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笔记
第四册
34
錢锺書 著
視昔猶今 辨識整理
中文笔记·第四册·34
《緣督廬日記鈔》
《緣督廬日記鈔》1:
卷一:光緒二年二月十八日:“雷甘杞先生嘗為余言:‘覺阿未出家時,為學官弟子,從江鐵卿先生游,勸先生披剃,同至常州天甯寺受具。既改僧服,即從彼法。覺阿先入道,輩行居首。覺阿初與先生約住堯峰,至是遽曰:“吾輩為佛門弟子,當勤修苦行,豈可自安牖下!”令往參金山。金山寺為江南大剎,戒律嚴,凡來謁者,必任肩柴挑水之役2。江皤然七十,自念不能,即獨歸。而家有少妾,未便言歸,寄居城南流水禪院,窮苦數載,受某氏校經之聘。最後,其嗣君某迎養於家,以其僧也,錮之一室,鬱鬱以死。時覺阿築通隱厂,歌詠自得,絕不問先生矣。’”
【“蚊市極盛。”】
卷二:光緒四年四月初五日:“虎邱塔塼有‘武邱山’字,當是唐人磚避諱作‘武’也。”
六年四月十三日:“王懿榮、汪宗沂、李慈銘、黃紹箕並入珊網,豈將留余一人,為異日榜中生色耶?無聊之極,作此大言,不禁破涕為笑。”
卷三:十年十月初九日:“楊星吾之離奇閃爍,無與比倫。查翼輔以為鮑叔衡、侯念椿之不如。”又十二月廿四日:“翼輔談星吾之詭譎絕頂,目錄之學亦絕頂。所居宜都,城磚甚古,皆刻字,携之東瀛,善價而沽。”
十一年二月廿九日:“高伯足《城西》四首,集中遺其二,補錄。”
卷四:十二年四月十五日:“《有學集》文取精用弘,一代鉅手。謝山全從此出,而詆牧翁不忠不孝,逢蒙之殺羿也。”
十一月十一日3:“《抱朴子·外篇·臣節篇》有云:‘儀蕭、曹之指揮,羨張、陳之奇畫。’乃知少陵《詠懷古跡》詩‘指揮若定失蕭曹’全本此。東澗箋尚未核,他何論焉!”
十二月十九日:“李壬叔在京師,自撰門聯云:‘小學畧通書數,大隱不在山林。’”
十三年七月二十六日:“讀《觀古閣叢稿·題泉冊》云:‘沈韵初舍人收藏書畫、碑版,甲於都下。中年遽逝,其太夫人慟之,即取所藏,悉焚之,人間精本幾絕。’噫,此老為人所咍矣。沈氏物固在,當時拉雜摧燒者,非兔園冊子,即會計簿耳。前年趙撝叔歿,亦即聞人言,云所藏秘帙盡為盜刼,鄭厂為之嗟嘆,而不知亦沈故智也。”
十月廿七日:“羊辛楣言:‘今之名臣,皆善於防君子,而不善於防小人。’”
《化度寺碑》
卷五:十四年十一月初四日:“黃再同為言:朱文正得宋拓《化度寺碑》,請覃谿審定。覃谿別造一贋本歸之,而留其真本4。文正未之覺,覃谿又從而揶揄之,以是文正恨刺骨。覃谿晚年蹭蹬,文正有齮齕之也。”
十五年五月初七日:“錄蔣礪堂與覃谿婿書,述覃谿身後事甚詳。黃再同云:‘書中五齡幼孫名穎達,甚不肖,覃谿遺業為其夫婦蕩盡。其婦今尚存,年幾八旬,孤老無依,再同請之常熟翁尚書與同人醵資助之,每月京錢百餘千文,猶不足供揮霍也。聞今尚嗜雅片,無事則覓人為葉子戲。覃谿先生一女孫為其所鬻,幸知其事者為贖歸之。’”
