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岛,位于刘公岛东南2公里。
宛如一颗明珠,镶在浩瀚大海中。因从陆上远眺,岛处东方日出方位,又因在威海海湾最早见到日出,故名“日岛”。
威海卫日岛炮台,坚守在大海中,成为日军登陆刘公岛的克星。
海天一色,波涛汹涌,岛上怪石嶙峋,海风呼啸而过,带着一丝咸涩气息。
这片美丽又充满危机的土地上,即将上演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
在刘公岛保卫战中,海军副将衔、北洋水师精练左营游击萨镇冰,身为 “康济”练习舰管带,时年35岁。
他犹如一座门神,屹立于守卫渤海湾日岛战场,成为抵御日军的中流砥柱。隆冬时节,大雪纷飞,日军18艘舰艇轮番发起进攻,以极其猛烈炮火狂轰。
日岛,生死鏖战,危在旦夕,驻守在日岛上的“康济”舰舰长萨镇冰率领士兵英勇抵抗,却因劳累过度病倒在船上。
妻子陈氏听说后,从福州匆匆赶来探望。
没想到,萨镇冰直接撤去扶梯,不准夫人登舰,让人传话:就说我死了,让她赶紧回去!
夫人垂泪而归,不久抑郁成病,就去世了。
2 月 7 日,刘公岛保卫战拉开帷幕。
萨镇冰负责防守日岛炮台,因其地处出入威海湾东口要冲,日岛炮台呈圆形,高出海平面约14米,整体筑有炮位、掩体、火药库、护坡墙等。炮位有两个大地阱,设置英国阿姆斯特朗厂制造的200毫米口径地阱炮2门。岛上还有口径120毫米平射炮2门,口径65毫米平射炮4门,是一座坚强的海上堡垒,与刘公岛6座炮台共同构成威海卫最前沿防线。
此地原本由陆军防守,丁汝昌担忧陆军士气不足,遂改由海军接手设防。
萨镇冰果断下令“康济”舰在日岛附近海面抛锚,自己亲率三名洋员、五十五名水兵登台坚守。
战斗打响后,日岛瞬间成为日军炮火疯狂肆虐的目标。
就是这区区数十名官兵,以及四门大、中口径火炮,要承受日方十余艘军舰的舰炮火力,还有被日军占领下的三座海防炮台群里大口径要塞炮猛烈轰击。
英国战地记者肯宁汉亲见:“日岛当着南岸三炮台炮火;地阱炮升起来后,更成了三炮台标的。这些炮并没有附着镜子,所以升炮人一定要到炮台上面去,结果这人立受对方炮击,这是很危险的职任;可是那些年轻的水兵仍旧坚守着这些炮,奋勇发放。”
战场上,硝烟弥漫,炮声震天。
萨镇冰身姿挺拔如松,眼神坚定而无畏。他沉着冷静地指挥着官兵们,每一个口令都充满力量。那些年轻水兵们,脸上洋溢着勇敢与坚毅,他们不顾生命危险,在枪林弹雨中穿梭,熟练地操作着火炮。
他们的心中只有一个信念:保卫家园,抗击日寇。
正在萨镇冰率全台数十名官兵与日舰浴血奋战之际,一枚无情巨弹命中一门地阱炮炮架,一声轰响,几名将士血染炮台,倒在炮位上。
2月7日,日本军舰炮轰刘公岛和日岛。日岛弹药库被击中,发生爆炸,巨大火光和浓烟冲天而起。
丁汝昌在刘公岛上目睹这悲壮一幕,不禁跺脚慨叹。
万般无奈下,萨镇冰和众人只得登上丁汝昌派来的舰艇撤往刘公岛,日岛失守。
日岛炮台失守后,日军破坏了炮台以及无法带走的巨炮。由于工事过于坚固,重炮质量好,日军安放炸药不足,破坏失败。
2月6日,因“定远”舰受伤进水,锅炉熄灭,丁汝昌移驻“镇远”舰,并及时组织北洋舰队,抗日本联合舰队本队、第一、第二、第三、第四游击队共22艘战舰猛烈炮击。
上午,丁汝昌率带“靖远”、“济远”、“平远”、“广丙”舰与黄岛炮台配合,对北岸陆军,以及向北口进攻的日军舰队进行还击。同时,还令其余各船与刘公岛、日岛各炮台配合,向南岸敌军,以及向南口进攻的日本舰船猛烈开炮,击退日军轮番进攻。
双方炮战良久,皆有伤亡,但日舰仍难接近威海湾口。
2月7日,丁汝昌率北洋舰队及刘公岛炮台守军,艰难地抵抗日本海军及威海南北两岸陆军发起的总攻与炮击,多次打退敌人舰队艘军舰的轮番进攻。敌扶桑舰被大炮击中,死伤达人之多。另外筑紫舰中弹,也死伤人。
在丁汝昌指挥下,北洋海军积极配合陆军坚守陆路和岛上炮台。
日军进攻威海湾南帮炮台时。丁汝昌即率带“定远、济远、平远以及另外四五艘炮舰排成一列,来到刘公岛与日岛之间,一边巡航,一边向东岸即南岸,作者注炮台猛烈发炮,”【71】努力阻止日军的进攻。
当天,北洋舰队及刘公岛炮台“台舰弃兵伤亡三百余名,伤心惨目,莫可言状。”又因“早间开战之后,大小十三雷艇,利顺、飞霆小轮皆逃”,岛上军心不稳。“至夜护军各营兵汇集码头,求放生路。丁汝昌、张文宣抚慰稍安。”【72】
2月7日,丁汝昌下令水手教习李赞元,搭乘“利顺”号小轮艇,从北口木栅门冲出,前往烟台送信求救。
与此同时,他督率北洋舰队及刘公岛炮台守军,极为艰难地抵抗着日本海军及威海南北两岸的日本陆军发起的总攻击。多次打退敌人的轮番攻击,由于日岛炮台弹药库被炸毁,一门地阱大炮被毁,另外一门大炮也因伤损不能正常使用。
无奈之下,丁汝昌下令驻守日岛的萨镇冰率兵撤回刘公岛。
2月7日上午10时许,为能及时联系丁汝昌及马格禄,李鸿章给烟台刘含芳去电:水师苦战无援,昼夜焦系,前拟觅人往探,有回报否?如能通密信,令丁同马格禄等带船乘黑夜冲出,向南往吴淞,但可保铁舰,余船或损或沉,不至赍盗,正合上意,必不至干咎,望速图之。
是夜,光绪帝下旨:
现兵船仍在刘公岛守御,诚恐子粮不继,贼若并力来攻,难以久支,如能相机力战,冲击敌船,乘势连樯结队,出险就夷,则水师尚不至尽为所毁。著李鸿章电知刘含芳,设法送信丁汝昌等,速为筹划。(《丁汝昌年谱》农历正月十三日)
皇帝和李鸿章心急如焚,甚至下达只要“带船乘黑夜冲出,向南往吴淞,但可保铁舰……必不至干咎。”想法非常理想,如果没有陆军牵制登陆日军、没有巨炮轰击日本联合舰队,这个美好愿望能够实现吗?
再则,丁汝昌能接到光绪帝这道紧急圣旨吗?
2月8日,丁汝昌更为艰难地组织海陆两军奋勇抵抗日军的海陆夹击。
日军从已占领的南岸炮台轰击岛上炮台及海湾中作战的北洋舰队军舰。
“靖远”舰伤亡四十余人,岛上学堂、机器厂、煤厂、民房,皆有毁伤,岛内民人亦多伤亡,与各船水手又复哀求生路,丁汝昌晓以大义,“勉为固守,若十七日救兵不至,届时自有生路。”【73】
滚滚黑烟,冲天而起,刘公岛外,日岛炮台武备瞬间被毁。
然而,一片废墟的炮台工事里,萨镇冰依旧倔强地坚守在岗位,如同一尊不朽的战神。他和残存将士依然在战斗,不屈的身影,在硝烟中显得格外坚定。
直到丁汝昌命令日岛守军撤退,萨镇冰和将士们已在这个离敌最近、又无后援、情势最为险恶的弹丸小岛坚守了十个昼夜。
日岛炮台坚持到了最后一刻。
刘公岛周围,日军如乌云般压境。
炮声轰鸣,弹雨纷飞,声声巨炮都是对命运无情叩击。北洋水师孤立无援,犹如暴风雨中一叶扁舟,在汹涌海浪中艰难挣扎。
绝望氛围笼罩着每一个人,岛上已出现崩溃迹象。
2月7日,数千名岛上居民聚集铁码头,哀求生路,一部分士兵也参与其间。经好言劝慰,方才散去。
晚间,护军各营士兵鼓噪,云集码头或挤上“镇远”,要求乘舰离岛。
洋员泰莱、克尔克、瑞乃尔前来拜会牛昶昞、马复恒、丁汝昌,劝他们投降。
丁汝昌铁青着脸,站立在提督署办公室中央,断然拒绝,决不投降:“余决不弃报国大义,今惟一死以尽臣职。”
上午,李鸿章密电刘含芳:“水师苦战无援,昼夜焦系,前拟觅人往探,有回报否?如能通密信,令丁同马格禄等带船乘黑夜冲出,向南往吴淞,但可保铁舰,余船或损或沉,不致赍盗,正合上意,必不致干咎。望速图之。”
光绪帝下旨:“如能相机力战,冲击敌船,乘势连樯结队,出险就夷,则水师尚不至尽为所毁。著李鸿章电知刘含芳,设法送信丁汝昌等,速为筹划,毋误事机。”朝廷密谕李鸿章——通知丁汝昌设法突围。(《丁汝昌年谱》农历正月十三日)
李鸿章再告刘含芳,刘接电后,回报说前己分三路人发信未回,现派人将密谕抄作密码再送。
电报局人员逃跑,烟台与刘公岛联络只能靠人力传送了。
丁汝昌率带北洋舰队和刘公岛护军奋力御敌同时,也数次派人送信,寻求陆路救援。
首先,丁汝昌、牛昶昞、张文宣致烟台刘含芳的求援信函于2月5日中午送到。
2月7日晨,丁汝昌再次令水手教习李赞元搭乘“利顺”号小船,从北口木栅门冲出,前往烟台送信求救。
日军已占领威海卫南北炮台,在港湾向刘公岛炮击,封锁北洋水师最后的退路。
2月8日夜里,丁汝昌在刘公岛见到刘含芳派来送信的营弃夏景春,收到刘含芳转来李鸿章令其带舰突围的电报,丁汝昌立即修书察复战况并求援。
2月9日凌晨,丁汝昌又派营弁夏景春从刘公岛偷渡到威海,让他从陆路赶往烟台,送信给驻烟台的东海关监督刘含芳,请求支援,并告诉刘道:十六日、十七日援军不到,则船、岛万难保全。
在给刘含芳写信同时,丁汝昌还给淮军将领陈凤楼写了一封求救信:“如兄,此间被围困,盼望贵军极切。如能赶于十七日(即2月11日)到威海,则舰船、海岛尚可保全。日来水陆军心大乱,迟到恐难相见。乞速救援。”【74】
两信写好后,均交夏景春藏好带走。
闻听援军陈凤楼部已到在驰援路上,丁汝昌又喜又惊。
喜得是,他与陈凤楼二人是老战友。
于同治年间,隶属铭军,在征剿捻军、敉平回乱战斗中共事多年,同为皖北豪客,年岁相若,官阶相近,情谊自不待言,两人似义结金兰的兄弟一般,情深意笃。丁自称“如弟”,陈自称“如兄”。
丁汝昌相信,只要陈凤楼能驰援山东,北洋水师一定有救。
可令他心惊的是,陈凤楼到达山东后,必归李秉衡提辖。李秉衡能不计前嫌、帮助陈凤楼到达威海吗?李秉衡可是清流主将,与李鸿章裂隙甚大。这不由得让他又惊又急。
事实如何呢?
