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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洇染，俨然水墨画，墨色晕开岁月沧桑，洇出历史厚重。 常熟鹿苑奚浦，为长江岔流。此地，江面宽阔，一望无际。 此人名钱谦益，字受之，号牧斋，鲜衣怒马，意气奋发。 生于斯，长于斯，江南灵秀融入血脉。他身量修长，面容俊秀，眉宇间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书卷气，宛如那烟雨中垂柳，飘逸而儒雅。 明万历三十八年（1610年）28岁，殿试第一甲第三人，为探花。 钱谦益，称文坛领袖，当之无愧。于明末清初集学者、诗人、古文家与诗论家于一身，对经、史、释、道皆有深邃研究，足与顾炎武、黄宗羲、王夫之三大家并驾齐驱。 寻丁父忧，天启辛酉补原官，主试浙江。可这一任上，却因钱千秋关节事，陷入仕途泥沼。以失察之过，坐罚俸告病归，仿佛在那一刻陷入黑暗，恰似那江南梅雨，阴霾沉沉，压抑至极。 归乡后，在拂水山庄，筑起“耦耕堂”。那清幽庭院，雨丝如缕，纷纷扬扬洒落。他孑然一身，默默伫立在檐下，望着雨幕迷蒙，如烟如雾，心中盈满无尽无奈与深深迷茫。 时光悄然转至甲子之年。终是峰回路转，他承蒙起用，荣任谕德一职，其后又晋升为少詹事。 怎奈，魏忠贤权倾一时，气焰嚣张。朝廷诡谲，波澜起伏，变幻莫测。 魏于朝野，大肆罗织东林党人。钱谦益与东林党有丝丝缕缕关联，让他再次成为政治牺牲品，终被削去官籍，旋即归乡，人生又一次跌入谷底。 崇祯改元，召为正詹事，转礼部侍郎，希望曙光再次闪现。 然而，会推阁员一事，却又成另一场噩梦开端。温体仁、周延儒的忌恨，让他在朝堂之上百口莫辩。“钱谦益，你可知罪？”皇帝怒目而视，如同一把利刃，刺心而痛。他跪地大声辩解，朝堂之上，声音显得如此微弱。 最终，杖罚论赎，削籍竟废不用，他又一次被命运无情抛弃。 居家九年，本以岁月就此平静，却又被同乡奸民张汉儒讦奏，逮至京。狱中，他满心悲愤，“我一生正直，为何命运如此多舛？” 如此人生，已然厚积风雨，如同被岁月侵蚀之古画，虽有韵味，却满是斑驳痕迹。 在历史浩渺长河中，钱谦益之宦海沉浮，犹如一片秋叶飘零，在波涛中起伏不定。他的人生已然历经无数风雨，如同那在狂风巨浪中颠簸的孤舟，伤痕累累。 他在权力舞台上，时而被高高举起，时而又被重重摔下，命运无常，在他身上演绎得淋漓尽致。他的故事，如同一首悲壮史诗，诉说着时代官场的风云变幻与人生无奈沉浮。![]()
钱谦益移居半野堂，命运齿轮悄然转动。此前，他邂逅歌姬柳如是，一段传奇故事，就此拉开帷幕。 吴江盛泽镇，有一名妓徐佛，她宛如一朵盛开在江南水乡之幽兰，善画兰，能抚琴，风姿绰约，才情出众，引得四方名流，如蜂逐蜜，连镳过访，其门庭若市，热闹非凡。而养女杨爱，更是色美于徐，且绮淡雅净，更胜一筹，恰似芙蓉带露，清新脱俗，惹人怜爱，乃秦淮八艳之一。 杨爱，身世坎坷。14岁时，被宰相周道登娶作幼妾。周常抱杨坐于腿上习诗文，后被赶出周府，被卖为娼。身在青楼，16岁，得遇名士宋征舆，酷爱炽烈，可惜宋家不容。17岁又遇才子陈子龙，同居松江南园，如神仙眷侣。惜陈已有家室，夫人不容，杨陈爱断。她写下《金明池·咏寒柳》，“总一种凄凉，十分憔悴”，表达她哀挽之情，并改杨姓为柳姓，寓意身世漂泊，似柳凌乱。 崇祯九年（1636）春，娄东张溥，为翰林院庶常，告假归乡。溥乃复社主盟，声名远扬，海内皆知。他路过吴江，舣舟于垂虹亭，前往盛泽归家院访徐佛。 那一瞬间，仿佛时间都为之静止，张溥对杨爱一见倾心，遂携其至垂虹亭，二人在如画景致中缱绻而别。 自此，杨爱心中窃自负，立下誓言：择博学好古、旷代逸才者，定相随。 闻虞山有钱学士谦益，才华横溢，实乃当今李杜，杨爱心中顿生向往，欲一见其丰裁。 