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文学】1894:天命——甲午大海战130周年祭第六章 第17节

文摘   2024-11-14 19:17   江苏  
“”       

       曾流连大连湾。  
  沿着海岸线徐行,步入历史画卷,只为寻觅甲午旧迹。
       沿着海岸缓行,听海浪轻拍,海风吹过,带来丝丝咸涩,仿佛历史之味。 
  大连湾星海公园,临海凭栏,海天一色,景致壮观。
       适逢一艘导弹驱逐舰出海试航,遥想当年,北洋水师舰船于此出航,直觉眼前景色似当年。

  在东鸡冠山堡垒,斑驳石墙,沧桑如磐。  
  岁月侵蚀,弹痕斑驳,宛如大地伤疤,醒目而又苍凉。  
  行至日俄监狱,阴森氛围,如沉重幕布,笼罩心头,仿能听见悲怆呼喊。  
  白玉山上,抬眼望去,沧海茫茫,无尽海蓝,似是岁月留白,又似历史叹息。
  军港码头,曾经千帆竞渡,已被历史风烟掩埋,徒留一片寂静与空旷。  
  夜临碧海,星辰散落,如记忆碎片在天际闪过。  
  遥想当年,北洋水师将士们在这片海域浴血奋战,他们的热血与豪情似在海浪中翻涌。然而,旅顺炮台终究还是尽落敌手,那是怎样一种惨烈与悲壮。
       东鸡冠山炮台。我来时,已近暮色,落日辉煌,将山顶照彻,那斑驳堡垒,承载岁月沧桑,犹如一座丰碑,醒目又苍凉,诉说那段悲壮历史。
  
  临风而立,怅然之情,如潮水般将我淹没。  
  那无言酸楚,在心头弥漫,久久不散。  
  伫立风中,那风像从甲午战场上呼啸而来,带着硝烟味道。  
  在诉说着往昔伤痛,在吟唱着悲壮挽歌。  
  那甲午风云猎猎,如同一把锐利之剑,刺痛每一个后来者的心。
  
  北洋水师,一个铮铮名字;北洋陆师,一个重装军旅。  
  水师,卫海面;陆师,守江山。北洋有山有水,坐拥富贵。  
  北洋范围所指:“北洋提督驻守大沽,下属直隶、盛京、山东各海口。”【1】北洋陆路范围指山东、直隶、盛京,其海上包括这三省沿海即整个渤海及山东、盛京周边黄海地区。  
  李鸿章言:自奉天至广东沿海是中国的心腹。特别是:直隶之大沽、北塘、山海关一带,系京几门户,是为最要。【2】
       清廷两次“海防筹议”时,北洋为护京师,择水师舰船停泊海防基地,辽东半岛大连湾与旅顺口皆为备选。李鸿章广纳意见,参详勘据,终定以旅顺口为北洋水师辽东老营所在。  
  李鸿章一眼相中旅顺口,此地仿若天造地设,完美无缺。

  东有黄金山,西有老虎尾,互相环抱,雄峙口门。口门内水域宽广,港阔六百余米,水深六米左右,可锚泊舰艇三十余艘。平均气温为摄氏十度左右,严冬不冻。  

  鉴于旅顺战略地位和易守难攻的良好地形,决定在此构筑船坞、炮台、厂房、仓库和电报局等军事设施,作为北洋舰队基地。

  
  旅顺口,位辽东半岛最南端,属大连,居黄、渤二海间,与山东半岛隔海相望。此地地利甚优:跨金州半岛突入大洋,水不冻,山如屏。口门五十余丈,内有两澳,四山环抱……外防设大连湾,坚垒屯南关岭。其内层,口深且有四山环绕,天然成障;外层则依大连湾、南关岭设防固旅顺。腹地近森林,资源利建设,但航行水域狭、水浅且有淤积。不利者,敌军若潜入渤海,登陆旅顺,过浅滩而取金州与大连湾,旅顺则孤危。
  
  1881年,李鸿章将旅顺作“北洋水师总埠”兴修基地,盖因“旅顺乃渤海门户、北洋要冲”。清光绪元年至十年(1875 - 1885),清廷拨北洋水师款1600余万两,北洋水军支近790余万两,建沿海基地。【3】旅顺古为重要海道,至明渐成海防重镇,建烽火台、堡垒等军事设施御敌,设驿站、中左所传信与管辖。
       《清史稿》载:“(旅顺)清初即有水师之制”。康熙时,设旅顺水师营与协领衙门,配弓箭等武器,赋予巡哨、卫朝之职。虽其后水师营有衰落,但炮台犹存,驻军传统延续。  
  旅顺乃营建军事基地之良选。装备有炮台和众多堡垒,且驻庆军等十余营官兵,涵盖关键金州后路。故李鸿章称其“有险可扼”。李鸿章身为重臣,建海军基地,首要拱卫朝廷,曾言:“旅顺为直奉两省及京畿附近海防之关键”。【4】
       旅顺口,号称“东洋第一坚垒。”
 
  李鸿章对旅顺基地充满信心,这是用10年时间,花费巨多白银建造起来的北洋舰队基地,是屏护渤海湾的海防要塞。  
  海军基地建设是头等大事。李鸿章专聘请“洋员”汉纳根负责设计建造当时最大两座海军基地——旅顺口和威海卫。  
  德国人汉纳根本是普鲁士陆军退役大尉,1879年跟随岳丈、天津海关税务司德璀琳来华,汉纳根被聘为李鸿章副官和北洋水师总教习,并负责设计建造两座海军基地。  
  1880年,汉纳根时年26岁,他担起重任,开始勘测、选址、设计、修建旅顺炮台。整整七年,夜以继日地跟进炮台修建,克服人力、物资、工具和预算不足等问题,炮台实际用白银 300万两,终建起旅顺炮台。
  
  汉纳根为提高工程效率,利用废弃铁轨和机车修建东北第一条铁路,虽只有一公里长;为降低士兵作战死亡率,修建中国第一座军队医院“旅顺水路兵弁医院”,并引入西医、西药和器材。  
  1886年,慈禧太后在醇亲王奕譞检阅后发布谕旨:“汉纳根监造炮台,坚固如式,着再加恩赏给三品顶戴,以示鼓励。”【5】
       登上旅顺黄金山,环顾左右,只见一幅恢宏画卷呈现眼前。  
  彤云之下,碧海之畔,旅顺口,宛如一把渤海海峡锁钥。  
  十载而过,昔日小渔港已化身为一流近代化军港。  

  旅顺港口四周,依次建起炮台群:西炮台群含威远、蛮子营、馒头山、城头山、老虎尾炮台;东炮台群由黄金山、摸珠礁、老厉嘴炮台构成。东西炮台群背山面海,夹口对峙,宛如锁钥,守护旅顺口。旅顺后路,沿金州至旅顺大道,大道东从松树山至大坡山一线,9座永久性炮台筑成左翼堡垒团;大道西椅子山有3个半永久性炮台,形成右翼堡垒团。左右两翼堡垒团火力交织,彼此配合,构建起完备防御体系,把控大道。二十余座穹窖式、露天式炮台,一百四十多门各类火炮,组成实力雄厚的庞大岸、陆炮群。 

       旅顺口全景,尽收眼底。左为黄金山,右为老虎尾。
      此为1894年日军占领旅顺口军港拍摄照片。左为黄金山,右为老虎尾。
       130年后,我来此拍下一张照片。左为黄金山,右为老虎尾。

  李鸿章看罢旅顺口,充满自信道:“旅顺口固若金汤,是铁打堡垒!”  
  耗费近亿两白银打造的船坞、军港和岸、陆炮台,使旅顺口成为一个完备的海军基地,为北洋水师发展壮大奠定基础,使旅顺口成为中国近代最好的海军基地和举世注目的战略要塞。  
  此军港堪称亚洲之首,亦属世界一流。 
 
  为护卫旅顺港,清廷派遣重兵驻守。  
  计有记名总兵张光前“亲庆军”,率5营驻西岸守城头山、馒头山、蛮子营、老虎尾及威远炮台;记名提督程允和“和字军”,率4营驻守旅顺后路椅子山、案子山、望台、松树山等炮台;记名提督赵怀业“怀字军”,率6营驻守和尚岛、老龙山、黄山、南关岭和苏家屯;总兵徐邦道“拱卫军”,率6营驻守徐家山、金州南、金州东;记名总兵姜桂题率4营驻守旅顺后路二龙山、鸡冠山炮台及蟠桃山等临时炮台;记名总兵卫汝成“成字阵”,率5营驻白玉山东麓为总预备队。  
  总兵力达33营,共1.4万人。【6】
       为防止战争时刻互相推诿扯皮、贻误军情,李鸿章特设北洋前敌营务处兼船坞工程总办,以节制守旅诸将。
 
  担任这一要职,正是他的同乡、安徽合肥籍道员龚照屿。  
  在清廷与李鸿章看来,旅顺大连湾有重兵与炮台把守,可谓万无一失。  
  当清军于朝鲜硝烟未尽时,疯狂退却,似崩塌堤坝,一溃千里。  
  日军贪婪豺狼,紧追不舍,势如破竹,一路呼啸而来。  
  平壤决战,清军大败。仅隔六日,日本战时大本营“对清国作战大方针”已然实施。日本内阁决定“在名义上承认朝鲜为独立国家,但由日本政府直接和间接地永久或长期扶植朝鲜独立。”  
  9月8日,天皇下令将大本营迁往广岛,设立大本营指挥所。
  
  日本大本营参谋本部将战争分为两个阶段:9月下旬前为第一阶段,目标是将清军全部驱出朝鲜,控制黄海制海权;10月后为第二阶段,目标是实施中国本土作战,先控制辽东半岛,尔后经略满洲,决战直隶,入主北京。【7】据此,9月21日,日本战时大本营在平壤决战后第6天,便提出入侵中国本土作战计划。
  于是,两支锐利箭锋向大清辽东半岛射出——第1军为右翼,从朝鲜义州渡鸭绿江,侵入辽东地区;第 2军为左翼,在辽东半岛登陆,侵入辽南地区。
  
  1894年10月24日,陆军大将、第一军司令官山县有朋挥师北上。  
  他亲率日本第一军近3万人进击鸭绿江防线,以清军左翼与中路为突破口,辽东战役由此爆发。此役乃中日于中国境内大规模陆战,含鸭绿江江防、金旅、辽阳东路、辽阳南路与规复海城、田庄台等诸战,历时五月,至1895年3月9日,波及辽东大部。  
  9月21日,清廷令宋庆帮办北洋军务,亲率毅军自旅顺至九连城指挥战事。依克唐阿、刘盛休军亦先后抵达。鸭绿江防线清军达80余营、约3万人,与日军第一军相当,在防线上分左右两翼设防:右翼至大东沟、大孤山一线由宋庆指挥;左翼延至长甸河口一线由依克唐阿指挥,形成绵亘数十里鸭绿江防线。  
  辽南亦加强守备,诸军分守金州、大连与旅顺,筑炮台、增炮位、构工事。  
  清廷在重兵屯驻鸭绿江防线同时,又从各地抽调兵力,以充实山海关至奉天、营口一带第二线防务。【8】
       鸭绿江激战即将到来。
  
  9月 24日,被硝烟与战火熏染得格外沉重。  
  一位年迈白须将军,身躯魁伟,目光炯然,巍然立于阵地。  
  他就是湖南提督宋庆,山东蓬莱人,时年74岁,尚书衔加封太子少保。 
 
  一生东征西战,随李鸿章战直隶,随左宗棠西征,连战皆捷,忠勇无畏,勇号为“格洪额巴图鲁”。驻守旅顺口12年,修筑炮台,训练士兵,所部军容整肃,设防不怠,为诸军之首。  
  甲午战争爆发后,宋庆受命帮办北洋军务,率部赴九连城,节制各军。  
  宋老将军抖动白须,激烈声壮:“此行如不能奏攘倭之功,唯一死以报国!”  
  10月8日,宋庆率所部毅军五营2000人,到达凤凰城。  
  10日抵九连城,与黑龙江将军依克唐阿会商协守鸭绿江防务。时清军集结于鸭绿江下游九连城一带兵力,计毅军、铭军、盛军、奉军、芦榆防军、黑龙江镇边军等新旧达70余营,共4万余人。  
  除依克唐阿所部镇边军外,其余各军均归宋庆节制。  
  晨时,老将宋庆携马金叙、聂士成、宋得胜等查看鸭绿江防线阵地,认为“虎耳山界于江河之间,势极崇隆,实占形胜。昨派各军凭河为守,固可迎头痛击,惟虑敌兵扑渡,一面别渡抢山占我形势,……若先据此山,凭高临下,便可夺贼气而利守御”。宋庆传集诸将,“谓能此险要者受上赏。马金叙自告奋勇,愿选壮士6000人登山为垒防守。遂率队前往。【9】
       宋庆又令聂士成率精锐驻扎山边为助,派宋得胜为游兵策应。
  
  月色惨白,夜幕降下,而日军野心并未被夜色所掩盖。  
  10月24日晚,就在当晚,日军架桥队利用暗夜,在宽阔江面上迅速搭建起两座浮桥,宛如两条延展的臂膀,横卧在鸭绿江之上,终夜而成。  
  清军竟然没有发觉。
 
       日军开赴鸭绿江口。根据日本海军前顾问、英国皇家海军英格斯上校提供的照片绘制。
       日军在清军眼皮下搭建浮桥,清军竟然不知。
       日军连夜搭建浮桥,横渡鸭绿江。

  25日凌晨,日军以炮兵掩护陆军渡河,全力进攻虎山清军阵地。  
  次日黎明,破晓曙光尚未驱散江面晓雾,薄雾中,日军从浮桥上跨过鸭绿江,向虎山高地发起猛烈进攻。  
  虎山高地上,清军在总兵马金叙、太原镇总兵聂士成指挥下,坚守反击。  
  马金叙为四川提督宋庆先锋将军,统领毅军4营,率亲兵6000人,坚守山后要隘,扼守安东县虎耳山。
  
       聂士成,晚清名将。甲午战争爆发后,在牙山战役中阻挡日军进犯,因寡不敌众,突围北撤至平壤。后奉命扼守辽东大高岭,与日军血战十余昼夜,并先后夺回连山关、分水岭等处阵地。

  聂士成与日军早在朝鲜成欢就有激战厮杀。成欢驿之役,聂军“莫不以一当十”,顽强搏斗,以伤亡100多人代价,杀伤一些日军。聂部退守平壤,因力战有功,赏换“刚安巴图鲁”勇号。平壤失陷后,聂士成参加鸭绿江江防之战,坚守虎山,组织摩天岭防御战,他利用山高路险,设疑疲敌,雪夜奇袭连山关,继而收复分水岭。
       9月25日凌晨,日军第三师团在炮火掩护下首先渡江。  
  第三师团,又称“名古屋师团”,属于甲种师团,配有步兵第5、第6旅团,4个联队,有骑兵、工兵、炮兵、辎重兵大队,有桂太郎中将指挥,总兵力7000人。参加过登陆朝鲜、平壤会战等战斗,作战经验丰富。【10】在第三师团后面,第五师团之第十旅团继进。  
  战斗开始后,宋庆急调苇子沟、栗子园、九连城清军进行拦击,一度迫使日军不能向纵深发展,后续日军无法通过浮桥。
  