徐州总兵陈凤楼素以“胆气甚优、韬钤夙裕”威震军中。
此此,他临危受命,随两江总督刘坤一,自请以本部马队赴威救援。清廷尤看重陈凤楼能征善战,勇猛顽强的作战风格。陈统率所部马队三营和清淮(驻清江浦)马队添拨二三营。【75】
陈凤楼所增援部队不过三营人马1000多人。
1月1日,李鸿章致电陈凤楼:“津运清江头批、二批军火即日到徐,望多拨马队护送。东省无马队可拨,能长送至德州尤好。”原本拨五营兵马,尤是马队给陈部,李秉衡有过催促电,他致电漕督松椿:“奉派陈镇凤楼马队五营,已率三营到济宁东发。其清淮马队二营是否已到清江?现威海待援甚急,奉旨严催,恳公派弁迎催兼程前进。”直到陈凤楼奔赴山东时,依然是三营人马,而不是五营。
增援需要粮饷,1月18日,陈凤楼致电张之洞:“卑营饷银于十七日由金陵支应局领出,未到子药。车辆尚未由县雇齐,饷到随即起行。”当日又电云:“卑军无论饷银到否,准于二十七、八、九等日,分起启行北上。”后由徐州道沈守谦从地方财政垫付银一万两,并由漕运总督松椿垫付清淮马队三个月饷银及皮衣款项,这支部队才得于1895年1月26日才开拔北上。
增援部队缺少快枪。1月29日深夜,陈凤楼复电李鸿章:“赴援不敢缓,奈饷未到;需用十三响快枪,徐济两局但无,嘱浦局运送未到,即赴威亦难赴敌。”次日,李秉衡致电在济宁陈凤楼:“顷接李傅相电,悉公饷械未到为虑。已饬汤藩司垫发饷银,并拨发省局所存云者得十三响马枪及十七响马枪共三百余杆,配就枪子。请公到省即领取兼程来东。祷切、盼切。”
虽然饷、械均匮,陈凤楼并未中途逗留,急切赶往前线。
日军占领威海卫海湾炮台,使用缴获的大炮炮击刘公岛。
2月9日,是元宵节,陈凤楼正逢59岁寿辰,他却冒着风雪,驰往前线,当日率所部进驻潍县。正由黄县赶赴莱州的李秉衡,并未打算把这支部队投入救援威海,他电告留守济南各级官员;“陈修五马队拟令驻莱(阳)、海(阳)之间,以(提督)孙万林步队辅之,即归陈统。”以堵截由前方溃退的巩、绥各军,并防“倭人”西窜。
据李秉衡致总理衙门电,“援军仅陈凤楼马队已到潍县,现又奉调赴津。丁槐甫至黄县,队尚未到。李占春等十五营亦均未到。”
而正是此时,被困在刘公岛上北洋海军已处在生死关头。
丁汝昌亟盼陈军,望眼欲穿。
他致书陈凤楼云:“修五仁兄大人阁下,此间被围,望贵军极切。如能赶于十七日到威,则船、岛尚可保全。日来水陆军心大乱,迟到弟恐难相见,乞速援救。如弟汝昌叩。”其言悲恸至极。【76】
此前,2月8日,李鸿章致陈凤楼电云:“马队三营,行抵何处?清江两营是否续来?威海已失,前途多凶,马队不便驰骤。或暂留候信。”
2月10日军机处转“朝旨”:“着李秉衡先其所急,遵即饬陈凤楼一军速赴天津。”正是因为李秉衡向李鸿章报告:威海已失,北洋。
李鸿章闻讯:刘公岛孤军危急,恐不能救,奈何?!【77】
为增援山东,解威海卫之围,清廷从南方调来20营兵应急。
等到日军占领山东沿海大部分时,其中5营清军刚从江苏徐州出发,有10营兵还未到江苏淮安,有5营兵还未到江苏镇江,距离山东都还很远,根本就没用。相比起来,日军仅仅4天就完成登陆,以2.5万兵力,泰山压顶之势,击溃山东数千清军,北洋水师腹背受敌,危在旦夕。
农历正月十八日,由李秉衡电转陈凤楼,命调其赴津。
此讯即出,陈凤楼闻听后,人怔住了,两眼奔泪,不能自持。
陈凤楼与丁汝昌金兰至好,眼见其危殆,既不能救兄弟于危难之中,情何以堪?!陈凤楼接到命令,“暂住莱,海,并防倭人西窜。”闻讯后,不由迎风洒泪,痛入心扉。为自己不能前去救援刘公岛,而懊悔万分。
陈凤楼从军征战数十年,以其阅历,定能预见以如此疲惫之师御虎狼之敌,其结局当是如何。
但陈将军义无反顾、慷慨赴死之行,足以证明乃侠肝义胆之人。
支援威海卫之援军,绝非仅陈凤楼一部。
当日军进击威海卫之际,清军将领中不乏慷慨之士,奋勇请缨,主动求战。
贵州古州镇练军统领丁槐,向云贵总督王文韶与贵州巡抚崧蕃请命出征,二位大人联名向清廷上书举荐。丁槐所部,驻守于贵州边远山区,长久以来“饷械无着”,兵力有限,且装备陋劣。丁槐昔年曾参战中法战争,与刘永福、冯子材等人携手,在宣光等役中表现卓异。李鸿章特意致电中枢,详述丁槐过往功绩。有李鸿章、王文韶、崧蕃之举荐,清政府对丁槐格外器重,命其率亲兵一营,再募劲卒二千,一同北上。
考虑贵州至京畿路途遥迢,而战事紧急,临时募兵耗时太久,李鸿章忧其缓不济急,遂于 10 月 17 日致崧蕃电报中提议不可募兵过多,先带千人尽早北上为宜。丁槐原有亲兵一营,又已招募新兵五百,已有千人之数。
增援部队路途遥远,风雨迟滞;而刘公岛周围炮台尽数落入倭寇手中,岌岌可危。
10 月 20 日,将部队分为前后两营,毅然开拔。
崧蕃与李鸿章约定,丁槐所部轻装上路,武器待至天津后由李鸿章拨付。且因这是朝廷点名抽调之援军,一路上各地官员皆尽其所能,予以便利。一路之上,水运尚可,但大多时候只能徒步前行。因贵州一带山路崎岖,险阻难行。丁槐所部自贵州出发,经湖南抵至武昌府时,已是1895年1月1日,一路耗时72日之久。
至武昌后,李鸿章已命招商局督办盛宣怀与两江总督张之洞联络,安排轮船于1月3日将丁槐所部分批转运至镇江,再沿京杭大运河北上。1月13日,黔军抵达江苏北部清江浦,随后踏入山东地界。
此时,因日军在荣成湾登陆,山东巡抚李秉衡急电北京,要求截留原本奔赴天津之各路援军,转赴烟台、威海以强化防务。黔军奉命改走陆路,转赴威海。黔军虽一路急行,奈何天寒地冻,道路艰涩。直至2月5日,先头部队方才抵达距离威海四百余里的黄县,主力则勉强至潍县。
此时,黔军尚未获取武器。待几日之后,李秉衡陆续将储存在黄县转运局枪械下发时,又误信刘公岛已然沦陷之谣言,于2月7日上书军机处,建议改守莱州。正是李秉衡此封电报,让清廷以为北洋水师已全军覆没,下令原本欲救援威海之丁槐、陈凤楼、章高元等部转赴天津,错过救援威海之最后时机。
若李秉衡不计与李鸿章的裂隙,能够顾全大局,全力支援救助威海卫,即便人力受限,输送弹药也行,那样,北洋水师境况将大不同。
然而,目下却把救援希望寄托在千里之外急急赶来的黔军身上。
虽丁槐手下不过千余人,即便赶至威海,亦难以扭转大局。然援军之至,无疑会大大振奋岛上守军之气。若待陈凤楼、章高元等部赶到,刘公岛即便不能解围,亦必然可多坚持些许时日。黔军在路上耗费过多时光,以致错过救援威海之机,实乃令人扼腕叹息。
2月9日当天下午1时许,乘“利顺”小轮前往烟台送信的水手教习李赞元,终于赶到烟台向刘含芳报告。
2月10日傍晚,营弃夏景春将丁汝昌请求救援的信函交给刘含芳。
此时,距离丁汝昌向岛上兵民承诺的最后时限仅有20多个小时时间。
令人遗憾的是,因为山东省可调兵力有限,山东巡抚李秉衡在多天时间里所派之兵很少,且战不能胜,早已西撤。
李秉衡本人也于2月9日撤出烟台,移驻莱州,放弃对北洋海军的救援。
2月8日,各舰水兵跪求丁汝昌放其生路,丁汝昌晓以大义,慰勉固守,并承诺11日援兵若还不到,届时自有生路。
岛上绅士王汝兰领着一帮商人前来,劝丁军门投降,丁汝昌坚决拒绝,还把他们训了一顿。
2月10日,一部分士兵挟持张文宣至丁汝昌住所,胁迫他投降。
不久,牛昶昞和各舰管带亦来。
刘公岛北海水师海军公所礼仪厅,丁汝昌遭遇部下水军、陆军、部分洋员及岛上绅士的种种威逼,逼他投降日本人。
丁汝昌慨然道:“汝等可杀我,我必先死,断不能坐睹此事。”【78】众人嘘唏不语。
血染疆场,他可以笑对。但是和战中所承担凌辱和心中委屈,却是常人难以承受。“汝昌以负罪至重之身,提战余单疲之舰,责备丛集,计非浪战轻生,不足以赎罪。自顾衰朽,岂惜此躯?”
