒79余人,登岸而去,奔牙山投叶志超军营,却只见营垒已空,徒留叹息。后搭乘英国军舰回国,按国际惯例,英国为中立国,提出必须“立约”才能离开军舰,这是搭救交战国官兵的惯例。在船只行至烟台时,通过烟台山东海关道台刘含芳,按英方要求给李鸿章发电请示,李鸿章在八月初五回电中称:可令弁兵自行出结照送,以后打仗与否,固非外人所能查问。林国祥如需留营效力,应饬改名。
       于是,林便立下“永不与闻兵事服”状,方得纵归。【7】
       此一役,“广乙”之悲壮,令人扼腕。林国祥之果敢与无奈,成历史之印记。
       黄海海战后,朝野上下将林国祥与方伯谦比较,赞语颇多,纷纷奏请擢用。认为“勇猛精炼如广乙管驾,而济以定、镇诸舰,岂不可以夺对马、据釜山哉?”
       10月16日,李鸿章便奏请以林国祥接替方伯谦之缺,奏曰:“广乙管带林国祥,前在牙山口外以孤船当劲敌,战阵颇勇,虽力竭船沉,功不掩过,应请暂行革职,委令接署济远管驾,以观后效。”
       遂林国祥接署“济远”管带。

       让镜头倒回去——
       1894年9月18日凌晨,一艘军舰匆匆驶入旅顺口。
       此是在黄海大东沟海战中逃离的“济远”舰。
       方伯谦,在北洋海军中曾以精明著称的人物,出生于福建闽县,毕业于福建船政后学堂。他曾留洋英国,归来后,备受提督丁汝昌赏识重用。
       然而,在战争考验下,他的真实面目逐渐暴露。
       丰岛海战,身为编队指挥的方伯谦,在“济远”舰受伤后,吓得魂飞魄散,竟升起白旗与日本军旗溃逃,事后还谎报战功,此等行径令人不齿。
       李鸿章虽早有察觉,却因政治考量未深究。
       黄海大东沟海战,方伯谦指挥“济远”舰依旧畏缩怯战,迁延不前。当战局不利,他又率先逃离,径直逃回旅顺。丁汝昌首份海战报告似有回护之意,但李鸿章敏锐捕捉到“济远”最先回港的隐情。
       在当天即要求丁汝昌就此调查回复:“此战甚恶,何以方伯谦先回?”
       面对李鸿章追问,丁汝昌在数天内对方伯谦先回一事并未出正面答复,并于9 月19 日派方伯谦指挥“济远”舰率蚊子船“镇南”一起前往大连湾,设法护卫、拖救“广甲”舰出险。
       不难想象,倘若“广甲”舰化险为夷,方伯谦无疑可将功补过。
       据“广甲”舰军官卢毓英回忆:“济远”拖带“广甲”活动并不顺利。“‘济远’用九牛二虎之力拖拽不动。连日百计经营,皆不得下。”
       9月22日下午3点左右,“济远”舰上瞭望哨突然报警称:发现日本军舰踪迹,随后该舰便放弃拖带,逃入大连湾,又于23日擅自逃回旅顺。
       于此,李鸿章在9月18日追问“何以方伯谦先回”问题得到解答。

       9月22日,以丁汝昌署名的“海战详报”呈至李鸿章。
       这份报告,极有可能由代理北洋海军提督刘步蟾起草或审定。
       当北洋海军详细报告呈至李鸿章,方伯谦的罪行被严厉指出。
       报告措辞严厉,直指方伯谦指挥“济远”舰犯下“首先退避,将队伍牵乱”之罪。这一罪名如重锤落下。
       李鸿章接此电报,怒不可遏。
       嗣后,李鸿章据丁汝昌、汉纳根报告转奏朝廷《大东沟战状折》,且在《奏请优恤大东沟海军阵亡各员折》中,重述“济远”撞击“扬威”:“为海军大东沟口外接仗,力挫贼锋,并查明兵船管带各员死事惨烈情形。……据海军提督丁汝昌呈称:……超勇舱内中弹火起,旋即焚没。扬威舱内亦被弹炸,又为济远当腰触裂,驶至浅水而沉。该两船管带黄建勋、林履中随船焚溺同殒。”【8】
        晚间,他电报总理衙门,据此参奏方伯谦临阵先逃,其奏曰:查十九丑刻,济远先回旅,据称船头轰裂漏水,炮均不能施放,情有可疑。兹据丁汝昌查明,致远击沉后,该管驾方伯谦即先逃走,实属临阵退缩,应请旨将该副将即行正法,以肃军纪。【9】

       忆丰岛海战,方伯谦躲舱内,升白旗求降;黄海海战,命砸大炮欲逃,误撞“扬威”舰。方伯谦之“济远”舰,早归旅顺军港四余小时,而海战仅四小时四十分钟。这更坐实他贪生怕死之名。
       丁汝昌质问:此战甚恶,你何以先回?
       方伯谦称:济远毁损严重,受伤数10处,炮械毁损最为严重,已不堪使用;7人阵亡,13人受伤……为保全船只……
       面对方伯谦诡辩,丁汝昌斥责道:“七月二十三日,尔猝不及防,突与敌遇,犹得以寡不敌众保全船只为词。殆八月十八日,两军船数相当,杀敌致果,全在各船效命,乃身为右翼副将,望敌而逃,将何以报君父厚恩,使士卒效死耶?”【10】
       清廷据此定罪,“方首先逃走,致使船伍牵乱,实属临阵退缩,著即行正法”。此罪有依,源自丁汝昌报告。
       李鸿章在奏折中提到:“广甲”舰长吴敬荣随逃,然“人尚明白可造”,可革职留营,观后效。同时,“广甲”“来远”“靖远”等舰亦受不同程度指责。然因“靖远”“来远”等有重新归队之情节,故“请暂免参”,而对“济远”与“广甲”则建议“严行参办,以儆效尤”。

       “济远”舰一逃再逃,屡次临阵脱逃,成为不争事实。

       9月22日晚,李鸿章致电丁汝昌,命令将方伯谦尽快撤职、看押,等候朝廷处理决定,方伯谦所任“济远”舰长一职,改由“广乙”舰长林国祥接任。
       闻听此讯,北洋海军左翼总兵林泰曾、“靖远”舰长叶祖珪、“来远”舰长邱宝仁,立即面见刘步蟾,希望能设法为方伯谦开脱。
       “来远”舰长邱宝仁
       “靖远”舰长叶祖

       林泰曾与方伯谦私交甚好,他哭求刘步蟾:“兵事未已,安可自残?”
       刘步蟾正告他:“此吾不与也,且大东沟之役,彼固知全军将覆,而欲脱事外,袖手以观我辈之沦亡,彼已于大局何?”
       于此,人等皆知不可挽回,林泰曾“大哭而归”。

       9 月23 日,“济远”从大连湾逃回旅顺后,方伯谦就被立即控制,软禁在旅顺海军公所内。
       晚8 时,丁汝昌、刘步蟾收到李鸿章来电:总署本日奉旨来电:“李鸿章电奏,查明海军接仗详细情形,本月十八日开战时,自‘致远’冲锋击沉后,‘济远’管带副将方伯谦首先逃走,致将船伍牵乱,实属临阵退缩,著即正法。‘广甲’管带守备吴敬荣,随‘济远’退至中途搁礁,著革职留营,以观后效。钦此。”希即钦遵,将方伯谦即行正法具报。其余照行。(农历八月二十四日)
       命令丁汝昌、刘步蟾立即遵旨将方伯谦处死。

       海湾深夜,如墨浓稠,笼罩旅顺海军公所。
       “将方伯谦即行正法具报”的电报,就放在丁汝昌办公桌上。
        灯光下,丁汝昌凝视着那封关乎方伯谦命运的电报。
       “来远”舰舰长邱宝仁,怀揣着复杂心情,悄然谒见丁汝昌,希望能为方伯谦求情,并在最后时刻见一面。
       “军门,让我见一眼方兄,我们毕竟是同窗啊!”
       那话语字字含泪,在寂静中回荡,带着一丝无奈与悲悯。
       丁汝昌心想:同窗一场,人情难却。便暗许同意,并提醒他“切勿泄露即将处决”的消息,“戒其勿泄”。

       邱宝仁踏入拘禁室,见到方伯谦那一刻,空气仿佛凝固。
       邱宝仁面色凝重地望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邱问方,有何事委托见嘱?
       方伯谦“骇然不知所谓”。
       方嘴里不断絮叨着自己丰岛海战的“战绩”,仿佛还沉浸在昔日荣耀中,口称:“昏不知,谓朝廷仁厚,安有杀总镇之刀耶,如或苛求,尽以革职了事,虽一二品或难骤复,而每月薪水数百两固依然也,何必惊惶无措耶。”
       这番话,让邱宝仁难以面对,只得一言不发。
       邱宝仁复问:“君有后此之事见托乎?”
       方伯谦答:“我自己了却吾事罢了!”
       邱因时间紧迫,不得久留,黯然握手辞别。【11】
       他走出囚室,仰望满天星辰,不禁热泪盈眶。
       这竟是他与方伯谦最后生死离别。

       9月24日清晨5 时,曙光初现,天色明亮。
       海军公所门前,北洋海军洋枪队数百人、刽子手2人列队站立,雪亮的鬼头大刀捧在臂旁。
       他们静静等候,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清晨6时,方伯谦被绑缚,押至海军公所后黄金山下船坞西面刑场,代理海军提督刘步蟾宣布谕旨。

       旅顺口黄金山(左侧山脉)

       据北洋海军官员所撰《甲午日记》载,在生命最后时刻,他和刘步蟾有一场对话:
       刘军门云:“方义(益)堂,汝恃功妄为,目无王法,意谓终不能致汝于死地乎?”
       这个恃功,指方伯谦“修筑旅顺、大连湾、威海卫各处炮台”之功。
       方应曰:“吾知罪矣,然临阵脱逃何只吾一人耶?罪同而法因之无异,未有一罪而轻重可相悬殊者。”【12】
       死到临头,他还不忘拉一个同伴一起下地狱,这里指“广甲”舰。
       刘军门应曰:“汝伏汝刑,至同逃之人,将亦不免,汝又何必鳃鳃过虑乎?”
       刘与方的对话,如利刃般刺痛人心。
       刘步蟾大声宣布谕旨,那声音如重锤,击碎了方伯谦最后幻想。
       功过是非,在这一刻清晰无比。
       一声号响,刽子手刀落下,血光飞溅,终年40岁。
       这时,军中官兵正在酣睡之际,号炮一声,传遍旅顺港,方伯谦已遭处斩。
       “济远”舰士卒,均奔至山麓,“伏尸痛哭,号啕跌躅,声闻数里,见者无不泪下。盖方待其士卒极有恩礼……”【13】
       方伯谦时年42岁。