  当日中午时分,阳光在鸭绿江上洒下一片金辉,日军先锋派遣部队宛如一群饿狼,在浅滩处涉渡鸭绿江,如潮水般冲击清军左翼。  
  其实,日军以一部兵力故意在义州作出渡江姿态,实则暗命第三师团第十八联队长佐藤大佐率领一个支队(步兵二大队、炮兵一小队),于九连城东北水口镇(朝鲜境)附近徒涉渡江,向依克唐阿所属副都统倭恒额防区安平河口、鼓楼子一带发起攻击,企图由东而西,绕攻虎山清军,击九连城侧背。  
  枪声骤然在山林间响起,激战始烈。 
       战至上午10时左右,沿岸清军及守备炮台铭军不支,相继溃逃,只有聂士成部仍坚守虎山阻击日军。各路清军溃退,日军以集中兵力围攻虎山。 
 
  战场上,尸横遍野,鲜血染红大地,浓烈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  
  然而,战局骤变。不久,日军如狐狸般迂回,从虎山高地两侧包抄,配合中路猛攻,合围马金叙与聂士成部。宋庆援军被日军阻隔,无法支援。虎山守军渐陷绝境,虽全力抵抗,仍寡不敌众,阵地失守。  
  驻守该处清军一听枪响,即纷纷向宽甸方向逃走。  
  佐藤支队轻取安平河口等处,随即向虎山方向前进。在佐藤支队渡江当天上午,日军还派遣奥山少佐率领一个支队沿鸭绿江而西,屯于安东对岸麻田浦,以两门野炮轰击安东,牵制该处清军。  
  鏖战多时,马金叙负伤10余处,所部伤亡过半,终因无援而退。  
  聂士成部也寡不敌众,守虎山力战不支,不久亦退往叆河以西。宋庆不敢继续抵抗,于当夜率部退守凤凰城(今凤城)。宋庆令铭军出援,刘盛休观望不前,并率军退走。【11】
       参加北洋水师巡阅时留影的三位总兵:左宝贵、刘盛休、徐邦道。

       其他各军也随之溃退。 
  宋庆亦向西北退保凤凰城。 

  9月26日拂晓,日军进占九连城,随即分兵一部西占安东。  
  日军踏入九连城时,城中寂静,清军已在夜间撤离,日军不费一枪一弹占领此镇。右翼清军见九连城失陷,纷纷西溃。
  
  短短数日,清军苦心经营的鸭绿江防线土崩瓦解。  
  仅三天时间,鸭绿江防线即被日军突破。  
  此后,日军向我东北境内步步进逼。
  
  有一细节:日军射击时,瞄准清军胸口“兵”“勇”圆形补子,像打靶一样,射击皆中。  
  战前,直隶津海关道兼直隶津海关监督盛宣怀,给前线将领发来一电称:洋员云,我兵号褂补子适居中心,为倭人枪靶,子无不中,望接仗时,将号褂反穿。
  大清军服设计者将士兵号衣“兵”“勇”缝在醒目白圈里,意在激励将士奋战,孰料在战场上竟然帮了敌人大忙,大清兵勇们尚未举枪射击,就成日军活靶子。  
  前线将领们并未令“兵”“勇”们号衣反穿,而盛宣怀则从洋员嘴里得知号衣有问题,整个国家并未意识到,何尝不是国家之悲哀?  

  日军乘胜西进,那铁蹄所到之处,一片狼藉。
  他们似无情风暴,接连抢占了凤凰城、大东沟、大孤山、岫岩、苏甸、宽甸、木城、海城等一座又一座辽东重镇。  
  9月26日,日军占领九连城。  
  9月29日,宋庆又弃守凤凰城,退保摩天岭一线。  
  那曾经繁华城镇,如今被战火所笼罩,那百姓哭喊声响彻云霄。  
  清廷闻讯,如被惊雷击中的鸟儿,震恐万分。  
  他们最怕日军乘胜攻占陪都奉天(沈阳),炮轰满清列祖列宗陵寝。  
  于是,他们急忙调集重兵,在辽阳东路那一片广袤平原上,西起摩天岭、东到赛马集,在那长达 150 多里地方,艰难地构筑起一道新防线。【12】
       清军在新防线上,与日军展开一场又一场惨烈苦战。  
  战火绵延三月不绝,双方交战十几次,那战场上厮杀声、喊叫声、枪炮声交织在一起,宛如一首悲壮交响曲。 
 
  烈烈秋风,如诉如泣,那片战场已被血色浸透。  
  徐邦道,四川人,补授正定镇总兵。 
  时年57 岁的总兵,胡须在风中飘动,军刀在腰间闪耀,宛如一座坚毅的雕塑立于金州城外。  
  他目光深邃而锐利,那是久经沙场磨砺出的沉稳与刚毅。  
  李鸿章调度各方,命宋庆部、程允和部、卫汝成部、徐邦道部等纷纷奔赴旅顺协防,赵怀业部防守大连湾。金州地区,连顺率部守金州城,徐邦道精心布局拱卫军:步队守徐家山,炮队在城南,马队巡防东北;赵怀业亦有安排。然而,众人受不同人节制,指挥分散。旅顺地区,张光前、黄仕林等各守其地,依炮台布置兵力,修筑工事。  
  宋庆奔赴九连城后,姜桂题守旅顺,徐邦道相助。
  
  10月14日,日军于花园口登陆;11月3日,进犯金州。  
  此时,如果把目光转向朝鲜大同江口,会令你大吃一惊。  
  只见江口停泊着黑压压的日本军舰,各舰均升火起锚。  
  日本第二军(第二军司令部及第一师团),早已集结于朝鲜大同江口渔隐洞锚地,在第一军发起鸭绿江战斗同时,开始实施辽东半岛的登陆作战。

  10 月 24 日、26 日、27 日,日军联合舰队的十四艘军舰护航,三十余艘运输船分三批输送第二军第一师团,驶过黄海,于花园口登陆。  
  花园口,辽东半岛东侧小海湾。沙底平坦,涨潮时海滩水位达3米,运兵船可直驶岸边,是大规模登陆理想地。且日军侦察知清军在此未设防,从这里登陆,西南可攻金州断后路,东可进逼岫岩、大孤山,威胁安东、九连城。【13】此间竟不见守军,日军如军事演习般畅行。
  
  52岁的陆军大臣兼第二军司令官大山岩大将,生于鹿儿岛武士之家。  
  方脸浓眉,面阔端庄,留着浓密胡须,生来一副军人气质。 
  周岁生日时,父亲纲昌按风俗,摆军刀与毛笔测其人生之路,他毅然伸手取刀,刃破手指,血珠滑落却未哭,此坚毅之性已露端倪。  
  他曾任日军参谋本部次长、陆军大臣兼参谋本部长等职,此次花园口登陆作战,是依战时大本营侵华计划的重要战略行动。  
  甲午大战前,日军战时大本营据侦察材料知:天津大沽、北塘与山海关是直隶作战、攻北京的佳径,但旅顺口防御坚固,北洋舰队驻泊威海、旅顺,贸然运兵深入渤海登陆会遭夹击。故需在辽东半岛建根据地作为直隶决战后方与兵备中转站,旅顺、大连这两个北洋军港便被看中,第2军受命拟作战方案。【14】
       日军精心策划,视旅顺口为“直隶作战的根据地”。
  
  1894年10月,随着日本陆军在朝鲜战场获得大胜,大清陆军和海军相继失利,中清廷已意识到战场将延伸到本土,并有各方情报表明,“日决意以兵船护运陆兵二万,或旅顺左右各岛,或山海关一带,上岸滋扰”。  
  面对绵绵辽远的海岸线,大清将防御重点投注到辽东半岛。  
  李鸿章称:“尤注意金州各岛左右,欲窜旅后路,毁我船坞,实在意中,各炮台须昼夜分班了望严守。”  
  在非常有限情报讯息下,大清并不知日军将选择辽东半岛何处作为登陆地点。 

       1894年10月28日,日军占领貔子窝。图为设于红水域的乃木希典第一旅团司令部。 

  10月8日,日本第2军参谋部送上构想:旅顺口正面难攻,需先占登陆场,从背后突袭。陆军想在靠近清军驻地处登陆,减少冲击距离,打乱防御体系,提出以大连湾以南貔子窝为登陆场;海军将领希望运兵船靠近陆地,快速登陆,且避开阻击,选貔子窝东北花园口为最佳登陆场。  
  貔子窝口距离大连湾过近,极易被发现。若被发现,定会遭到清国海上、陆地共同夹击,将陷登陆日军于极大困境中,登陆或将被迫中断,而登陆一旦中断,已登陆日军必将陷入退路被完全断绝境地 
  最后,大本营确定登陆花园口。
  
  日本海陆军联合作战部计划,由海军先实施对于登陆地点——花园口占领。  
  具体部署为:(一)先发五战舰于(10月)22日下午4点集结后出发,必须于23日全部到达花园口;(二) 在到达目的地之后,尽可能于靠近海岸处停泊,五舰中三舰,面对海岸排列用以攻击,另两舰面对大海排列用以护卫;(三)由五舰中千代田舰派出陆战队实施登陆地点占领,另外四舰担任守护任务。【15】10 月 23 日,辽阔海面之上,50多艘日军运兵船承载着一万多名士兵,从大同江临时锚地缓缓启航。运兵船居于中央,两侧则是联合舰队护航舰只,这支庞大船队似一条钢铁巨龙,浩浩荡荡地朝着西方挺进。  
  历经整整一昼夜漫长航行,在24日清晨7时25分,抵达神秘的花园口水域。
  彼时,海面平滑如镜,风平浪静。轻柔晨雾,如缥缈轻纱,将整个舰队悄然遮掩。在这如梦如幻晨雾之中,几十艘小巧汽船宛如灵动精灵,从那运输舰上被缓缓放下,接着便如离弦之箭般迅速冲向岸边。紧随着汽船的是上百艘轻盈的舢板。
  登陆部队闯入了一片无人之境,竟未遭遇丝毫抵抗。  
  他们仅仅在港口邂逅寥寥几个赶早出海的渔民,那渔民惊愕的神情在晨雾中若隐若现。两个小时后,第1师团师团长山地元治中将踏上花园口海滩。  
  此时,那络绎不绝的船队仿若一群贪婪的蝗虫,在海面上缓缓蠕动着,带着无尽野心与欲望。
  
  从10月24日至11月6日,日军登陆部队第2军第 1 师团与混成第12旅团分成三批,陆陆续续在花园口登陆。登陆部队总计2.5万人,还有2740匹军马。这漫长登陆过程前后竟长达14天。【16】
       如此大规模登陆行动,耗时这般之久,却未遭遇中国军队任何阻击。
  陆军大臣兼第 2 军司令官大山岩那眼神里浮现出一丝迷惑与不解,他眼眸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似乎不可思议。  
  登陆之后,日军迅速布置警戒,那一个个身影在海滩上忙碌地穿梭着,仿佛一群忙碌的蚂蚁。很快,一个稳固的登陆场建立起来,仿若一座坚固桥头堡,掩护着混成第十二旅团继续登陆。  

  10月24日上午,日本联合舰队抵大连湾附近海域,惊事又现——未遇中国军舰,亦无海岸炮台攻击,唯阻舰队入湾者,乃清国早先布防之近海水雷阵。
  日本海军战舰面对大海排列用以护卫,由五舰中千代田派出陆战队实施登陆地点的占领,另外四舰担任守护任务。【17】日本海军列舰护卫,千代田派陆战队占登陆点,四舰守护。  
  如海军所料,花园口无中国军队驻守,日军占领顺利。24日5点30分,日军第二军运输船在联合舰队护送下抵花园口,陆军登陆,舰队派2舰侦察北洋舰队活动。定远等六舰及六艘水雷舰在威海卫西口,见日舰后尾随半小时放弃。日军据此判断北洋舰队会攻花园口登陆日军,遂防范,然一夜无中国海军来袭。  
  日军未遭中国军队攻击,经十余天,陆军第二军全由花园口登辽东半岛。此状况出乎日军意料,不解中国为何不阻止其登陆,哪怕象征性的阻止。【18】
       大清军队何在?
  
  至10月26日,即日军登陆第三天,大清方面才获得“倭船三十六只,带民船百余只,渡兵约三万人在貔子窝东北地名洋花园上岸,已在彼处扎营”。【19】
       大清才获日军在洋花园上岸扎营不太确切情报。  
  29日,大连湾守将赵怀业才有较确切消息:“复州东之貔子窝,倭船三十六只,载兵三万已上岸,二千余驻洋花园。拟有扑犯旅顺、大连湾后路之意。”【20】
       李鸿章复总理衙门称:北洋兵力分单,旅顺、大连湾守军少,两处势危。 

  直到10月29日,大连湾守将赵怀业才有确切消息称:“再闻洋花园有洋船三十六只,民船一百余只,又水雷艇四只,共有一万四五千人,战马、炮马共一千五百余匹。”【21】
       如此大规模进攻,李鸿章电复总理衙门守备情形时,透着万般无奈道:“北洋兵力分单,旅顺(诸军)合之不过八千人……大连湾又为旅顺后路扼要之所,互为犄角……(诸军)合之亦不过五千七百余人……今倭寇大股既由貔子窝内窜,距金州大连湾百余里,距旅顺亦仅二百余里,两处势均岌岌。”【22】
       日本3万陆军,正浩浩荡荡,在花园口登陆,向金州、大连湾扑来。

       护送陆军登陆后,日本海军按计划向旅顺口前行。  
  在预定时间内,由海上协同日本陆军攻占大连湾。  
  11月6日上午,当日本联合舰队抵达大连湾附近海域时,令日本人吃惊的事情又发生了,即:他们既未遭遇任何一艘中国军舰,亦未遭受来自海岸炮台攻击,而唯一不能令舰队直接驶入大连湾的原因——清国早先布防于近海水雷阵。 
       大连湾炮台被占领后,日舰驶入大连湾时情形。
      1894年11月7日,日本舰队侵入大连湾。
 
  而此时,日本海军已接到来自陆军消息称:11月6日子夜过,已攻下金州城,当黎明攻击至大连湾时,大连湾守军已不见踪影。排雷工作花费了一天,11月7日,舰队中部分船舰由大连湾东口缓缓驶入大连湾。【23】中国方面竟以陆军弃守、海军不至的方式将大连湾拱手让给了敌方。
       大连湾和尚岛炮台。和尚岛东中西三座山峰上,分别矗立着三座海防炮台,气势磅礴。清军总兵赵怀业不战而逃,炮台一炮未发就落入日寇手中。

  虽然,丁汝昌于10月28 日向李鸿章电称:“即率定、镇、靖、济、平、丙六船两艇,今晚赴旅湾……此行遇敌,唯有督率将士尽力死拼,弟船少械亏,胜负非所敢计,伏乞鉴谅。”
       丁汝昌在重重压力下,只好铤而走险,决定与日本联合舰队“尽力死拼”,血战成仁。
       但在接到李鸿章“相机探进,不必言死拼”【24】的回复后,居然采取完全避开战区做法。
  丁汝昌原本准备攻击日军登陆部队和日舰,接到李鸿章“不必言死拼”回电后,只得避战。“保船避敌”是李鸿章第一要务。
       你不让我打,我刚好不打。  
  有过沙场征战经历的丁汝昌和北洋将士,眼睁睁地看着日舰载着大批部队登陆而一言不发。一个重要原因使得丁汝昌无法坚决应战,那就是“定远”、“镇远”的起锚机尚未配妥,受伤最重的“来远”只修了一半。