此段心灵自白,可见他生命最后时刻的心迹。
丁汝昌命瑞乃尔出外安抚士兵,外面依然喧噪不已。
瑞乃尔回来说:“兵心已变,势不可为,不若沉船毁台,徒手降敌较为得计。”
丁汝昌沉思良久,命令诸将领候令,同时炸舰。诸将不应,因为怕沉舰投降,会触怒日本人。至此,丁汝昌明白,军心大势已去,无可挽回了。
这一刻,丁汝昌不再下令,而是背手而立,站在提督署外廊檐下,凝望着阴霾沉沉的海天。
可他眼中闪亮的火光却从未熄灭。
他知道,这是最后的战斗,是为尊严与荣耀的决死之战。哪怕深陷绝境,也要挺起脊梁,用生命谱写一曲悲壮的战歌。
2月8日,日军对北洋水师轮番攻击。
日军战舰本队、第一、第二、第三游击队,如黑色巨兽,穿梭海上,以快炮、重炮连续射击,炮弹飞向刘公岛码头。
南岸日军利用修好的炮台,与联合舰队呼应,轰击岛上炮台和海上北洋水师作战军舰。岛上水师学堂、机器厂、煤厂、民宅,也被不断轰击。
而在炮台附近,北洋水师营地一片混乱,硝烟弥漫,火光冲天。
士兵们在慌乱中奔走,呼喊声、惨叫声交织在一起。
“靖远”舰拼搏于前,中弹甚多,伤亡40余人。
2月9日,日军大小舰艇40余艘,全部驶近威海卫南口海面列队,以炮舰在前开炮,势将冲入南口。丁汝昌亲登“靖远”驶近南口与敌拼战。
中午前后,“靖远”舰被敌炮击中要害,“弁勇中弹者血肉横飞入海”,叶祖珪和丁汝昌“仅以身免”,被水兵救上小船。
“靖远”舰到了生命最后时刻。
“靖远”搁浅,为免资敌,于10日自行炸沉。
死亡来临的气息迅速在全岛蔓延。
官兵们颓丧绝望之情,已到极点。
军官卢毓英与同事沈寿堃怕日军占领后受辱,决定买点鸦片烟,以做服毒自尽准备。他们在街上花一枚洋钱,买回二钱烟土,旋又决定把大烟抽了先尽一乐,临到自杀时另想办法,并称此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无钱明日愁”。
于是,点起烟灯,吞云吐雾,置外事不闻不问。【79】
威海海战,将士浴血疆场,奋然拼杀。
刘步蟾全力辅佐丁汝昌,力拒日舰屡屡进犯。当“定远”舰遭日军水雷击中进水、行将沉没之际,他果敢“断链移舰”,至刘公岛铁码头东侧浅滩,化巨舰为水中炮台,持续击敌。
直至2月10日,弹药罄尽,无力再战,方奉丁汝昌之命将船炸毁。
彼时,形势危如累卵,“定远”舰炮弹耗尽,再难御敌。眼瞅刘公岛即将落入敌手,丁汝昌下令自行炸毁水师各舰。刘步蟾满怀悲愤,即刻执行丁汝昌之命。
他在岸上哀伤地凝望着心爱的战舰。
这艘德国伏尔铿造船厂制造的铁甲战列舰,长94.5米,宽18米,吃水6米,排水量7355吨,最高航速14.5节。战舰在大清北洋海军行列中,以旗舰为担纲,入列大清舰队已然14年。岁月侵蚀,战火熏陶,鏖战碧海,战火熊熊,砥砺其魂。“定远”舰巍巍如山,镇海定涛,血战日本联合舰队,支撑整个舰队和战局,功勋卓着。
它似一位身经百战的老将,驰骋沧海,劈波斩浪,奋战大洋,未曾怯阵与畏缩。如今,“定远”舰那庞大钢铁之躯倾侧着,悄然屹立于离岸不远浅水中,遍体鳞伤,锈迹斑斑。
刘步蟾面目凝重,浓重胡须微颤,眼中噙泪,指挥官兵与这艘相伴14载、功勋卓着的巨舰诀别,指挥一艘炮艇,牵引着一颗水雷,缓缓漂向定远舰。
轰然一声巨响,定远舰中央部位被炸出一个巨大的V字形。
与此同时,“靖远”舰亦以鱼雷自行炸毁。
此前,高悬提督旗的“靖远”舰遭到集中炮击,被敌炮击中要害,“弁勇中弹者血肉横飞入海”,场面极其惨烈。
为免军舰落入敌手,“靖远”舰自爆沉没。
此前,“来远”舰与威远舰惨被日本鱼雷击沉;“镇远”舰触礁身负重伤……北洋水师步入最后生死关头。
随着一声巨响,“定远”舰炸毁了。
那一声巨响,如惊雷乍破,“定远”舰在硝烟中轰然炸毁。
那一刻,刘步蟾只觉天地失色,心似被利刃狠狠绞割,痛彻骨髓。
他面色苍白如纸,双眸空洞无神,仿佛灵魂也随着那爆炸之声被震碎成千万片。
曾几何时,“定远”舰如钢铁巨神,傲立沧海,是北洋水师最为倚重的脊梁。那巍峨的身躯、磅礴的气势,曾是他心中永不磨灭的骄傲与信念。然而,此刻却在自己亲手的决断下,化作一片残垣断壁,沉没于浅滩之畔。
绝望之意,如潮水般汹涌袭来,将他紧紧包裹,无法挣脱。
昔日辉煌,如烟花般消散,未来陷入无尽黑暗。曾经的壮志豪情、热血誓言,在这残酷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那钢铁巨舰每一处伤痕,都是他心中无法言说的悲痛;每一块断裂残骸,都在拷问着他的灵魂。
寒风吹来,独立海岸,他如同一座孤独雕像,任由泪水模糊双眼,心中只剩下无尽心疼与绝望。
最后的“定远”,决死的瞬间。
心头悲愤至极:“定远”从此不在了……
2月7日,“左一”艇管带王平率领北洋海军全部13艘鱼雷艇和“飞霆”、“利顺”2艘轮船组成的编队集体出逃。
日本联合舰队派出航速最快的军舰“吉野”号追捕中国鱼雷艇。
“福龙”号鱼雷艇被日军俘获。
惊惶失措中,“福龙”、“右一”、“右三”在接近烟台芝罘的金山寨至养马岛一带被俘虏,后来均被编入日本海军。“福龙”仍保留舰名,其余两艘则更名为“TB-26”、“TB-27号”;“左二” 在烟台芝罘附近海岸,“镇一”在威海西麻子港,“定二”、“中乙”在威海小石岛,“中甲”在威海北山嘴附近慌不择路搁浅,后均被日军破坏;“右二”、“左三”、“定一”在威海合庆滩附近搁浅,后被破坏,“镇二”艇则在刘公岛铁码头附近翻沉,后被打捞编入日本海军。
出逃各艇中,唯一成功逃脱的是“左一”鱼雷艇,逃跑至烟台。
管带王平见到了山东巡抚李秉衡,报告说:威海卫尽失。
2月7日晚,威海卫战事危急时刻,北洋舰队洋员们首先在刘公岛俱乐部集会,认为“清军斗志全失,士气沮丧,图谋恢复已不可能”,决定勾结一些清朝官吏和海军将领,向日军投降。
2月8日深夜,泰莱、克尔克(泰莱密友、舰队医生)德国人瑞乃尔三人,同威海卫水陆营务处候选道牛昶昞、山东候补道严道洪等人密谋投降。
深夜2时,泰莱、瑞乃尔匆匆来到丁汝昌提督署办公室劝降。
两人无耻降敌之言,被丁汝昌严词拒绝。【80】刘步蟾正在现场,目睹二人劝降过程。对丁汝昌绝不投降之言,深感钦佩。
当丁汝昌命令将军舰用鱼雷轰沉时,当那些准备投降的少数将领,害怕徒手投降“取怒倭人”,便拒绝丁汝昌沉船毁台的命令。
只有刘步蟾和“靖远”管带叶祖珪执行命令,将军舰轰沉,以免资敌。
2月9日上午时8许,丁汝昌再乘“靖远”舰率“平远”舰及诸炮艇驶至日岛附近,与敌军舰队拼战。至中午时分,敌人从占领的鹿角嘴炮台发射两发炮弹击中“靖远”舰,丁汝昌与副将叶祖珪见船头下沉,“意与船均沉,乃被在船水手拥上小轮船”,才得以生还。
为免资敌,对“靖远”舰实施自沉。
当年停泊在英国朴茨茅斯港“靖远”舰,后桅上悬挂接舰团长官琅威理官职的提督旗。
这是北洋水师最后一艘主力巡洋舰,由此北洋水师大势已去。
2月10日,马格禄等洋员与牛昶昞“已密有成议,将仍以众劫汝昌。”【81】
这一天,他们一伙煽动一些士兵起来闹事,“拥护军统领张文宣到旗舰镇远。”【82】来找丁汝昌,企图达到迫降目的。
牛昶昞佯装不知情,随后赶来,向丁汝昌提议召洋员议事。
瑞乃尔态度蛮横地对丁汝昌说:“兵心已变,势不可为!”
牛昶昞也随声附和道:“众心离叛,不可复用!”
丁汝昌怒斥道:“汝等欲夺汝昌,即速杀之!吾岂吝惜一身?”【83】
他当面斥责这些动摇军心的叛徒,坚决不同意投敌。
张文宣亦站在丁汝昌一边,使这些降敌之人无计可施。
2月10日,正月十六。
刘公岛之夜,寒风凛冽,沉郁如墨。
“定远”舰残骸,在冰冷的海水中静默,似一位不屈勇士,悲壮倒下,宛如雕塑。日军围困,如阴云压顶,令人窒息。
刘步蟾伫立在这片绝望之地,双眸映照着夜色深沉与战火的余烬。
心中,是无尽的煎熬。曾经,他驾驭着“定远”舰,在浩瀚海洋上扬帆破浪,壮志豪情直冲云霄。那钢铁巨舰是他的荣耀,是国家海防的脊梁。可如今,它却毁于战火,如同他心中的理想之塔轰然崩塌。
他望着那些乱纷纷的降将和乱兵,感到阵阵心凉。
绝望,如影随形。他仿佛看到了家国破碎,百姓苦难。那是一种无力回天的悲哀,一种壮志未酬的愤懑。“苟丧舰,必自裁”,这誓言在心中如重锤敲击。
他深知,自己生命已与“定远”舰紧紧相连,舰亡人亡,这是他的归宿,决不苟活,亦是他的尊严。
他的眼神中,有决绝,亦有不舍。不舍那曾经辉煌岁月,不舍那些一同奋战的袍泽兄弟。但他更明白,在这历史洪流中,他必须做出选择。死亡,并非逃避,而是一种抗争,一种对忠诚坚守。
风,悄然吹过,带着硝烟的气息。刘步蟾在海军公所里盘桓着,心中满是痛苦与决绝。在这浓重夜色里,他如同一位孤独守护者,等待着命运最后审判。
前一日,还在刘公岛海面迎敌的“定远”,最后却被自己亲手炸毁,这让刘步蟾难以接受这个严酷事实。
他知道,自己的选择将成为历史的一抹悲壮色彩,而他,已无所畏惧。
此日午后,刘步蟾来到部下住处,恰好看见“定远”枪炮大副沈寿堃写下“千古艰难唯一死”七字。他推案一笑,仰面呵呵。
海军军官卢毓英称:“定远既失,士卒均无所归,乃议集于海军公所,定远为敌雷艇鱼雷所中,士卒由镇北登岸。刘大哭,将以身殉,为众劝止。既至海军公所,乃谓众曰:予将自经以报国,望诸君勿救。诸君之所以爱我者,乃害我也。众无言。至十六日午后,刘来余住处,沈君幼颿适至座。谈论之间,幼颿乃以笔乱书,无意中写及‘千古艰难惟一死’之句。刘见之,微笑推案而起,续曰:‘伤心岂独息夫人’。念毕遂出。”
走到海军公所前庭,他停步凝目。
遥望“定远”舰的残骸在黯淡月色下,宛如一座被岁月侵蚀的丰碑,静静诉说着往昔辉煌与此刻悲壮。日军包围密不透风,仿佛一座无法逾越的黑暗牢笼,将绝望深深地刻入每一个角落。
心中犹如翻江倒海般,痛苦与绝望交织成一张无法挣脱的巨网。
“定远”舰,不仅仅是一艘战舰,更是他的梦想与荣耀,是国家海防的坚实支柱。然而,如今这一切都已化为乌有,只留下无尽的哀伤与悔恨。
“定远”被炸毁地点。
刘步蟾迈着沉重步伐,缓缓走进自己的房间。他颤抖着双手,从柜子里取出一小包鸦片。那黑色粉末,在微弱灯光下显得格外阴森。
自行配好鸦片烟水,并倒上一杯红酒。
鸦片水加红酒,会迅速加快死亡。
他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凝视着手中的鸦片,心中充满矛盾与挣扎。饮下这鸦片,意味着结束自己生命,但这也是他唯一能为国家、为海军做的最后一件事。
刘步蟾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将鸦片放入口中,缓缓咽下。
那苦涩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来,如同他心中的痛苦一般。他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心中没有一丝恐惧。在生命最后一刻,他的心中充满平静与解脱。他知道,自己用生命诠释忠诚与担当,为国家、为海军做出了最后贡献。
据在场北洋军官卢毓英称:刘步蟾弥留时间很长。【84】
刘步蟾的离去,是一种悲壮结局,也是一种无奈选择。
他实践了自己的“苟丧舰,将自裁”的誓言。【85】
刘步蟾自杀殉国,“志节凛然”,时年43岁。
2月10日,天亮时分,丁汝昌得知刘步蟾自杀殉国的消息,悲痛万分。
他为这名北洋海军将领身亡,心痛不已,尽管刘步蟾作为“闽党”领袖,排挤外来人。但经过多年相处,他与刘配合默契,战守相依,结下战场情缘。
那是一种生死兄弟般的情义啊!