       丁汝昌呈文拟定,清廷批准颁行新军规《海军惩劝章程》。
       《海军惩劝章程》:海军各船,遇敌当勇。退缩者,军法从事;冲锋攻击者,或被敌轰沈,或机器损坏,或子弹罄尽,或伤焚太甚,无可挽救;虽军舰沈焚,而船中将士遇救得生,准免治罪,仍予论功。倘敢临阵擅离部位,船被沈焚,即死亦不准邀议恤之恩,其遇救得生,仍当治以应得之罪。至船中有进水、被焚等事,应由管带官督令扑救,仍行迎敌;如遇险时弁兵倡议逃驶,准管带官先予正法,收队再报,以肃营规。【14】方伯谦,属“临阵擅离部位”,理当治罪。
       早在黄海海战前,李鸿章就向清廷提交《海军交战赏恤章程》,多次叮嘱丁汝昌认真督查,如有临阵退缩者、贻误军机者,立按军法治罪,决不姑宽。【15】

       丰岛海战中,被击沉的“高升”号。“济远”使命就是护航,保护运兵船安全,谁料临阵逃跑。如果“济远”“广乙”不逃,与“吉野”等舰周旋抗衡,“高升”号未必能沉。

       而在丰岛海战中,方的说法是这样的——
       丰岛海战,中方仅有“济远”与“广乙”具作战之力,“高升”“操江”主运兵之责。方伯谦称“广乙”先逃,“济远”孤军奋战,击沉“吉野”,击毙日舰提督,因舵机损坏未追,竟获朝廷嘉奖。
       但是,李鸿章早有质疑,给丁汝昌来信称:“方伯谦牙山之役敌炮开时躲入舱内,仅大二副在天桥上站立,请令开炮,尚迟不发,此间中西人传为笑谈,流言布满都下。”
       事后调查,真相大白。原来“济远”在前,“广乙”在后,日舰过“广乙”突袭,“济远”不反击,弃“广乙”而逃。面对追击,先挂白旗,后挂日旗。“高升”沉,千余官兵葬海,“操江”被俘。“济远”尾炮击“吉野”,乃水兵王国成所为,“吉野”仅轻伤,黄海海战再度参战。
       黄海海战,方伯谦“临阵脱逃”之罪要推翻它,当属不易。
       方伯谦早在丰岛海战中就玩弄这一手,再以篡改“航海日志”的方式逃脱责任。此次彻底激怒李鸿章与丁汝昌。

       此前,方伯谦得知自己无法苟活,向与他素有交情的旅顺防将、毅军统领宋庆求情,希望朝廷从轻发落。
       老将宋庆回答更为直接:“我恨无海军生杀之权,自我操,则七月见已在军前正法,尚复令尔重误国家大事耶?”【16】
       作为一名军人,尤其是一名将领,在战争进行到最激烈之时临阵而逃,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定遭到同僚们不满和怨恨。
       方伯谦案是近代史中争议颇大的事件,其后人和“济远”舰剩存官兵们试图不断为其翻案。

       方伯谦死后,一直有人鸣冤。
       方伯谦后人和亲信搜集资料,撰写《冤海述闻》,为其辩解;何广成作为方伯谦提拔的亲信,积极为方伯谦翻案,将黄海海战失败责任推在丁汝昌身上。
       《冤海述闻》:“嗟呼!‘济远’船回时,不察情形,不经审讯,强加罪名,置之死地,独不思‘济远’受伤大小七十余处,炮械坏,不堪用,阵亡者七人,伤者十三人,皆有案可稽耶?且各船得回旅顺者,其阵亡受伤尚不及‘济远’之多,‘济远’非先逃,不辨自明。况当‘超勇’、‘扬威’焚,‘致远’、‘经远’犹在阵攻击,众目共睹,而督船为全军平日所属,即无令,又击其旗,牵动大局,果谁致之?”
       “广甲”管轮卢毓英,作回忆录《卢氏甲午前后杂记》称:因感方伯谦“为海军诸将中翘楚”,“抱其奇才异能,既遇于时而见倾侪辈构陷诬蔑,以丧其身”,“因纪其战事颠末,以待当世之公论云。”【17】赞颂道:“伟哉,方公!惜哉,方公!中国数十年培育海军人才,仅方公一人耳,而竟使抱千古不白之冤,衔恨九泉。汝昌、步蟾之罪何可逭也!吾不独为方公惜,直为中国惜也!”【18】
       卢毓英认定杀方伯谦皆有提督丁汝昌和”定远“舰管带刘步蟾起。
       “中国数十年培育海军人才,仅方公一人耳。”“翘楚”“仅一人耳”,言之其余皆不成才。这种评价与赞美,已然登峰造极,无与伦比。
       后来,查阅资料,这个卢毓英是方伯谦一手提拔的。
       有文称卢是“方伯谦铁杆同情者。”
       然后,法不容情,方伯谦还是以“牵乱队伍、临阵脱逃、撞沉友舰”三条罪名,被军机处寄发上谕。
       于是,便有了光绪帝亲自下令“斩立决”,朝廷将其处死这一幕。

       后世至今,依然有人为方伯谦鸣冤。
       1935年,张阴麟在《甲午中国海军战绩考》中,对“济远”撞“扬威”一事提出疑问,认为此事有假,而且将刘步蟾拉扯进来:“李之奏报必以刘步蟾之陈述为根据。刘之有意陷害方氏,殆无可疑。……奏报又谓扬威为济远触坏后,‘驶出。至浅水而沉。’一若济远退时,扬威尚在战场中者。实则即使如奏报所言,济远逃在致远甫沉之后。时已3时30分,距开战已两小时半。而扬威之退,实在开战之初,此时安得与济远在阵地相撞?”【19】
       1991年9月,“甲午战争中之方伯谦问题研讨会”在福州市召开,使翻案势头达到高潮。研讨会一开始便定调子。会后,《福建日报》刊出这次研讨会综合报道,结束语是:“综观方伯谦对北洋海军建树和两次海战中英勇善战的表现,应认为他是中国近代海军中的爱国将领。”
       会上不同声音,不仅在报道中得不到任何反映,反而被归入到“一致肯定”行列中。既抹煞不同意见,又不管真实历史如何,硬要树方伯谦这样一位“爱国将领”。会上大多数文章,都是重弹《冤海述闻》和《卢氏杂记》老调,毫无新意可言,既未提供任何新材料,也未提出任何创新见解。【20】
       方伯谦真的冤枉吗?

       别忘了,参加黄海大战的还有外国人——
        有洋员8名:汉纳根、戴乐尔、马吉芬、哈卜们、哈富门、阿璧成、尼格路士、余锡尔,后两位牺牲在海战中。生还6位洋员中的一位,就是方伯谦洋战友、黄海大战参加者马吉芬。
       北洋水师洋员、“镇远”舰副舰长、美国人马吉芬

       《中东战纪本末》收录一封信,这封信是支持丁汝昌报告的直接证据。要推翻它,当属不易:“西友之与海战者,自旅顺口贻书云:……是日,两阵甫交,方伯谦先挂本船已受重伤之旗以告水师提督;旋因图遁之故,亦被日舰划出圈外。致、经两船,与日苦战,方伯谦置而不顾,茫茫如丧家之犬,遂误至于水浅处。适遇扬威铁甲船,又以为彼能驶避。当捩舵离浅之顷,直向扬威。不知扬威先已搁浅,不能转动。济远撞之,裂一大穴,水汩汩而入……济远既不能救之使脱于沙,反撞之使入于水,是诚何心哉!扬威遭此蹂躏,约有一百五十人同问水滨。方伯谦更惊骇欲绝,如飞遁入旅顺口。其管机西人【21】登岸后,自言不幸而遇方伯谦,两次逃避,从此永不愿与之为伍。”【22】
       此“管机西人”就是“镇远”舰上美籍洋员马吉芬。
       这是《中东战纪本末》之《大东沟海战》篇中收录一封信。
       “定远”舰上英籍洋员戴乐尔在战后提及此事,写道:“济远各炮为巨锤击坏,以作临阵先逃之借口;其后管带方氏因此事及前此相类之事而丧其颅焉。”
       有人证、物证,方某这番操作实在说不过去。

       至于“炮均不能施放”“船中炮械全坏,无可战。”
       更属信口雌黄,根本不是事实。
       济远舰有大小火炮近20门:包括2门克虏伯210毫米35倍径双联后膛钢套箍炮、1门克虏伯150毫米35倍径后膛钢套箍炮,主炮口径为210毫米。主炮一门损坏,还有一门可用;还有2门47毫米单管重型哈乞开斯炮、9门37毫米单管哈乞开斯炮、4门金陵造多管连珠钢炮。
       日人川崎三郎《日清战史》第7编第3章第61页言明:“济远”“机器整然,未见别的故障,仅仅在舰尾之六吋炮被敌弹击中炮耳,乃是从背面打入,证明系该舰逃走之际受敌狙击所致。”这是日舰追击时发现的。
       《冤海述闻》称:“且各船得回旅顺者,其阵亡受伤尚不及‘济远’之多。”这便是胡扯。
       根据日方统计,“济远”仅中弹数十处,“定远”“超勇”等舰中弹或上千处,或上百处,尚能坚持战斗到底,而“济远”竟仅中数十弹便溃逃,以日舰速射炮之射速,命中十数弹,花不了多少时间,“济远”可以说是一触即溃,根本没和日军发生激烈战斗。在日本参战各舰战斗日志里,也难觅“济远”踪影。
       据战后受命调查各舰伤情洋员戴乐尔报告,“济远”舰主炮炮尾炮套上有被锤击迹像,而保存在刘公岛中国甲午战争博物馆“济远”舰210主炮部位确有砸痕。“济远”舰“均不能施放”的火炮是人为故意破坏,为逃跑寻找托辞,其罪行更为恶劣昭彰。

       “济远”舰舰首双联装210毫米架退炮。自毁火炮,是大罪、重罪。

       方伯谦到底冤不冤?
       如方氏所有罪状皆可忽略,唯有一条“悬挂白旗”,就这一条,杀他不冤。
       丰岛战场上,当时恰好驶近丰岛海域的英国商船高升号船长高惠悌证明:“25日晨,我们将近丰岛时候,掠过一艘军舰,它悬挂日本海军旗,旗上再挂一面白旗——这只船后来证明为中国战舰济远号。”这句话证实了日本“浪速”号舰长《东乡平八郎日记》所言不虚,与高惠悌所言可互证。【23】
       因为所有细节,你可推翻。但这一条在众目睽睽之下,众人皆目睹,你投敌叛变,杀你还冤枉吗?无论如何,为一个贪生叛将翻案,硬要标榜成“爱国将领”,实难服众,只能是自说自话而已。
与壮烈牺牲的邓世昌等人相比,实在不足一提。

