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笔记
第四册
37
大本(二十一)1
錢锺書 著
視昔猶今 辨識整理
中文笔记·第四册·37
《漢學商兌》
《漢學商兌》,方東樹2:
【《緣督廬日記》卷五光緒十四年元月十一日:“《續經世文編目·學術》中闌入《漢學商兌·序》,尤可駭也。”】
《重序》:“道隱於小成,辨生於末學。經者,良苗也。漢儒者,農夫之勤菑畬者也,耕而耘之,以殖其禾稼。宋儒者,穫而舂之,蒸而食之,以資其性命,養其軀體,益其精神。”
沈欽韓《題詞》極推其“援據該洽”,“折衷允當”,“真吾道干城”。按卷中之下,段氏敘《經義雜記》下按語云3:“近吳中沈君欽韓《初學堂集》亦斥孔沖遠為賣國之謟子,杜預罔利之徒云,殆所謂習俗移人者乎?”當是書成以後補者。
李兆洛《題詞》曰:“曩時讀書,甚不喜康成。然於朱子,亦時時腹誹。讀先生書,敬當力改其失。”
卷上:《西河》辯道學,駁云:“蓋自漢儒分道為一家,而道之正名、實體、大用皆不見,惟獨董、韓、程、朱始本六經孔、孟之言,而發明之。董子曰:‘道之大原出於天。’周公立政曰:‘師以道得民’,又曰:‘論道經邦。’孔子曰:‘志於道’,又曰:‘道不可須臾離。’子夏曰:‘君子學以致其道。’莫非聖學,而謂羽流黃冠乃得為道學乎?當日林栗劾朱子,稱為道學,葉適上疏爭之曰:‘小人殘害忠良,率有指目,近創為道學之名’云云,則非雒、閩諸賢所自號,亦明矣。周公謹亦曰:‘韓侂冑用事,凡不附己者,指為道學而盡逐之4。已而知道學非不美之名,於是更目為偽學。’或因毛氏此言按毛謂:‘道書有《道學傳》,專載道士。《琅書經》曰:“士者何?理也。”自心順理,惟道之從,是名道學’,遂稱《太平御覽》六百六十卷‘道士門’引《道學傳》。按楊倞《荀子注》於‘人心惟危’十六字云:‘今《虞書》有此語,而荀云“道經”,蓋有道之經也。’《困學紀聞》言:‘《新序》介之推云:“謁而得位,道士不居也”,蓋謂有道之士。’《漢·京房傳》‘道人’亦謂有道之人。”【按原文未及朱子作《參同契攷異》事。植之因西河文中引朱子自言為“希夷法眷”,遂連類及之,引《四庫提要》。】
《經義雜記》
卷中之上引《黃氏日鈔》說《尚書》“人心惟危”四語,謂“近世喜言心學,遂強稱此十六字為傳心之要,而禪學者借以為據依矣。按此一大公案,其後顧亭林申之,遂為蔑心之祖”。又駁黃氏論《論語集注》“三省”章所引上蔡注謂“用心於內,近世禪學之說。後有朱子宜刪此一條”,云:“謝氏此語無病,‘用心於內’出《漢書‧揚雄傳》。‘顧禔天之明命’有似於止觀;‘仁遠乎哉,欲仁斯至’有似於‘即心是道’,立地頓悟;‘夫焉有所倚’,有似於無住無著。‘衣錦尚絅’‘内省不疚’,何在非用心於内,而六經有不勝其可删者矣。且禪之失,政在不求心窮理5;而禪之妙,亦政在不許求心窮理。今漢學家咎程、朱言心、言理墮禪,豈知禪云‘心無所著’‘將心用心成大錯’!程、朱言‘人心道心’‘精一執中’,正破禪耳。”【此便眼光出牛背上。卷下亦有此論。】
“戴氏震曰:‘以理為學,以道為統,以心為宗,探之茫茫,索之冥冥,不如反而求之六經。’”駁曰:“程子受學於周茂叔,亦曰:‘反而求之六經。’朱子亦曰:‘近年有假佛、釋之似,亦亂孔、孟之真者,其法首以讀書窮理為大禁,欲注心於茫昧不可知之地’云云。”
“子罕言命與仁:‘性與天道不可聞。’而《中庸》言命與性、道。孟子遇人,便道‘性善’。聖人不指性、道之名,而所言無非性、道。”
“錢大昕得‘偽’字訓詁一端,以為足為荀子白千載之冤。按荀子本意謂人之性惡,其出於善者,由人事强為,畧如告子杞柳、桮棬‘戕賊人以為仁義’之旨。錢氏何能代為之解免也!辨‘偽’與‘譌’即‘為’之假借字,確論不易,然無解於性惡之說。”【是極!惜未引徐仲車《讀荀子》6。】