崇祯十三年（1640）冬，杨爱驾扁舟，如一片轻盈柳叶。飘然而至虞山。 她儒生装束，乘一叶小舟，风姿翩翩，仿若仙子从诗画中走来。 来到虞山半野堂，钱外出未归，遂投赠一首诗：《庚辰仲冬访牧翁于半野堂奉赠长句》： 对于柳如是试探，钱谦益称该诗“语特庄雅”，回赠一首《柳如是过访山堂，枉诗见赠，语特庄雅，辄次来韵奉答》： 杨爱出其七言近体就正，钱心赏焉。视其书法，得虞褚两家遗意，更是心赏不已。二人相与絮语者终日，仿佛忘却世间一切烦恼。 一个是“不辞从”、一个是“便相从”，柳钱二人至此，心如清溪，互相明了，在这江南烟雨中，奏响一曲爱情乐章。 临别，钱谓杨爱曰：“此后即柳姓是名相往复，吾且字子以如，为今日证盟。”杨爱欣然应诺，此乃钱柳作合之始，如同两颗星辰在夜空中交汇，绽放出璀璨的光芒。 很快，钱谦益为柳如是筑的“我闻室”落成，宛如璀璨明珠，闪落江南大地上。为此，钱赋诗一首《寒夕文宴再叠前韵是日我闻室落成》： 缱绻之爱，满溢着诗篇，那座“我闻室”也成为爱情见证，见证二人乱世情怀，相依相伴。 第二年七月十四日，钱谦益正式纳柳氏为妾，以“匹嫡”（正妻）之礼迎娶比自己小 36 岁的柳氏，并为柳另取别名“如是”。 “如是”取自佛语，“如是我闻”，钱氏复将柳氏居处取名为“我闻室”。 在命运安排下，柳如是邂逅她生命中至关重要的男人——钱谦益。彼时钱身为东林领袖人物，光芒耀眼。28 岁便高中探花，又担任礼部侍郎，辉煌履历，令人赞叹；而诗文造诣，更是名重一时。![]()
姓杨，名爱，改姓柳。对于一个历尽坎坷的青楼女子而言，女人便是玩物。欢场中，逢场作戏多，付出真情少。钱谦益虽是岁暮老人，可他对柳如是所付出真情厚意，比一般少年公子要纯真得多。钱谦益官场失意，柳如是爱情受挫，也许是两人都尝过生命苦涩，才有如此深切相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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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细柳笼烟，小桃初放，柳如是有感而发，就索纸提笔，画了一幅《月堤烟柳》图寄兴；钱谦益特题《月堤烟柳》一首于卷首，句为： 这年冬天，绛云楼落成，夫妇二人从“我闻室”迁入新楼。 《觚剩·河东君》载：“柳归虞山宗伯，目为绛云仙姥下降。仙好楼居，乃枕峰依堞，于半野堂后构楼五楹，穷丹碧之丽，扁曰‘绛云’。” 因修缮此楼资金不够，钱谦益不惜出卖家藏传世孤本，以宋刊前后《汉书》，换得白银一千两，才得以完工。 绛云楼五楹三层，楼上两层为藏书室，珍藏大量善本古籍、金石书画，楼下为客厅、卧室、书房。 自此，两人在绛云楼内浏览史书、校勘典籍、诗歌酬唱。 她成为钱的好助手，“牧斋临文，有所检勘，河东君寻阅，虽牙籖万轴，而某册某卷，立时翻点，百不失一。所用事或有舛误，河东君颇为辨证”。 庭院深深，月色如水。“绛云楼”中，二人相依相偎，耳厮鬓摩。 钱柳二人，一个是士林翘楚，一个是风尘奇女子，虽老夫少妻，却相爱缠绵，宛如婉约长诗，在岁月长河中悠悠传唱。 双双牵手，漫步园林小径，夫轻吟诗词，妻侧耳倾听，眼中满是倾慕。微风拂过，花瓣飘落，如梦如幻。时而相对而坐，共赏书画；时而行走水岸，仰望风云。茶香袅袅中，诗词唱和里，那份深情，越积越浓。 二人携手出游，足迹至镇江、苏州，并祭扫南宋名将韩世忠及梁红玉墓。 从崇祯十四年夏归来虞山，到崇祯十七年甲申国难，这是二人生命中难得的平静而幸福时光。 “清簟看棋方丈客，夜灯听雨十年心，自倚白头还纵酒，偶携红袖为听歌。”然而，尘世风云变幻，总是难以预料。朝代更迭，战火纷飞，再平静生活也难苟安。然这乱世之中，相互扶持，贴心慰藉，那份深情未曾有丝毫减退。 钱为柳重金筑起“绛云楼”，宛如金屋藏娇，将这份深情隐匿于楼阁之间。二人同居绛云楼，每日里诗文相对，那情境恰似一幅静谧而美好的画卷，其乐融融，岁月仿佛也在此刻变得温柔而悠长。古往今来，文人淑女似乎皆倾醉于此。 此时柳如是，心中最大心愿便沉浸其乐融融间。若说钱谦益改变了柳如是人生轨迹，倒不如说是柳如是成就了钱谦益标榜世事的声名。![]()