       方伯谦之事,让丁汝昌心烦意乱。
       中日海战,北洋水师大伤,其中一个原因竟然是手下贪生怕死之举,导致战败。如果其时“济远”能如“致远”般勇敢战斗,积极策应,主动解“致远”孤军奋战、单打独斗、“一敌四”的不利局面,“致远”定然不会很快沉没。
       海战归来,满心惆怅。战败之痛,如影随形,然更让他心烦意乱者,乃清流派那源源不断的弹劾参奏。这最让他心酸不已。
       想那战火纷飞之际,他率北洋水师浴血奋战,拼尽一切,只为保家国海疆。弹雨之中,生死只在须臾,未曾有半分退缩。可如今,战后阴霾未散,清流派攻讦如潮水般涌来。那一封封弹劾之奏,字字如刀,刺痛心扉。
       曾几何时,他怀揣报国之志,纵横沧海,不惧强敌。如今,功绩未被铭记,却遭无端指责。那满心的委屈与心酸,如鲠在喉,难以言说。

       7月24日,张謇向老师翁同龢递呈密信,提出撤换丁汝昌:“丁须即拔……似亦可免淮人复据海军。”“丁常与将士共博,士卒习玩之,亦不能进退一士卒”。【24】
       连与将士玩一下牌,都算罪过。
       7月26日开始,奉行李鸿章指示,北洋海军提督丁汝昌率领舰队主力数次出巡,意图寻找劣势日舰加以歼除,但一无所获。
       从8月1日宣战起,每一次海军巡敌不遇,都会立刻招来朝中清流一阵高过一阵责骂。
【25】
       他望着那片曾经激战的海域,波涛依旧汹涌,却仿佛在诉说着他的无奈与悲愤。清流派弹劾,似无形之枷锁,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在这风云变幻之际,本应有人力撑这国家脊梁,却谁知,他在这内斗中饱受折磨。

       7月26日,丁汝昌率舰队外出寻觅战机。
       李鸿章告诫丁汝昌:“惟须相机进退,能保全坚船为妥。仍盼速回。”【26】
       几天后回到威海,为防止日军鱼雷艇利用黑夜或雾天偷袭威海湾,他便在海湾口布设水雷等。
       8月 2日,光绪帝颁发谕旨,对此正常行为大加指责:“威海僻处东境,并非敌锋所指,究竟有何布置?抑借此为藏身之固?”命令李鸿章严查丁汝昌有无怯懦情形,如有应立即更换。【27】
       连光绪帝都不容他——丁汝昌的心,在这困境中渐渐冷却。
       那曾经炽热的报国之情,此刻被现实冷水浇灭。然而,他眼神中仍有一丝倔强,一丝不屈。他知道,使命尚未完成,即便面对千般困境,他也不能放弃。

       北洋舰队第二次巡航,巡航目的即寻找日本联合舰队,准备拼死一搏。

       8月2日,丁汝昌第二次率舰队出巡。
       李鸿章强调:“速去速回,保全坚船为要。”【28】
       归来后,“近日参劾该提督怯懦规避,偷生纵寇者,几乎异口同声。”
       礼部侍郎志锐上奏:丁汝昌“带船出洋,以未遇敌舟无以接仗,退守威海,借口固防,并欲告病求退……方伯谦即令其接统丁汝昌之船……至丁汝昌等罪状得实,则竟治以军法,亦杀一儆百之意也。”【29】
       面对朝臣声声喊杀,丁汝昌的心实在凉了。

       面对诽谤弹劾,他有一肚子冤屈。
       “无日不忧心如焚”,“脚伤未能及即平复”,带伤日夜督修受损舰船。
       倭船在威海口巡弋,即率舰队六船两艇,出海巡剿敌舰。“赴旅湾,探大孤山”,星野奔驰。
       8月7日,丁汝昌在给旅顺船坞工程总办龚照玙信中称:“谕旨严厉,言官交弹,昌固早料有此一段公案……在水军能出海远行之船,合坚窳计之,现仅得有十艘。此外势皆勉强,岂能足恃?兹者,似以东路辽阔之海,概以系之轻减数舶之师,不计数力,战守皆属,虽绝有智虑者亦为之搔首也。数战之后,船若有一须修,复力单而无补。存煤及军械数本不丰,再冀筹添,立待断难应手。后顾无据,伊谁知之!事已至此,惟有驱此一旅,搜与痛战,敢曰图功先塞群谤,利钝之机听天默运而已。”【30】
       被人整到这样,心里还想着北洋水军远行之船,踌躇战守,思虑存煤与军械。

       8月10日,伊东祐亨以诱惑战术,引丁汝昌上钩。
       日本联合舰队采用弱舰佯攻、优势主力舰在后埋伏的方式,逼近威海,意图引诱北洋海军决战。不料,丁汝昌已于前一天率北洋海军主力舰船出巡,日军此举失败。
       不过,日本联合舰队29 艘军舰突然出现于作为京畿门户的渤海湾,立刻在清廷引起震动。
       8月23 日,清廷严令丁汝昌:“威海、大连湾、烟台、旅顺等处,为北洋要隘、大沽门户,海军各舰应在此数处往来梭巡,严行扼守,不得远离,勿令一船阑入,倘有疏虞,定将丁汝昌从重治罪!”【31】
       “海军各舰不得远离。”这就束缚北洋海军手脚,丧失战略机动性。
       此时,谁再说“丁汝昌退守威海,借口固防”,可拿这圣旨给他看。

       沧海之上,硝烟漫卷;宫廷之内,暗潮汹涌。
       当甲午海战大败噩耗传来,那片曾经承载着荣耀与希望的海域,此刻只余残舰破帆,与无尽悲凉。而宫廷之中,帝党与后党之争,在这国难之际愈演愈烈。
       7月16日,光绪帝给李鸿章下一道严旨:“现在倭韩情势已将决裂,如势不可挽,朝廷一意主战,李鸿章身膺重寄,熟诣兵事,断不可意存畏葸。著懔遵前旨,将布置一切进兵事宜,迅筹复奏。若顾虑不前,徒事延宕,驯至延误事机,定惟该大臣是问。”
       但太后和李鸿章手握兵柄,却一意主和,把希望寄托在西方列强干预上,贻误备战,使战争一开始就陷入被动挨打局面,遭到朝野上下愤怒谴责。
     在丰岛海战中逃跑、事后冒功的方伯谦,竟一度被清流派大加推崇。 
  8月11日,翁同龢参与拟稿电旨发给李鸿章:“管带‘济远’之方伯谦,于牙山接仗时,鏖战甚久,炮伤敌船,尚属得力,着李鸿章传旨嘉奖。”【32】
       而在8月,礼部侍郎志锐就曾上奏说:“方伯谦即令其接统丁汝昌之船”。【33】
       一时间,方伯谦似成英雄,而丁汝昌却被置于风口浪尖。 

       1894年8月,丁汝昌被第一次革职处分。

  8、9月间,方伯谦报捷冒功不端行为逐步败露,但李鸿章、丁汝昌和清流派碍于情面,一时都未公开声张。  
  8月25日,三名言官连续上奏弹劾丁汝昌:“我军之所以怯,非水师尽无用也,提督不得其人”,“水陆各军莫不齐声痛恨丁汝昌之畏葸无能”,“始终以刘公岛为藏身之所,迨倭船扰威海、旅顺等处,犹复销声匿迹,不敢与较。”【34】
       军机大臣翁同龢在廷议中,坚持“革去丁汝昌职务”。  
  8月26日,光绪帝下谕旨革去丁汝昌海军提督职务8月29日,李鸿章上奏,痛陈北洋海军苦衷:“倘与驰逐大洋,胜负实未可知,万一挫失,即赶紧设法添购,亦不济急。惟不必定与拼击,但令游弋渤海内外,作猛虎在山之势,倭尚畏我铁舰,不敢轻与争锋。”【35】
       最后在慈禧太后干预下,9月1日,朝廷才收回成命,丁汝昌暂免处分。
  
  9月之后,随着战争节节败退,朝廷内部争斗更趋激烈。  
  他们积极策划推翻淮系头子李鸿章,欲起用奕欣,以抑制后党势力。  
  此时,41岁的翰林院修撰张謇,势头最劲,率先对李鸿章开火。 

       张謇是清流派急先锋,对李鸿章、丁汝昌猛烈攻击,意欲置于死地。 

  他上奏《呈翰林院掌院代奏劾大学士李鸿章疏》,如巨石入海,激起千层浪。  
  张謇痛斥李鸿章二十年来、特别是朝鲜“壬午兵变”以来恶劣行径:“日之所欲,鸿章与之;日之所忌,鸿章去之。”“试问以四朝之元老,筹三省之海防,统胜兵精卒五十营,设机厂学堂六七处,历时二十年之久,用财数千万之多,一旦有事,但能漫为大言,胁制朝野,曾无一端立于可战之地,以善可和之局,稍有人理,能无痛心?!”【36】恳请朝廷“另简重臣,以战定和,固人心而申国势。” 
  张謇是“清流派”的佼佼者,为“翁门”弟子中决策人物,以主战着称。他的奏折文辞犀利,如利刃直指李鸿章要害——“对外主和”“误国求荣”,这一番抨击似卷起狂澜大潮,在朝野间影响甚大  
  朝中出现一片呼声,要求撤掉李鸿章“北洋大臣”一职。  
  9月30日,军机大臣翁同龢奉命至天津询问李鸿章军事部署。  
  李鸿章追根溯源,怒目以对,反呛起来。  
  翁同龢见李鸿章,即询北洋兵舰。李鸿章怒目相视,半晌无一语。  
  徐掉头曰:“师傅总理度支,平时请款辄驳诘,临事而问兵舰,兵舰果可恃乎?”  
  翁同龢曰:“计臣以撙节为尽职,事诚急,何不复请?”  
  李鸿章曰:“政府疑我跋扈,台谏参我贪婪,我再哓哓不已,今日尚有李鸿章乎?”翁同龢语塞。【37】
       这一幕,李鸿章怒目相视,半晌无语,而后转头质问,话语中满是愤怒与指责。翁同龢虽欲辩解,却语塞而止。
  
  旅顺港这边,依然焦头烂额。  
  9月25日,丁汝昌与龚照玙一面共商抢修军舰之事,另一面,丁请龚致电李鸿章,恳请将“镇远”、“定远”等舰苦战出力将士,择优酌保(晋升)数人,以资鼓励。  
  9月29日,皇帝谕旨:“前在牙山海面,‘广乙’舰管带林国祥以孤船力挡劲敌,战阵奋勇,力竭船沉,着暂行革职,委署‘济远’舰管带,以观后效。东沟之战,日船伤重,‘镇远’、‘定远’将士苦战出力,着李鸿章酌保数员,以作士气。钦此。”(《丁汝昌年谱》农历九月初一日)  
  “广乙”船管带林国祥,任守备衔。洋员评价:“广乙气象严整,修治清洁,督饬工役,训练士卒,井井有条。”在马江海战中,战败后以独船勇闯法国舰队、火攻法舰的,正是林国祥。  
  在丁汝昌、李鸿章推荐下,林国祥以守备衔接任“济远”舰管带。  
  方伯谦被处死后,管带一职暂缺。林国祥到任,对于重振“济远”士气、支撑整个舰队非常有益。

       作为名副其实的穹甲巡洋舰,“济远”装备了厚度在4英寸左右的穹甲甲板,材料为当时最新式的钢铁复合装甲。装甲再厚,如果没有决死一战的意志,临战首先想到保命逃跑,这样的装甲有何用呢?!  

