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百八十九（十二）
〇《贈田九判官梁丘》。按此明之前、後七子七律樣子也。結云：“麾下賴君才並美，獨能無意向漁樵”21；仇《注》：“望其汲引”，是也。此時少陵投贈諸作，皆皇皇干進取，汲汲求提獎，如《贈韋左丞丈濟》《奉贈鮮于京兆》《贈翰林張四學士垍》《敬贈鄭諫議》《上韋左相》《贈哥舒開府翰》，真“喚人看騕褭”，捲簾炫娉婷者。22《贈獻納使起居田舍人澄》云：“揚雄更有河東賦，唯待吹噓送上天”；仇《注》引朱瀚云：“似巫覡燒紙錢狀”，殊堪捧腹。雖輕薄子惡謔，亦子美情急求殷，出語失態，有以召侮。《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乃曰“獨恥事干謁”，諒不然矣。23
容安館札記
錢
鍾
書
《大智度論》
〇《病後過王倚飲贈歌》《示從孫濟》《晦日尋崔戢李封》《雨過蘇端》《閿鄉姜七少府設鱠戲贈長歌》諸首24，皆淵明《乞食篇》之遺製。一醉一飽，便喜動顏色，感銘心脾。《大智度論》言：“賓頭盧尊者為施主現神通，佛呵責言：‘汝何為一食施主現神通？譬如淫女，為半錢利，示人於己陰處。’”雖然半錢忍恥，一飯許身，夫豈獲已。早作《奉贈韋左丞》已云：“殘杯與冷炙，到處潛悲辛” 25；晚作《秋日荊南述懷》又云：“苦搖求食尾，常曝報恩腮”，“饑藉家家米，愁徵處處杯”，“休為貧士歎，任受眾人咍。”慨乎言之，傷哉貧也。此等篇什雖津津道飲食，讀之覺可哀而不可哂。賀子翼《水田居存詩》卷一《飲酒·之四》云：“嘗愛杜子美，意氣傲王侯。胡為一杯酒，感激如相賙？盤餐沾兒女，諄諄謝不休？始信一片心，平生不易酬。纖毫義不負，乃與古人儔”，當指此等篇什。王壬秋《湘綺樓日記》光緒十三年四月十一日謂“杜好吃而多怪，殊無名士風流”，則似無心肝人說風涼話。貧士傳餐，何暇作名士文酒風流態哉？若《劉九法曹鄭瑕丘石門宴集》云：“能吏逢聯璧，華筵直一金”，或《李監宅》云：“且食雙魚美，誰看異味重”，則真措大眼孔淺語。《詩筏》嘗譏作公讌詩者“於酒肉場中，露出酸餡本色”，可以移評。大類景蘭江輩喫胡三公子酒席拈韻所賦，亦如太白《上安州裴長史書》（《全唐文》卷三四八）大類支劍峯醉酒夜衝鹽捕分府請罪所作。26《履園叢話》卷二十一謂子美《出陪諸貴公子丈八溝携妓納涼》詩即俗語“吃鑲邊酒”，語新而確，連類記之。27
《履園叢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