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缓缓流过面颊。
他想起英国海军中将斐利曼特对刘步蟾的评价:“涉猎西学,功深伏案。”
刘步蟾曾将留学心得,写成《西洋兵船炮台操法大略》条陈,上于北洋大臣李鸿章,提出大清发展海军“最上之策,非拥铁甲等船自成数军决胜海上,不足臻以战为守之妙。”【86】
1888年,北洋海军成军,一切规划“多出其手”(李锡亭《清末海军见闻录》),擢右翼总兵,加头品顶戴。在黄海大战中,他指挥“定远”与“镇远”互相依持,搏战不已,重创敌舰比睿、赤城、西京丸等多艘,击毙“赤城”舰长坂元八郎太。并给敌旗舰松岛以歼灭性打击,迫使日本舰队仓皇逃遁。战后论功,赏加“格洪额巴图鲁”勇号。
退守威海后,他力助丁汝昌,“纾力备战”,奋力抗倭,决不投降。丁汝昌遭朝廷革职,他挺身而出,联络北洋将领,向李中堂请命。“定远”中雷进水,他下令将舰驶至刘公岛外侧浅滩当“水炮台”使用,继续炮击日军,保卫刘公岛,直到舰上弹药全部打光,始下令炸沉“定远”,决不让资敌。
痛失海军脊梁,丁汝昌悲从心来,一时哽咽不止,悲从心来。
李鸿章闻讯刘步蟾自尽后,心痛不已。
他道:“为之太息,当日面争之语不虚也。”
想起刘步蟾当初提出北洋水师添舰之事,与他当面争执,如今皆被现实印证。
大清还有这样忠贞不二的将领吗?
李中堂不禁仰天长叹。
是夜,“镇远”舰管带杨用霖,亦开枪自杀。
杨用霖协助丁汝昌、刘步蟾击退日舰8次进攻。
北洋水师伤亡惨重,牛昶昞欲推举杨用霖与日军接洽投降。
杨用霖严词拒绝,在刘公岛一片乞降逃生的凄凉气氛里,杨用霖口诵文天祥诗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遂用手枪自戕。当部下听到枪声冲入他住舱时,只见他端坐椅上,头垂胸前,鲜血从鼻孔汨汨地流向胸襟,而枪依然握在手中。
书载:“其脑浆自鼻腔垂注如箸,犹端坐不仆,观者惊以为神。”作为一名军人,杨用霖是真汉子,即使自杀,他也比选择服食鸦片的长官更壮烈,更为军人化的“吞枪自杀”殉国方式,发出了北洋海军最后一枪,时年41岁。
丁汝昌知晓杨用霖自杀后,不禁痛喊一声:雨臣,我的好兄弟啊!
2月10日白天,日军联合舰队以20多艘战舰、加上已攻占的南炮台,向刘公岛射击,炮弹如雨,北洋守军伤亡惨重,官弁虽勇,但死伤众多。
丁汝昌与张文宣挑选勇敢者,去炮台毁炮,以免资敌。但是,守台官既不能守,又不让毁炮,拔刀相向,准备以完整炮台献于日军,乞求活命。
面对舰毁人亡、军心杂乱,坚守难支,丁汝昌五心烦躁,在房间里独坐。
一些洋员、海军弁勇、北洋护军官兵涌进海军公所,向丁汝昌陈词:赶紧竖起白旗,向日本人投降。
丁汝昌怒怼:纵贼失地,罪无可恕,断不能降倭!
他再次拒绝“投降倭人”的要求。
当天,张文宣也自杀了。
刘公岛护军统领、李鸿章外甥张文宣,实授总兵衔,率亲军正、副两营驻刘公岛。张文宣到防后,先后修筑东泓、黄岛、旗顶山、迎门洞、南岛等五座炮台,又于麻井子修筑地阱炮一座。在修筑炮台之暇,张文宣督率士兵加练新式陆操,“且操且防”,使刘公岛成为海防重镇。
总理海军衙门大臣醇亲王奕譞和李鸿章,曾来到威海卫,视察南北两岸与刘公岛新筑各炮台,观看火炮演练,新式炮台巨炮森列,气势恢弘,雷炮快利,海防建设成就斐然,均极口赞誉。
醇亲王亲自赏赐张文宣宝刀一把,赏“技勇巴鲁图勇”号。
按属亲戚,李鸿章对张氏一族特别关照。
日军已将刘公岛团团围住。张文宣统领护军官兵,与丁汝昌配合作战,一直坚持到最后。
他所率部队属于海防守备部队。在威海卫保卫战中,他率部配合北洋水师发炮抗击,阻击日军登陆刘公岛他亲眼目睹部分洋员鼓动水师官兵投降,北洋水师内部主降派渐占上风, 丁汝昌宁死不降。
北洋水师炮兵教习、德国人瑞乃尔写过一篇《关于威海卫投降的报告》称:2月10日,“镇远”号舰上几乎聚集了舰队中所有官兵,在会议室里,我发现张将军(张文宣),他后来告诉我,他是被强行带上船的。舰队管带们也是如此,他们看上去非常沮丧,有的在痛苦地哭泣。毫无疑问,舰队发生了总哗变。
他听见丁汝昌说:要杀吾请便,若要舰队出海降敌,断然不可!(详见《丁汝昌年谱“瑞乃尔”的信》)
张文宣知时局已不可挽回,决定以死殉国。
临死前,他遗书李鸿章:“此次战事有守一月而不支者,有守数月而不支者,有守半年不支而至死不屈者。相座当付泰西各国观战武员评其得失勇怯,不能以成败论。”
遂吞鸦片自杀以殉国,时年43岁。
2月10日傍晚,丁汝昌紧急叫来营弁夏景春。
将一封信件交给他,让他乘船突围往烟台,送信给刘含芳:
倭连日以水陆夹攻,多以雷艇来袭。初十夜月落后,倭雷艇数只,沿南岸偷入,拼死专攻“定远”,旋退旋进,我因快炮无多,受雷一,尾机舱进水,急驶搁浅沙,冀能补救作水炮台,后以受伤过重,竟不能用。是夕,倭雷艇被我击沉一只,又被获一只,内有四尸,余逸出口。十一夜月落后,倭又以雷艇多艘,分路拼死来袭,毁沉我“来远”“威远”“宝筏”三船。十二日晨起,倭以水师二十余艘,加以南岸三台之炮,内外夹攻,炮弹如雨,我军各舰及刘公岛各炮台,受敌船炮弹击伤者尚少,被南岸各台炮击伤者甚重,官弁兵勇且多伤亡。是日,日岛之炮及药库,均被南岸各台炮击毁,兵勇伤亡亦多,无法再守,只得将余勇撤回。当南岸各台未失以前,昌与张文宣等曾挑奋勇,备事急时即往毁炮,不料守台官既不能守,又不许奋勇入台行事,竟以资敌,贻害不浅,此船岛所以不能久支也。南北岸极其寥阔,现均为敌踞,且沿岸添设快炮,故敌艇得以偷入,我军所有举动,敌于对岸均能见及,实防不胜防。十三晨,敌全力攻扑东口,炮声一响,我小雷艇十只畏蒽,擅由西口逃出西去,倭分队尾追,被其获去九只,馀被击沉。以我艇资敌用,其害与南台同。自雷艇逃后,水陆兵心散乱,如十六、七日援军不到,则船岛万难保全。各雷艇既不得力,且复擅逃,其官弁人等,必由浅沙登岸,务请各帅严拿正法。以上情形求转禀。(《丁汝昌年谱》农历正月十六日)
这是丁汝昌自刘公岛发出的最后一封信。
北洋舰队,四面楚歌。
丁汝昌发誓:“除死守外无别策,万无退烟之理,惟有船没人尽而已。”
由于威海卫附近中国陆军或被击溃或不战而逃,陆路南北岸炮台都失守,北洋舰队被迫依托刘公岛和日岛孤军奋战。
丁汝昌“船台相辅”战策已不可能实现,北洋舰队完全陷入绝境。
日军从海陆两面夹攻北洋舰队。
从1895年2月2日到9日,北洋舰队和刘公岛守军,连续同日军激战一周,昼夜苦战,官兵们疲惫不堪,伤亡日益增加,弹药消耗无法补给,援军杳无音信,士气更加低落。
北洋舰队洋员,乘机散布失败情绪,图谋投降;大部分擅离战斗岗位,离船上岸,躲到刘公岛,并于2月7日夜在刘公岛俱乐部秘密集会。他们认为:清军斗志全失,士气沮丧,舰队已完全不可能突围,只有投降才能求生。
2月8日,泰莱、瑞乃尔、克尔克在刘公岛与威海卫水陆营务处候补道牛昶炳、备补海军提标中军参将兼山东候补道严道洪等密谋投降事宜题。
当日深夜,泰莱和瑞乃尔匆匆来见丁汝昌,并进行游说,以种种理由劝丁汝昌投降。
丁汝昌义正辞严地斥责他们,并斩钉截铁地表示:“我知事必出此。然我必先死,断不能坐睹此事。”然后,丁汝昌“出示抚众,略谓援兵将至,固守待援。”于是,军心稍定。(《丁汝昌年谱》农历正月十四)
享有很高威望的刘步蟾一死,北洋舰队军心更不稳了,丁汝昌也更无助。
刘公岛黄岛炮台,是岛西侧延伸出来的一个小岛。这是防守刘公岛最后一道防线。
2月10日,敌水陆夹攻更猛。少数将领与洋员马格禄、浩威等“密有成议”,鼓动一些官兵威胁丁汝昌投降。
丁汝昌毫不畏惧,召集各管带及洋员议事。德国人瑞乃尔暗中告诉丁汝昌:“兵心已变,势不可为,不若沉船毁台,徒手降敌较得计。”丁汝昌接受瑞乃尔建议,命令沉船,但一些将领煸动士兵拒绝执行沉船命令。
2月11日,整天都在炮战,北洋舰队处境更艰难,弹药将尽,援军已绝,而日军攻势更为猛烈。
晨7时多,丁汝昌,张文宣等组织陆军炮轰前来进攻的日本联合舰队第三游击队,日舰“吉野”、“葛城”舰等多舰中弹受伤,170厘米主炮手毙命,另有6人受伤。
上午9时1分许,日本第三游击队势不妙,只好整队撤离。
上午10时40分许,复来进攻的日舰“天龙”号又被击伤,击毙日军数名,伤10余人。
令敌人没有想到的是,“天龙”号受伤后,后续来攻的“大和”舰也被击中。至11时15分许,损失严重的日本第三游击队在第二游击队的掩护下,撤往威海湾口之外的海域停泊。
趁此时机,丁汝昌令北洋海军“广丙”“镇远”“平远”等舰,驶往威海湾近南岸海面上,炮轰南帮炮台日军。
最终因日本陆海两军从威海湾南北两岸及海军舰队在海上的轮番炮轰,北洋舰队舰船只得收兵,悉集港湾西避弹。(《丁汝昌年谱》农历正月十七日)
即便如此,日军仍未能突破刘公岛最后防线。
这一天,丁汝昌一直坐在丁公府的门前,眺望海湾西口,那里是援军可能到来的方向。太阳要落山了,丁汝昌的眼睛一直盯着湾口、后人回忆,此时,丁汝昌双眼瞪得铜铃那样大。
太阳落山了,也没有等到援军。