  10月15日,丁汝昌在强大压力下,同意率舰队出巡,他向李中堂特别说明“各船伤重且多,星夜加工修理,都未完备。”【25】
       由于丰岛海战后,北洋海军大队连续5次出巡,多数军舰连油底也未来得及进行,其航速没有丝毫改善,加之服役时间较长,大多数军舰航速都大打折扣。北洋海军军官战后说:“战船贵快,快则变阵容易,易于取胜。”而“我船迟慢,变化艰难,所以受敌致败。”在黄海海战中“敌变动至灵,转瞬踊阵,我军变换阵势尚未完竣,已被其所围。虽有夺天之巧,亦难插翅而飞也。”【26】
       中日海军军舰航速本身就存在差距,北洋海军军舰长时间没有维修,又进一步拉大这一差距,加之锅炉老化、煤炭杂质多,在战斗中处于落后挨打地步。  
  黄海大战元气尚未恢复,现在就出海迎击强敌,丁汝昌心中确实不安。  
  黄海海战后,北洋舰队已失去黄海制海权,此时与日本联合舰队拼命,胜算有几分?  
  他不由得在心中掂量着。
  
  清廷和当今有人不断抨击丁汝昌对大连湾、旅顺口陆军“见死不救”。  
  在日军发动辽东半岛战役期间,北洋舰队要全力援救旅顺,实现陆海协同,需有以下方式:
       一是与日本舰队进行海上决战,控制海上交通线;
       二是袭击花园口登陆日军;
       三是护送运兵船增援旅顺;
       四是坚守旅顺港。
  
  你相信北洋舰队能援救旅顺口吗?  
  ——海上决战。这是海军实力较量,而北洋舰队已无实力了。  
  在黄海海战中,北洋舰队损失“致远”、“经远”、“超勇”、“扬威”、“广甲”5艘巡洋舰,大型铁甲舰“定远”、“镇远”和巡洋舰“来远”、“济远”、“平远”均受重伤,“来远”后甲板几乎全部打没了,轮机受损严重。其余各舰也受伤。而“镇远、定远凡受三百余弹’,“各伤千余处’,“来远毁及半,余诸舰亦各创甚’,“须添工匠二百名”【27】才能按时修复。而龚照屿以“工贵”为由,竟将部分从唐山矿修、铁路等局选派来虎钳匠、锅匠、铜匠等撤回,致使本工匠奇缺的状况一直未改善。直到大连湾已失守的11月9日,“定远起旋机尚未配妥,来远工程只修一半”。而日本联合舰队仅有5艘军舰受伤,其中3艘为主力战舰。日本有“千余工匠”,修复很快。仅5天便恢复战斗力和航海力。在仅半个月时间里,日本舰队就恢复到黄海海战前水平。
  
  ——袭击花园口登陆日军。10月24日,日军开始在花园口登陆,历时12天。那种认为“北洋舰队如能抓住有利战机,对正在登陆日军实施猛烈突击,必然使其受到重大伤亡,从而使日军难以实现其由侧后进攻旅顺的战略方针。即使发起较为简单、较易组织实施袭扰战,击毁其运送轴重、器材的船只,也可以大大削弱日军整体作战能力,为陆上清军作战行动创造有利条件。”【28】
       这话听起来蛮有道理,但同样不现实。
       花园口登陆前,日军第二军运输船和日本联合舰队在朝鲜渔隐洞锚地集结,整装待发。据日方记载“运输舰与舰队各舰合计有60余艘”【29】,其中“运输舰有30余艘”,兵舰30艘左右。为掩护第二军顺利登陆,日本舰队倾巢出动,远近海相互配合,形成严密的防御网络。不仅如此,“在掩护陆军登陆的同时,舰队还不断对旅顺、大连、威海卫等地进行侦察,以压制敌人。”【30】
       以残缺不全的北洋军舰去与日本联合舰队硬拼,无论从数量上,还是战绩上,这样的结果可想而知。
  
  ——护送运兵船增援旅顺。11月6日,日军攻陷金州,切断了清军陆上增援旅顺之路。随即,由北洋舰队护送运兵船增援旅顺问题便迫在眉睫。11月7日,日本海陆军兵不血刃轻取大连。日本舰队集结于大连湾,以严密机动从海上压制旅顺。“旅口每日有兵船三两只游弋”【31】,寻找北洋舰队踪迹。14日,“大连湾有日本兵船十六只,雷艇十余只,出海游巡旅顺洋面。”【32】
       日本舰队受伤的主力战舰“松岛”、“比睿”已修复归队,实力进一步加强。北洋舰队想从日本联合舰队眼皮底下护送运兵船增援旅顺,显然是凶多吉少。
  从塘沽登船前往旅顺增援的清军骑兵,实在不知这些清军骑兵最后结局如何。

  ——坚守旅顺港。此时,在日军已登陆抄袭后路,旅顺能否保全,取决于陆上清军的作战情况。你能把北洋水师安全托付给一触即溃、望风而逃的清军陆军吗?说“坚守旅顺港”的人,实在不知旅顺口地理情势:一是港内水浅,澳域狭隘。旅顺口“内澳约周十四里”,水域面积比较狭隘,水深仅达“二丈以外”【33】,而“定远”、“镇远”两艘7000吨级铁甲舰吃水已达两丈,要进出港必须候潮而动,给出港带来极大不便。二是港口狭窄,易被敌封锁。“旅顺口门最狭,宽仅九丈,由船坞石堤横量至老虎尾炮台径十一丈七尺”【34】,每次只能通行一舰,难容两舰同时进出。并且口门“久经淤浅”,舰队“必候潮出口,非时不能转动。”【35】
       如果被日舰封锁,港内船只唯有束手待毙。
       实际上,此时,日军已用水雷封锁了旅顺口。  
  如北洋舰队退守港内,极易被日本舰队封死;而一旦日军后路包抄成功,北洋舰队在劫难逃。
  任何脱离战场实际和现实的指责,都是空口白牙,指天画地。  
  无论是朝廷,还是李鸿章,都万般无奈地看着大连湾、旅顺口现状,苦于无计可施。 
 
  在金州城尚未失陷的11月2日,李鸿章曾电告陆上守备诸将说:“要知此系背水阵,除同心合力战守外,别无他法……吾意宁失湾,断不失旅,看诸将才能耳。”【36】
       不让死拼,则无人拼死。“宁可失地,也不能失旅”,这个“旅”,他指旅顺,实则上,也指军旅部队,包括北洋水师。在他看来,“地”是国家的,“旅”才是自己的。  
  “保船”“保旅”才是上上策。  
  大连湾不攻自破,成为甲午不堪回首之战例。 

       上图为大连湾清军后勤储备基地。下图为日军占领后的情景。
 
  此时,日本海军已接到来自陆军消息称:11月6日子夜过,已攻下金州城,当黎明攻击至大连湾时,大连湾守军已不见踪影。  
  日军排雷工作花费了一天。 
  11月7日,日本联合舰队中部分船舰由大连湾东口缓缓驶入大连湾。【37】
       大清竟以陆军弃守、海军无力的结局,将大连湾拱手让给倭寇。 
 
  赵怀业,为李鸿章淮军部下。  
  为扼守旅顺,被调至大连湾炮台镇守,升任为铭军分统领。  
  为鼓励他勇敢作战,当9月初,旅顺、大连守军宋庆等部奉调前线,李鸿章命募兵六营,称“怀字营”,驻防大连,旋晋赵怀业为提督。  
  大连湾炮台,位于旅顺后路咽喉——金州侧翼,濒临黄海要冲,地形险要。炮台修建于1887年。修建该炮台采用当时最先进军工技术和式样,历时7年完工。建成后,有6座炮台,共架设120余门加农炮、野炮和行营火炮,在火炮杀伤力上已超过旅顺,当时被称为“北洋精华。”  
  李鸿章早有指令:“尤注意金州各岛左右,欲窜旅后路,毁我船坞,实在意中,各炮台须昼夜分班了望严守。”  
  徐邦道率马队1营、炮队1营、新募军2营到达大连湾炮台,配合赵怀业镇守大连湾。  
  徐邦道与赵怀业得知日军在花园口登陆,顿然紧张。  
  因金州、大连兵力单薄,遂向旅顺龚照玙求援。  
  龚照玙以“不明日军动向”为由,按兵不动。  
  其实,在日军登陆第一天,清军就得到消息。
  
  10 月 24 日上午 8 时,貔子窝。  
  巡防连顺所部捷胜营马队营官荣安,在营中等待消息。  
  彼时,似一阵惊鸿之风传来,日本船队在花园口外安然停泊。听说日本船队在花园口外登陆,便派队侦察时,正好捕获日本间谍钟崎三郎、山崎羔三郎二人,经审问,获悉日军将攻金州、大连。

       日本间谍钟崎三郎、山崎羔三郎、藤崎秀(从左至右)于1894年10月24日随日本第二军在花园口登陆,化装成中国人,前往复州、金州、大连湾等地侦察清军布防情况,先后被清军捕获,10月30日在金州西门被处死。日军将金州北门外埋葬被处死的三个间谍的山,易名为三崎山。 

    1894年10月29日,貔子窝沦陷后情形。


  这关乎日军进攻金州、大连的军机要情,如暗涌潮水,悄然浮现。  
  可叹营官荣安麻木不仁,竟将此等重要军情视作无物,漫不经心,搁置一旁,日本间谍在他手中审讯竟达整日之久,珍贵战机在他指缝间如流沙般逝去。直至次日,那军情才似迟暮之鸟,缓缓抵达金州副都统连顺之处,间谍也被押往金州再审。  
  25 日上午,连顺在惊觉日军登陆战役计划之际,那急切之情如焚心之火,急电传至坐镇沈阳的奉天将军裕禄,请求派兵增援。  
  谁想到,这位奉天将军却不认为日军大规模登陆会危及金州、旅顺,回电道:“这分明是倭匪分兵窜扰,欲包抄鸭绿江防军后路,你们不必为此大惊小怪!”【38】
       那回电,似冰冷之剑,斩断连顺心中最后希望之弦。  
  他捧着那电文,欲哭无泪。那潮水般涌来的日军,又岂是他一人之力所能堵住?那夹击之策,在那悬殊实力面前,宛如空中楼阁,虚幻而不可及。
  
  日军登陆情报,似水中游鱼,沉沉浮浮。  
  大清方面直到10月26日、即日军登陆第三天,方才获得“倭船三十六只,带民船百余只,渡兵约三万人在貔子窝东北地名洋花园上岸,已在彼处扎营”。  
  情报似不确切,虽第二天又有消息称:“复州东之貔子窝,倭船三十六只,载兵三万已上岸,二千余驻洋花园,拟有扑犯旅顺、大连湾后路之意。”  
  情报还在模糊间。
  
  直到10月29日,大连湾守将赵怀业才有确切消息称:“再闻洋花园有洋船三十六只,民船一百余只,又水雷艇四只,共有一万四五千人,战马、炮马共一千五百余匹。”  
  针对如此大规模进攻,李鸿章电复总理衙门称:“北洋兵力分单,旅顺( 诸军) 合之不过八千人……大连湾又为旅顺后路扼要之所,互为犄角……( 诸军) 合之亦不过五千七百余人……今倭寇大股既由貔子窝内窜,距金州大连湾百余里,距旅顺亦仅二百余里,两处势均岌岌。”【39】
       电报字字透着万般无奈,不能以有备防来袭,胜负结局,可想而知。

       金州城已被阴云笼罩,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正蓄势待发。
  
  这一边,赵怀业、徐邦道电告李鸿章,希望旅顺分兵北援,并要求速令北洋舰队(10月中旬由丁汝昌统率驶回威海)赴援大连。  
  此间,北洋海军已失去黄海制海权,正在威海卫军港内,虽亦知日军在辽东半岛大规模登陆,但没有李中堂的号令,谁敢出海作战,且丁汝昌还在革职戴罪期间。  
  北洋水师未能主动截击日军渡海船队,只能隔岸观火。  
  假使此时,北洋水师舰船修复,恢复生机,能主动出击,待日军半渡而击,将会有出奇战果。可惜,天不遂人愿,北洋水师只能眼睁睁看着大批日军如过江之鲫,纷涌登陆。  
  驻守在辽东半岛清军,各自为营,互不属统,在数日内对日军大规模登陆情况竟浑然不知。当发现日军登陆后为时已晚,各军统领又互相推诿,不肯前往阻击,致使日军花园口大登陆如入无人之境。 
  正如大山岩所言:“在半月之内,清国陆海军无人过问,他们可能在等待着什么,而我们则如同在本国进行军事演习一样畅行无阻。”【40】

       10月24日,日本第二军在庄河花园口登陆后,遂把矛头指向金州、旅顺。  
  镇守大连湾的淮军怀字营统领、记名提督赵怀业,得知日军日渐逼近,万分惊恐,立即向李鸿章告急,要求增兵。  
  李鸿章训斥道:“旅顺兵单,同一吃紧,岂能分拨过湾,可谓糊涂胆小,汝等只各守营盘,来路多设地雷埋伏,并无守城之责。”赵怀业受斥后,不思加紧备战,反而派人把军粮、军服运到烟台,换成白银,化成私财。  
  接着,又把家眷和金银细物,用船运往烟台。  
  在日军逼近金州时,徐邦道认为金州一地关系旅顺安危,金州若失,旅顺难保,因此向赵怀业建议分兵出击,阻击日军。  
  赵抓住李鸿章“各守营盘”一语,拒不答应。并说:“我奉中堂令,守炮台,不与后路战事,汝等欲往貔子窝拒敌,须请令方可。”徐邦道在金州防御兵力过于单薄,再三请求,赵才派出营官周鼎臣率两个哨步兵前往增援。【41】
      在金州战斗准备最紧要时刻,徐邦道派人四处找他,而他却在码头上监督搬运自家财物外运。
  龚照屿率先逃跑,将旅顺丢弃给日军。只因他是李鸿章亲信,故而有恃无恐。 

  11月6日,赵怀业闻讯日军即将来战,胆子吓破,竟没放一枪一炮,丢弃大连湾炮台群,领着3000多步骑,慌慌张张逃向旅顺。
  大连湾失守,使惊惶的清军更“如满地散钱”,难以“串成大枝”。  
  清军“非望风而逃,即闻风先溃”。  
  中国史学会编《戊戌变法》丛刊称:防守旅顺诸将,更是“不巫以全力守南关岭扼旅顺咽喉,乃般鱼舟海曲作逃计,而各以粮台响银移烟台”,“营务处龚照屿以金州陷,旅顺陆道绝,大惧,逃渡烟台,赴天津鸿章斥之,复旋旅顺。自龚照屿之逃,旅顺军民滋皇惑,船坞工匠,群抢库银,分党道掠,旅顺大扰。”  
  龚照屿作为旅顺陆上守军最高长官,在日军未近时,即率先逃跑,带了一个很坏的头。所以赵怀业等有样学样,也丢下装备精良的6座炮台,狂逃而去。  
  占领大连湾后,日军顺势直扑旅顺。  
  旅顺已危在旦夕,登陆日军先头部队箭锋直指旅顺。
  