徐仲車
卷中之下:“謂義理即存乎訓詁,是也,然訓詁多有不得其真者。非義理何以審之?朱子有言:‘解經,一在以其左證之異同而證之,一在以其義理之是非而衷之。’故保氏、司徒之教,六書僅屬一端;行人、瞽史之司,乃是同文之治。既非教法之全,又不為儒者治經之用。孔門教孝弟、謹信、愛眾、親仁,餘力學文。今概刪去,僅以六藝中六書一端當之。”【Quaestio juris vs. quaestio facti, cf. Bosanquet, Meeting of Extremes in Contemporary Philosophy: “Essence & Existence”: “Es. controlling Ex.7”】錢大昕至以帝堯“稽古”、孔子“好古”之“古”為訓詁,仲山甫之“古訓是式”為訓詁8。名臣補袞,而僅如此乎?惠棟亦然。
“劉台拱《論語駢枝》謂‘孔子平日魯語,惟誦《詩》、讀《書》、詔相禮三者,必正言其音’云云。則試詰以夫子平日讀《易》,與門弟子語,及見當時諸侯大夫,音皆不正乎?朱子謂《爾雅》是取傳注以作,後人却以《爾雅》證傳注。《山海經》《淮南子》多是釋《楚詞》,今注者却以為《楚詞》本此二書。按《爾雅》釋《詩》《書》為多。周公之世,不應自作而自釋之,又不應豫釋後來《詩》《書》也。”【按誦《詩》必用土音,乃得調出。】
“戴氏云:‘古聖賢義理,即存乎典章制度。’按欽、明、安、恭、忠、恕、仁、孝、義、遷善改過、賤利重義、殺身成仁,皆典章制度耶?”
“固執《説文》,有十五謬。近人說經,無過高郵王氏《經義述聞》,實足令鄭、朱俛首。漢、唐以來,未有其比,然王氏不專恃《說文》。”【曾公之尊王氏,殆由此。】
罗典(慎齋)
“或謂臧琳《經義雜記》多為其孫鏞所羼亂,閻若璩《序》亦為偽託。臧氏據唐石經,謂《詩》‘蕭蕭馬鳴’當為‘肅肅’,引《毛傳》為證。按《開成石經》最劣。杜子美在前已用馬鳴聲‘蕭蕭’矣。毛‘言不讙譁’,意謂但耳聞馬鳴,目見旆旌,而不聞人聲,雙釋二句。若‘肅’專屬馬,則旆旌是無知物,豈可以‘不讙譁’詁之乎?”【同卷斥鄭箋《草蟲》“亦既覯止”為“覯精”:“天下豈有作詩自言如此,況其為女子之言,大夫之妻乎!”】【此種說詩,實沿宋人詩話以“海月”為蛤蚌之習來,隨園所深譏也。《緗素雜記》謂:“芍藥破血,《溱洧》之詩,男贈女也。握椒佐陽,《東門之枌》之詩,女贈男也。”《緯畧》亦云然。】【《彥周詩話》引《衛風》陸農師說,亦云:“勺藥破血,欲其不成子姓耳。”江叔海《石翁山房札記》卷三引牟廷相《詩切》鑿空諸例,如《桑中》刺醜夫欲得美室而不諧也,《有蓷》詠醜婦欲去其夫也,《澤陂》嘲人怕婦也。羅慎齋《詩說》至謂“視爾如荍,貽我握椒”乃指男陽女陰。參觀《疑耀》卷五論陳仲子、張翰。李廌《師友談記》:“張文潛曰:先皇尚經術,本欲求聖賢旨趣,而一時師說,競以新奇相高,臆說穿鑿。如說《詩‧溱洧》‘贈之以芍藥’,謂善墮胎行血故。然《詩》言士與女相謔,借謂女贈士,安用墮胎行血也!劉貢父曰:此注士女不分。若夫‘視爾如荍,贈我握椒’,則女贈士必矣。《本草》云:‘椒性溫,明目,暖水藏’,則女無用也。莫不以為笑。”】
卷下:“李安溪平生事事學朱子,如依樣葫蘆然者。而所著書,則暗與朱子立異。”
“江藩嘗謂予曰:‘吾文無他過人,衹是不帶一毫八家氣息。’”
“使有宋不得為代,程、朱不得為人。”
“竹垞作《風懷詩》,年四十一歲,八十一歲刊《曝書亭集》。不去《風懷》,則不得以少年為辭。”
【“麻衣道者《正易心法》云:‘學者當於羲皇心地上馳騁,不當於周、孔脚下盤旋。’”】
《正易心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