【“真有虞世南兒之嘆。”】
【“得君為導,如水母之有蝦也。”】
卷六:十六年八月廿四日:“爽秋來談,背誦杜詩,如瓶瀉水,記問真不可及。”
九月初一日:“掌院接見之期,徐中堂午刻至,談義理二字,刺刺不休。又謂時文五百年不廢,必有大道理,我輩參不透耳。”
十八年八月十八日:“禮卿來,久談,云:‘本朝通儒不談掌故,不談經濟。錢竹汀宮詹有觖望,《潛揅堂集》為謗史。’皆可駭也。”
翁覃谿(方綱)
卷七:二十年六月十九日:“鶴巢丈自輓聯云:‘無生之樂,視死如歸。’”
二十二年八月十三日:“告煥彬:‘公讀《世說》太熟,舉止謦咳皆可入臨川之筆。’不覺大笑。”
廿八日:“夏聞枝春述筱珊因與掌院爭紀慎齋入儒林事,大攷為所中傷。日前接見同署諸君,昌言不諱。”
九月卅日:“補撰《儒林·紀大奎傳》,東海相國之意。大奎從邵子《先天》入手,傍涉術數。東海初以屬筱珊,不允,致齟齬。余不能却,即此,媿吾友矣。”
二十三年八月二十二日:“張適《甘白集》舊抄本有覃溪、澗蘋藏印。顧兩印皆倒用,與覃溪如兩巳之相背,疑以此示微意也。”
二十四年二月初五日:“藝風黎邱之技,相與蹙額。”
五月廿六日:“偽游雲夢,暗度陳倉,至別墅,行納簉禮。不意垂老桑榆,猶留此一重公案,篋中携《有學》《梅村》兩集,牧齋耄荒,祭酒晚而得子也。”【九月初一日:“挈陳姬進城。姬出自小家,未拓眼界,入門瞻眺,大有沈沈夥頤之象。”】
六月初二日:“昨有旨,允孫燮臣師之請,求校邠師《抗議》,豈知尚有一老弟子,陸沉金馬門乎?介之推不言祿,祿亦弗及,無怪康門之標榜也。”
八月十四日:論六君子,最惜楊叔喬。
楊銳(叔嶠)
卷八:二十六年六月廿五日:“忽悟得中國之亡,亡於學究,亦亡於小說書獃子。又悟得《論語》‘六蔽’當有七蔽,蓋佚‘好忠不好學,其蔽也妄’二句。”
【“邢、尹之猜,至成鄒、魯之鬨。”】
【“鄙意如敕勒驅邪,速速如律令敕。”】
卷九:二十七年正月初八日:“戊戌所殺者,除楊侍御外,皆南人也,今皆北人。戊戌皆漢人,今除天水尚書外,皆旗人也。戊戌皆少年新進,今則皆老成舊輔。然則今日之禍,黨禍也。蕭墻縱火,以敵人為罏鞲耳。”
二月廿七日:“崑柏師言:‘行在諸公,顯分畛域,以扈蹕者為第一等,奔赴者為第二等,留京者為第三等。吾輩効死危城,流離驚恐,不知何負於朝庭。’”
三月廿四日:“諭旨:此次變出非常,去年五月以後告假出京者,一概從寬不究。余告佩鶴云:‘此輩次隨扈一等,若留京困守者,既不殉難,即為漢奸,否則亦與洋人聲氣相通者也。’”
五月十五日:“去年鼎沸之年,凡十二辰生肖屬羊者及楊姓,皆殺無赦。無怪都市門聯‘洋溢聲名’至改為‘詳溢’也。”
十七日:“義和團見南人,必問曰:‘爾上海人乎?’若應之曰:‘然。’則槍刄交下矣。豈知上海人固與彼一流也哉!”