  金州城、大连湾是东北腹地通往入旅顺第一要道,史称“雄镇。”  
  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姚锡光在《东方兵事纪略》中称:其地自金州斜伸入海,形如卷心荷叶卧波,金州角则荷蒂也;从金州向西南,愈趋愈狭,至南关岭而极,中宽不过六里,有若荷茎,为旅顺后路要隘。逾南关岭而西南,则地势渐张,亘西南而东北,作三角形,山海依倚,蹬道回旋,乃天然形胜。”  
  金州城池虽然坚固,但防守力量却十分薄弱,仅有金州副都统连顺所辖旗内洋枪队200人、抬枪队100人和马队2哨。  
  赵怀业、徐邦道向总办龚照玙求援。  
  龚照玙急了,赶紧发电向李鸿章请援。  
  李鸿章一面令由营口方面增援旅顺山西大同军二千人,由总兵程之伟统领,兼程前往金州,一面责备赵、徐等前敌统领:“倭匪尚未过皮子窝而南,汝等只各守营盘,来路多设地雷埋伏,并无守城之责;旅顺兵单,同一吃紧,岂能分拨过湾?可谓糊涂胆小。”  
  金州守军多次催促程之伟部南下增援,程之伟竟逗留复州不前。
  日军集中兵力,向金州城发动进攻。

  为加强金州城守备力量,连顺曾到大连湾“跪求赵怀业出兵抗敌,而赵怀业不允”。徐邦道洞若观火,深知金州乃旅大后路要害,关系旅顺、大连湾安危,主张分兵出击,力主救援,也未能得到赵怀业许可。【42】此时,他也顾不得多说,毅然率拱卫军三营奔赴金州。  
  抵达后,他迅速会合当地练勇,积极设防、修筑工事。  
  徐邦道决然率部抵抗,他与连顺商定:连顺所部驻守金州,徐邦道拱卫军布置在西起大黑山西北至13里、南岗10余里防线上。徐邦道亲临最前线各山岗观察地形地貌,并派出拱卫军马队前往陈家店、石砬子和廿里堡附近进行侦察巡逻;为加强防御,徐邦道在台山、狍子山上,修筑堡垒和胸墙阵地,以防守金州东路。徐邦道在台山第一堡垒配备克虏伯野炮3门、山炮1门,在第二堡垒安放克虏伯野炮1门、山炮3门;将拱卫军左营布于两山,由营官林志才指挥;还将一营布防于台山东南阁条沟与背荫寨一线,可与台山阵地遥相呼应。【43】
       11月1日、2日,日军在皮子窝停止前进。  
  徐邦道认为:日军之所以不进,可能在皮子窝开辟新登陆场,掩护后续部队登陆,亦或等待粮秣弹药输送,因而机不可失,应主动出击。
       徐邦道慷慨请命,主动要求出兵,却遭赵怀业拒绝。  

  于是,连顺与徐邦道亲向大连赵怀业请援,而赵按兵不动。  
  赵怀业部营官周鼎臣等自告奋勇要求赴敌,赵竟说:“我奉中堂(李鸿章)令守炮台,不与后路战事;汝辈欲皮子窝拒敌,须请令方可。”最后仅派出步队两哨不及三百人。【44】
       徐邦道主动出击计划落空后,紧急修筑工事。
  
  11月3日,日军先头部队抵达亮甲店,4 日切断复州电线。  
  第一师团长山地元治率领着师团主力,从貔子窝朝着金州汹涌而来,西宽二郎、乃木希典少将两旅团,宛如锋锐獠牙,在前开道。【45】
       4 日晨,破晓晨光,初露大地,6时30分之际,师团自王家店踏上征程。行不足一公里,那隐隐炮声仿若幽冥之雷,在天地间炸响。

     1894年11月5日,从衣家店出发向西北三十里堡进犯的日军。 

  原来,在抵达亮甲店10公里衣家店时,日军遭遇徐邦道右营于夏家沟迎头痛击。徐邦道部清军以那克虏伯野炮,向太子山头上山地元治及参谋官们进行着猛烈的轰击。当日下午,一小队日军侦察兵冒失闯入松树沟岭岗,仿若自投罗网,被清军无情围歼,仅有日军小队长如漏网之鱼,仓皇逃出。  
  这一夜,日军先头部队瑟缩于刘家店,不敢再贸然前进。  
  当日军抵达刘家店时,遥见那清军骑兵手持马刀,约五十名之众,那黄龙军旗飒飒飘扬,与约二百名步兵一同前来。日军惊慌之下,立即开枪攻击,清军即刻应战。在那激烈战火中,双方如狂暴猛兽般厮杀。虽激战未久,清军暂且退去。  
  此乃清军与日军第二军登陆以来首次交锋,更是保卫金州第一阻击战。
  
  5日,日军如潮猛攻,清军抗住日军猛攻,并遭徐邦道部炮击。  
  上午8时,乃木希典派出先遣队,由斋藤德明少佐指挥,率一个中队步兵和一个分队骑兵前锋侦察,从刘家店出发进到关家店后山300米处,就被徐军发现,徐军从台山、钟家屯大道和韩家屯南山三个方向给予猛击。10时,乃木希典率所部抵达刘家店,与败归的斋藤侦察队汇合,夹击韩家屯南山约50名清军骑兵,清军猛烈射击。 
    占领金州台山阵地的日本第二军第一师团。

  乃木希典,是日军第二军第一步兵旅团长,官至少将,在军中有“战神”之威名。  
  他被委任为进军辽东前卫司令官。  
  进军前,他狂言吟诗,杀气腾腾吟道:肥马大刀尚未酬,皇恩空浴几春秋。  
  斗瓢倾尽醉余梦,踏破支那四百州。【46】战场上,风云突变,一大批日军从北部刘半沟攀爬而上,形成对徐军夹击之势。徐军深知敌众我寡,迅速改用诱敌深入之战术。他们沿着韩家屯南岭从容西撤,当退至那如堡垒般狍子山附近时,50名骑兵迅速绕过山弯,巧妙地将那尾追不舍的日军引至玉山附近。一时间,日军全然暴露在徐军那虎视眈眈的炮火有效射程之内,如待宰羔羊。  

  此时,狍子山双峰宛如两座守护神,牢牢扼住西、北、东三个方向。  
  狍子山海拨 127 米,山上可俯瞰周围十数里。徐邦道以石门子为重点设防对象,在左侧破头山修炮垒,右侧在夹桃沟以西修炮兵阵地,还派人在刘家店建防御工事。金州副都统连顺亦率捷胜营在金州城墙置10余尊大炮,并在北门外埋地雷。  
  徐邦道目光如炬,见日军已踏入那致命射击圈,他一声令下,大炮与步枪齐声怒吼,那弹丸仿若倾盆暴雨,呼啸着砸向日军。“自两垒连射,弹丸如雨。”日军们惊慌失措,如鼠窜般于山谷之中。在那长达4小时惨烈厮杀中,日军死伤累累,血染大地。  
  战斗火焰持续燃烧至下午两点半,日军见正面强攻如撞向铜墙铁壁,便狡猾地调遣第五、六两中队,妄图绕到狍子山西侧十二里台子东大山上进行侧攻。然而,徐邦道早已识破日军诡计,事先已将大连湾周鼎臣所带两哨怀字军、连同 3 门大炮布置在十三里台南岗,亦如张开巨网,粉碎了日军侧攻图谋。
  日军乃木希典少将。

  午后 3 时,乃木指挥日军如疯狂野兽再次向台山、钟家屯、狍子山清军发动凶猛进攻。激战之中,日军中队长大野大尉身负重伤。午后4时,战火重燃,清军凭借着优势地形,以天险为刃,从高垒之上俯射而下。日军则处于不利地形,从低处仰射,那难易程度仿若天壤之别,“又因地利尽失,无奈解除左侧警戒任务,灰溜溜地退至金州大道与复州大道之间露营。”【47】
       晚8时,为防日军夜袭,徐邦道令全营士兵在阵地宿营。  
  此役,徐军以一营兵力(约500人)阻击日军一个联队(3000-3500人不等),兵力悬殊达 1:7 之巨。【48】。
  
  当夜,山地元治下达翌日进攻金州城命令。  
  6日晨6时许,斋藤德明少佐率领支队两个中队,于台山第一堡垒右侧销声迂回,越山涉谷,前进到清军背后,出其不意,进行佯攻,面对气势汹汹的日军,清守军毫不畏惧,凭借明代烽火台、山上墙垒和山炮及一营防军,“殊死作战,连放枪炮,战斗非常激烈”,【49】予日军以大量杀伤。  
  此刻,右路徐军从背荫寨西岭撤下来加强台山防守。日军则集中火力专攻台山阵地。几次爬上台山向胸墙冲击。最后战至6时40分,徐军因弹药不继,一个个跳出胸墙,用刀矛和敌人搏斗,最后倒于血泊中。【50】终因寡不敌众,徐军不得不撤退,台山阵地失陷。  
  激战两小时后,士兵伤亡惨重,援军却迟迟未至,金州城破。  
  徐邦道部被迫退往旅顺。
  
  11月3日,征清最高指挥官山县有朋向日本大本营提出《征清三策》,极力主张冬季作战:
       一是从海路至山海关再次登陆作战,建立根据地,进行直隶作战。
  二是向旅顺进军,将兵站基地移至不冻港。  
  三是立刻北进,攻取奉天。  
  伊藤博文首相考虑到日军冬季登陆不便、西方列强干涉等因素,不赞同山县有朋冒进主张,提出:冬季战线拉得太长,补给势必会困难,不如趁机攻击山东威海卫北洋水师军港、南下攻击台湾为上策。 
  最终大本营采用伊藤博文建议,命令山县有朋第一军原地过冬,以待春季再发动攻势。【51】
       山县有朋十分不满。 
 
  11月25日,他抵制大本营关于冬季宿营命令,下令桂太郎师团进攻海城,遭到海城清军奋勇抵抗而陷入困地。  
  对山县有朋不听指挥行为,大本营决定罢免其第一军司令官职务。  
  大本营陆军首席参谋川上操六等人担心,如果公开罢职,山县有朋势必会为保存武人颜面而剖腹自裁,于是,建议伊藤博文面见明治天皇,以“回国养病”名义召回他。  
  11月29日,明治天皇亲自撰写召回诏书。  
  接到诏书后,山县有朋不但没有停下脚步,反而电告大本营:“第三师团已作为独立师团向海城进发,临战易帅,对士气不利。我病已好转,可以指挥进攻海城的作战。请转奏天皇,免予卸职。”  
  大本营拒不转奏,12月9日,山县有朋被迫从安东乘坐轮船回国。  
  临行前,他给野津道贯、桂太郎二位师团长写下诗句:

       马革裹尸无所期,出师未半岂空回?
       无奈天子召何急,临别阵前泪满衣!

       愤懑之情,溢于言表。
       回国后面见天皇,他被解除枢密院议长及第一军司令官职务,改任“监军”。但依旧参与大本营重要决策。【52】

       山县有朋是侵华日军将领中气焰最骄盛者。

       如果按照山县有朋作战计划,一举拿下直隶、奉天,日本将可以控制中国东三省、中国首都,直逼紫禁城,中国将亡国。
       山县有朋非常清楚当时的日清形式与战略态势,他说:“清国将如犹太人,国灭而人种存,此乃不得不断言者。我国对此种前景必须采取措施,尽可能扩充利益线……对清国有扩充我利益线之机会,务加注意,勿使机会逸去…… 与清国提携,图东洋之独立,此乃最为拙劣之策。”(山县有朋于1880年向明治天皇进呈《进邻邦兵备略表》奏文)
      他主张灭中国,亡大清,扩充利益线,即图谋东亚霸权,把日本做大。

       环顾大清,有几个能臣良吏拥有如此眼界与胸襟。
       此时,想起那句: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
       无有世界眼界、天下胸襟,“又何能排除万难,安然屹立于波澜之中耶。”(山县有朋语)

       大连湾与金州城近在咫尺,相距30里。  
  金州城在北,大连湾在南。湾连城,城依湾。  
  金州位于金州湾东侧辽东半岛蜂腰部,城南侧陆地最狭处宽仅4 公里,南距旅顺口50公里,北距复州80公里,东有大和尚山屏障。  
  旅顺半岛为渤海咽喉,金州城则为旅顺门户,可谓险中之险要隘。  
  金州城东西长600米,南北宽760米,城垣全为方砖砌成,高达6米,顶部宽4米,城墙外还有外壕环绕,壕中埋有地雷、铁蒺藜,整座城池依山傍海,坚固高厚,素有“雄镇永固”之誉。  
  此时,防守金州清军除连顺统带捷胜营步队 1营、马队两哨共00人外,主力是徐邦道拱卫军,拥有步队3营、马队2营、炮队1营共2000人。  
  由于战事不断,灾害频繁,再加上练军,国防费用十分有限。  
  1887年(光绪十三年),清政府向盛京地区调军同时,谕令“每年共银三十四万八千两。应由户部拨归海军衙门。以济东三省练军饷需”。  
  1894年,因为庆贺慈禧 60 岁寿辰,清廷户部不仅挪用海军军款,连东北前线军饷也克扣。【53】
       徐邦道拱卫军原来驻扎天津军粮城。战争爆发后,因兵源不足,李鸿章命徐邦道紧急招募新军,扩编成拱卫军。
       这些穿上“勇”字号衣的新兵,是刚刚放下锄头的农民,在调防前夕,枪支、军装和军饷才东拼西凑齐。
 
  金州城虽然“雄镇永固”,但守镇之人却心虚似水。

       金州古城,始建于明代辽东金州卫,清康熙年修复加固,城墙高9米。

  望着城池上无精打采的守军,徐邦道不禁心中发凉。  
  他再看赵怀业时,看出他心不在焉,心思并不在守城上。  
  他正让人把家里金银、衣饰装包、装箱呢!
  
