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笔记
第四册
29
錢锺書 著
視昔猶今 辨識整理
中文笔记·第四册·29
《明語林》
《明語林》,吳肅公1:
三:“李于鱗少不慧,同學生戲呼為李攀鬼。及長,為制義皆勾棘不可句,每試輒蹶。年三十五,始學為詩。齊人多以入聲為平,謂之轉韵。于鱗刻意正之,間不諧,為座客所姍,即嚼其唇,血濺几席。”
《西圃文說》,田同之2:
【“順贊一句,屋下蓋屋;逆贊一句,樓上安樓。不能更著一語。”】
二:“古文用‘之’字甚奇,如《莊子》‘厲之人’‘驪之姬’、《呂覽》‘丹之姬’、《家語》‘江之津’、《樂府》‘桂之樹’。”
《西圃文說》
《檮杌萃編》3:
“好色不淫乃欺人之談,不淫無以申其情。男女相悅,若不得肌膚相親,總覺此願未了。所以《毛詩》上說了一句‘亦既見止’,還要申上一句‘亦既媾止’。”
“增二少爺笑賈端甫:‘一個月的束脩,才夠吃一個乾茶缸子。若要住夜,你們下頭的嘴忙一夜,他上頭的嘴要忙一月還不夠呢。’”
“那秦淮河畔,當夏秋之交,紅袖憑軒,畫船近岸,記得有一位先生做的《竹枝詞》有兩句道:‘郎君來時休太早,晚風齊倚玉欄杆。’”
“賈端甫因受了這番冷落,從此深惡烟花。未曾做得風流名土,却作成了一位理學名儒。”
“他看見他恩師進了軍機,不覺怦然心動,就有個王陽在位貢禹彈冠之意。”
“有時王夢笙也在那蘊藉的談風裏頭,寫著點愛憐的密意,那警文小姐也似解非解、似答非答的說上兩句,機鋒全在若即若離之間。這種含意不申,幽懷難寫的,說他是無情,却有無限的悱惻纏綿,在那語言眉目之外;說他是有情,又有一種的端莊大雅在那起居言動之間,叫人親又不能親,放又放不下4。情到極處,亦淫到極處。比那見面就如是,完事就無情者,固屬相去懸殊。就比那必須親沾薌澤,釵挂臣冠,然後動心的,也覺得一個尚須憑實,一個全在摩空了。”
《檮杌萃編》
【何絮與章池客書:“妾之婢之,唯君所命。”】
“並非緒太太春心易動,實因緒太守到省數年,未得好差,是以不惜呈身邀寵。昔人詩云:‘君如有意應憐妾,奴豈無顏衹為郎。’【按此即嘲汪某妻諂事梁瑤峯詩之五、六,結即云:‘百八牟尼珠一串,歸來猶帶乳花香。’】”
“潘五姐的細品玉簫、王六兒的後庭插箭,都心服情願的奉承了。”
“那賈端甫是從未嘗過原封花雕的人,以為是生闢蠶叢,卻不道已有過板橋人跡。”
“羅萬象道:‘男子以財易色,女子以色易財。’”
“曹大錯道:‘我的錯處在不罵人,我罵的這些全不是人。’”
“我看見一個新戲,是武大郎殺死潘金蓮。”【戲嫂為兄所見,逼嫂自盡。】
“《聊齋》所說的,一頂綠頭巾,豈真能將人壓死!”
《娟鏡樓叢刻》
《娟鏡樓叢刻》,張祖廉5:
《十五福堂筆記》,陳元祿:
“柳根魚似江南儵魚,慶公泰以此餉太僕公陳星齋兆崙,且告製法。公以用羊汁為疑,慶曰:‘君亦知魚傍加羊為何字耶?’”
“太僕公論王勃《臨高台》七古曰:‘既有“瑤軒綺構”,復有“紫閣丹樓”“璧房錦殿”“疊榭層楹”“繡戶文窗”。既有“朱輪翠蓋”,復有“銀鞍繡轂”。合沓重複,韓子所謂“雜亂無章”者。’盧照鄰《長安古意》才說‘青牛白馬七香車’,隨有‘玉輦’‘金鞭’,復有‘寶馬鐵連錢’,其沒分曉如此!”