当夜,丁汝昌召开最后一次海军将领会议,主张与其坐以待毙,不如率残余舰艇全力突围,以免全军覆灭。
与会诸将没几个人响应,反而自动散会。
傍晚,丁汝昌数次下令将“镇远”舰炸沉,以免资敌,但已无人执行他的命令。“水陆兵勇又以到期相求,进退维谷”,“众水手只顾哭求,无人动手”。
2月11日,在威海湾观战的英国军船,到烟台告诉刘含芳:“靖远’”又击沉,各船打得甚好,各国都佩服,可叹无援。”“亲见丁提督望援,两眼急得似铜铃一样。”(《丁汝昌年谱》农历正月十八日)
丁汝昌见刘公岛上“水陆兵民万余人哀求活命”,再次派人将“镇远”舰炸沉,仍无人动手。又因海上敌人舰船雷艇布满,而北洋海军各舰毁伤严重,弹药将尽,又无法突围冲出,遂决定“予决不弃报国大义,今惟一死以尽臣职”的诺言,吞鸦片自杀殉国。(《丁汝昌年谱》农历正月十八日)
深夜,海风呼啸,冰冷刺骨。
海军公所提督署二进院东厢房,一片死寂。
丁汝昌端坐桌前,昏黄的灯光摇曳着,映照着他凝重的面庞。
室内寒冷,凉气逼人。他的目光紧紧凝视着桌上一碗药水——那散发着诡异气息的鸦片烟水,以及一杯红酒。
四周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丁汝昌内心波涛汹涌,翻腾浪花。他回想起自己波澜壮阔的一生,曾经的豪情壮志,曾经的金戈铁马。他率领北洋水师,在茫茫大海上纵横驰骋,为国家尊严,为民族荣耀,值得深深铭记。此刻,一切皆为泡影。强敌压境,局势已无法挽回。他痛心疾首,恨自己无力拯救这摇摇欲坠的江山。
眼神中透露出绝望,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
丁汝昌缓缓地伸出手,轻轻端着那碗鸦片烟水和那杯红酒。
他知道,这是他最后选择。他不是懦夫,为保全手下将士性命,为不让这片土地遭受更多苦难。他的心中充满痛苦和挣扎,每一个决定都是如此艰难。
他身为北洋海军提督,兵部尚书衔,从一品大员。他知道自己必须死。除死别无出路——因为丰岛战败、大东沟战败、旅顺失陷、威海卫失陷,整个朝廷必须有人来担责,而李中堂即是最大的担责者。
他愿替李中堂赴死,慷慨捐躯,也算对得起这位提携自己的老相国。
一代名将,为忠义决然赴死。李鸿章对其“蒙恩殊遇”,他便以忠诚为信仰,以听话为准则。当战败的罪责如泰山压顶,他深知,唯有一死,方能报李鸿章之知遇大恩。
“忠孝节义”,忠字当先,高悬如日月,熠熠生辉。
“忠心”二字,宛如沉重枷锁,困住了丁汝昌的命运。他的悲剧,乃是时代的深沉缩影。他的个人沉浮,与国家命运紧密相连,如丝如缕,难解难分。在晚清那波诡云谲的权力政治舞台上,他犹如一叶扁舟,身不由己,随波逐流。时代赋予了他一个海军提督不能承受之重。那是历史叹息,是命运无奈,是忠诚与责任的激烈碰撞,迸发出得悲壮火花,照亮了那个黑暗的时代,也让后人在岁月的长河中,久久凝视,感慨万千。
夜深了,风声呜咽。
他凝望着苍茫黑夜与呼啸海天,那里黑洞洞的。
在这无尽黑暗中,狂风呼啸,似在为他奏响悲壮的乐章;海浪奔腾,仿佛在诉说着他的愤懑与不屈。
黑暗,成为心灵的摇篮曲。受伤的动物,会潜伏在密林深处舔舐伤口,让深深裂开的血肉结成血痂。这伤口愈合后,生命还会勃发。
“我有生命勃发的那一天吗?”
这些天,他的脑子浑浑噩噩,做了许多破碎的梦。茫茫沧海中,埋葬了多少北洋水师官兵的阴魂,一睁眼、一闭眼,就能看见他们满面苍白、浑身是血地站在他面前,喊着:军门啊!我们为什么败了?!
这难道是“天命”吗?
天命?天命!
这声声追问,在夜空中回荡,却得不到一丝回应。
天命难为——独木支撑,后援无继。独自面对强敌,孤立无援,却从未有过丝毫退缩。可现在,心却不停地颤抖,北洋水师最后的时刻到了……
天命难维——巨舰被毁,无力回天。那铁甲舰伟岸身躯,巍然屹立,扛起国家重任,承载无数期望,如今却在炮火中支离破碎,沉没海底,他的心在滴血。直到这一刻,他还紧咬牙关,也不肯放弃。
天命难违——中堂重托,惟有死报。那一份信任、那一份忠诚、那一份担当,让他毅然决然地选择以死明志。
在生命最后时刻,他的眼神中没有恐惧,没有悔恨,只有坚定与决绝。他要用生命慷慨悲歌,让孤独灵魂与沉没海底的手足兄弟们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油画《最后的时刻》,窗外,是燃烧的军舰与血腥的战场。到了生命尽头,他凝望战场,心澜潮涌。
这一刻,他没有任何犹豫了。
他端起那杯红酒,轻轻地晃动着。
红酒如血,惨淡发光,望着酒杯中摇晃的红酒,极像心中流淌的热血、极像北洋将士抛洒的热血、极像大东沟海上牺牲将士的热血啊!
他的泪水流出眼眶,“我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啊!”内心迸发着呐喊,他希望在一瞬间把牺牲将士的模样牢牢记在脑海中,刻在心坎上,到了阴曹地府,就能相见了。
他要把他们的笑容、他们的勇气,都深深地印在脑海里。
“只得一身报国,未能拖累万人。”他知道,自己的决定将会给他们带来怎样的影响,但他已别无选择。
丁汝昌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一口气:他愿意用自己的生命为这一天的到来铺路。
他毅然端起那碗鸦片烟水,一饮而尽;再端起红酒杯,将一大杯红酒倒入口中,仰盏而尽。
瞬间,一股苦涩之味弥漫在口中,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他静静地坐在那里,等待着命运的降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丁汝昌的意识逐渐模糊。
他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那是一种解脱的微笑。
2 月 12 日凌晨,丁汝昌因鸦片毒性发作而停止呼吸,终年60岁。
他走得如此决绝,如此悲壮。(《丁汝昌年谱》农历正月十八日)
丁汝昌护卫、原一等炮手谷玉霖口述:“陆军西撤以后,丁军门想坚守刘公岛,就派他的卫士天津人杨发和威海人炮手戚金藻乘宝筏船,到北帮炸毁了炮台和子药库。他还亲自到北帮炮台,邀戴统领商讨攻守大计。戴统领进刘公岛后,感到失守炮台罪责难逃,怕朝廷追究,就自尽了。刘公岛护军张统领(张文宣)也是自尽的。丁军门先在定远,后上靖远督战,但为投降派所逼,知事已不可为,就从军需官杨白毛处取来烟膏,衣冠整齐,到提督衙门西办公厅后住屋内吞烟自尽。我当时是在提督衙门站岗的十卫土之一,亲眼所见,所以知道详细。”(山东学者戚其章1955年采访记录)
正午时分,我在刘公岛海军公所丁汝昌书房。
这是丁提督生命的终结地——“仰药自尽”处。
正午阳光,洒进窗内,室内一派金黄色。
我静静伫立于此,仿佛穿越130年时光,与这位决死忠臣零距离对望。
“仰药自尽”,需要多大勇气?喝下毒药,并不会马上死去,需要煎熬一阵子。这其间的痛苦和煎熬唯有肉身自知……这幅悲凉画面之后,是怎样的悲壮与无奈啊?!
历史的尘埃在阳光中飞舞,我试图触摸那早已远去的灵魂。
这位铁血忠臣,迎着风云变幻的时代,肩负国家重任,率领北洋水师,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与强敌奋勇抗争。然而,命运巨轮无情地碾压过来,大厦将倾,他以死明志,用生命诠释忠诚与担当。
丁汝昌和北洋水师高级将领们的自尽,承担了战败责任,使中下级军官和士兵得以在血战之后幸存下来……
站在那里,我久久不愿离去。
联合舰队司令官伊东佑亨软硬兼施,致书欲将丁汝昌收买,丁坚决表示“余决不弃报国大义,今惟一死以尽臣职。”(日本海军军令部《廿七八年海战史》)令“将提督印截角作废。”《庐江文献初编·丁汝昌传》上,亦有此说法。
直感到“仰药自尽”四字背后,还有四字:无力回天……日本海军军令部《廿七八年海战史》披露一细节:日舰队司令伊东祐亨软硬兼施,致书欲将丁汝昌收买,丁坚决表示“余决不弃报国大义,今惟一死以尽臣职。”令“将提督印截角作废。”《庐江文献初编·丁汝昌传》上,亦有此说法。
丁汝昌生前就考虑到他死后,必然有人借助他的提督名义,去向日本人投降。于是,在死前就“将提督印截角作废”。可以断定,后来“北洋水师投降书”上的提督印鉴,是有人补刻的。
那种丁汝昌“先降复死”的说法,即是编造的谎言。
丁汝昌至死都不知道——在北洋水师鱼雷艇出逃事件中,被日军俘获的“福龙”管带蔡廷干,在日军威逼下将港内北洋舰队虚实和盘托出,日军遂加大进攻力度,围攻拿下刘公岛。
“左一”鱼雷艇管带王平逃到烟台后,向李秉衡谎称“刘公岛已失守”,致使正在行进途中的清军援军掉头撤退。
你不是援军吗?急需你支援的部队血战一场,即使战败,不该到战场去看一看吗?还有没有幸存将士?有没有幸存战舰?何况还是大清倚重的北洋舰队啊?!