  回看30里外大连湾——大海湛蓝,波光闪烁。海浪拍打海岸。  
  海岸曲折,许多小海湾和半岛,伸向大海。湾线上有青泥洼桥、香炉礁、甘井子、大孤山、鲇鱼湾等。  
  大黑山位于大连湾北岸,山峦连绵,树木挺拔,翠绿盎然。山间溪流潺潺,清澈见底,奔向大海。  
  沙滩呈金,细腻柔软。渔村错落,隐于树间。  
  渔船静泊港湾,随海水轻晃,一片祥和,满溢生机。  
  大连湾建有一座铁制栈桥式铁码头,延伸入海。 
  自柳树屯西南海边起,用毛石砌筑堤突式码头至海中,再以铁管打入海中形成支架,上部敷设铁梁,铺木板。整个栈桥长约100米、宽5米,用于运输建筑材料、物资弹药、粮食和军饷等。  
  此桥称“李鸿章栈桥”,岸畔村庄叫柳树屯,为柳树屯地标,守湾官兵驻扎于此。  
  沿着湾岸,一字排开汉纳根设计新式炮台筑六座。并在大连湾设置水雷营,于对岸黄白嘴附近设置水雷卫所,用来监视观察海面。  
  1885年(光绪十一年),吴兆有统庆军3营、与吴长庆部3营共驻旅顺。刘盛休统铭军12营驻大连湾。【54】
       《清日战争实记》称:金旅之战,日本早有既定方针:欲扼制直隶省,必先据金州半岛;欲占有旅顺口,不可不先取金州城。日军由花园口登陆后,第一个进攻目标就是金州城。  
  日军非常清楚:欲占旅顺,必夺金州城,先拔之则可破大连,大连陷则旅顺无援,旅顺落于我手,即可长驱直攻直隶。【55】
       因此,金州、大连湾之战,关系重大。
  
  我站在大连湾畔,见碧海蔚蓝,海天澄澈。  
  静静伫立,目光所及处,碧海苍茫,云雾缥缈。

    大连湾秀色,宛如画卷。沧海无垠,碧波万顷。130年前,这里可是硝烟弥漫,战火纷飞。 

  大海与蓝天,在遥远处完美交融,仿若一线相连。  
  思绪悠悠飘远,当年李鸿章的话语似在耳畔回响。  
  李鸿章曾与北洋水师洋员一同勘察大连湾。  
  他称:“大连湾距奉天金州三十里,查大连湾一带,即系金州海口”。大连湾“最宜湾泊多船”、“可藏风得势。”  
  于是,李鸿章“调派提督刘盛休、知府戴宗骞等,各统所部兵勇,先后拔队,分往大连湾、威海卫,勘察形式,扼扎营垒,惟海滨露处以购炮筑台为先务。”决定“于大连湾和尚岛筑炮台三座,西路老龙头、黄山筑炮台两座,东路徐家山筑陆路炮台一座。”  
  1888年6月,李鸿章再次来到大连湾防区,“连日査看河北镇总兵刘盛休所部铭军新筑和尚岛、老龙头、黄山徐家山各处炮台六座”,称赞大连湾炮台“曲折坚固”“足御敌弹”。三年后,李鸿章参加北洋海军第二次校阅时,发现“总兵刘盛休,于大连湾之老龙头与黄山连接之处,添筑长大墙一道,计八百余丈,黄山炮台添设护炮八卦墙两座,运子石墙两道,老龙头和尚岛分设子药库两座,柳树屯添造水雷营一座”。【56】

       甲午战争爆发前,大连湾防区铭军一直构筑工事与堡垒。  
  1894年10月13日,徐邦道率领四营拱卫军和一营马队抵达大连湾。  
  初见蔚蓝海湾,秀美景色,他心中却无丝毫轻松。此乃危机中特殊调度,拱卫军多为新募之乡民,枪支、军装、军饷皆是大战前四拼八凑,刚刚凑齐,他深知这般兵力难御大战,但他不能让旁人窥出心中的不安。

       大连湾和尚岛炮台。清朝末年修筑,位于大连湾和尚岛南端,用来守卫大连湾。1888年开工,1893年竣工,分东、中、西三座,装备有各种口径火炮16门。甲午战争中,日军攻占金州后,未战弃失。 

  此前,刘盛休部已被调往鸭绿江防线。鸭绿江防线崩溃后,刘盛休率铭军“由南路溃退”,往岫岩。十一月初,随宋庆回援金旅。宋庆令其“会问嵩、毅各军奋勉立功,以赎前,倘仍退缩不前,即行严参撤回遣散。”旋被撤铭军统领职,所部铭军由姜桂题接统。【57】
       当下,大连湾主要守将是赵怀业,他的第一责任人,徐邦道只是辅助者。 
  《清史稿·徐邦道传》称:“东事起,庆以旅顺守将赴防九连城,李鸿章别令姜桂题等守旅顺,邦道助之。日军入貔子窝,邦道语诸将曰:‘金州若失,则旅顺不可守,请分兵御之。’诸将各不相统,莫之应。邦道自率所部趋大连湾。是时铭军分统赵怀益守其地,邦道至,固请兵,乃分步旅随邦道行。日军大集,遂占金州,进逼大连,怀益奔旅顺。越十日,日军来争旅顺,诸将相顾无,邦道率残卒至,愤甚,思自效,请增兵,不许;请械,许之,乃率众拒战土城子,挫之日军大至,乃退。”  
  驻湾后,徐邦道仔细查看大连湾岸貌地形,深感战事紧迫,兵力弱小,力不从心,便一次次给盛宣怀去电,一要兵勇,二要军火。  
  盛宣怀乃直隶津海关道兼直隶津海关监督、北洋最大军需官。  
  整个战争枪械粮草、后勤装备,都要通过他调度派遣。对于徐邦道屡次来电催要兵勇、军火,盛宣怀回电道:各路吃紧,无人可调,如自己添募,又无枪械。  
  如此答复,令徐邦道绝望悲愤至极。  
  徐邦道心知:大连湾与金州近在咫尺,是战斗一体。
  守金州,必守大连湾;而守大连湾,确需金州支援。

  金州海防城头山炮台全景。

  彼时,金州城内驻军只有金州副都统连顺的五百个制兵,制兵直属上级是盛京将军裕禄,而非北洋大臣。  
  连顺见日军来势汹汹,遂电告北洋大臣李鸿章与盛京将军裕禄,急切恳请火速增兵金州,然良久未有佳音。无奈之下,连顺修书一封,派遣王姓下属乔装出城,送往驻扎于复州的捷胜营。  
  哪知,王姓下属出城未远,即遭日军擒获,他不愿暴露身份,竟以头撞石而亡。 

       金州东城门。

  金州渐成孤岛,大连湾拱卫军统领徐邦道毅然挺身而出,愿与连顺共守城池。虽知拱卫军与制兵并非一体,他亦无暇顾及。寻来守湾的赵怀业,与连顺共商守城之计。此次相聚,三人明晰分工:连顺坚守金州城,赵怀业护卫大连湾,徐邦道则率拱卫军奔赴石门子,正面阻击日军。【58】
       主动出击,是徐邦道的决断。
  
  石门子于金州城东十里开外,大道夹于两山之间,日军自花园口而来欲入金州,此为必经之途。徐邦道指挥将士于夹道两侧山头修筑炮台,同时遣骑兵前去侦察、骚扰,延缓日军进犯之速,为工事修筑争得时光。  
  这次阻击战,缺兵少将是致命难题。盛宣怀处无可指望,连顺之制兵本就寥寥,徐邦道唯有求赵怀业派兵相助。  
  两度相求,赵怀业皆推诿,称李鸿章仅命其守湾,未令守城。  
  直至最后,徐邦道泣泪而跪地,赵怀业方才应允拨出两哨兵勇。  
  这一跪,其景悲壮、惨烈。  
  这是铁血男儿为国一跪!  
  徐邦道于大连湾向赵怀业下跪之际,皇帝和满朝文武大臣正向60大寿的太后下跪。  
  一边是硝烟战场,亟待救兵;一边是山呼庆典,万寿无疆。  
  明知前线官兵浴血奋战,而一国之主却淡定自若,逍遥于寿诞。所幸徐邦道不知紫禁城之事,唯知自己当奔赴石门子。于石门子诸山岭间,徐邦道布下扇形阻击圈,几乎每座山头皆有拱卫军炮阵,有意逼使日军拉长战线。他甚至将营帐设于阻击战即将打响之处,只待日本第二军之到来。  
  石门子阻击战,宛如一部壮烈史诗。
  
  在那接连不断、大小不一的战火交锋中,顽强持续整整五天五夜。  
  11月5日,金州城沦陷前一日,徐邦道终究与那最为强劲敌手狭路相逢。  
  日本第二军第一旅团长乃木希典,亲临前沿阵地,一场惊心动魄的激战就此拉开帷幕,战火熊熊燃烧,直至晚上 8 时方才稍歇。  
  平心而论,拱卫军两千多缺乏训练的新兵,不可能抵挡住整整一个师团日军进攻,实际上拱卫军后来连乃木希典率领侧翼部队都未能挡住。  
  徐邦道部署只能依托地形做出的无奈选择,无需过于苛责。  
  拱卫军新募之兵,依靠地形天险,居高临下作战,击退了乃木希典麾下一个联队两次猛烈冲锋,挡住了纷飞袭来的弹雨。
  日军前锋斋藤支队是经验丰富的部队,先对石门子高地清军阵地进行侦察,因守军火力猛烈,斋藤少佐并没有急于进攻。直到乃木希典带着后续部队赶来,并用过午餐以后,日军才发起进攻。  
  日军第一次进攻大约从11点左右开始,经过四个小时激战,日军攻击被击退。经过休整以后,下午4点,日军又发起第二次进攻,清军占据天险,居高临下,充分发挥火力,日军这次攻击亦未成功。 
  到晚上8时,日军只能先行撤下阵地。【59】
       日军炮击金州城。

       据日方战史记载:整个金州之战,包括石门子和攻击金州城两场战斗——日军损失为阵亡三、伤十六人而已。石门子之战约只有三四人受伤,可谓微乎其微,拱卫军射击技术确实糟糕。  
  然而,拱卫军如此差劲的射击水平,却硬是让日军强攻了几个小时没能冲上去,是乃木希典爱惜士兵生命,还是日军怕死,不得而知。
  
  秋夜寒凉,冷风嗖嗖。  
  夜幕降临,徐邦道顶着凛冽寒风来到阵前,抬眼望去,只见对面一片灯光闪烁,仿若鬼火摇曳,那敌军之多,令他心头大震。  
  他旋即奋笔疾书,一封加急书信送往赵怀业处,恳请他速速派遣两哨兵勇前来驰援;又给连顺写下急信,叮嘱他谨小慎微,切不可轻敌误事。  
  那一夜,注定无眠。徐邦道与拱卫军官兵们露宿于山上。  
  他们严阵以待,仿佛那隐藏的猛兽,只待猎物踏入陷阱,便会猛然扑出。
  
  次日凌晨,阻击战迎来那最为关键最后时刻。  
  拱卫军主阵地前方一高地,转瞬间,便被一支日军迅速占领。  
  同时,另一支日军如狡猾之毒蛇,悄然从拱卫军阵地后路包抄而来。  
  两面受敌,敌众我寡,犹如泰山压顶,而援兵却如远在天边幻影,渺无踪迹。徐邦道与拱卫军已战至精疲力竭,无奈之下,只得沉痛下令撤离。
  石门子阻击战,虽未能奏响胜利凯歌,却如同一座坚固壁垒,为金州城的防御赢取珍贵时间,打乱了日军妄图直取金州狂妄图谋,亦迟缓他们迈向旅顺口的贪婪步伐。 

       金州石门子阻击战遗址。 

  自拱卫军从石门子黯然退出,金州城外那片土地上已再无抵抗的清军身影。于是,便有那令人痛心疾首一幕:1894 年11月6日上午,日军将数十门野炮如狰狞恶兽,排列在大道两旁,炮击声震耳欲聋,炮弹如暴雨般疯狂朝金州城内猛烈轰击。  
  金州副都统连顺,坚毅果敢,始终屹立在城墙上指挥作战,那纷飞子弹将他的衣服射穿,他却仿若未觉,无暇顾及。  
  他曾7次电催从营口南下的山西大同镇总兵程之伟军,前来增援,并急见淮军统领赵怀业,请兵防堵,甚至跪求增兵,均未成。  
  当一支日军工兵在猛烈炮火掩护下,炸开北城门,连顺只得率领制兵,与日军展开激烈巷战,边战边朝南城门艰难退却,而后朝着城西撤离。  

       1894年,金州城成为甲午战争最为激烈的战场之一。日军攻城部队人数达到1万,远超清军近3000人的兵力。在日军强大炮火轰炸下,城内清军士气低落,逐渐溃不成军。而日军表现卓越,他们像蜘蛛侠一般,徒手攀爬城墙,登城作战。城内清军士兵惊愕发现,冒着炮火攀登城墙在敌方阵营并不常见。

  城西,那是通往旅顺口方向,而此时连顺退路,唯有那旅顺口可寻。 
  徐邦道原以为拱卫军可退守金州城,与连顺并肩作战,然而,来到城门近前却发现,城内守军正在夺命般往城外奔逃。  
  见此情形,徐邦道和拱卫军也只能与连顺同向而退。
  日军未抵金州之前,赵怀业已令人去烟台售卖他贪污的军米。  
  徐邦道曾三次跟他要兵出战,最后一次竟跪哭求援。赵怀业一边不耐烦地答应再拨两哨,一边去码头装运自己行李,继续做着逃跑准备。  
  11月6日,听说金州城门已被日军炸开,第二天就将攻打大连湾,赵怀业连夜率1000多守台营兵,赶着50匹驮着财物军马,逃往旅顺口。  
  在金州城陷翌日,日军原以为有一场血战,但事实是比登陆花园口还要轻松,大连湾,空荡荡,已不见一兵一卒,只留下带不走的炮台、大炮和子弹。  
  赵怀业一炮未发,留下千古骂名:“赵不打”。

  11月7 日,日军在联合舰队配合下攻大连,日海军分兵三路包抄大连湾。赵怀业弃炮台逃跑,日军轻取大连。  
  大连湾拥有新式炮台,而且火炮精良,如能利用火炮封锁海面,炮击登陆日军,将有重大成果。这一战略要点引起日军高度重视。  
  日军遂决定分三路攻击大连湾,并要求海上日舰支援。  
  盛宣怀在日军进攻前,向赵怀业转达李鸿章态度:“帅意旅重于湾,南关岭有险可守,倘湾不得手,须带炮队退守南关岭,以保旅顺为要”。【60】
       可见李鸿章只顾株守旅顺,不懂全盘布局。当时驻守大连湾只有赵怀业部,本就无意抵抗,李中堂态度更促使赵怀业弃守大连湾。
  
  东京博文馆《日清战争实记》称:大连湾各炮台系德人汉纳根所设计,以坚固闻名,我进击队皆期必死。  
  日本人此言不差,大连湾炮台不同花园口,大连湾炮台群是李中堂花费重金打造,只要赵怀业下决心坚守,光是那120门克虏伯大炮,外加246万发炮弹,怎么也够日军喝一壶的,日军就是硬啃、崩了满口牙,也未必啃得动。  
  可见,赵怀业只顾逃命要紧,哪里管江山易手,小鬼子不费吹灰之力,竟拿下大连湾炮台。  
  清军匆忙逃走时,许多机密文件皆未销毁。  
  日军在占领水师营后,得到大连湾水雷敷设图。  
  为此,日本军舰避开大连湾里精心布置的雷区,得以顺利驶入港内。  
  第二天,当日本舰队列队大连湾海面,准备集中炮火轰击大连湾炮台,支援陆军进行战斗时,却从望远镜中发现炮台上全是身着黑色军装的日本军人,才知道陆军已占据炮台。  
  为此,日舰用旗语向陆军打出“神勇进军”的旗语,表示敬意。
  
  赵怀业于6日弃大连炮台逃跑,日军不费一枪一弹便占领大连湾炮台,获取清军遗弃炮台6座、大小炮120余门和炮弹246万余发及大量枪枝弹药、军用物资。【61】
       日军兵不血刃占据大连湾海军码头,这些装备成为日军日后攻占旅顺的物资保障。  
  从11月9日起,大连湾码头成为日军进攻旅顺后勤补给转运站。