  此时,丁汝昌在旅顺收到盛宣怀来电:胶州借用快炮18尊,原带弹子7200出,火药3600出,应否添办开花弹若干。闻此次海战缺乏开花弹。30.5生的、26生的、21生的大炮,需添开花弹各若干出?请速电示赶办。  
  盛宣怀来电,如同一缕希望曙光,“胶州借用快炮”的消息、炮弹数量、种类,让众人心中反复思量:海战中缺乏开花弹的困境如芒在背,而大家对胜利的渴望却从未熄灭。
  修船之事,迫在眉睫。李鸿章来电如声声战鼓,催促着“济远”“靖远”“平远”“广丙”四船尽快修复。敌情日紧,即使不能制敌,也要在口外近海边游弋,对抗日舰。
  眼下除了快炮和炮弹外,最缺的是修船的工匠。
  
  9月26日,丁汝昌从龚照玙处得知:盛宣怀来电,锅匠、铜匠45名已上“承平”船,明天早晨开船驶赴旅顺船坞。另外,钳匠30名已饬小轮艇送往新城上“拱北”船。唐局可挑锅炉匠15名,铜匠10名。请电致唐局,仍令前往协商挑选,与大沽船坞锅匠一并候示送往旅顺船坞。  
  锅匠、铜匠、钳匠,一个个名字如同希望的火种,奔赴旅顺船坞。  
  丁汝昌、龚照玙、刘步蟾虽心急如焚,却只能在无奈中等待。  
  9月28日上午,丁汝昌与刘步蟾在旅顺收到李鸿章来电:禹亭(丁汝昌)伤痕渐癒。前时虽据情奏令刘镇代理,不过代拆代行之式,圣旨令伤癒仍行接统。有此次恶战,中外咸知。前此谤议顿消,望仍勤勉视事,督催修理各船早竣,以后专在北洋各要口巡击,日军犹有忌惮也。  
  朝廷让丁汝昌复职理事,重主水师大事。 
 
  9月29日午后,阳光慵懒,尽洒海上。  
  丁汝昌接李鸿章来电,那一行行墨字,如紧催马蹄,声声震耳。  
  各国探报均称,日本派大队分路北犯,尤其注意金州各岛左右,欲窜旅顺后路,毁我船坞,实在意中,各炮台须昼夜分班了望严守。宋帅前时所布置长墙土炮台,令姜、程分队设守,一面督新勇勤操枪炮手法准线,以备急用。目下无队可添,惟赖诸将同心努力,支柱艰难。师船速修,择其可用者,时常派出口外,依岸靠山巡查,略张声势。雷艇应往小平岛及旅顺口附近各处梭巡,切勿违误。  
  日本大队北犯,欲毁旅顺船坞,危机如乌云压顶。 
  旅顺港湾仅有姜桂题、程之伟分队设守,新勇刚刚入伍,尚不熟悉枪炮。没有增援部队,只能靠自己。且修船缓慢,工匠尚缺。
  大东沟海战后,“镇远”进入旅顺军港船坞抢修。倭寇舰船巡弋在渤海湾,虎视眈眈,这样的局势真令人担忧。

  其实,李鸿章也看到:这一个个难题短期内难以克服。  
  “目下无队可添,惟赖诸将同心努力,支柱艰难。”这已是不得已而为之的话了。堂堂北洋大臣,中堂之位,何时说过如此悲哀之语?  
  整个国家,竟无军力可调,四朝老臣、太后信任之人,只能在北洋海域施展拳脚,而对全局无力调处,这个理到哪里去说啊?!  
  9月30晨,传来总署和圣旨:威、旅及内海各口防务紧急,海军修补之船当护口迎敌,各口扼守台岸之员须联络声势,昼夜严防。  
  丁汝昌传圣旨于刘、林及部属,众人督修受伤舰船,不敢懈怠。 
 
  9月30日晨,丁汝昌、龚照玙等收到李鸿章于昨夜10时许寄发来电:总署来电,本日奉旨:“昨据赫德接沪关密电,倭兵三队来华,头队指黄海等语。当经总署电知该大臣严防。倭船连日无动静。昨威海见船两只,东沟见船九只,测量探水,旋即驶去,难保非头队所遣前来探信。威、旅及内海各口防务,十分紧急,海军修补之船,须赶紧准备护口迎敌,各口扼守台岸之员,尤须联络声势,昼夜加紧严防,迎头截击,毋令一船近岸。其东沟口岸,即饬聂桂林、丰升阿督率所部,并知照铭、盛、毅各军合力防御,毋稍疏忽。钦此。”(《丁汝昌年谱》农历九月初二日)  
  丁汝昌立即将圣旨传至刘、林及其他部属知晓,要求大家尽力督修受伤舰船。  
  大清帝国,幅员辽阔,海岸线漫长,兵力分散,只得实施重点防御。  
  战争之际,既无人深入敌境探察军事动向,亦无海岸线巡查之举措,主动防御尽失,陷入被动挨打之绝境。  
  大清海军,分四大舰队,北洋舰队二十二艘战舰,南洋舰队十六艘,福建舰队六艘,广东舰队十九艘,共计六十三艘。看似规模庞大,却缺乏联合作战体制。甲午战争,李鸿章虽为北洋大臣、直隶总督,却仅能调配北洋舰队,对其他三舰队无支配之权,唯靠朝廷下令,派遣船舰参战。  
  朝廷能调动得了吗?  
  总理衙门曾致电南洋舰队,要求调船助剿,却如石沉大海。  
  张之洞回复,尽显推脱之意。

  张之洞老谋深算,看出中日海战端倪:即便把大清所有舰队拉上去,与倭寇厮杀,也未必是对手。自己的南洋水师几斤几两,心里还不清楚。所以婉拒是最好的“保船”策略。 

  9月29日,总理衙门曾致电南洋舰队,要求:“现在北洋各船修理需时,各海口防务十分紧急,着暂调南瑞、开济、寰泰三船迅速北来助剿。”【38】
      电后不见下文,直到一个多月后,11月11日,江督张之洞来电称:“旨调南洋兵轮四艘。查此四轮即系木壳,且管带皆不得力,炮手、水勇皆不精炼,毫无用处,不过徒供一击,全归糜烂而已……请公速派林国祥来……当将此四轮管带全行更换……即令林国祥统之,率以北行,无论胜负如何,必能拼命一战,为北洋助一臂之力,舍此四轮,亦所不计矣。”【39】
       这番说词,可见人心.
 
  11月16日,丁汝昌再次请求:“应请电致香帅速饬行,速炮、快四船迅将领配一切赶紧备齐,并子药军火多储速配,径驶来威,昌即与酌添得力员弁,再筹会剿。”并希望:“广东有四大雷艇,两艘已练齐弁勇,两艘尚未配人,并祈电筱帅迅饬雷局配齐弁兵,赶驶上海,与南洋船整队北来,庶于军务裨益。”【40】
       丁汝昌再三请求,亦无果而终。 
  张之洞,终至未救;没有人出头,为北洋挺身出手。  
  这时,就看出李鸿章的难了!  
  此后,北洋要求调剂其他舰队舰船支援,皆没有到位。  
  朝廷也难以调动军力支持北洋,北洋以一己之力战日本举国之力,而整个朝廷在一旁围观,不可谓不悲壮愤恚!

       旅顺10月,弥漫着紧张与不安。  
  丁汝昌,这位身负伤痛的将领,在历史漩涡中艰难前行。          
       一封封急电,如骤雨般落下,带来朝廷的期望与压力、李鸿章的关切与催促,似重锤敲击着丁汝昌的心。“定远”“镇远”需紧急修理,数日内出海,关系北洋全局。日军运兵船虎视眈眈,危机四伏。  
  10月4日,丁汝昌与龚照玙收到李鸿章来电:东边来电,日军马队、步兵昨天已到义州。英兵船由大同江回来讲,日本有运兵船26艘,装满陆军,待信即发。这是他们分路内犯,确实有明显征兆,不久直隶、奉天等地必有大警。“定远”、“镇远”、“靖远”、“济远”、“平远”、“广丙”6舰,必须起早带晚抢修竣工,争取早日出海游弋,使彼知我船尚能行驶,他们运兵船或不敢放胆横行。不必与他们寻战,敌人也忧虑我军蹑其后路。现在舰船全部伏匿,将欲何为?用兵需要虚虚实实,你等应当善体此意。(《丁汝昌年谱》农历九月初六日)  
  丁汝昌与龚照玙积极回应,详细禀报修船事宜与问题,然而困难重重。时间紧迫,任务艰巨,每一刻都如在刀尖上行走。
  
  10月6日,丁汝昌、龚照玙收到李鸿章来电:本日奉旨:“海军受伤各船,闻已陆续修齐,惟大船二只须月半始修好,未免过迟,着显夜加工办理。遇有敌船闯进,迎头截击;如攻扑口岸,须与炮台前后合力轰打,以收夹击之效,毋得借词延宕,致于咎戾。大同江口倭船廿六只,着探明去向复奏。钦此。”(《丁汝昌年谱》农历九月初八日)
  皇帝下令:“遇有敌船闯进,迎头截击;如攻扑口岸,须与炮台前后合力轰打。”“大同江口倭船廿六只,着探明去向复奏。”  
  这份军令,让卑职如何执行?大东沟12只倭船,我尚损失4艘兵舰;如今26只倭船,陛下你让我拿什么去打?“定远”“镇远”伤痕未愈,能作战的船还有几艘?平日北洋急求“添舰”呼声,被束之高阁;战争来临,却要北洋“迎头截击”,我拿什么截击呢?  
  丁汝昌血涌心头,欲哭无泪,受伤未愈的身体骤然发痛,前面在苦苦海战,抵抗倭寇,后面确遭冷枪暗箭,时时受弹劾。  
  他犹如身处风暴中心的小船,在旋涡中艰难颠簸,不知何处是出路?!  
  皇上降旨饬查,丁汝昌伤痛与坚守备受质疑。  
  但他没有退缩,仍为购货款、出海巡防等事务操劳。  
  电文往来,字字句句,皆是担当。  
  暗夜里,旅顺湾口,那座灯塔孤独伫立,在黑暗中闪着微弱光芒。  
  凝望风雨中的灯塔,他的心如孤塔般苍凉。  
  潮涌孤岛,浪拍心房。他力疾上船,为国家尊严,为海军荣耀,顽强地与命运抗争。然而,前路茫茫,困境重重,他能否带领北洋海军走出这片阴霾,成为一个巨大问号。 