如果没有一众乱臣,没有一干内奸,没有洋员叛徒,没有贪生怕死的战将,如果山东陆军倾力相助、救援部队纷纷赶到,运送弹药得力,北洋舰队不一定全军覆没。
至少可以和日本联合舰队血战一番,鹿死谁手,还是两可呢!
当北洋水师最后弹尽粮绝之时,李秉衡的山东军械库中还存有大量武器弹药,就像大连湾、旅顺港一样,前方将士弹尽粮绝,而后方仓库弹药军械堆满山。
就是不给刘公岛发出一发炮弹。
刘公岛海军公所丁汝昌办公室。
北洋水师洋员肯宁咸曾说:“中国人在鸭绿江上是可以得胜的,假使他们的炮弹不是夹着泥沙。这不是海军提督的过错,而是军需局坏蛋官吏的罪恶。”【87】
其实,有人就是要笑看李鸿章的洋相、笑看北洋舰队的洋相。
不惜将整个北洋舰队置于无法脱身的死地。
这一着,极其毒辣,毒辣程度超过了日本人。
丁汝昌至死都不知道——远在京城的御史们,还在揪住他,死死弹劾,定然不饶。
2月3 日,丁汝昌率部正与日军激战,又击退日本联合舰队一次进攻时,给事中余联沅上奏,称“丁汝昌蜷伏威海”,“其罪实浮于卫汝贵诸人”,“若不将丁汝昌立行褫除,则海军亦断无起色”。【88】“不杀丁汝昌,则海军亦断无振作”。【89】
此时,刘公岛陷入重围,与外界通讯断绝,丁汝昌已听不到这些“厉谏”了。
2月8日,吏科给事中褚成博当即上奏,要求“电饬李秉衡将丁汝昌密速在军前正法”。【90】
2月9日,左庶子戴鸿慈奏请严谴李鸿章,拿解丁汝昌问罪:李鸿章节节偾事,以奉旨拿问败坏海军之丁汝昌,始终袒护,你为得力;又谓作雾洋人,非丁汝昌不能驾驭。现闻倭陷威海,丁汝昌不发一炮,任其游行;所谓得力者何在?复闻丁汝昌驾“定远”战舰潜送,作雾戏术并未施演;所称驾驭洋人者又何在?李鸿章极力为丁汝昌迥护,不恤抗违诏旨,以遂其私,而丁汝昌全置李鸿章于不顾,李鸿章尚有何颜面以自立乎?……伏愿明发谕旨,特予严谴,并责成遵将丁汝昌速行拿解,以肃军令,而敬效尤。(《丁汝昌年谱》农历正月十五日)
2月11日,北洋海军在刘公岛、日岛于绝境中苦战多日的军情,传至中枢。
言官文廷式继续上奏折,弹劾北洋海军将领:“丁汝昌向来驻定远船,而定远被轰之时,乃适在镇远,其为先知预避,情节显然。自去岁以来,盈廷弹劾,严旨拿问,而李鸿章护庇益悍,卒至国家利器殉于凶人之手,此实人神所同愤,天地所不容。又刘步蟾性本壬,加之怯懦,素无一战之绩,朝廷误信北洋,委之重寄。今日之事,谁任其咎……李鸿章纵无求败之心,岂有御敌之用?皇上以天下为重,即不忍加诛,亦宜速为改移……”【91】
海军将士们仍在激战中,朝中谏臣不断给皇帝加压力,要撤换、治罪北洋将领。
2月8日,正月十四日,光绪帝得知刘公岛失守,北洋水师覆灭,电寄李鸿章等:“刘公岛失守,水师战船不能冲击出险,竟至覆没,殊堪愤闷。”
2月9日,正月十五日,光绪帝再次电寄李鸿章:“据电奏:海军各舰被击覆没情形。览奏曷胜愤懑。北洋创办海军,殚尽十年财力,一旦悉毁于敌,隳防纵寇,震动畿疆。李鸿章专任此事,自问当得何罪。惟现值海防益急,若立予罢黜,转得置身事外。兹特剀切申谕,李鸿章当自念获咎之重,朝廷曲宥之恩,激发天良,力图补救。瞬届各海口冰泮,敌船猛扑,处处可危,设被乘间登岸,必须齐力合剿。”【92】
北洋水师覆灭,光绪帝十分气愤。
2月12日,皇帝电寄李鸿章:北洋水师雷艇管驾,临敌辄逃。如有由浅沙登岸者,着饬令该地方官拿获即行正法。”
2月14日,光绪帝得知丁汝昌、刘步蟾、张文宣皆殉难消息后,仍令李鸿章查明电复。
随着舰队主力战舰逐一沉没,陆上炮台相继失守,北洋舰队已成瓮中之鳖。
日军舰艇已将刘公岛团团围住,北洋水师走到末路尽头。
1895年2月12日,丁汝昌自尽当日,“镇北”号蚊炮艇,率先高挂白旗,向日军投降。
17日上午,日本联合舰队正式占领威海。
北洋残余军舰:镇东、镇西、镇南、镇北、镇边、镇中和济远、平远、广丙等十余艘军舰都为日本所俘获。
这支为大清守护了十年海权的庞大舰队,至此画上了句号。
沉没的北洋水师军舰。
刘公岛守卫战中,日军鱼雷艇趁夜深进港偷袭,北洋舰队包括旗舰定远舰在内的各主力舰遭受重创。图为清军威远号练习舰被击沉。
海风呼啸,如泣如诉,一场惨烈厮杀落下帷幕。
龙庙嘴炮台,这座原本宁静的海防要塞,此刻却被阴霾所笼罩。
天空中阴云密布,仿佛也在为即将发生的悲剧而黯然神伤。
海面上,波涛汹涌,浪涛怒卷,拍打着岸边礁石,溅起高高水花。
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岛上出现一支队伍,格外引人注目。
他们面容坚毅,眼神中透露出视死如归的决心。这些战士们身着破旧却整洁的军装,手中紧握着武器,虽然武器简陋,但他们的气势却丝毫不减。
这是一场最后的决死,悲壮的抗争。
他们不是北洋海军,而是丁汝昌的“亲兵”,皆来自丁汝昌故乡安徽,是一群追随老提督历经无数烽火、南征北战的“元老”。在北洋水师庞大体系中,充当着“陆战队”与“宪兵队”的关键角色。如今,在北洋水师千钧一发、即将覆灭的绝境关键关头,他们挺身而出,迎接一场几乎是必死的战斗。
这些淮军最后的将士们,在一名队长带领下,在已无军舰可用情况下,毅然登上小船,向着日军当时占领的龙庙嘴炮台,无畏地划去,以血肉之躯,发起一场壮烈无比的“自杀性冲锋”。
《日清战争实记》中,曾详尽记载这支将近两百人小部队壮烈决死的战斗场景。尽管只是一支仅两百人小冲锋队,然而,在冲锋紧要时刻,他们却凭借着心中家仇国恨,爆发出惊人力量,将日本军队打得混乱不堪,一度使其阵脚大乱,在混乱中节节败退。
“他们手中武器落后到了极致,可中国战士的英勇却远远超出日本官兵们的想象。其中,有一名中国战士,竟孤身一人,勇猛地冲进日本军队师团部指挥所,奋勇杀敌,其英勇之姿令人震撼。只可惜,参战人员实在少得可怜,即便他们个个以一当十,又怎能敌得过我军的千军万马呢?”