       大连湾清军兵站仓库大批武器弹药和物资被日军缴获。 

  当天,发自仁川港的日混成第十二旅团,亦在花园口登陆完毕,随即向金州方向前进。  
  《甲午战争纪闻》称:日军攻破金州城北门后,“进路上遇有难民,不分男女老幼,枪击刀斫,直杀至西门外始止。”日兵还在城内挨户搜查,奸淫烧杀,无所不为。  
  参与屠杀士兵在给友人信中描述砍杀清军的快感:“那一刀砍去似如秋水,身首分离,头颅朝前方三尺余处抛出,一柱鲜血向天迸腾穿出。”  
  西街曲家,仅剩姑嫂姊妹五人和五个孩童,见日兵闯入,欲施强暴,便拿起菜刀、剪刀与敌相拚,最后,姑嫂五人连同五个孩子,一起投井而死。  
  她们是老妇曲王氏、曲迟氏;少女曲自当、曲如意、曲伢子;少妇孙氏与儿子孙桂生、孙桂林;杨曲氏和幼子杨宝庆。(2024年8月25日抄录于刘公岛中国甲午战争博物馆) 

  时人有诗志其事曰:

       曲氏井,清且深,波光湛湛寒潭心。
       一家十人死一井,千秋身殒名不沉。

       日本随军记者笔下的金州城,是一幅怎样凄惨景象:“市街上到处可见清军兵士和市民的尸体,死猪、死狗杂陈,军旗遗弃在地,衣服、家具散乱各处,光景极为荒凉惨淡。”(《日清战争实记》第11编第7页)
       日军进攻一地,实施屠城,已是惯例。
       我在刘公岛“中国甲午战争博物馆”,见到复原的“曲氏井”。
       走过这座井,内心能听到井中沉沉坠井声和深深哀嚎声。

        11月17 日,日军来犯旅顺。  
  18 日凌晨,从金州撤退的徐邦道,率部在旅顺北15公里的土城子设伏。  
  徐邦道,这位忠勇总兵,历经血战,与程允和、姜桂题二位将领,以智谋和果敢在此设下陷阱,阻击日本兵。  
  他与守军静静蛰伏,尽管势单力薄,将士却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士兵在他感染下屏气凝神,那凝重氛围仿佛能让空气凝固。当那日军骑兵如幽灵般出现,徐邦道与守军将士燃起炽热战火。他与姜桂题部,恰似那虎啸山岗,如苍鹰展翅般迅猛包抄过去。  
  刹那间,激战如暴风雨般席卷而来。 

  喊杀声、兵器碰撞声、战士的怒吼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一曲血与火的乐章。徐邦道指挥将士突然发起攻击。每一个动作都充满力量与决断,那挥舞兵器在阳光下闪耀寒光。  
  当日军步兵匆匆赶来增援时,徐邦道立刻锁定日军踪迹。以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果断截断日军增援之路。在那生死攸关的战场上,他的勇毅如同璀璨星光,照亮清军将士们那一颗颗原本惶惑不安的心  
  待日军骑兵出现,他与程允和、姜桂题如虎啸山岗,杀将过去。  
  激战瞬间爆发,当日军步兵增援时,被他果断截断。日军惨败而逃,此役清军大胜。日军被击毙将卒十一人,负伤三十五人。【62】
       这一个数字皆是徐邦道和将士们用热血与勇气书写的荣耀,粉碎了“日军”不可战胜的神话。  
  一路乘胜追击的日军,未料在土城子遭遇一场阻击战。  
  随日军第二军摄影的随军记者龟井兹明日记载:我军撤退后,清军“敲鼓鸣锣,高举大旗追来,可是我军停,他们也停;我军进,他们就退,得到了甚为安全的退却。如果他们也像我军一样穷追不舍决一死战,那么今日之战,我营将损失大半也未可知。”【63】
       徐邦道倒想追穷寇,可无奈这些临时招募的士兵都是当地农民,没打过仗,根本不懂战术,不懂追击战,只好与敌对峙。

       骑兵第1大队大队长秋山好古,率领骑兵大队和两个步兵中队前往土城子一带进行侦查时,与清军步兵200人、骑兵50人遭遇。  
  秋山好古,光头,留八字胡,称为“日本骑兵之父”。甲午战争后,担任陆军骑马学校长、骑兵监,近卫师长,后晋升大将。此人性格刚烈,在战场上非常活跃。  
  双方发生遭遇战,随即展开激战,清军不支,被迫后退,日军直追到水师营以北高地。清军据守水师营射击,不久清军逃走。于是,日骑兵大队和步兵进入水师营。清军见日军进入水师营,马上向日军开炮,“直径十二厘米的炮弹”落在日军集结地附近,暴起浓烟,尸体抛向半空。  
  在步兵拼死救护下,秋山好古大队长“万死之中得此一生,终于得以逃出战场。”  
  日军一骑兵中尉称:清军“炮击非常猛烈,如同雷雨一般”。日军被迫后撤,清军见日军撤退,马上出动步兵二千人,骑兵五百人,尾随日军后撤行进,撤到水师营以北时,清军停止追击。【64】时至下午4时,清军连战6小时,“饥疲甚,无接应”,且徐邦道拱卫军“新败,其步卒非回旅顺不得已饱,遂弃险不守,仍退归。”  
  据日方记载称,“清弹乱射,势不可当”,日军“骑兵全部陷于重围之中,面临进退维谷之境”。此战,日军战死小队长中万德次中尉以下12人,其中包括重伤日兵无法逃走,举刀“自刎”或“在敌人尚未靠近的瞬间自割喉咙而死”者;受伤43人。【65】
       土城阻击战,大大挫败日军嚣张气焰。

       土城伏击战后,日军抬着尸体撤离战场。  

  但一个土城子胜利,依然无法改变日军席卷辽东之势。  
  在东瀛岛国,举国上下,一心抗清,气焰高涨。  
  广岛战时大本营,42岁的明治天皇,正在等待前线战报。  
  在前线急件尚未传回时,天皇走出大本营,在室外广场上活动身体。  
  天皇偶尔进行蹴鞠和射箭,以此作为消遣。  
  为缓解烦闷,军士们向天皇表演剑术、展示广岛各地美术品。有时,天皇让参谋本部军士中技艺出众者,按照他指定的主题作画,偶尔他也自己画画。【66】这一期间,他还探望回国伤兵,慰问归国休整部队。  
  抵达广岛后,皇后每隔一天,便去医院安慰受伤士兵,给伤兵们送上自己亲手织就的绷带。捧着皇后送上的雪白绷带,士兵们热泪盈眶。  
  一幅浮世绘,描绘皇后热心探望每一个病房的情景,伤员缠着绷带,带着深切敬畏之情,蹲坐在病房床上。  
  皇后在广岛待了一个多月。【67】

       一场大战即将在旅顺口打响,旅顺口是清朝北洋水师的母港,防御坚固。  
  十多年来,清朝耗费近亿两白银打造的船坞、军港和岸、陆炮台,建造防御工事,使旅顺口被誉为“世界上最牢不可破的三大要塞之一”。这里驻军一万以上,拥有约150座炮台。【68】李鸿章对坚守旅顺口充满自信:“旅顺口固若金汤,是铁打堡垒!”  
       旅顺口老虎尾炮台,扼守旅顺口,与黄金山形成对峙,地理位置极佳,装备有210毫米克鲁伯炮2门、12磅榴弹炮3门。

       旅顺馒头山炮台装备240毫米克虏伯炮3门、120毫米克虏伯炮3门。
       旅顺口母猪礁炮台,装备有口径210毫米克虏伯炮4门、150毫米克虏伯炮2门、80毫米山炮4门,与其余环海炮台形成对旅顺的拱卫之势。

  此时,旅顺口计有总兵张光前“亲庆军”4 营,总兵程允和“和字军”3营,总兵卫汝成“成字阵”8营,赵怀业“怀字军”6营和徐邦道“拱卫军”6营,总兵力达33营,共1.2万人。  
  李鸿章特命安徽籍道员龚照屿,任北洋前敌营务处兼船坞工程总办,以节制守旅诸将。  
  龚照屿,安徽合肥人,与李鸿章乃同乡挚友。  
  1890年,为直隶候补道员,后移职总办旅顺船坞工程,兼理北洋沿海水陆营务处之职,此职堪称“肥缺”。然龚氏目光唯在利禄,忘却身负之要责。
  
  11月6日,大连湾沦陷。  
  龚照屿电告李鸿章:“旅局员司走避一空,工匠亦已寥寥”。  
  龚氏竟以“搬取救兵”之由,乘鱼雷艇自旅顺仓皇奔往烟台逃命。  
  此时,在烟台巡防的山东巡抚李秉衡,素对李鸿章麾下淮系军官贪生怕死心存不满,遂以“临阵脱逃”之名,扣押龚照屿,且扬言“就地正法”。龚氏惶恐,取出随身细软,苦苦哀求,冀望准其回旅作战,李秉衡始予其薄面,允其速回旅顺备战。  
  岂料此人哪有胆魄再返旅顺,复乘鱼雷艇,直趋天津。  
  仗着与李鸿章同乡之谊,兼有数年于北洋衙门上下打点的关系,暗自思忖李鸿章必不会加责。  
  他被带进客厅,李鸿章气得来回踱步,怒发冲冠,严辞斥责。  
  他将龚照屿劈头盖脸痛骂一通:平壤已失,鸭绿江防线崩溃,金州、大连不战而弃,彼时,日军尚未进击,主将竟望风而逃,弃守那苦心孤诣经营十载之“海防要塞”,将旅顺拱手揖敌,淮军荣光,皆被你丢尽,汝还有何面目来见老夫?!  
  他心底清楚,这要让皇帝知晓,定会雷霆震怒;如若清流党知晓,又怎能抵挡“清流”弹劾如潮?淮军之威名,皆因他而扫地,李鸿章焉能不怒火中烧?
  龚照玙低头不语,诺诺承认。  
  此景此耻,如墨染宣纸,在历史画卷上留下无法磨灭的污点。  
  李鸿章饬龚照玙:“即日回防,激励诸将,同心固守。若再逃离,定斩不饶!”  
  此前两个月,“济远”舰管带方伯谦就以“临阵脱逃”罪在旅顺口被砍头。龚照屿亲眼所见,因此不敢再作狡辩,爬上鱼雷艇,返回旅顺。  
  然而,这并不是他最后一次临阵脱逃。
       日军重炮猛轰旅顺清军阵地。
  
  半月之后,也就是11月21日,旅顺战役正式展开之日,“逃跑将军”龚照屿再次乘上鱼雷艇,逃奔烟台,后辗转逃回安徽老家去了。【69】
       “总办”龚照屿出逃,让军心混乱的旅顺更加混乱。
  
  龚照玙虽返回旅顺,但他“不能联络诸军,同心固守”,造成很坏影响。  
  旅顺军械局官员携妻带子,卷上金银细软,纷纷离港,结果“船坞局逃匿殆尽。市无买卖。水旱雷学生亦均逃走。军械局自委员以下,迄无下落”。一日之内,竟然走得一个不剩;“西岸有一处看守施放旱雷六品军功队长张林,因将电箱损坏,畏罪带水勇四名逃去。”旅顺驻军出现“群龙无首”的局面。  
  水雷营部队负责旅顺港口和后路阵地水雷敷设任务,此时,军人们竟脱下军装,换上便服,在市区躲藏起来。【70】日军远在金州,尚未兵临城下,旅顺已如沸鼎。  
  此般乱象,纵日军不来,数日间,旅顺口亦将自溃。  
  彼时,旅顺清军13000人有余。当此日军压境,本可倚坚固炮台与新式克虏伯火炮坚守待援。  
  奈何清军番号纷杂,各自为政,多为怯弱之徒,遇敌则相互推诿,无人敢战。  
  然而,虽有13000余兵卒,但老兵仅有3000余人,临时招募新兵多达1.1万余人,且未受过严格军事训练,大多数人未见过枪炮,未操习过一日。旅顺清军实为地地道道的乌合之众,如此军队,一触即溃,即当逃兵。与装备精良、受严格训练、经历战阵的日军,不可同日而语。
  
  11月14日,日军通过清军俘虏,向旅顺驻军送去两封劝降信,遭到严辞拒绝。【71】
       旅顺有七统领:姜桂题、张光前、黄仕林、程允和、卫汝贵、赵怀业、徐邦道。七人不相统属,御敌乏术。  
  于是,总兵张光前急了,他出面召集守旅诸将相议,公推“毅军”分统、年龄最大、资格最老的姜桂题为统帅但姜桂题才本中庸,曾任僧格林沁卫队官,虽从戎30余年,却目不识丁,没有指挥大兵团防御作战能力,只能执行分兵把守和向清廷索要救兵。  
  危亡之际,无人愿担责,皆敷衍了事。
  镇守旅顺的总兵姜桂题。姜无统帅能力,旅顺清军还是一盘散沙。

  姜上任第一件事——即电告好友盛宣怀,请速求李鸿章定战守之策并增援兵。亦给士卒双饷,然军心已乱,逃亡者众,双饷何能聚人心?  
  11月18日,就在驻守旅顺清军各统领还在向清廷索要救兵之际,旅顺口保卫战已然打响。【72】
       拿下金州后,大山岩号令部队就地休养生息,补充给养,全力筹备进击旅顺口之事宜。  
  旅顺是李鸿章苦心经营十几年的根据地,北洋军队必定会殊死坚守、拼命反击。大山岩深知此役之重,须得殚精竭虑,全力以赴。
  他遣出众多侦察之士,精心组建两千人敢死队,作为战斗之核心力量。作战计划更是反复斟酌,每一条进攻路线,每一座敌军堡垒,皆已想到。他一心谋求进攻之策万无一失,能一击制胜。战前之大山岩,心思缜密,将万事皆虑及,唯独未曾料到,那看似固若金汤的旅顺口,竟如纸糊之虎般,孱弱不堪,一击即溃。  
  如此一来,他诸多精心谋划与战前筹备,皆成无用之功。
  
  11月17日,日军开始向着旅顺浩荡进发。
       日本第二军司令官大山岩大将。
  
  大山岩一声令下,一支骑兵大队宛如犀利鹰隼,在前侦察开路;第 1 师团本队与第 12 旅团仿若钢铁铸就的洪流,汇集成右翼纵队,气势汹汹地朝着旅顺西北椅子山、案子山一线清军阵地席卷而去;第 14 联队携部分骑兵、工兵与炮兵,恰似一条阴险蜿蜒毒蛇,构成左翼纵队,悄然无声地向旅顺东北鸡冠山一线的清军阵地逼近。 
       清军椅子山炮台阵地。

  11月18日,晨曦乍破,朝阳跃出海面,洒下万道金光。  
  日军第3联队第1大队抵达双台沟附近。徐邦道会同姜桂题、程允和等部步骑兵,以五千余兵马组成汹涌阵势,将日军死死围困。  
  刹那间,战火熊熊燃起,战斗如暴风骤雨般狂暴激烈。清军在双台沟南侧长岭子高地架起大炮,炮弹如暴雨般倾盆而下,向着日军猛烈砸去。步骑兵如同默契搭档,同时如疾风般迅猛出击,凌厉攻势让日军遭受重创,战场上尸横遍野。  
  日军在双台沟遭遇挫败后,于 20 日重新调整部署,带着疯狂怒火再次向旅顺发起凶猛进攻,且将重兵如乌云压顶般部署在进攻松树山、二龙山、鸡冠山等重要炮台阵地之处。战场上硝烟弥漫,喊杀声震天,死亡阴影在每一寸土地上蔓延,紧张而血腥的氛围令人窒息。【73】