       此刻,丁汝昌悲愤交加,压抑至极,无以应对。  
  沧海无疆,波涛汹涌,见证了无数荣耀与悲壮,更见证了一位北洋海军将领的雄心与无奈、悲壮与痛苦……

       10月15日下午,丁汝昌在旅顺复电李鸿章:汝昌脚伤稍愈,仍不能步履。各船伤重且多,星夜加工修理,都未完备。拟一二日先带6船出口,并到威海添配子药,清理各要事后,再巡大连湾到旅顺。安配“定远”、“镇远”起锚机器,容另行电报。  
  10月16日,丁汝昌、徐邦道、龚照玙在旅顺收到盛宣怀来电:“镇东”、“拱北”、“图南”3船未到,不知在何处避风。恐有不测,望即派“北河”船及鱼雷艇开赴各岛探听切实。  
  10月16日,丁汝昌率领草草完成水线以上舰体和舱面设施修理工作的“定远”督“镇远”“平远”“广丙”“靖远”“济远”六舰驶离旅顺,航向威海补充煤、水、弹药。  
  为何要奔赴威海补充煤炭和弹药呢?  
  因天津机器局在战争爆发后,加班加点新赶制出来的舰用305、210和150毫米克虏伯炮弹,大都被莫名其妙地运到了威海,整个旅顺基地除10月11日由开平矿务局所属运煤船“富平”号运来的305毫米炮弹80发、210毫米和150毫米炮弹各100发以外,再无其他库存,然后预备再从威海起航,巡弋大连湾后,到旅顺与仍在旅顺大船坞中修理的“来远”舰会合,继续完成修理工作。【41】
       10月18日下午5时许,丁汝昌率北洋舰队由旅顺口开赴威海卫。  
  10月19日,丁汝昌率北洋舰队到达威海湾海军锚地。

       此时,北洋舰队,伤痕累累。
       受伤军舰,尚未修复。
       旅顺船坞工人,听闻战火逼近,大量逃散,维修缓慢,弹药、燃煤问题严重。
       舰队重伤在身,无力与日军较量,而朝中言官却大放厥词,将这无奈情形归罪于丁汝昌“胆小怯懦”。【42】
       虽然在大东沟海战中,日本人依靠大口径速射炮、填充“下濑火药”的钢铁榴弹重创了北洋海军主力,但北洋海军并未被彻底消灭。
       一旦北洋海军幸存军舰完成修理恢复了作战能力,依旧有可能对运送陆军的运输船构成巨大的威胁。
       因此,日本人显然不可能等着北洋海军在旅顺把船修好后再战,为了攻占北洋海军这个重要的后勤保障基地(如有可能的话,就在旅顺将北洋海军消灭),1895年9月21日,战时大本营下令组建由陆军大将大山岩为军长的第二军(攻陷平壤,迫近鸭绿江防线的日军部队为第一军),经过一个月左右的准备和航渡后,10月23日至27日,第二军军部和第一师团24000余人在日本海军预先选定的大连湾花园口登陆,海军联合舰队主力在长山列岛至海洋岛一线游弋,以防10月26日从威海驶出的北洋海军前来攻击登陆场,因此只剩下六艘主力战舰的北洋海军,即便冒险前去大连湾阻击日军登陆行动,结果也只会和占尽优势且以逸待劳的联合舰队主力遭遇,结果很有可能就是有去无回。
       同日,清军鸭绿江防线也被日本第一军突破。
       从这一天起,甲午战争的战火终于烧到了中国的本土。【43】

       10月23日,日本陆军第二军在日本联合舰队护卫下,开始在旅顺东北方向的花园口登陆,准备向旅顺进攻。
       日军从花园口登陆后,开始对辽东半岛大规模进攻。

       10月24日,日本陆军第一军在中朝边境鸭绿江畔发起攻势。
       10月28日夜,丁汝昌率北洋海军主力返回旅顺,预备孤注一掷的丁汝昌决心在29日下午率舰队出海前往大连湾和日本人决一死战,舰队拼光拉倒,但是深知海军威慑能力的李鸿章认为,只要北洋海军存在一天,日本人在海上就会有所忌惮,因此驳回了丁汝昌“尽力死拼”的请求,叮嘱海军“相机探进,不必言死拼”。
       11月16日,光绪帝发布上谕,以旅顺告急,丁汝昌统带舰队不得力为由,“革去尚书衔,摘去顶戴。”当天,早年对李鸿章不满的工程技术专家徐建寅受礼部侍郎志锐保举,接受光绪帝召见。
       当天,徐建寅被任命为特使,前往威海查看舰船和弹药情形。
       翁同龢日记载:“志锐面奏此人可带二铁甲捣彼海舰……伊颇自任,但恐炮弹不足用。”【44】
       目下,皇帝已经很难相信属下了。

       10月24日,日军在庄河登陆后,金州、大连湾相继失守。 
       10月26日,丁汝昌收到盛宣怀来电:“寇渡江,我兵溃,边门已危。”寥寥数语,令人心惊。
       日军第一军自鸭绿江而来,第二军自花园口登陆。
       日军两路人马,已呈包抄之势,围堵渤海湾。
       旅顺失守,即在须臾。

       大连湾失陷后,旅顺口很快成为孤岛。
       陆上援军被守在外围日军完全拦截,通过海上实施援救途径,则基本被守在旅顺口外日本联合舰队堵死。
       当时,旅顺口海军基地内已无可战之舰船。
       “镇远”还停在旅顺船坞里等待大修,维修工闻讯日军将至,一哄而散,无人修船。

       旅顺军港,乱局纷纷。
       闻讯日军即将来到,旅顺各船坞局员司及工匠纷纷请求离旅而去。
       旅顺船坞管事用尽激励、恫吓之法,求离者依然不为所动。
       大批工匠收拾工具,赶紧逃命,任你如何喊,也不回头了。
       此时,丁汝昌腿肿未消,一脚不能离地,伤虽未愈,然军情吃紧,他仍一瘸一拐,在现场奔波,督促赶配“定远”“镇远”起锚机和修船诸事。
       而“清流”御史们不停参奏。
  
  清流党人认为:要扳倒李鸿章,必须先拿掉丁汝昌。  
  黄海大战后,丁汝昌与北洋海军处境更为艰难。特别是旅顺失守,丁汝昌战伤未愈,舰队无法出海御敌,更加成为清流党攻击的靶子。  
  他们把丢失辽东半岛旅顺基地责任都推到丁汝昌头上。  
  战场形势不断恶化,弹劾、诛杀北洋海军提督丁汝昌呼声亦愈高。  
  10月7日,左庶子戴鸿慈对战伤未愈的丁汝昌弹劾,奏请将他立即罢斥。  
  由此开始,新一轮对丁汝昌弹劾愈演愈烈,由个人奏劾变成多人弹劾,由奏请撤职换人变成问罪诛杀。凡此种种,其言辞之激烈,内容之荒诞,令人难以想象。  
  10月8日,御史陈其璋上奏要求斩杀丁汝昌,说“丁汝昌将邓世昌等功绩据为己有”。左庶子戴鸿慈、御史陈其璋纷纷奏请罢斥、处刑丁汝昌。  
  10月9日,御史安维峻上奏要求“更换北洋海军提督”。  
  称“丁汝昌臂受板伤,并非伤重难期速愈痊比,而请假调理,竟可置身事外,请旨饬查。”并要求将丁汝昌处以“典刑。”(《丁汝昌年谱》农历九月十一日)  
  这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之人,终于换来回应。
  
  在得知日军登陆辽东半岛消息后,光绪皇帝大为震恐,在翁同龢影响下,把怒火一股脑地都发在了丁汝昌的头上。而此时北洋海军撤离旅顺的行动,使得皇帝相信旅顺危急的原因——是丁汝昌统带北洋海军不得力,未能阻止日军登陆,还抛弃旅顺陆军自顾逃命。  
  因此,11月26日,光绪帝下发上谕:前因旅顺告警,海军不能得力,降旨将丁汝昌革去尚书衔,摘去顶戴,以示薄惩。现在旅顺已失,该提督救援不力,厥咎尤重。丁汝昌着即革职,仍暂留本任,严防各海口,以观后效。【45】同时,朝廷撤销丁汝昌因黄海海战所得奖励。 
  原本,丁汝昌在大东沟战斗中负伤,总理衙门给他请功授奖,现被一笔勾销。

       农历十月十九日,军机处给李鸿章的电报稿,即奉旨革去丁汝昌尚书衔、戴罪图功的电报。  
  
  丁汝昌看到总署发来的电报,只能付之一笑,无言以对。
       丁汝昌已处于冰山火海之上,清流党劾奏丁汝昌胆子更大,更加不择手段。
       11月27日,以福建道监御史安维峻为首的60多位御史言官联衔弹劾,集体要求诛杀海军提督丁汝昌:

       海军则敌未来而豫避,敌将至而潜逃。敌之所利必曲成之,敌之所忌必暗让之。上不奉庙算之指挥,下不顾军情之缓急,独往独来于荒陬穷岛之间,忍耻偷生,迁延首鼠,被天下之恶名、万国之讪笑,而夷然有所不恤。此真古今未有之奇闻!不可谓非我国家异常之妖孽也。倾闻旅顺失守,固由陆军不能力战,亦缘海军不肯救援,至敌水陆夹攻,得逞其志耳。丁汝昌一切罪状,屡经言官弹劾,早在圣明洞鉴之中。其尤可恨者,皮子窝未经失事以前,倭于大连湾北方小鸟休兵牧马,经旬累月,而丁汝昌匿不以闻。迨至旅顺有警,倭船在大连湾与我军相遇,鼓轮北向整队徐行。而丁汝昌避之竟去,既不肯送援旅之兵船,又不能运济旅之饷械。姜桂题等孤军捍垒,血肉横飞,而该提督方安晏坐于蓬莱阁重帷密室之中,姬妾满前,纵酒呼卢,而视如无事……今旅顺既失,海面皆为敌有。彼若直扑威海,丁汝昌非选即降,我之铁甲等船,窃恐尽为倭贼所得。事机至此。不堪设想!此薄海臣民所为拊膺仰首,以企望皇上一怒之神威,而臣等度势揆时,不能不极力言之,以蕲皇上一朝之宸断者也,合无仰恳天思,明降谕旨,将丁汝昌暂行开缺,而授署理长江水师提督彭楚汉为海军提督;或即擢汉纳根为海军提督,令其速赴新任,既可保护铁舰,且可相机进剿。俟到任后,电谕新提臣将丁汝昌锁拿,解京交刑部治罪,以伸公愤而儆效尤。事宜密速,以防该提督线索潜通,预谋送叛。臣等不胜迫切待命之至。【46】