“登陆水兵几乎无一人逃脱。海岸上积尸累累,不可胜数。有的敌兵在海中遭到狙击,二十间(1间约合1点8米)平方的海水完全变成了红色,像蜀锦一样好看。”【93】
最终,这支陆战队渐渐战斗力不支,之后,残余人员被压制在海边。许多士兵深知无法幸存后,纷纷跳海自杀,无一幸免,全部战死海疆。
日军摄影师拍摄下了他们战死不归的身影,日本画家还专门为这支中国军队用左轮手枪进行的最后战斗绘制了油画,称为《威海卫炮台之战》。
这一批中国士兵,皆是为追随丁汝昌而走出大山,投身于国家军队。按照当时道德观念,在北洋水师岌岌可危之时,他们大可选择离去。毕竟,说到底他们并非朝廷直接钦点军队。然而,作为丁汝昌亲信,恩主有难,即便要粉身碎骨,他们也义不容辞,共赴国难,这份胸怀,令人既悲且叹。
站在刘公岛上,眺望对岸威海卫,能感受到沦陷后的北洋水师是如何悲哀无奈。
刘公岛的天空,乌云密布,仿佛在为这片土地的命运而哀伤。
风中传来呜咽声,天地同悲,掩面而泣。日军欢呼声与北洋水师将士们叹息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令人心碎的画面。
当日军攻陷刘公岛,北洋水师在无奈中举起降旗。
海风中,那旗帜无力地飘动,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悲哀。
日军舰队趾高气扬地驶来,舰上士兵们脸上写满胜利者的傲慢与得意。他们的眼神中透露出冷酷与贪婪,仿佛一群饿狼在审视着自己的猎物。
而北洋水师将士们,面容憔悴,神色黯然。
他们的眼中噙满泪水,心中满是不甘与悲愤。曾经的壮志豪情,如今化作无尽的痛苦与悔恨。他们看着自己心爱战舰被敌人掌控,看着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们沦为俘虏,心中悲痛如潮水般汹涌。
刘公岛的海面上,硝烟尚未散尽,悲伤却已弥漫开来。那曾经辉煌一时的北洋水师,如今只剩下一片废墟。
这悲惨场景,令人心碎。
至此,北洋舰队全灭,渤海门户大开。
丁汝昌一死,急欲投降的军官们,忙着操作投降日军事宜。
2月12日,“广甲”舰管带程壁光,持托名“丁汝昌乞降书”赴日舰乞降,日军当即受降。【94】
丁汝昌护卫、原一等炮手谷玉霖口述:
丁军门自尽后,工程司严师爷(应为营务处牛提调、即牛昶昞)为首集众筹议投降事。先报杨副舰长(杨用霖)出面接洽投降,杨副舰长不干,回到舰上持长枪用脚蹬扳机(实用手枪)自尽。其他舰长也有五六人先后自杀。最后推定靖远叶舰长(叶祖珪)代表海军,严师爷代表陆军,与日军接洽投降。他们乘镇北去的,日本的受降司令是大鸟。
“镇北舰”水手苗秀山,刘公岛人,参加过威海海战。
他回忆:领头投降的是牛提调(牛昶昞),当时派镇北舰去接洽,我也在船上。受降地点在皂埠东海面上。我们船靠近日本船时,只听日本人用中国话呵斥:‘叫你们抛锚啦!”弟兄们都低下头,心里很难受。去接洽投降的中国官有五六个。结果港里十条军舰都归了日本,只留下康济舰运送丁统领等人的灵柩。岛里的官兵都由镇北装出岛外,由日本兵押解到烟台。
日本方面记录——
明治廿八年二月十二日(1895年2月12日)上午八点三十分,有小军舰一艘,前樯插白旗,后樯插黄龙旗,盖军使建白旗礼也。舰尾曳短舟,徐出东口,指日本旗舰而来。又渐近见之,即清国炮舰镇北也,载军使广丙舰长程璧光而来。旗舰即传命于小火轮飞霆,驰往留之,使矴系距离八百尺外,更传信号警戒诸舰。水雷艇四面来守,以围清舰,互相监视。璧光乘其短舟来旗舰松岛,日水雷艇为前导。伊东中将使参谋将校导至长官室,以问其来意。壁光即致丁提督书于伊东中将,且曰:提督方在病蓐,不能自来办事云。
其书曰:启。革职留任北洋海军提督军门统领全军丁为咨会事:
照得本军门前接佐世保提督来函,只因两国交争,未便具覆。本军门始决意战至船没人尽而后已,今因欲保全生灵,愿停战,将在岛现有之船及刘公岛并炮台军械献与贵国,只求勿伤害水陆中西官员兵勇民人等之命,并许其出岛归乡,是所切望。如彼此允许可行,则请英国水师提督作证。为此具文咨会贵军门,请烦查照,即日见覆施行。须至咨者。
右咨伊东海军提督军门
光绪二十一年正月廿八日 【95】
油画表现了北洋水师代表向日军投降的场景。
伊东中将得降书后,即与诸参谋等议。
第一游击舰队司令官鲛岛少将、第二游击舰队司令官相浦少将、 松岛舰长大佐威仁亲王、联合舰队参谋长出羽大佐等佥会。
诸将校曰:宜并军舰、炮台以捕擒清舰将。
伊东中将排之曰:丁提督,清国海军名将也。自居北洋水师职以来辛苦经营,十年如一日,而今日之战术又有所可观,其伎俩决非可侮也。今力竭势绌,寄书乞降,察其心事,岂不可怜哉!此际若徒责降服条件不足,非日本义侠武士本心也。我快纳其降,以布示我日本人气象于地球也。竟许之。
伊东中将又遗丁汝昌书曰:谨领高意。小官当以明日与贵官议收贵国军舰、炮台。诸兵器已收毕,小官派遣我兵舰一艘,警卫诸兵送还其乡。且小官前日以书通鄙意,其大要有为贵官谋保无事者。贵官宜暂来敝邦,待事已定,图贵国将来利益,小官当礼遇保护也。小官素信贵官为人,故以英国舰队司令长官为证也。贵官宜期明朝上午十点受答覆。
伊东祐亨接书后,召集主要军官幕僚开会,商议受降事项,并复书丁汝昌,表示接受投降,日方将在明日受降和接缴军用物品之后,用船护送中方人员至双方认为妥善之地,并建议丁前往日本,以待战争结束。并称可用他的军人荣誉担保而无须英国舰队司令官作保证人。要求中方在次日10时前对该信做出确答。
中将又寄语程璧光,致殷勤意于丁汝昌,且赠以葡萄酒及广岛干柿,曰聊以慰军中劳也。至下午三点钟,程璧光即去。
先是,伊东中将欲问第二军司令长官大山大将意见,时司令属官村冈炮兵大尉在旗舰,即使大尉急賫旨还虎山军司令部营。于是大山大将与参谋副长伊地知炮兵中佐议定数条项,使中佐抵旗舰松岛。石井炮兵大尉善熟中国语,因又从之。道路泥泞,行步极难,到则璧光已带伊东中将书而去。
程璧光,“广丙”舰管带,北洋水师覆灭后,由程和北洋水师营务处提调牛昶昞向日军递交降书。
可出乎日本人意料的是,第二天,丁汝昌在派人带信致谢日方同意释放数千名官兵并“深为生灵感激”的同时,竟奉还了伊东祐亨礼品;而更出乎日方意料的是,丁汝昌在信尾处亲署“正月十八日,丁汝昌顿首”后,竟自尽而死。
程璧光出此书,且愀然曰:昨夜丁提督见伊东中将覆书,大喜,速容其请,曰:保全生灵之望已达,我事乃足矣。因更裁此书,又以电文报李中堂曰:我虽尽心极力以相战,势竟至不可不降。即托后事于客将亚独米辣路马库鲁哑(马格禄,美国人,拖船“金龙”船长,1894年11月被李鸿章任命为帮办北洋海军提督),从容自尽而死。【96】
此时,出现“丁汝昌在派人带信致谢日方同意释放数千名官兵并‘深为生灵感激’的同时,竟奉还了伊东祐亨礼品;而更出乎日方意料的是,丁汝昌在信尾处亲署‘正月十八日,丁汝昌顿首’”字样。
这是北洋水师牛昶昞、程璧光等人假借丁提督之名而操弄的。
日方反应,如史籍所载录者:
呜呼!可谓节义之士矣!定远管驾官刘步蟾、刘公岛陆兵统领张文宣相继殉之。诸将校闻之,皆凄然,伊东中将殊有感容。此日镇中舰插半旗而来,盖为丁提督死也。中将即遗书清重官在威海卫者,延至二十二日,悉收军舰、炮台、军器,且结条约,放还外国人在清国舰者。寻传信号,告丁提督死,于诸舰队停止奏乐。盖中将以将官之礼吊之也。(横滨来电、新闻报、英国新闻共记此事,与本文无异)。【97】
2月13日上午9时,程璧光乘坐“镇边”炮艇,再次来到“松岛”,他称丁汝昌昨晚写完复信后自杀了,并递交复信,要求将投降日展限至16日。
伊东同意展期,条件是必须在当日下午6时前,由一负责的中国士官去“松岛”,就军舰炮台及其他军器的交缴以及释放在威海的中外人员事项订立确实条项。伊东强调,前来协商的土官应为中国人,不得为外国人。
下午5时,牛昶昞作为威海卫守军代表,与程璧光乘“镇边”,来到“松岛”舰。双方谈判持续了5个小时,牛昶昞接受了日方提出的清军投降条件。
14日下午,牛、程再登日舰,商讨投降细节。牛昶昞以威海卫水陆营务处提调的身份,同伊东祐亨一起在投降书上签字。
说“丁汝昌复信后自杀”,这个说法是程璧光编造的谎言,旨在蒙混日本人。
15日拂晓起,狂风怒吼,海浪汹涌。中国军舰无法出海。日舰除“松岛”仍在阴山口抛下双锚外,其余皆撤至荣成湾避风。
16日上午9时,程璧光乘“康济”来到“松岛”,缴出威海卫海陆投降军官名录及洋员名册和兵勇军属统计表,以及不再参与对日作战的宣誓书。
清军共计投降5124人,其中陆军2040人,海军3014人。
“镇远”舰被击沉。
17日上午10时,日本联合舰队正式占领威海卫港,俘获北洋海军“镇远”、“济远”、“平远”、“广丙”、“镇东”、“镇西”、“镇南”、“镇北”、“镇中”、“镇边”等10艘军舰。
下午1时,“松岛”号军乐队奏起“君之代”,日军全体官兵齐聚甲板,雀跃狂欢,纵情歌舞。
2月15日(正月廿一日)12时许,李鸿章致电译署,将刘含芳电报关于丁汝昌等皆尽难讯息向朝廷报告。
2月16日(正月廿二日)12时许,李鸿章致电译署:刘含芳个电:顷,德兵舰称,闻前日威岛小船挂白旗出口,往倭提督船,因告倭为丁提督及刘、张两镇已死,请缓三日,勿战,料理下等丧事,故倭舰至今尚未进口。岛台白旗亦系丧事,非降旗也。舰未全沉,商有三大三小等语。鸿查舰虽未沉,而陷在贼中,无由保护,必被掳。【98】
当晚,译署给李鸿章来电称:奉旨:李鸿章电奏,据德国兵船传言,丁汝昌、刘步蟾、张文军皆尽难,是否确实,著查明电复。……钦此。【99】
此时,距丁汝昌提督自杀殉国已过去近110个小时之久,但朝廷不明情况,仍要求李鸿章查明后再报。
2月17日(正月廿三日)12时许,李鸿章复电译署:养电(即二十二日)谕旨敬悉,暂留。海军提督丁汝昌、海军右翼总兵刘步蟾、统带淮军护卫营记名总兵张文宣死事情形,选据刘各于转据德兵舰在威海目击属实,已屡电请奏。兹复据刘含芳电,丁据资于未被围困之先,已派员将水师文卷送烟(台),誓以必死,孤忠惨烈,极可悯伤。应请旨将该三员先行敕部从优赐恤,并恳请将丁汝昌所得处分开复,以示大公。【100】
丁汝昌殉难后第五天,日本海军联合舰队开进威海卫,登陆刘公岛,占领北洋海军提督署。
刘公岛,曾经的海防要塞,此刻,却被绝望与悲怆笼罩。
一队日军抢先登陆,进入海军公所。
日军登陆刘公岛,俘虏北洋水师残部。
日军占领北洋水师海军公所。
在提督公馆,日军缴获了提督丁汝昌写给戴宗骞等将领的往来书信等物品。
倭寇铁蹄无情地踏破这片宁静的海域,北洋水师——曾经威武荣耀之师,如今面临着最惨痛的溃败与覆灭。
这座坚强的岛屿,抵挡住日军水陆两路进攻、先后经受日军联合舰队发动的8次进攻,均被击退。在提督丁汝昌率北洋水师拼死抗争25个昼夜之后,终于失守。
黑夜降临,漆黑的夜色弥漫在刘公岛上。
弥散在海军公所(提督署)、丁汝昌公馆、水师学堂、煤炭厂、东泓炮台、黄岛炮台、麻井子(公所后)炮台、旗顶山炮台、迎门洞炮台、南嘴炮台之上,漂浮在凝有血迹、白雪皑皑的海滩上……
刘公岛失陷了,岛上飘扬着倭寇旭日旗。
北洋海军永远地消逝了。
刘公岛北洋水师海军公所。
2月17日下午3时许,威海卫阴冷天空竟然下起凄凄雪雨。