崇祯十七年(1644) 春，李自成率部攻入京城，崇祯帝自缢煤山，明朝覆灭。消息传至江南，钱、吴均痛心疾首。 钱牧斋作诗：“貔貅十万积如山，鹓鹭临朝列近班。谁主逆谋歌楚曲，坐看宗庙泣秦关。普天苍赤皆流涕，四海英雄尽厚颜。莫道衰残空恤纬，顽民今日老尤顽。”(《甲申端阳感怀十四首》之四)“以表矢志不移，忠于明室决心。此椎心泣血之词，可现牧斋忠心不伪。” 李自成攻陷北京，大臣们商议在江宁拥立新君，钱谦益暗中推戴潞王，与马士英意见不合。不久，福王被拥立。钱谦益害怕得罪，又为马士英摆功，马士英因此引荐钱谦益为礼部尚书。钱谦益又极力推荐宦官魏忠贤党羽阮大铖等，阮大铖被任命为兵部侍郎。 《清史稿·文苑传》称：清顺治二年，清兵入关，豫亲王多铎定江南，谦益迎降，命以礼部侍郎管秘书院事。 清军南渡时，率先剃发迎降，并将弘光诏选美女献与清军，清廷命他以礼部侍郎管秘书院事，充修纂《明史》副总裁。 虽仅充职六月，即归江南，但大节有亏。钱之“耿耿气节”，沦为笑谈。 柳如是劝说钱谦益一起殉国，保持节操。此前，钱多次声称：只要清兵打进南京，即殉国而死！因而名声大振。 此时，清兵已逼近南京，殉国豪言，天下皆知，足该兑现。 便率家人故旧，载酒常熟尚湖，声言欲效法屈原，投水自尽。 钱凝视西山风景，探手摸摸湖水，说：“水太冷，不能下。” 柳慷慨道：“美哉，洋洋乎神州，今陆沉地倾，谁为击楫？大江已无生色，青山已蒙阴霾，此水将得君、妾而青光千古。” 大节有染，内心自知。自甲申年（1644 ）后，钱发誓不作诗文，应酬亦不存稿，此语尽显内心隐痛。他懊恼悔恨，恐品节毁污之名，不敢留文字墨迹，留空白以回避。 然忠孝节义，如芒刺在背，礼义廉耻鲠喉，舆论指责之下，虽仕清获官职，却心起矛盾，激烈斗争。仕清不久，他暗参反清复明活动，晚年作《西湖杂感序》，斥骂降清之人，连自己一起骂。 清康熙三年（1664 年），钱谦益，83岁，走完波澜起伏一生，于杭州悄然病殁。 时年46岁，柳虽才情出众，风华绝代，却陷入钱氏家族纷争之中。 史称：柳如是遭逼宫勒索，夺田600亩、家僮数十人，又索要银两数千。她一时不能凑齐。族曾孙钱曾称：“有则生，无则死，毋短毫厘，毋迟瞬息，毋代赀饰”。她随即给女儿留下遗嘱后，遂自杀。 族人为家产之事，与她纠缠不休，如一群贪婪恶狼，撕扯她本已破碎的心。苟于尘世，宛若凋零之花，希望之光，渐渐隐退。 她想起那个曾经的自己，那个叫做杨爱的少女。柔婉浪漫时光，情动芳心；又想起那座绛云楼，无数夜色，充满温馨，美好时光，点亮生命。 钱谦益离去，让她失去依靠；钱氏排斥，让她倍感凄凉。身如落叶飘零，于风雨中无助挣扎。美好回忆，愈发深切，对世间眷恋，就愈发深沉。心中痛苦也愈发强烈。这种痛苦，如同一把烈火，在她心中燃烧，让她无法忍受。 她像一颗流星，璀璨划过夜空，留下一道凄美之光、哀愁之迹。 逝后，葬于常熟虞山锦峰拂水岩下花园浜，静静依偎于钱墓西50米处。 柳如是，这个名字与卞玉京、顾横波、寇白门、马湘兰、董小宛、陈圆圆、李香君等，一同载入历史长河，如星辰闪耀。 钱之晚年，与柳如是二人和反清人士来往密切，共谋大事。柳如是，这位奇女子，尽显豪情壮志。她尽全力资助、慰劳抗清义军，毫无畏惧。当郑成功挥师西进时，她毅然成为郑的秘密联络员，不顾生命危险，亲赴苏州传递密信。她的果敢、她的悲壮，如同一首激昂战歌，令多少须眉为之汗颜！ 柳如是以柔弱之躯，在那动荡时代中，书写下了属于自己的传奇篇章，其风采与精神，如同一座不朽丰碑，永远矗立在历史长河之中，让后人敬仰与传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