       11 月 21 日,继续血火较量。  
  清晨,雾霭缭绕,尚未消散,日军借着朦胧雾幕,兵分三路,如恶狼般悄然扑上。8 时许,日军第 12 旅团仿若一条凶猛巨蟒,组成右路纵队,对着案子山、松树山、二龙山炮台等阵地,张开狰狞爪牙。他们动用 40 多门大炮,如暴雨般炮弹向着清军阵地疯狂倾泻。  
  密集炮火,震耳欲聋,令人难以睁开双眼。
      清军案子山炮台阵地。
  
  日军步兵如潮水般凶猛地扑向松树山、二龙山外围阵地——案子山。  
  当日军涌至阵地前沿时,守军毫不畏惧,他们以各种火器猛烈还击,那火光与硝烟交织成一幅惨烈画卷。日军冲上阵地后,守军将士没有丝毫退缩,毅然决然与日军展开一场惨绝人寰的肉搏战。他们的身影在血光中闪动,直到大部分守军悲壮地倒下。  
  最后,残存守军被日军步步紧逼至案子山高地之上,依旧咬紧牙关,坚持战斗。
       英国画报绘制的日军与清军激战场景。
  
  一群弹药已尽、血染军装的清军将士退到一块高坡上,再无可退之路。背后是一堵坚韧石壁,耸入云峰。  
  日军丧心病狂地集中所有炮火,向着这些仅存清军猛烈轰炸。  
  一时间,血肉横飞,残肢断臂与血色迷雾一同飞上半空,那惨烈场景令人目不忍视。最终守军在炮火洗礼下全部阵亡。  
  此乃旅顺保卫战中最为英勇悲壮的一幕,那惨烈景象,宛如天地悲歌,回荡在山海间,诉说着守军英勇无畏与壮烈牺牲。【74】

       案子山沦陷,山上到处升起冲天烟柱,燃起汹汹大火。  
  在守将程允和带领下,清军残余部队退守至黄金山炮台。  
  此时,日军右路纵队中第1联队似狡猾狐狸,绕过黄金山海岸炮台,直接朝松树山炮台发起进攻。他们用大炮猛烈轰击,妄图以凶猛火力先摧毁清军防御阵地,再实施冲锋攻击。  
  然而,炮击未久,清军在松树山附近火药库被点燃了。  
  仿佛脆弱的蛋壳被炮弹击中后引爆,惊天霹雳,陡然响起。  
  一时间,松树山炮台似被恶魔侵袭的地狱,弹片如夺命暗器般横飞,烈火像巨龙般熊熊燃烧。守军无奈之下,只得放弃阵地,退往二龙山炮台,继续阻敌前行。【75】山坡上,日军如狂乱蝗虫,汹涌扑来。  
  日军第12旅团向二龙山炮台发起攻击。先用密集炮火狂风般急袭一阵。而后,炮火延伸射击,士兵像蚁群般集团冲锋,分多路围攻二龙山炮台。  
  他们遭到守军姜桂题部顽强阻击。  
  日军进攻队形密集,伤亡惨重。前面日军如被收割稻草般纷纷倒下,后面日军在督战队逼迫下,踏着同伴尸首继续攀爬。攻至阵地前沿时踏响地雷群,多人被炸死,残肢断臂漫天飞舞。清军在二龙山炮台这片血腥战场上坚守了四个多小时,每一刻都被死亡阴影笼罩,最终在伤亡剧痛、无援绝望以及弹药耗尽中被迫后撤。  
  二龙山炮台沦陷了,日军如恶狼般直下旅顺市区。
  
  11月21日9时,日军左路纵队清理完外围后,恶狠狠扑向鸡冠山炮台。  
  整个炮台呈五角形,周长496米,面积9900平方米,四周有宽10米、深6米堑壕,西部是兵舍和仓库,南面是指挥部、东北部有暗堡、另有掩蔽部、坑道、隧道和梯井将各处连通。  
  这是一座攻守兼备的钢铁堡垒。  
  徐邦道,这位屡经血战的将领,屹立于鸡冠山顶,胸前胡须尽被硝烟染黑,他沉稳面庞上凝着不屈神色,宽阔肩背似巍峨山峰,指挥着拱卫军拼死坚守。他心中盘算:东鸡冠山、黄金山、白玉山前沿阵地,形成交叉火力,制约日军进攻,以重炮猛轰日军集团冲锋,效果甚佳。步兵再进行反冲锋,如此,即可歼杀骄横一时的日军。
  黄金山海岸炮台于1880年11月开工修建,工期历时2年零5个月,是旅顺口诸炮台中最大一个。该炮台配备240毫米口径加农炮,也是当时旅顺口诸炮台中口径最大、威力最强、样式最新火炮。  
  开战不久,巨炮即响。240毫米口径加农炮如天神之怒,炮弹在日军密集冲锋中轰然炸响,步兵第14联队第1大队长花
岗正贞瞬间被炸得粉身碎骨,日军进攻步伐像被一只无形大手猛地按下暂停键。 
  此时,如果清军以重炮继续轰击日军,交叉射击,三座炮台互为支援、鼎力支撑,战果将会更大。可惜,三座炮台并无协调指挥,各不相属,徐邦道策划只成空想。  
  他本想协同白玉山北侧守军抗击敌军。可守将卫汝成竟胆小如鼠,临阵脱逃,他的部队像无头苍蝇般溃败向海岸,只想逃窜。
      日军重炮猛轰清军旅顺阵地。
  
  卫汝成,淮军将领,记名提督衔总兵,为盛军统领总兵卫汝贵之弟。  
  此时,他哥卫汝贵因平壤战败、“节节退缩”,被押在京城刑部大狱,等候问斩。  
  其实,21日晨,日军开始对旅顺后路各炮台进行猛攻时,卫汝成军还没接战,便惊惶失措,不久卫汝成便和旅顺营务处龚照玛弃军乘船逃走。4天后船只到达烟台,卫汝成与龚照坞扮成船工,上岸潜逃。  
  见卫汝成逃遁,徐邦道没有丝毫退缩,率领部队转战白玉山,如孤狼般独守炮台,凭借地形与工事,阻击着尾追而来的日军,让他们尝到“炮轰如雨”的滋味。
  午后1时,从后侧夹击大小坡山与蟠桃山炮台,以绝对火力压制鸡冠山、白玉山。日军增派兵力,右路纵队势如破竹,冲破东侧防线,鱼贯而入市区,左路遥相呼应,似那狡黠恶狼,扑向白玉山,继而朝北挺进。
       设在柳树屯的日本兵站医院(1895年4月18日摄)
       日军在战地开设绷带所、野战医院、患者休疗所、卫生检疫站等,调配医生、卫生员、看护妇,形成强有力救援机制。明治维新时代,日本医疗在西洋医疗技术影响下有迅速进步,各种欧美式教学给日本提供大量优秀的医师、看护妇,满足战争医疗需要。
       金州城内日军炊事现场。炊事兵依照卫生条例,必须穿白衣作业。炊饭须用编制规定的铁制炉具、大锅、饭桶、饭铲等器具进行操作。炊事作业通常由随军军夫帮厨,协助工作。
       为了适应战时需要,日本研究出适合日本人味觉习惯的新型牛肉罐头菜单,委托美国食品公司制造。图为日清战争时期,北海道罐头工厂车间一角,这里向战场提供大量罐头食品。

       日清战争中,日军海外作战的电信方式采取了新设、修复、利用作战国原有电报线路的策略。从开战到战争结束,都卓有成效地运用了军邮系统,把战场与家人的亲情紧密联系在一起。图为日本电信史上首次采用女子电话接线员,最初9名接线员是15-25岁的独身女性,来自官员的子女,日给薪水25钱。 

  烟云笼罩,遍地火光。  
  市区之内,日军仿若恶魔,横冲直撞。巷战遽然爆发,激烈之态,恰似火山爆发。清军节节抵抗,死伤惨重,热血汩汩流淌,将大街小巷尽皆染红。徐邦道深陷前后夹击之绝境,却宛如浴血战神,怒目圆睁,鏖战不休。  
  直至深夜二时,四周一片漆黑,那是无援死寂,弹药亦已告罄。  
  徐邦道这才无奈退出白玉山,退入市区,继续顽强抗争。是夜,徐邦道携残部借着夜色掩护,沿着南关岭,奔赴金州,投奔宋庆部。  
  他引领着这群溃败士卒,那疲惫身躯仿佛背负山样重量,戚戚奔波在暗夜中,却依然如一面猎猎战旗,在硝烟弥漫中飘扬。  
  至此,旅顺后路炮台与防线,仿若被风暴无情摧毁的堤坝,悉数沦陷于日军之手。  
  抬眼望去,海天苍茫,一片混沌。  
  战场上,硝烟蔽日,弥漫于天地之间。残肢断臂,横陈各处,血腥之气,令人作呕。那惨烈之景,似是上苍悲泣。  
  徐邦道之英勇,在这绝望战场上如同一束不屈之光;而那些清军战士悲壮无奈,又如被命运捉弄。  
  这一幕幕,如震撼人心画卷,在历史长河中留下深深刻痕,永不磨灭。【76】

       日军乘胜追击,左右两路进击旅顺。  
  旭日旗在旅顺与海岸之上烈烈飞扬,宣告胜利。  
  正午时分,山地元治命一小部分日军镇守旅顺后路炮台,而主力部队则如饿虎扑食般朝着市区与海岸炮台挺进。
  
  曾于旅顺港目睹港口景象,站立海港湾,左侧是黄金山,右侧是老虎尾半岛,东南方是白银山,西南则是辽东半岛天然屏障老铁山。
  在旅顺港海岸防御阵地中,黄金山海岸炮台阵地宛如一头蛰伏巨兽,对日军构成极大威胁。  
  此炮台雄踞于市区东南,高高在上,恰似一只雄鹰,将全城尽收眼底。配备二十余门大小火炮,更有3门24公分远距离新式克虏伯重炮,能够全方位地进行射击,附近东西人字墙炮台与之相互守望,互为犄角。  
  《日清陆战史》中记载:在旅顺口保卫战拉开帷幕之后,馒头山、黄金山海岸炮台所发射炮弹,“虽轰鸣声震耳欲聋,但我军士兵因此死伤极少。其缘由无他,海岸诸炮台所发射的敌方大口径炮弹,其中大半都填装着大豆或者泥沙罢了。”  
  随军记者龟井兹明日这般记述:当我军进攻椅子山之时,清军“亦拼死还击,从松树山炮台也频频发炮支援,黄金山炮台亦调转炮口狙击我军。然而敌军炮弹虽有12、15、24厘米之巨型弹,但竟无一颗霰弹,即便落在地上亦不会爆炸,多数是空弹呼啸而过。反观我军精良山炮,特别是野炮所发射的炮弹,皆在敌阵上炸裂,弹无虚发,恰似雷电之闪耀,流星之陨落。”
  即便如此,日军仍不敢小觑这一重要阵地,派出两个联队组成后路纵队,待左右两路成功得手之后,于下午 3 时,对黄金山海岸炮台展开凶猛进攻。  
  清军守将黄仕林,早在战斗打响前,竟以“禀报军情”为借口,诓骗部下,弃阵而逃。那炮台虽有坚固工事与犀利火炮,但群龙无首,军心惶惶,如惊弓之鸟。  
  至 5 时,官兵们弃炮台如敝屣,仓皇逃窜。  
  后路日军不费吹灰之力,便拿下黄金山等旅顺东海岸炮台。  
  当夜,风雨如晦,守卫旅顺清军如溃败蚁群,纷纷沿着西南海边,朝着金州方向退去,旅顺城自此再无清军坚守。

       旅顺失陷,炮台被摧毁。  

  11月21日,旅顺城内陷入混乱,下午旅顺陆军防御完全崩溃,日军攻入城内,这座清政府用重金打造的“远东第一军港”落入日军手中。  
  当天傍晚,日本舰队在旅顺口对过往船只逐一盘查,当盘查中国“金龙”号船只时,突然从“金龙”号后方冲出一艘大清鱼雷艇,这艘冒死突围的鱼雷艇,竟然奋勇向日军巡洋舰“千代田”号发起攻击,尽管日本海军出动大批舰艇围追堵截,但这艘英勇的中国鱼雷艇还是成功突围,向威海驰骋而去。  
  当时,北洋海军鱼雷艇部队已全部转移到威海,这艘滞留旅顺的鱼雷艇,可能是“乾一”或“乾二”号。  
  22 日上午,日军各路兵马朝着市区中心浩荡进发,一路上未遇丝毫抵抗,轻松地占领西海岸炮台阵地。旅顺沦陷之际,港内散兵游勇,尚有万余,如恶狼般趁乱打劫,残余部队争船外渡,岸边一片混乱,众人如疯魔般你争我夺。
  
  此时,正逢海潮骤涨,北风凛冽,狂浪扑岸。  
  日军如潮水般蜂拥而至,在岸边架起火炮和机关枪,疯狂炮轰扫射,海边船只被炸得七零八落,残肢断臂,飞上半空,鲜血染红海岸。  
  当日,雨雪纷飞,海风凄厉,巨浪呼啸,天地同悲。  
  那大清苦心经营近20载、耗费近亿两白银所铸就“第一海防要塞”,连同着大批军械、粮饷等军用物资,尽落敌手。  
  往昔辉煌,皆成泡影。海防要塞,荣光不再,唯残垣断壁静立,哀伤于风中弥漫,似岁月悲叹,壮志未酬落寞,凝为历史挽歌。  
  残垣碎石,斑驳痕迹,宛如岁月之泪,满含悔恨伤痛。
  
  1894年9月19日,东京靖国神社内陈列出成欢之战的战利品。  
  有清军军旗、军服、锣鼓、喇叭等,人们欢呼日军大胜。  
  11月21日,清国旅顺口被攻陷,消息传到广岛战时大本营。

  

  明治天皇异常高兴,在进膳时,破例饮清酒一杯。  
  天皇以旅顺口战役为主题,创作两首短歌:

       炮起硝烟漫,将士征虏不畏苦。
       血海满尸山,誓破雄关虎阚垒。

       使我千军得胜还,炮响穿云霄。
       松寿山险亦徒劳,垒破白旗飘。
       叱咤精兵战场啸,炮声变做凯歌嘹。【77】

       宫廷乐师,随即谱曲演唱,乐队当场演奏。  
  听到自己创作的战歌,被乐手演唱,那激荡歌词一句句飘荡在战时大本营中,天皇不禁眼含热泪,频频颔首。  
  宫廷内侍目睹“圣容泪湿衣襟”,分外感动。  
  《明治天皇传》称:“这是在得知攻陷旅顺口后,天皇感情的率直表现。”
  
  11月25日,日本举国欢腾。  
  26日,雨夜,细雨蒙蒙。庆应义大学师生2000多人,手提油灯,举着国旗,军乐队奏响铿锵节奏,从东京三田出发,一路走到皇居前,三呼“天皇皇后二圣万岁”。沿途市民,群情激奋,皆振臂高呼:天皇万岁! 
       日本街头杂货店前,人们分享着前方的战报喜讯,兴高采烈。
 