威海卫是一个比旅顺口要大得多的军港,其防御坚固。在日军发起攻击时,有8艘军舰和较小的船舰停靠在此。现在,未被自毁的军舰悉数被俘。【101】
小粒雪花,夹杂雨丝,默默飘洒。
这是无比悲哀、无比耻辱的一幕。
海滩上,被俘清军排起长长的队伍,走在风雪呜咽的岛岸上。
回想全岛沦陷时,清军“像绵羊一样束手就擒”,不少士兵流下泪下,凄惨的哀恸之声在雪雨中传递着,传递给每一个人。
大批被俘清军被日军押解登船,与灵船一起开赴烟台。
北洋海军练习舰“康济”号,被卸下大炮,载着丁汝昌、刘步蟾、林泰曾、杨用霖、沈寿昌、黄祖莲等人灵柩,在低沉揪心的汽笛声中,缓缓地驶离刘公岛铁码头,前往烟台港。
日军记者报道的文字里,充满对联合舰队司令官伊东佑亨的崇敬之情。此前,获悉丁提督自杀消息后,司令长官伊东命令联合舰队舰船悬旗哀悼,并禁止船舰演奏音乐。
日本海军联合舰队“对丁提督和以下各军官尸体施以适当之礼节,鸣放礼炮送回芝罘(烟台)。”【102】
伊东佑亨询问负责安排投降事宜的清朝官员,哪艘清朝船舰的承载能力最强。
该官员回答道,除“康济”号外,其余都是军舰,都不适合运送部队。
“康济”号最初为运输船,可搭载两千人。
伊东一直和其他日本官员商量如何处理丁提督的灵柩。
他们建议说,应和其他灵柩一同放置在清朝的小帆船上,然后驶进海里。但伊东回复道,“丁汝昌为北洋水师长官……虽一朝战败,如置提督之柩于一叶帆船,非日本男儿所能忍受。余为慰提督之灵,特止收容‘康济’号,以任贵官自由处理。若载提督灵柩后尚有余地,不妨搭载士官以下等。”【103】
整个威海卫军港内,只有一艘军舰依然悬挂着黄龙旗。
在刘公岛码头被俘获的北洋水师“平远”舰。
被日军俘获至长崎港的“镇远”舰。
在威海卫港内受困清舰共十艘同时向日军投降。此为当天早晨日军记者所摄。
平田盛马记载《威海卫海战记》:伊东佑亨听说丁汝昌等人灵柩将用小船运出刘公岛,在14日停战谈判中,他突然改容面对中方,肃然道:“丁提督之一死诚乃令人悲伤之事,小官日夜思之,为之断肠,深感情何以堪。故此,即将贵国被俘军舰中选出‘康济’号一舰归还,故提督本为远东名将,请用该舰将其灵柩送回故乡,以表小官悼念之微意。”
伊东并特许“康济”号官兵保存佩枪,以为北洋牺牲诸将之仪仗。
一名外国观察员报告说,“日本舰队向这位英勇的对手说了一段感人的悼词,以示缅怀。当‘康济’号缓缓驶出港口时,所有日本船舰都降半旗。在‘康济’号起航后,伯爵伊东的指挥舰鸣放志哀礼炮。停靠在威海卫的欧洲军舰也降半旗,这是对这位已故海军提督所表现出来的英勇予以认可。”
司令长官伊东对战败的敌人表现得极为宽宏大量。他不仅允许清朝将尽可能多的士兵安置在“康济”号上以便让士兵撤离,还同意平民自行选择离开威海卫。【104】
我在想,这2000多北洋水师官兵如果在旅顺,会是什么结果呢?等待他们的必定是倭寇血腥的屠刀!在刘公岛他们虽然败了,但能得以全身而退,回返家乡,与家人团圆,这是不幸中的万幸,这样的结局应该感谢一个人,那就是丁军门。伊东祐亨之所以没有对北洋水师痛下杀手,完全是看在丁汝昌的面子上。他敬重这位敌国英雄,敬重他慷慨捐躯,还有看在他老师胜海舟与丁汝昌莫逆之交的情分。所以2000多北洋官兵能够躲过一劫。要是换个日本军官,恐怕就没有这样的结局了。
一声汽笛,如哀怨幽灵,发出沉闷而凄厉的嘶鸣。
“康济”号,那曾经威风凛凛的战舰,被日本伊东佑亨司令批准改作灵船。
日本技师拆除舰上所有舰炮后,在日本联合舰队数千水兵的傲视和鄙夷之中,在新任管带程璧光(原管带萨镇冰因病无奈离职)的驾驭下,承载着中国近代海军第一位舰队提督丁汝昌灵柩、以及刘步蟾、林泰曾、杨用霖、沈寿昌、黄祖莲等人的灵柩,缓缓浮现于众人视野。
海空中,纷纷飘雨,冰凉而腥浊,犹如苍天落泪,辛酸而悲怆。
舰上2000余名北洋水师官兵黯然伤神,兵默默流下泪水,向朝夕相处的刘公岛作最好告别。
灵船“康济”舰载着若干忠魂和残部将士悲壮离去。
1895年2月17日,载着北洋水师残部离开刘公岛的“镇东”号。
雪雨纷纷,在汽笛哀鸣声中,灵船“康济”号犹如一座漂浮纪念碑,凄然驶离刘公岛铁码头。
漫天雪花与冰冷雨水交织飞舞,扑面而来,似在诉说着无尽哀愁。雪水与雨水打在脸上,那彻骨凉意,直入心底,如同一把锐利之刃,刺痛灵魂。
灵船上,白色挽幛似灵动的云朵,随风悠悠飘动,仿佛上苍派遣的使者,在为这群英勇无畏的将士们虔诚送行。被日军俘虏的北洋水师将士,头上缠着灰色包头,身穿破旧棉衣,军衣上硝烟熏痕和炮火撕碎处,依然显露出战争痕迹,他们神色肃穆,默默凝视着灵船。
那眼神中,不屈敬意如熊熊烈火般炽热,哀思似绵绵江水般深沉。
丁汝昌等将领灵柩安卧在“康济”号上,那是一种悲壮的承载,一种不屈的象征。曾经威震四海的北洋水师,如今在这雪雨的笼罩下,满是凄凉。
全体被俘释放的北洋水师官兵,悲咽之情弥漫在空气中,那是对英雄的追思,对往昔辉煌的眷恋,更是对未来的迷茫与沉痛。
雪雨依旧,灵船渐行渐远,那模糊轮廓最终消失在海天之际,带走北洋水师最后的尊严与希望,只留下无尽惆怅与追思,在茫茫沧海中久久回荡。
我站在刘公岛上,目送灵船远去。
海风凛冽,如刀割般划过脸庞。
眼前,那片曾经波澜壮阔的海域,此刻却弥漫无尽哀伤。
丁汝昌灵船“康济”号缓缓远去,那孤独身影在苍茫大海上渐行渐远,仿佛带走一个时代辉煌与悲壮。
灵旗在风中微微飘动,白得耀眼,这不是方伯谦的降旗,而苍茫碧海以雪白浪花向一位战将致以最后的告别。
迎着扑面浪花,“康济”号哽咽着驶向大海。
心,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悲痛紧紧攫住。望着那渐渐消失的灵船,似见丁汝昌那不屈身影,他在绝境中坚守,在绝望中抗争,最终却无奈地走向生命尽头。
那是怎样的一种决绝与担当啊!
海面上,波光粼粼,却闪烁着泪光般的光芒。曾经,这里炮火连天,硝烟弥漫,北洋水师的勇士们用生命扞卫着国家的尊严。如今,一切都已沉寂,只剩下这无尽的悲伤在空气中蔓延。
那场惨烈的战斗,看到了将士们奋勇杀敌的身影,看到了他们眼中的坚定与决绝。然而,命运却如此残酷,他们的努力终究未能阻挡住敌人的进攻。
“弹尽援绝”,是多么残酷的事实啊!感到整个国家只有北洋水师在抵抗倭寇,与其余人皆不相干。在这些“其余人”中就有看李鸿章笑话、看北洋水师笑话的人。
此刻,他们正笑意萦怀,乐不可支。
刘公岛沦陷了,北洋水师覆灭了,留下这一片荒芜和满心伤痛。
我苦涩难耐地在刘公岛上望沧海——尽管艳阳高照,我却心冷如冰。
泪水模糊双眼,顺着脸颊缓缓流下。在这悲怆场景面前,感到自己是如此渺小,如此无力。历史车轮无情地碾过,留下是深深车辙和无尽思索。
丁汝昌与北洋水师的离去如此悲壮,令人动容。
一时间,咽喉哽咽,无言无声。
把脸仰起来,朝向不死的苍天——
【文史来源】
【71】戚俊杰、王记华编校《丁汝昌集》山东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222页
【72】【73】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中日战争》(三)上海人民出版社、上海书店出版社2000年版第521页
【74】《李秉衡致陈凤楼电》《山东巡抚衙门档》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转引自戚其章《甲午战争史》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432页
【75】陈克刚、陈新奎《清代淮军将领陈凤楼史迹钩沉》
【76】《丁汝昌亟盼陈军,致书陈凤楼救援信》(《丁汝昌年谱》1895年2月9日光绪二十一年正月十五日)
【77】顾廷龙、叶亚廉主编《李鸿章全集》(3)第433页
【78】戚俊杰《论丁汝昌在逆境中之作为》《大连近代史研究》第9期
【79】《北洋海军官兵回忆辑录》山东画报出版社“卢毓英海军生涯忆旧”2017年出版
【80】孙克复、关捷《再论应该正确评价刘步蟾——兼答董菜时同志》《辽宁大学学报》1979年3月
【81】《中日战争》第1册第71页
【82】【83】日本海军军令部《廿七八年海战史》(下卷)第11章第1节
【84】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中日战争》第3册第466页
【85】戚其章《刘步蟾小传》1980年2月17日
【86】《李文忠公全书•译署函稿》卷10
【87】肯宁咸《乙未威海卫战事外记:“中日战争”》第6卷第318页
【88】中国史学会主编: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中日战争》(3)第370页
【89】【90】中国史学会主编《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中日战争)(3)第372页
【91】中国史学会主编《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中日战争》(1)上海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第412页
【92】【93】《清德宗景皇帝实录》(五)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第673-674、第674-675页、第679页、第751页
【94】孙建军《北洋海军研究探微》
【95】(日)桥本海关《清日战争实记》第315—316页
【96】(日)桥本海关《清日战争实记》第306页。另引文中“不为彼所感动者默然久之”,语句不通,疑似讹译。查阅相关资料,应为如下记录:“《俘将蔡廷干审讯录》之《第二回审讯笔录》——问:丁汝昌是否曾收到过日本军的书简?答:有,丁汝昌开始以为是通牒,与左右言道:‘就让他们来杀吧!’后来阅读中又沉默叹曰:‘诚感昔日之友谊,然报国之大义不能弃,余唯有一死以报朝廷。’”参见『水雷艇福龙号管帯蔡廷干ヲ讯问セシ问答书』日本防卫省防卫研究所陆参第218号(秘)字明治二十八年二月十五日(1895年2月15日)
【97】(日)桥本海关《清日战争实记》第317页
【98】【99】【100】顾廷龙、叶亚廉主编《李鸿章全集》(3)第442页、第443页、第444页
【101】《明治天皇紀》第八卷第637页
【102】戚其章主编《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续编•中日战争》(七)中华书局1996年版第371页
【103】《明治天皇紀》第八卷第684页
【104】Trumbull White The War in the East 第641页转引自 ShumpeiOkamoto,Impressions of the Front 第4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