       清流党对丁汝昌杀心,已然到了刻不容缓、迫不及待之境。
       那一封奏章之上,赫然署着六十多位御史之名,竟将旅顺失守之责全然归结于丁汝昌,其势已至“不杀丁汝昌不足以平民愤”之地。那字字句句,皆是愤愤陈词,使得光绪帝不得不审慎考量这六十多名言官抨击之份量。
       “旅顺失守,固由陆军不能力战,亦缘海军不肯救援,至敌水陆夹攻,得逞其志。”听上去,非常“中肯”,使皇帝不得不信。
       一面“孤军捍垒,血肉横飞”,一面“姬妾满前,纵酒呼卢”,这般画面,尽管后者无中生有,但强烈对比的反差,还是在光绪帝脑海里上下翻腾。
       在六十多位御史言官集体弹劾丁汝昌的次日,山东巡抚李秉衡又呈密陈奏折,言曰:“海军主将率兵舰望风先逃……非立诛一二退缩主将、统领,使人知不死于敌必死于法,不足以摄将弁畏葸之心,作士卒敢死之气。” 【47】
       此般言辞,犹如一把利刃,已然架在丁汝昌脖颈之上。
       “海军主将率兵舰望风先逃”,仅此一言,便足以置他于死地。
       李秉衡在背后捅刀子之举,并非首次。
       清流派对丁汝昌的攻击,就像日本人进占大连湾一样,是有预谋的。
       这一刻,皇帝“杀丁汝昌”的心已然有了。

       丁汝昌,这位大清海军主将,此刻深陷绝境,心中愁绪如乌云般笼罩。
       当清流党弹劾如狂风暴雨般袭来,那署着六十多位御史之名的奏章,似一把把利刃,直插他的心房。他满心困惑与悲愤,自己一生戎马,为国家海防尽心尽力,为何如今却成了众矢之的?那“不杀丁汝昌不足以平民愤”的呼声,在他耳畔回响,声声如重锤敲击,让他的心沉入无尽深渊。
       山东巡抚李秉衡发誓要将丁、李拉下马,已到了刻不容缓、水火不容的地步。

       李秉衡密陈奏折,更是将他推向悬崖边缘。“海军主将率兵舰望风先逃”,这莫须有的罪名,如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自问从未有过怯懦退缩之举,可如今却百口莫辩。
       丁汝昌心陷绝地,忧愁如影随形。
       曾经的壮志豪情,在这无端指责中渐渐黯淡。他望着茫茫大海,心中涌起无尽的悲凉。何以解忧?或许唯有那对国家忠诚与对正义坚守,能给他一丝慰藉。他知道,自己不能屈服于这无端迫害,即便身处绝境,也要挺直脊梁,为自己清白与国家荣誉而战。哪怕最终结局是悲壮的,他也要在历史长河中留下一抹不屈的身影。

       他现在最担心的还是整个舰队安危——
       海风寒冷,月光清凉,迟迟不能入睡,睡到夜半,被噩梦惊醒。
       11月6日凌晨1时前,丁汝昌紧急起床,秉灯拟稿,急电禀报李鸿章:“船坞工匠人等纷纷告去,不日恐有停工之势,水师在旅亦有三难:一、湾有失,敌必扑旅后路,我师船在口内,不能施展,无以为力;二,敌船来攻,口门窄小,不能整队而出,且定、镇必须俟潮,若过急,冲出不易;三,口外寄泊敌舰过多,夜间来攻,我船又少快炮,实难防备。”(《丁汝昌年谱》第247页)
       他每每想起最大问题是——倭寇堵住港湾口门、潮水未涨,两只大船难以出港、日军快炮来攻,没有快炮,如何还击?
       到那时,你就是有天大本事,该如何施展呢?!
       想到此,他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11月6日上午,丁汝昌在旅顺收到李鸿章复电:洋报,湾防用炮攻打,彼此伤亡甚多,殊可忧急。敌踪距旅若干里,旅本水师口岸,若船坞有失,船断不可全毁。口外有无敌船,须探明再定进止,汝自妥酌,勿得慌张胆怯,致干大戾。仍随时电知。  
  “口外有无敌船,须探明再定进止,勿得慌张胆怯。”花园口日军已大规模登陆,大连湾已失陷,你说口外有无敌船?那海上尽是日本兵舰,这还需问吗?  
  眼下撤退,尚能保全舰队;不撤,就很难说了。这不是“慌张胆怯”之事,而是万全之策。  
  主要是——李鸿章不想让北洋水师很快撤退。  
  要是提早撤退,清流派更是唾沫漫天飞了。
  
  11月7日,丁汝昌得知圣谕:现在贼逼金州,旅防万分危急,其登岸处在皮子窝,必有贼舰湾泊,俾往来接济。着李鸿章即仿丁汝昌、刘步蟾等统率海军各舰,前往游弋截击,阻其后路。……钦此。(《丁汝昌年谱》农历十月初十)

       日本联合舰队早已巡弋在渤海湾外,专等下手时机,一旦时机成熟,必然封堵旅顺口,将北洋水师舰只一网打尽。  

  上午,丁汝昌立即与连顺副都统、徐邦道、赵怀业会晤。  
  得知金州已被敌攻占。昨夜敌舰开至羊头洼打炮,敌军鱼雷艇甚多,并通过英国船来传信,专要打沉“定远”“镇远”两舰。  
  此时,金州已失守,大批日军蜂拥而至。日本联合舰队正在寻“定远”“镇远”而来,堵住旅顺港口门不需多时,再不走,就难以脱身了。  
  到那时,整个舰队就能让日本人一锅端了。  
  丁汝昌与刘步蟾紧急磋商后决定:先斩后奏——暂不向李中堂报告,趁夜带舰队转移威海。
  
  当晚,夜色晦暗,海风劲吹,呼啸阵阵。  
  一支舰队趁着晚潮悄然启航,沿着渤海湾逶迤前行。  
  丁汝昌、刘步蟾率带北洋舰队,趁夜色昏暗,由旅顺开赴威海卫。  
  11月8日晨,丁汝昌率带舰队航行至长岛东海域,“定远”观察哨发现一缕黑烟飘至天际,认出这是日本舰队驶向旅顺方向,所幸敌舰未发现北洋舰队,有惊无险,于天大亮时分,北洋舰队安然返回威海刘公岛。  
  上午,丁汝昌在刘公岛致电李鸿章报告:刻抵威。昨上午在旅,连都统(连顺)、徐(邦道)、赵(怀业)统领先后来晤,徐军守十三里台卡,日兵连攻两日,初八夜包抄过卡后,因接应兵单,不能抵御,卡退城失,各营台被困,路见怀字营在双塔沟驻宿。又云:屡出向西军程提督(之伟)告急,未见进兵。连、徐、赵旋即回前敌。下午见有湾台兵至旅。据云:和尚岛三台均失等语。现关内无重兵出援,旅亦万难久支。旅坞已停工,“定”“镇”起锚机未配妥,“来远”工程只修一半,惟旅口陆路有急,各船不能展动为力,有损无益,前电已陈。又因湾、旅各统领恳速告急,故回威电禀,“丙”赶将紧要工程,在威厂设法修理。昌叩。(《丁汝昌年谱》农历十月十一)  
  丁汝昌发出电报时,就知中堂接报后,定会兴师问罪。  
  他心中坦然,握定“一人做事一人当”,把所有“罪责”都承担下来。  
  反正现在已然是“罪臣之身”了。 

       率北洋水师舰队连夜返回刘公岛,是丁汝昌临机决断,以免全舰队被日舰围堵在旅顺口。  

  接到电报的李鸿章大惊失色:北洋舰队居然趁夜撤至威海?!  
  李中堂闻讯大怒——他给丁汝昌立即发电:真电并未声明旅口外有日船几只游弋,抑竟无日船。“来远”,据贾礼达云,虽未修好,可勉强行走,何以未禀明带出?昨电旨方令汝与刘步蟾带船往皮子窝设法雕剿,断其后路接济,力固不能,然如此仓皇出走,恐干重咎。宋帅率精锐四千人,今日由辽阳赴海、盖、复州一带援剿,亦缓不济急。程之伟兵单而弱,刘盛休清军胆怯,更不济事,为之浩叹。欲渡兵运粮弹至旅顺接济,汝看有何法想?即复。(《丁汝昌年谱》农历十月十一)  
  他怒问:昨电旨方令汝与刘步蟾带船往皮子窝设法雕剿,断其后路接济,力固不能,然如此仓皇出走,恐干重咎。
  北洋舰队竟敢不战而退,这使他十分恼火。  
  其时,李中堂不知:“来远”已被带回威海。由于工人大批地逃散,在大船坞中仅仅完成一半工程量的“来远”舰,被迫中断修理,随北洋海军大队行动,各舰剩下维修工作也无从进行下去。  
  当李鸿章得知舰队一船未失,心也就宽些。  
  说实话,李鸿章获悉日军登陆兵力达24000人之众,而旅顺地区守军总共才只有14700人,其中大部分还是开战后仓促招募的新兵,金州、旅顺地区已危如累卵,如果此时再放任北洋海军去和日本人死拼,即便能拼死击沉一部分日本舰船,也难逃全军覆灭的结局,一旦失去了北洋海军,整个渤海湾乃至京畿门户将完全向日本人敞开。  
  他何尝不想保存实力,以图再战呢?!  
  中堂问:“欲渡兵运粮弹至旅顺接济,汝看有何法想?”  
  下午4时许,丁汝昌就有效战法,致电李鸿章:屡闻日兵接仗情形,前阵以利武器攻击,又用包抄埋伏,所以获胜,且各兵身带干粮,日夜轮替接战。我兵过单,既不能作包抄埋伏之举,又饥疲困乏,无暇休息,稍有转动,即行失挫。请派久统马队者,统带马队数千,专司包抄敌人后路,而步队则宜裹粮分层,更番接战,庶不致误。昌叩。  
  丁汝昌从日军身上吸取教训,提供给李鸿章。
  