卷十:二十八年七月一日:“鹻地經炎日蒸晒,皆坼裂如龜兆,皮片片剥落如松鱗,余謂之‘地癬’。”
卷十二:三十一年二月廿九日:“京師楊梅、櫻桃諸斜街,號為‘香爐灰’‘荷花蕩’。”
三十二年二月廿八日:“日本島田君名翰寄贈《古文舊書攷》《寒山詩》《薩天錫逸詩》,校仇目錄之學,辨析毫芒,精謹無與為比。不佞幼耽此學,三十年來,師友彫落殆盡,自謂寂寞草玄,將成絕學,不意海外島國乃有斯人!人謂日本盡變舊法,本不敢信,我今乃愈不信矣。”
七月廿七日:“郋亭師以《孽海花》二冊見示,《碧雲騢》之流也。吾輩書痴,皆在笑罵之列,文卿、鳳石、西蠡、師許最酷。改不佞姓名為易鞠,號緣裳。師曰錢唐卿。雖憑空結撰,亦頗在山色有無中。”
八月十日:“閱《樊山詩》,至《彩雲曲》七古一篇,為亡友某侍郎姬作也。哀感頑艷,可歌可泣,亦可鑒戒。惟鄰笛悲深,楹書痛切,為賢者諱,牆茨之章所不忍道。口吻輕薄,亦非吳人所願聞也。”
卷十三:三十四年二月十二日:“朝得一函,求推轂;暮得一函,操量鼓。拒之則責言立至,應之為眾矢之的。與家人言,則曰胡不進京可升官;與友人言,則曰方欲登堂呼將伯。林下清閒,困難至此。始知出山易,還山難。此戀闕者所以必待蓋棺,歸田者所以恆為流寓也。”
【“天地為籬,恐難逃也。”】
卷十五:甲寅十二月一日:“樊山毅然入都供職,兼參議、顧問兩官,又兼清史館,其婦尼之,絕裾而行。寐叟欲填《鷓鴣天》一闋嘲之,但得首句云:‘從此蕭郎是路人。’”
乙卯十二月初一日:“警廳送《洪憲紀元告示》,劉姬請付一炬。是宜撞鐘伐鼓,以告國人。若閉戶而焚之也,真所謂婦人之勇也。”
【“辣豆瓣,吾之昌歜、羊棗也。”】
卷十六:丁巳四月二十日:〔論復辟〕“環顧奘師弟子,孰為‘立帝貨’?”
李葆恂
《義州李氏叢刻》,李葆恂5:
《舊學盦筆記》:
“貴陽景劍泉太守入南書房,意氣甚豪,分寫《文選》,一日謂潘文勤曰:‘左太沖詩“著論准過秦”,了不可解,訛舛顯然宋刻。六月吾精思三日,恍然大悟,乃“著論過秦淮”也6。已恭繕進呈,一洗向來沿訛之陋矣。’”
“姬傳《今體詩鈔》林和靖《梅詩》下,以青邱‘雪滿山中’一聯為和靖作。阮文達集以小杜‘杜詩韓筆愁來讀’一絕,為遺山《論詩絕句》。程午橋牋《李義山詩》上卷,《過鄭廣文故居》‘可憐留著臨江宅,異代應教庾信居’注中,已引老杜‘江山故宅空文藻’句,卷中《宋玉》一首又注云:‘老杜《咏懷古跡》云:“可憐宋玉臨江宅,異代應教庾信居。”’以李為杜,且誤三字。”
“家藏文待詔一札,不肯‘為介翁作壽詩’,謂嚴嵩也。大節如此!(亦見《三邕翠墨題跋》卷二)”
“敝藏有唐人《貢師圖》,宋牧仲尚書故物。漁洋有詩,改題為《西旅貢獒圖》,以與俗傳師形大異也。《精華錄》作《獒圖為宋牧仲郎中賦》,當是以‘貢獒’為《偽書偽孔傳》不要據為典要,故刪去三字耳。故與詩中云云不切,且閻立本有《西旅貢獒圖》。(亦見《無益有益齋論畫詩》卷上)”
“阮文達撫浙時,曾書諷劉文清:當留意北魏人書,毋偏愛南帖。文清復書畧不一及,惟云:‘紹興酒、金華火腿最妙,老人深耆。如有便人可多寄。’(亦見《三邕翠墨題跋》卷四)”
《舊學盦筆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