  百姓们见面都欣喜祝贺说:诚挚地恭喜支那失败!场面堪比过年喜庆。  
  《东京朝日》报载:有三个中国商人走过来,走在东京街头,放学的小学生对他们大喊:看啦!猪尾巴汉子来了!说着,就对他们投掷石子。  
  日本国内开展捐钱活动,支持对清战争。  
  王公贵族,自不必言;小商小贩、妓女、拉皮条的,都掏腰包。  
  有个赤贫家庭,饭都吃不饱,孩子衣不蔽体,还捐出五元钱,被新闻热炒,一时奉为“美谈”。【78】

       1894年11月21日,李鸿章特向光绪帝呈“旅顺失守折”:(十月二十八日)  
  奏为查明旅顺失守详细情形,恭折覆陈,仰祈圣鉴事。
  
  窃臣按据登莱青道刘含芳自烟台来电,知旅顺于二十四日失守,当即转电总理衙门代奏,自请从重治罪,仰荷圣恩不加重谴,仅予薄惩,感愧悚惶,罔知所措。钦奉谕旨,饬将详细情形,迅即查明覆奏。据称,二十四日辰初,贼由水师营后路山沟绕至韩家沟,卫汝成陆路行营炮台未及开炮,贼即闯进。次至程元和炮台开二十余炮,贼已攻入。徐邦道在操场接战,放三排枪,亦退。战至教场沟,被围。赵怀业见三炮台已失,发号出队,人未及齐,即向东行,各败队皆向东山冲打,未正棉药库被炮击燃,申初军械库、水师药库、毅军坐营及附近炮台营盘、村庄、旧水师营,皆火起。贼遇人即杀,东岸各台午前后放炮不断,西岸各台申初犹有炮声等语。【79】

       李鸿章再报光绪皇帝:
       二十八日子刻,又接刘含芳电,北河船主古巴自旅回称,二十六日午后三点钟,远望小平岛,尚在鏖战。又有弁兵称,徐邦道教场沟被围,皆老队,死剩十余人,犹战不已等语。丑刻又接宋庆电称,徐邦道及桂军营官胡永清、庆军营官吴长纯、马步兵勇约二、三百人,零星闯出,面称,败退队伍共约万众,贼重重设防,遍布雷炮,尽被击散。又值海潮骤涨,北风凛冽,得脱者百不及一等语。臣查旅顺一岛,孤悬海中,所筑炮台,专为备击洋面敌船而设。若论防守周密,必须于后路金州一带设立重兵,当无事时莫不以为过计,且实无此财力。此次倭兵于金州东北之皮子窝登岸,本非旅顺海口守台兵将所能远防。贼已袭据金州,则大连湾、旅顺俱成绝地。前因平壤事急,无兵可调,又将久驻该两处铭军、毅军相继调出。其填扎者,除旅顺守台之亲庆六营外,余皆新募,所用毛瑟枪及旧炮,不如倭兵之小口径快枪及连珠快炮子路远而且速。又操练未熟,心志不固。大连湾既失,旅顺更不可支,而诸将以新军当巨寇,犹能坚守旬余,屡战获胜,终以宋庆、程之伟等援师悬远,贼来愈多,推原其故,实由众寡不敌,精械悬殊,伤亡枕藉,尚非战阵不力。现各将领惟黄仕林业经救出,徐邦道业已冲出,余尚不知下落。据孔玉祥等称,败退后俱向东山冲打。英船主称,二十六日犹见小平岛鏖战。该岛正在旅顺之东,应俟查明再行续报。现在岫岩、旅顺相继不守,北而辽渖,东而山海关内外沿海一带,防军均甚单寒。臣昨电请饬宋庆速即拔队,由熊岳、海盖一路会合,章高元等迎剿岫岩股匪,截其北窜。是晚,接奉电旨,当即恭录转电钦遵。臣当督饬榆关、芦台以东各营将弁,严密守御,冀固畿防。臣于拜折后,即亲赴大沽、北塘各处察看,妥筹布置,不敢稍涉疏虞,仍随时电达总理衙门转奏。所有查明旅顺失守详细情形,理合缮折,由驿五百里覆陈,伏乞皇上圣鉴。谨奏。【80】
       兵败如山倒,谁也挡不了。
  
  《清史稿·志·卷一百五十八》称:光绪二十年,日军渡鸭绿江,九连城、凤凰城、金州、海城、大连湾、岫岩、旅顺、盖平、营口、登州次第失守。
  
  1894年11月24日,旅顺沦陷。  
  12月15日,盖平沦陷。  
  1895年1月,奉天复州、熊岳相继失守。  
  3月9日,营口沦陷。 
       日军占领营口西炮台。
  整个辽东湾尽失敌手。
  
  朝鲜、辽东一役,尽是李鸿章20余年所练之兵,常以“强军劲旅”自夸。  
  中国军备之弛,早为日本人所熟知。清军该守住城池一座未守住,该攻下阵地一个未攻下。丰岛海战、平壤之战、辽东之战,日军无一战不十足胜算,而清军无一战不一触即溃。  
  这些淮军、奉军、正定练军等,素用西洋步兵操典训练,为国家苦心经营者,因而开战前,日本人慑其威名,颇为忌惮;既战胜后,日本人方知清军不堪一击。  
  平壤保卫战,此战双方投入兵力大致相当,但清军有城墙作掩护,优势是远大于日军。古代攻城战中,攻城一方兵力哪怕是守城方两倍以上都不占任何优势,何况当时日军与清军兵力相当,其攻城难度非常大。日军进攻遭到清军暴风雨般打击,日军损失惨重,清军奉行火力压制战术,冲着日军方向无限制开火,且不瞄准,根本不等敌人靠近,恨不得超视距开火,直接给日军打懵了。但子弹是有限的,如此高密集度射击,子弹消耗量极大,开战不到两天,清军弹药就快告罄。  
  而将帅如卫汝贵克扣军饷,临阵先逃;如叶志超饰败为胜,欺君邀赏,以此等将才临前敌,安得不败。辽东战场一任统帅六人,官职权限皆相等,无所统摄,故军势散涣,呼应不灵。  
  这便是李鸿章用兵败绩之始,而淮军声名,从此威名扫地。
  
  回读历史,发现一个惊人现象:在辽东作战中,凡主战者、敢战者、能战者,皆受朝廷责罚。  
  四川提督宋庆,年逾八十,“短衣帕首,躞蹀冰雪中,与士卒同甘苦”,其情可悯,其志可嘉,却被清廷以“统军剿寇屡经失利”等罪,予以革职留任处分。  
  徐邦道,能征善战,勇敢无畏,是辽东战场最能战者,却其勇被弃,其功不赏。“旅顺口失陷后,率溃卒走金州依宋庆,不久褫职。”  
  连顺,战后受到清廷“革职留营,以观后效”处分。  
  姜桂题,清廷以旅顺战败“革职留营,以观后效。”  
  张光前,旅顺失守,张光前乘黑夜“杂乱军中大奔”。至金州,依宋庆。诏令“革职留营,以观后效。”  
  程允和,“每战必先,忠勇有嘉。”旅顺失守当晚,与徐邦道、张光前、姜桂题退至宋庆军中,后以“失守旅顺”罪被革职留营。 
 
  而贪生怕死、畏缩不前、敌前逃命者,皆未受重罚,得以苟全性命。  
  龚照玙,旅顺战场最高指挥官,临阵脱逃,一而再逃,战后被清廷判“监候斩”,他以一万多两白银赎命,保全自身,逍遥法外。据载:“自管狱郎中以下,皆成感恩知己”。住监狱最好房间,“客厅、书室、寝室及厨皆备”,每日饭菜皆自外面饭馆订制,“每食,席前方丈”。整日在狱房里下棋打牌,消遣快活。“家中侍妾八人,轮流至狱中当夕。”一个老婆一天,可以说是中外历史最惬意人犯。 
  赵怀业,在旅顺保卫战中,未战先逃,仅交刑部议处,查抄家产,处罚之轻令人咋舌。  
  卫汝成,清廷下诏“革职交刑部治罪”,但未捕获,不知其所终。  
  黄仕林,日军进犯旅顺时,黄仕林率部从老蛎嘴海岸炮台易服逃走。为掩人耳目,“尚倩人代电报战状”。逃至中途,舟倾落水,险些死,被轮船救出得生。李鸿章知悉后,电奏清廷,请旨将黄仕林“即行革职,不叙用,以示惩儆”。旋以定暂监候,入狱。后以银三万两馈荣禄,竟获开释,复原衔,授武卫军统治领。
  
  此等行径,与忠勇之士下场形成鲜明对比。  
  辽东之战,赏罚颠倒,实乃自毁根基。  
  忠勇者浴血,却背负罪名;怯懦者奔逃,竟能脱罪保身。  
  此非偶然之误,乃大清政权之腐朽症候。  
  赏罚乃治军之要,治国之纲。当忠勇之士受罚,是对热血嘲讽,使勇者寒心,义者缄口。他们的功绩被忽视,牺牲被践踏,如明珠蒙尘。而贪生怕死者未受重罚,便是对恶行的纵容,令无耻之徒有恃无恐,正义之堤渐溃。  
  当一个朝廷颠倒赏罚,混淆黑白,忠勇之士寒心,奸佞之徒得志,其衰亡之兆已显。历史的天空下,忠奸之遇如阴阳颠倒,那是时代悲剧,也是一个王朝走向没落的悲歌。那些忠勇者的背影在历史迷雾中踽踽独行,而奸佞者的笑声却在黑暗中回荡,这是对公正亵渎,是对良知践踏。
  
  夕阳如血,缓缓西下。  
  一抹残阳余晖,将海天染成橙红。  
  我静静伫立在东鸡冠山炮台上。  
  极目远眺,苍茫海天,已浑然一体。
       旅顺东鸡冠山炮台阵地。

  独自一人,缓缓地走在炮台狭长甬道上。  
  暮霭沉沉,苍茫暮色,似从那久远历史深处弥漫而来,笼罩山峦。  
  心情沉重,似有千钧。压抑无比中,蕴含对先辈无尽追思。  
  对那不公过往的愤懑,亦有着对历史沧桑的喟叹。  
  炮台之上,壁垒森严,斑驳弹痕,如同无声画卷,诉说那段惨烈过往。
  遥想130年前,徐邦道将军率领孱弱疲惫将士,在这方寸之地,苦苦坚守,于枪林弹雨中浴血奋战,赤心可鉴,洒血辉煌。然而,英勇与牺牲,却似被时光尘埃所掩埋,怎不令人痛心疾首?!  
  天地间,只剩我与这沉默炮台、呜咽松枝,在夕阳余晖中,共同守望那段被遗忘的历史,为忠勇将士默哀。  
  夕阳入海那一刻,松针尖上,一滴晚露,沉如坠铁,沁入大地。


     【文史来源
       【1】文庆等《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五十五故宫博物院影印本1930年第21页
       【2】吴汝伦等主编《李文忠公全集奏稿》卷二十四金陵刊本光绪31年(1905年)第19页
       【3】王延开《洋务新政与李鸿章对财政的控制》《东北师范大学》2005年5月1日
       【4】杨星星《论晚清旅顺海防要塞的经营与防御作战》《河北师范大学》2019年6月1日
       【5】商昌宝《汉纳根:大清国海防功臣》  
  【6】中国军事百科全书《旅顺口之战》(1894年)  
  【7】(美)唐纳德·基恩《明治天皇:1852—1912》第45章旅顺屠杀
       【8】《中日甲午战争》(明治维新)第9期
       【9】《清史稿·列传二百四十八》(宋庆传)  
  【10】王捷、杨玉文、杨玉生、王明主编《第二次世界大战大词典》华夏出版社2003年10月第107页
       【11】罗惇曧《中日兵事始末》  
  【12】杨翕《辽东半岛战役的历史启示》1994年
       【13】《清朝辽东战役》新浪网2015年8月28日
       【14】周粟《兵溃黑土地——中日辽东半岛之战作战回眸》《军事历史》2006年
       【15】曹雯《日本于甲午海战所展示的情报侦探优势———以日本明治期间文书的解读为中心》  
  【16】周粟《兵溃黑土地——中日辽东半岛之战作战回眸》《军事历史》2006年
       【17】(日)仓井和钦《日清韩要事便覧》第20、21页
       【18】(日)仓井和钦《日清韩要事便覧》第25、2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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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顾廷龙、戴逸主编:《李鸿章全集》第25卷第79页
       【21】顾廷龙、戴逸主编:《李鸿章全集》第25卷第85页
       【22】顾廷龙、戴逸主编:《李鸿章全集》第25卷第93页
       【23】(日)平原胜马《威海卫海戦记》第53页
       【24】顾廷龙、戴逸主编:《李鸿章全集》第25卷第84、85页
       【25】李鸿章《寄译署》(光绪二十年九月十七日)《李鸿章全集?电稿》第3册第49页
       【26】《盛宣怀档案资料选辑》(三)《甲午中日战争》下册404页
       【27】《中日战争》丛刊第一册第68页、第五册第26页
       【28】吕良海《丁汝昌甲午年援旅问题探讨》《近代史研究》1989年第3期,第69页
       【29】【30】《清末海军史料》下册第864、865页
       【31】【32】《中日战争》丛刊第3册第207、208页
       【33】【34】【35】《中日战争》丛刊第1册第35、179、69页
       【36】顾廷龙、戴逸主编:《李鸿章全集》第25卷第103页
       【37】(日)平原胜马《威海卫海戦记》第53页
       【38】周粟《兵溃黑土地——中日辽东半岛之战作战回眸》《军事历史》2006年
       【39】顾廷龙、戴逸主编《李鸿章全集》第25卷第74、第79、第85、第93页
       【40】周粟《兵溃黑土地——中日辽东半岛之战作战回眸》《军事历史》2006年
       【41】【42】大连博物馆:图说“近代大连”(十二:金州城保卫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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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0】关捷《甲午战争中旅大地区清军两次阻击战的考察》《大连干部学刊》2014年10月15日
       【51】山县有朋《内阁総理大臣》(第9代)日本首相官邸2024年7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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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8】【59】关捷《甲午战争中旅大地区清军两次阻击战的考察》《大连干部学刊》2014年10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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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5】日清战争实记(第12编)东京博物馆1894-1896年版
       【66】(美)唐纳德·基恩《明治天皇:1852—1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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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8】(日)《明治天皇纪》第八卷第589页给出数字是“超过一万人”  
  【69】周粟《兵溃黑土地——中日辽东半岛之战作战回眸》《军事历史》2006年
       【70】《苦心经营十数年的旅顺口为何“乃不能一日守”?》《搜狐网》2018年6月6日
       【71】(日)龟井兹明《日清戦争従军写真帖-伯爵亀井兹明の日记》第134—135页。日军随军记者龟井兹明载:“这封信到没到清将之手不得而知,可是在攻陷旅顺之后,送给徐某的劝降信,在旅顺衙门内发现。”徐某,应指徐邦道。日军为何不送给龚照玙,皆因徐邦道作战凶悍,日军对他印象深刻,对能战者才劝降。  
  【72】【73】【74】【75】【76】周粟《兵溃黑土地——中日辽东半岛之战作战回眸》《军事历史》2006年
       【77】(美)唐纳德?基恩《明治天皇:1852—1912》第45章旅顺屠杀
       【78】蒋丰《甲午战争的千条细节》(第六辑战争与国民)人民东方出版传媒有限公司2014年8月
       【79】【80】《李文忠公选集》第八十七章光绪二十年十月二十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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