  11月9日凌晨,丁汝昌在威海收到李鸿章于夜10时发出来电:旅顺警急,朝旨严催派兵往援,并今章高元八营渡海,唐仁廉赴旅督守。寇在门庭,汝岂能避处威海,坐视溃裂?速带六船来沽,面商往旅拼战,渡兵运粮械接济,成败利钝,姑不暇计,尽力为之而已。则即起碇,勿迟误。  
  是日,丁汝昌遵照李鸿章指示,下令各舰赶添煤水,快速补给后,立即起锚开航,开赴天津大沽。  
  11月10日,丁汝昌收到李鸿章是日上午10时来电:顷长山岛电报,昨夜日船数只灭灯,附近窥何,势殊危险。我船中途相遇,恐已接仗,如未遇,则暂泊沽口外,严饬各船主早夜防备,勿为所算。汝仍来津与汉纳根等妥商,即行出口督率。  
  是日,丁汝昌率舰队抵达大沽口外锚泊后,立即前往天津,准备与李鸿章、汉纳根商量今后行动。  
  晚间,丁汝昌到达天津,并立即拜谒李鸿章等。 
       天津李鸿章的直隶部堂衙门。
 
  一见李中堂面,丁汝昌分外激动,连忙叩拜,内心“感愈奋激,誓以死战。”  
  当时,丁汝昌积极主战,但受制于李鸿章“保船”命令,无法作为。  
  此时,正是旅顺口危急时,丁汝昌亲至天津,请求率舰队全力救援旅顺,与日本舰队决战。为此,他反挨李鸿章一顿斥责:“汝善在威海守汝数只船勿失,余非汝事也。”【48】对于增援旅顺,汉纳根顾问认为:铁舰挟运船前往,徒多牵制,运船必不可保,或令船主马格禄即吉芬同兵舰往巡则可,然亦险事,应俟马回再商。  
  丁汝昌则称:“定”“镇”起碇机器铸铁工太大,是以尚未修妥,勉强行驶起锚,须三点钟之久,“来远”因伤重匠少只修一半,初十已将“定”“镇”及“来远”一并带往威海,可纾圣廑。  
  “定远”“镇远”起锚机是大问题,一时无法修复。
  
  此日,一道圣旨降临,让丁汝昌吓一跳。  
  晚8时许,丁汝昌与李鸿章接到译署来电:本日奉旨:“不知两月以来,丁汝昌所司何事,殊堪痛恨。‘定远’为该军制胜利器,今据称水道狭隘,不能转动,似与‘来远’均尚在坞中未出,倘被贼堵口,直不啻拱手贵盗矣。着丁汝昌即日前往旅坞,将两船带出,倘两船有失,即将丁汝昌军前正法。李鸿章当懔遵谕旨办理,谅亦无从再为捏饰。钦此。”  
  只是皇上不知“两船”已抵达威海。要是丢失两巨舰,皇帝非得拿丁汝昌“开刀问斩”!现在看来,11月7日,丁汝昌与刘步蟾作出“连夜撤旅回威”的决定是英明的。  
  此时,李鸿章向丁汝昌投来一瞥。  
  这一瞥,颇有深意。  
  现在你还责怪丁汝昌“仓皇出走,恐干重咎”么?!
 
       日本舰队已在渤海湾口,封锁旅顺港。北洋舰队如被堵在旅顺军港口内,插翅难逃。
 
  11月11日,丁汝昌、汉纳根与李鸿章面议战守事项。  
  丁汝昌拟率六舰由大沽开赴旅顺口外巡剿,遇敌即击,相撞即攻。  
  他与汉纳根意见相同,认为若令舰队护送运兵船,似无大益,适以资敌。李鸿章首肯。  
  11月12日上午,丁汝昌由天津返回大沽口,部署行动计划,做好开航准备。  
  下午3时许,率带北洋舰队由大沽开行,前往旅顺口巡剿日本舰队。  
  11月13日,晨6时许,丁汝昌率舰队抵达旅顺口外老铁山海域,望见口外老铁山西北有船冒烟。上午9时许,舰队抵达旅顺口外抛锚,丁汝昌立即登岸会晤陆军各统领。丁汝昌与各军统领协商并建议,必须抽调奋勇弁兵,组成迎剿突击队伍,或出墙巡剿,或支援吃紧之处,确保各军镇静严守。如能主动出击,将占领小平岛数百日军驱逐,将大大安定军民之心。(《丁汝昌年谱》农历十月十六日)  
  中午,丁汝昌得知崂峍嘴炮台外又有日本鱼雷艇数艘游弋。  
  下午,丁汝昌回到船上与众将领商议,鉴于洋头洼、小平岛等处敌人之鱼雷艇太多,我军舰船不宜在旅顺口外久泊,以免夜间失事。  
  晚6时许,丁汝昌率舰队由旅顺口外启航,开赴威海湾海军基地。  
  细观丁汝昌自大东沟海战后一系列举措,皆在合理调配、运筹帷幄之中,并无错失。经黄海海战后,北洋舰队为保存实力,尽量回避与日本联合舰队正面冲突。况且李中堂多次严令丁汝昌“设法保船”,他多次指示丁汝昌要“设法保船”,称铁舰“能设法保全,尤妙”,“海军现船仅五六只可出海,未能大战,致再损失。”并严厉警告丁汝昌,要“缘岸击贼。”“有警时……应率船出傍台炮线内合击,不得出大洋浪战”。
  
  把李鸿章给丁汝昌近期电报连在一起看,就能看出他的心思与端倪。  
  9月28日,令丁汝昌“督催修理各船早竣,以后专在北洋各要口巡击,倭犹有忌惮也。”  
  9月29日,再令丁汝昌“师船速修,择其可用者,常派出口外,靠山巡查,略张声势。”  
  10月2日,又令丁汝昌速将“定远”、“镇远”修整出海,指出“此二船暂往来威、旅间,日运兵船必不敢深入,关系北洋全局甚大。”  
  10月6日,电示丁汝昌:“鄙意出海可相机趋避,遥为牵制,彼运兵多船,稍有顾忌,当不敢深入也。”
  10月9日,电丁汝昌:“水师六船,何日出巡?须往来旅、湾之间,俾彼大队运船稍有牵制。”
  10月28日,电告丁汝昌:“相机探进,不必言死拚。”  
  11月6日,电示丁汝昌:“敌踪距旅若干里,旅本水师口岸,若船坞有失,船断不可全毁。”【49】
       《东方兵事记略海军篇》称:十月下旬,“旅顺日益危逼,汝昌知旅顺坠,则北洋门户失,大局震惊,罪且不测,自赴天津,以海军全力援旅顺,决死战,鸿章誉之渭:汝善在威海守汝数只船勿失,余非汝事也。”廿五日旅顺陷,船坞渝于倭,海军根本遂废,褫汝昌职,自是我兵舰束于威海,巡弋所及,西不过登州,东不过成山,每值大队倭舰至,且坚伏不出矣。十一月初十日,朝命严守镇定两铁舰,勿损伤,盖从鸿章裁也。”  
  北洋海军船坞、修理厂、仓库皆在旅顺,丁汝昌“请全力援旅顺,决死战”,无论对战事全局和海军前途,都是完全正确的。  
  可惜,李中堂不允。 
 
  纵观甲午战场,其时,外国顾问汉纳根等高层,亦认为“海军六船只定、镇可恃。倭既据金、湾,其快船、雷艇必聚大连湾海奥,时在旅口游弋,我舰挟运船往旅,必有大战。以寡敌众,定、镇难保,运船必毁。定、镇若失,后难复振,力劝勿轻一掷,仍回威海与炮台依护为妥。”【50】
       因旅顺海军基地修理能力有限,难以同时修复众多受伤战舰。尤其是那近乎空壳的“来远”舰,着实让人不知该如何修缮。  
  旅顺基地原本修理能力便显不足,全盛之时,工匠数量不过600人左右(同期福建船政工人达2000余人,江南制造总局之工人近3000人)。如今,闻日军已迫近鸭绿江,旅顺基地人心惶惶,众多工匠携家属逃离旅顺。故而,旅顺基地工匠人数定然不足600人。  
  欲将全部六艘战伤军舰修缮完毕,最起码需半年之久。  
  为提升效率,旅顺基地船坞工程总办龚照玙请示李鸿章,请求增派人手。  
  李鸿章当即命盛宣怀负责此事,从天津机器局、开平矿务局、大沽船坞乃至江南制造局抽调工匠前往旅顺增援。盛宣怀勉力抽调来40余人。为使这些人安心修船,盛宣怀许以高薪。然而,这批人抵达旅顺后却发现,龚照玙依旧坚持按照旅顺船坞工资标准支付,冒着战火来到如此危险之地,所得工资竟不比之前船厂多。这帮奔着高薪而来的修理工当即闹起罢工,还裹挟着一批旅顺船坞工人一同离去。至此,旅顺船坞修理工程沦为烂尾。【51】
       万般无奈,在人手不足情况下,龚照玙只好先修伤势最严重的“来远”舰,另外五艘舰只好先泊于旅顺船坞旁东澳港池进行水线以上修理,待“来远”出坞后,再依次安排入坞修理水线下的损伤。  
  鉴于人手严重不足,北洋海军各舰上损管等技术部门水兵一并投入修理工作,即便如此,依旧杯水车薪。
  
  而日本战损战舰修理速度令人惊叹。  
  1894年9月22日,日本海军各舰在大同江渔隐洞锚地完成修理,且重新完成战斗准备,除伤势最严重的“松岛”号须回日本吴港修理外,重创的“比睿”“赤城”和“西京丸”在大同江渔隐洞锚地中修,其余轻伤各舰都集结在大东河口小乳纛角锚地由修理船“元山丸”修竣,军火船“千代丸”“土洋丸”补充弹药,特设医院船“玄海丸”运走各舰死伤人员,历时不过四天。 
       受伤的“镇远”舰在维修中,缺工少件,技工逃跑,修理遥遥无期。
 
  而北洋海军除“济远”舰外各舰还都是趴在旅顺锚泊地。  
  这般状况如何投入战场?  
  旅顺陷落,渤海湾失守,意味着北洋海军失去唯一的维修基地。  
  同时,亦意味着北洋各舰舰体损伤将无法得到彻底修复(威海卫没有干船坞),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在旅顺被日本海陆军合围之前,丁汝昌将北洋海军主力撤出来,若与陆军一起死守旅顺,等待丁汝昌和他的舰队必将是全军覆没的灭顶之灾——首先旅顺基地群山环抱,由于有山峰阻隔,停泊于港池内军舰无法用舰炮支援守卫后路的守军作战;况且旅顺港口出入航道过窄,非常容易被封堵,一旦航道被封堵,港内舰队必将成为瓮中之鳖。【52】
       甲午战争十年后,日俄战争中驻扎旅顺的俄国太平洋舰队主力,遭遇日本舰队封口堵港被歼灭就是明证。  
  北洋海军若覆灭于旅顺,那么甲午战争也许在1894年就已经结束了!
  