“‘尺二秀才’見《履齋示兒編》,楊誠齋試士,擯一卷書‘盡’字作‘尽’者。”
《女世說》,嚴蘅:
“孫子瀟作詩,自稱‘老夫’,旁有細書,改為‘詩人’,則夫人席佩芬筆也。舒鐵雲為作歌。”
《女世說》
《定厂遺著》,張祖廉校錄:
【張宗泰《交游錄·龔定厂》云:“戊戌在都,獲交定厂,學博才雄,不樂與俗子為將迎,長卿慢世,正平善罵,殆兼有之。予嘗一造其室,命其子肅衣冠出拜,曰:‘此河南張魯岩先生也。’”】【又《夫椒山館詩》卷十八、卷二十一。】
《跋某帖後》:“嘉慶甲子,余年十三,嚴江宋先生璠於塾中,日展此帖臨之。余不好學書,不得志於今之宦海,蹉跎一生,……可勝負負!壬辰八月望,大醉後題。翌日見之,大哭。”
《書文衡山小真書諸葛亮出師表後》:“願為不侵不叛之臣,稽首皈依,竟日課四百字可矣。唐高達夫五十學詩,我今四十學書,亦未晚也。”
《跋傅徵君書冊》:“有內閣老茶房,山西人。予癸未夏直內閣,此茶房為予煮粥,說傅青主至今不曾死也,為言其嬸入山為尼,師傅青主云。俄王供事呼茶甚急,未竟其說。”
《與吳虹生書》6:“《圓圓曲》云:‘錯怨狂風颺落花,無邊春色來天地。’以此自祝。”【吳名葆晉,吳程九《笏厂詩》中數及之。《聽秋聲館詞話》卷三謂其“官淮海道,曾權江蘇臬使,後亦殞粵匪難”。潘少白《林阜間集》道之尤多,《文集》即有吳《跋》。】
“惠鵝當以蠟丸體臨《黃庭經》為報。”
“向來薄宋士大夫罷官後乞祠官,今之書院講席,又出領祠之下,乃今日躬自蹈之。”
“弟去年出都日,忽破詩戒。每作詩一首,以逆旅鷄毛筆,書於帳簿,投破簏中。往返九千里,得紙團三百十五枚,中有留別京國之詩,有津關乞食之詩,有憶虹生之詩,有過袁浦紀奇遇之詩。記君餞我於時豐齋之夕,言定厂此遊,必有奇遇合。但遇而不合,鏡中徒添數莖華髮,集中徒添數首惆悵詩。”【參觀《宋詩話輯佚》7。】
《定厂先生年譜外紀》
《定厂先生年譜外紀》,張祖廉纂:
上:“嗜鷄子,酒闌肴罄,必煮二枚食之,曰喜其有渾沌之氣。”
“少好讀王介甫《上宋仁宗皇帝書》,手錄凡九通。”【又論書中“今士之所宜學者”一段,曰:“自珍讀之二十年,每一讀則浮一大白。”按《己亥雜詩》“霜豪擲罷倚天寒”一首自注:“己丑殿試大指,祖王荊公《上仁宗皇帝書》。”】
“劉鍾汶方水即劉三也,送其遠行詩有序云:‘方水從吾游久矣,而氣益浮,中益淺,吾慮其出門而悔吝多也。然吾方託以大事,倚仗之如左右手,以其人實質無可疑者,特不學無術耳。爰最以一詩送其行。’”
“羽琌之山,藏庋奇物不可勝記,而三秘、十華、九十供奉為最。”
“選功令文,自明逮國朝數千篇,題曰《玉山溫夢錄》。”
“嘗寫文目一通,自漢迄唐,凡七十四篇,曰:‘此家絃戶誦之文也。’(《進學解》《五箴》《佛骨表》《弔古戰場文》《陋室銘》《春夜宴桃李園序》《報任安書》《前後出師表》《陳情表》《北山移文》《蕪城賦》《蘭亭序》《玉台新詠》《討武氏檄》《封建論》《平淮西碑》《祭十二郎文》《送窮文》《阿房宮賦》《送李愿歸函谷序》皆在。)”
“《長恨歌》‘回頭一笑百媚生’乃形容勾欄妓女之詞,豈貴妃風度!白居易真千古惡詩之祖。”
“魏彥槃仲《識傅青主字冊後》云:‘先生一日問余近讀何書,對曰《詩經》,即取素扇,書絕句見貽,云:“女兒公主各丰華,想見皇都選婿家。三代以來春數點,二南卷裏有桃花。”’”
“先生投王芑孫以詩、文各一冊,文名為《竚泣亭文》。孝廉覆書深戒之,謂:‘鄉愿猶足以自存,怪魁將何以自處?’”