  可如今,朝廷一再紧逼,圣旨一日三下,你让北洋水师拿什么去防御旅顺口?  
  北洋舰队为何畏缩不前,回避日舰,这些原因不是明摆着吗?你就是将“丁汝昌军前正法”、剁成肉泥,也生不出能够作战的军舰啊!  
  从甲午至今,一直有人在抨击李鸿章“保船”策略,是“对战事已失信心,避战保舰之念,如铁锁缠身”,“把制海权拱手让给日本人”。 

  李鸿章在战略战术上确是保守畏缩,罪不可赦,但“八年未添一舰”,你让北洋将士们拿什么去和日本联合舰队拼命?!  
  大东沟一战,元气大伤,尚未恢复军力,他不保船避战,一家伙全拼光了,一了百了,就 “对战事就有信心”了?!13年抗战,不是也提坚持“论持久战”吗?!坚持“积小胜为大胜,以空间换取时间”吗?!
  此言绝非为李鸿章辩护——甲午之败,非李鸿章“保船”策略之败。即便李鸿章是翁同龢式的主战派,锋芒毕露地和日本血战,也打不过。所有原因,皆指那条——乃政权之败。  
  一个腐败无能、贪欲私念、倭寇打至家门、还在疯狂庆贺寿宴的国家,焉有不败之理?!  
  大清不败,天理难容!  
  凭心而论,经实战考验,北洋水师战略思维、军械装备、海上战力,与日本海军联合舰队相比,无论体制机制、还是战略谋略;无论舰船制式、武器配备,都有很大差距。
  
  这一点,连外国洋员都看得出来。  
  黄海海战后,汉纳根顾问向清廷条陈:黄海海战由于“中国海军,近八年中未曾添一新船,所有近来外洋新式船炮,一概乌有,而倭之船炮,皆系簇新,是以未能制胜。”【53】
       他向翁同龢献上《谨拟整顿水师刍言》,提出海军事务应由海军衙门直接管理,并建议组建一支十万人的新军。袁世凯的小站练兵就是如此来的。  
  “八年中未曾添一新船”,这板子无论如何也打不到李鸿章和丁汝昌屁股上。  
  朝野上下,一片绝望。
  
  御史安维峻挺身而出,公开抨击当政者。  
  安乃甘肃天水秦安人,官职六品。  
  他素以奏弹污吏闻名,官职虽小,职权范围却不小。安维峻自莅任御史一职后,深入社会体察民情,抨击时弊,弹劾官吏,无所不奏。如礼亲王世铎,主持军枢,贪赃枉法,安维峻上书斥之;李鸿章保举侄子,窃取高官,结党营私,安维峻指陈其奸;新疆巡抚陶模为冒籍举人取保,甘肃巡抚杨昌濬以用官银600两为同乡舞弊举人付酬金,安维峻皆毫不留情奏请朝廷革除。  
  此番,他言辞犀利,直指李鸿章。他说:李鸿章有私财寄顿倭国,故不欲战,倒行逆施、接济倭贼煤料军火,日夜望倭贼东来,而于我军前敌粮饷火器,则有意勒扣。有言战者,动遭呵责。还迷信美国人有雾气者,以此怪诞不经之说,竟敢陈于君父之前,是以朝廷为儿戏,而枢臣中竟无人敢与其争论。  
  他奏称:朝廷正在秘密商议议和计划,说市井流传“和议”出自皇太后、李莲英。皇太后既已归政皇上,若仍遇事牵制,将何以上对祖宗,下对臣民?李莲英何等人物,岂敢干政?如果属实,当律之祖宗法制。
       最后他要求明正李鸿章跋扈之罪,布告天下,以振士气。  
  安维峻的攻击,虽有不实之处,但那奏疏却承载众多人对李鸿章的愤怒与不满。他斗胆包天,锋芒直指慈禧太后,犹似利剑刺破“太后干政”的内幕,此等胆略,令人钦佩。  
  这番高论,让光绪帝如遭雷击,内心震骇不已,仿被人踩住痛脚。  
  无奈之下,皇帝决定将他交刑部治罪。  
  幸得翁同龢竭力圆说,才改为“革职发军台效力”。  
  于此,安维峻一奏惊天,名满天下,访问者萃于门,送钱者塞于道,大名鼎鼎的北京源顺镖局掌柜大刀王五,决定亲自护送他前往西北戍所,成为轰动一时的新闻。【54】
       在处置安维峻同日,朝廷命刘坤一为钦差大臣,节制关内外防剿各军。  
  实际上是将前线最高指挥权,从淮系转到湘系手中,是对李鸿章一种惩罚。  
  接下来,便对北洋海军指挥权开刀。
  
  还是看看眼前吧——日本联合舰队依然在渤海湾外海骚扰。 
  时以9艘舰船下锚,2艘在湾口外往来量水,测量水深。

  10月25日凌晨2时许,成山电报:南路遥见火光,有炮声,丁汝昌立即下令各舰升火,凌晨3时许,即率带“定远”、“镇远”、“济远”、“靖远”、“平远”、“广丙”及两艘鱼雷艇离港迎敌巡剿,出威海口时,发现有日军舰船2艘在口外海域游弋。日军船见北洋舰队出口,即开快车东北方向逃避。当即开足马力追逐,相距8000余码,日船遂转向东北急驶,北洋各舰合逐,至早晨5时许,远不见影。  
  北洋舰队见追不上,便改赴成山一带海域巡查。
  
  烈日当头,骄阳似火。  
  我坐在刘公岛树荫下,眺望海湾。  
  心在想,当年,丁汝昌也曾坐在这块树荫下,眺望海湾,凝视舰队。  
  这一幕,历史竟然如此相似。只不过130年而已。  
  1894年 10 月下旬,历史风云,如汹涌海浪,拍打着命运堤岸。  
  丁汝昌率北洋水师舰队,在旅顺失守的阴霾下,迅速自旅顺撤离至刘公岛。  
  烈日高悬,骄阳似火,那炽热光芒却无法驱散心头阴霾。  
  丁汝昌,忧心忡忡。他坐在刘公岛树荫下,眺望那片波澜壮阔的海湾。海水依旧涌动,却不再是往日豪迈,而是带着无尽迷茫与哀愁。

  往昔辉煌,如烟花般绚烂而短暂。曾经威风凛凛的舰队,如今在命运狂风中飘摇。旅顺失守,似一记沉重闷锤,砸在他心上。  
  未来只路在何方?命运又将把他们带向何处?  
  他心急如焚,却找不到答案。  
  海湾中,战舰沉默不语,仿佛也在思索着自己命运。  
  海风拂过,带来一丝咸涩,如同那苦涩的命运滋味。  
  丁汝昌的目光深邃而忧虑,他看着这片熟悉而又陌生的海域,心中百感交集。  
  在这历史的十字路口,他仿佛是一位孤独行者,背负着沉重使命与责任。  
  烈日下的刘公岛,静谧而凝重,见证着这位英雄的无奈与挣扎。  
  未来,如同那茫茫的大海,充满未知与挑战,而他,只能在这风云变幻中,艰难地寻找着那一丝希望的曙光。

       【文史来源
       【1】《刘公岛海殇——威海卫保卫战小析》  
  【2】(日)《廿七八年海战史》  
  【3】《中日战争》第7册第548页
       【4】《中日战争》第4册第320页
       【5】《中日战争》第4册第317页
       【6】《明治二七年九月十七日鸭绿江冲海战の记》《东京日日新闻》1894年11月11日第7版
       【7】萨苏《广乙舰奋战谜团——北洋水师生死战记(五)》  
  【8】李鸿章《奏请优恤大东沟海军阵亡各员折》  
  【9】《中日战争》第4册第311页
       【10】戚其章《北洋舰队》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5年第176页
       【11】《中日战争》第4册第320页
       【12】《中日战争》第4册第302页
       【13】《卢氏甲午前后杂记》
  【14】《中日甲午黄海大决战》  
  【15】张侠、杨志本等编《清末海军史料》第499页
       【16】“卢毓英海军生涯忆旧”《北洋海军官兵回忆辑录》第18页
       【17】《冤海述闻》丛刊《中日战争》(六)上海书店出版社2000年6月版第95页
       【18】《卢氏甲午前后杂记》(稿本影印件)  
  【19】张阴麟《甲午中国海军战绩考》《清华学报》第四卷第一期(1935年)见《方伯谦问题研讨集》知识出版社1994年7月版第306页
       【20】戚其章《我研究方伯谦被杀案》中国甲午战争博物馆       
       【21】“济远”总管轮哈富门《丁汝昌研究探微》华文出版社2006年5月版第96-109页
       【22】《中东战纪本末》之《大东沟海战》丛刊《中日战争》(一)上海书店出版社2000年6月版第168页
       【23】邵循正《中日战争》(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第6册上海新知识出版社1956年9月
       【24】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续编《中日战争》(6)中华书局1993年版第449—450页
       【25】陈悦《野望——围堵中国的甲午一战》第20页
       【26】顾廷龙、叶亚廉主编《李鸿章全集》(二)电稿二第812页
       【27】中国史学会主编《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中日战争》(3)上海人民出版社1957年2版第19页
       【28】顾廷龙、叶亚廉主编《李鸿章全集》(二)电稿二第836页
       【29】戚其章主编《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续编《中日战争》(1)第44—45页
       【30】《丁汝昌集》山东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213—214页【31】《清实录》(56卷)第418页
       【32】中国史学会主编《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中日战争》(3)第30页
       【33】戚其章主编《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续编《中日战争》(1)第44—45页
       【34】中国史学会主编《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中日战争》(3)第53—58页
       【35】中国史学会主编《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中日战争》(3)第72页
       【36】李明勋、尤世玮《张謇全集》第1册第14页、第15页上海辞书出版社2012年
       【37】《近代稗海》第一辑《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231页
       【38】顾廷龙、戴逸主编《李鸿章全集》第25卷第5页
       【39】顾廷龙、戴逸主编《李鸿章全集》第25卷第136页
       【40】顾廷龙、戴逸主编《李鸿章全集》第25卷第157页
       【41】《刘公岛海殇——威海卫保卫战小析》  
  【42】陈悦《野望——围堵中国的甲午一战》第258页
       【43】《刘公岛海殇——威海卫保卫战小析》  
  【44】陈义杰整理《翁同龢日记》(5)第2749页
       【45】顾廷龙、叶亚廉主编(李鸿章全集》(三)第217页
       【46】戚其章主编《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续编?中日战争)(六)、中华书局1993年版第533-534页
       【47】中国史学会主编《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中日战争》(三)第246页
       【48】《中日战争》第1册第69页
       【49】《李鸿章全集·电稿》
       【50】《北洋大臣来电》《清光绪朝中日交涉史料》(1938)第23卷第31页
       【51】【52】《刘公岛海殇——威海卫保卫战小析》
       【53】姜鸣《中国近代海军中的外籍雇员》2013年7月21日

       【54】姜鸣《龙旗飘扬的舰队--中国近代海军兴衰史》《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

江淮家园
关注社会新闻 解读热点讯息 纵览人文风景 探寻文学天地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