下:“論橫渠《西銘》,曰:‘即以文章論,亦北宋第一篇文字。昔年悔不讀,自今始,願讀三千過。’又曰:‘亞於佛經一等耳。’”
《西銘》
《讀西廂記偶筆》,楊澹廬《中華小說界》第二卷第七期8:
“鶯鶯穿孝,紅娘著素,既見科白中,而下文寫鶯鶯珠翠滿頭,紅娘綾羅裹體,不可解者一。”
“鬧齋時張生花了數千,遞簡時張生許紅娘金帛,老夫人云無‘白衣女婿’,臨別時又說‘夫榮妻貴’,總離不了錢字、官字。”
“‘貴宅’‘敝齋’‘自責’‘憚改’等句,若在《續西廂》中,聖歎不知罵成怎樣?”
“《續西廂》之‘寸木’‘馬戶’‘尸巾’,聖歎批云:‘寫紅娘識字,愈增紅娘之醜。’而《拷艷》中之‘苗而不秀’、《前候》中之‘美玉於斯’、《鬧齋》中之‘先生饌’,是紅娘且讀過四子書矣,聖歎何不罵?”
“昔有一達官過僧寺,僧厭之。一日自吟曰:‘因過竹院逢僧話,浮生偷得半日閒。’意甚自得。僧對曰:‘相公祇偷得半日閒,老僧却忙了三日。’一日預備,一日應酬,一日糞除也。”
“《酬簡》:‘試教天官打算半年愁,端的是太平車敢有十餘載。’《哭宴》:‘這大小車兒如何載得起?’顯然重複,聖歎則云:‘奇句,妙句’,是謂偏袒。”
“張生明明有琴童,而紅娘於《前候》則云‘無人服侍’,鶯鶯於《哭別》則又云‘無人調護’9。賈寶玉常謂男子不是人,琴童蓋男子,故不得謂之人也?”【cf. Sartre, Being & Nothingness, p.9-1010.】
《存在与虚无》
Being & Nothingness
“紅娘稱張生為‘足下’,煞是奇稱!”
“老夫人拷艷後,一見鶯鶯,便哭曰:‘汝被人欺負了。’煞是妙語!此時固無話可說,少一句既不明白,多一句又著痕迹也。”
【“‘顛不剌的見了萬千’:王伯良云:‘顛,輕狂;不剌,語助詞。元曲尚有“破不剌”“雜不剌”。’”】
【“‘撒鹽入火’:亦見《殺狗記》。”】
【“‘啞聲兒廝耨’:徐文長云:‘耨,即昵也。’按《女真觀》劇有‘耨聲悄悄蛾眉縱’;《雍熙樂府》四:‘不記得低低耨’;卷八:‘粉汗濕耨聲悄悄’;卷十五:‘芳心不耐東風耨’。”】
【“‘厭的早扢皺了黛眉,忽的波低垂了粉頸,氳的呵改變了朱顏’:湯若士曰:‘三句遞伺其發怒次第也:皺眉,將欲決撒也;垂頸,又躊躇也;變朱顔,則決撒矣。’”】
【“《雍熙樂府》卷四:‘無頭鵝絶了翎,沒脚蟹擠了黃。’”】
《雍熙樂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