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全集已经读了五个月,读到了第五卷,进度5/20。
鲁迅的杂感写得极多,刚读完的《准风月谈》也是,收录了1933年下半年鲁迅向报刊投稿的杂文。读这本杂感集时,我产生了一个特别执着的想法:哪怕到了我们的时代,仍然需要鲁迅。
因为是杂感,有感而发,所以内容很零碎。而我写的东西是读杂感的杂感,就更显得零碎了。不过,这些读书心得,倒是阅读过程中真实的心境了。
鲁迅先生刻画国人,特点抓得特别准。一个“推”字,就把国人的丑陋之处写活了。“上车,进门,买票,寄信,他推;出门,下车,避祸,逃难,他又推。推得女人孩子都踉踉跄跄,跌倒了,他就从活人上踏过,跌死了,他就从死尸上踏过,走出外面,用舌头舔舔自己的厚嘴唇,什么也不觉得。”
爱看热闹、自私自利、麻木不仁,这样的中国人似乎现实中少了,但仍然活跃在互联网上。我们的时代仍然需要鲁迅。
读鲁迅的杂文,总能读到那个时代的荒唐。比如《华德保粹优劣论》,竟提到一则北平社会局呈请市政府的公文,希望查禁女人养雄犬,因为“雌女雄犬相处,非仅有碍健康,更易发生无耻秽闻”。国难当头,国家积贫积弱,政府部门却还在担心女人养狗,可能影响我国礼仪之邦的形象。鲁迅说,这就是中国所谓的保护“国粹”了。无语。
鲁迅的杂感虽然多为针砭时事或抨击社会现象,但是偶尔能读出小说的即时感。比如他讽刺那些前后言行不一的人,盘点他们要抹杀旧账、重新做人时的手段。“不怕迂缓一点的,就出一回洋,造一个寺,生一场病,游几天山;要快,则开一次会,念一卷经,演说一通,宣言一下,或者睡一夜觉,做一首诗也可以;要更快,那就自打两个嘴巴,淌几滴眼泪,也照样能够另变一人,和‘以前之我’绝无关系。”
一连串的动作,非常生动。
读鲁迅,经常能读出现代感。因为有些用语,似乎不应该属于那个时代。举个小例子,《豪语的折扣》里鲁迅引用旧小说里暗娼的用语,说“老娘是指头上站得人,臂膊上跑得马……”
拳上能站人,臂上能跑马。没想到这句话的出处这么古早。
在这本集子中,鲁迅多次抨击过“高等华人”和“高等洋人”的丑态。高等华人为了往上爬,会推,把低等人推开,不管他人生死。高等洋人眼中则没有华人,只有狗,所以见了就踢。踢狗还有什么理由?高兴可以踢,不高兴也可以踢。
在《踢》里就有这么一则新闻,三位低等华人在法租界黄浦滩太古码头纳凉,左近有数人聚赌,俄国巡捕上前驱逐,竟将无关的三位低等华人里的两位踢进水里,其中一人淹死。问幸存者为何被踢,答曰:“不知。”
鲁迅说,“上海也真有‘踢’的专家,有印度巡捕,有安南巡捕,现在还添了白俄巡捕,他们将沙皇时代对犹太人的手段,到我们这里来施展了。”被欺凌的国家,生命安全都得不到保障,哪还有尊严可言?
鲁迅先生看起来严肃,文字也常常是讥讽而严肃,但偶尔也透露一点诗意——散文诗集《野草》就是证明。他的杂感中,也偶有这样的文字。《秋夜纪游》他写道:“我漫步着,漫步着,在少有的寂寞里。秋已经来了,我还是漫步着。”秋天来了,整个国家都笼罩在一派肃杀中,我们将何去何从?
有篇《新秋杂识(二)》,讲鲁迅忽闻噼噼啪啪乱响,以为“抵抗”又开头了,结果却是居民在放爆竹,以解救天狗口中的月亮(那天有月食)。鲁迅感慨,“不到两整年中,大则四省,小则九岛,都已变了旗色了,不久还有八岛。不但救不胜救,即使想要救罢,一开口,说不定自己就危险。”
救国是不可能的,但不可能不让救月亮。“现在的侵略者和压制者,还有像古代的暴君一样,竟连奴才们的发昏和做梦也不准的么?”
这篇小杂感里还读到一句话,“君子务其大者远者”。此句出于《左传》,意思是君子注重长远目标和广阔的知识。我想到,这句话不就是《高效能人士的七个习惯》的核心思想,我们应该关注重要但是不紧急的事项吗?唯有专注于重要的事,才能抓大放小,投入精力产生价值;唯有专注于不紧急,才能减少紧急,避免一直到处救火、鸡飞狗跳。
“君子务其大者远者”,做好时间管理(精力管理)就是君子了。我深感于中外之相通,古今之相通也。
《新秋杂识(三)》,鲁迅形容秋天的意境,打了一个生动的类比。“生了小病,懒懒的躺在床上,有些悲凉,又有些娇气,小苦而微甜,实在好象秋的诗境。”
诗兴大发,他还作了两句调侃的新诗:“野菊的生殖器下面,蟋蟀在吊膀子。”
总的来说,鲁迅先生是个求真务实、励志图新的人。他攻击“国粹”,是一例;提倡看外国书,也是一例。他提倡西化,是因为他明白,面对洋人先进的东西,抱残守缺就是愚蠢,固步自封就要继续落后。
《禁用与自造》中就有一个小例子,报上说,因为铅笔和墨水笔进口太多,有的地方开始禁用,改用毛笔。鲁迅先生分析道,使用墨水笔,无非是为了便当,如果学生抄讲义用毛笔,速度至少慢1/3,这就是浪费了1/3的时间。“所谓‘便当’,并不是偷懒,是说在同一时间内,可以由此做成较多的事情。这就是节省时间,也就是使一个人的有限的生命,更加有效,而也即等于延长了人的生命。”
那些禁用墨水笔的人,就因为一个不是国货,就让大家浪费生命,格局太小。
鲁迅又联想到日本。日本跟中国一样,也是一向用毛笔的。但是现在毛笔在日本已经绝迹,墨水笔、铅笔推广开来,相应的字帖也多,为什么?就是因为日本人懂得追求效率。除了使用,日本人也造墨水笔,还运到中国来。鲁迅感叹,“优良而非国货的时候,中国禁用,日本仿造,这是两国截然不同的地方。”
除了“推”和“踢”,又来了一个“冲”。报上说,九一八纪念,各校学生集合纪念,教育厅长临事张皇,派兵分据街口,另以汽车多辆,向行列冲去,死学生二人,伤四十余,年仅十龄上下耳。
用汽车冲撞十岁左右的小学生,鲁迅悲愤,讽刺道:“流氓欺乡下老,洋人打中国人,教育厅长冲小学生,都是善于克敌的豪杰。”又说,“‘身当其冲’,先前好象不过一句空话,现在却应验了,这应验不但在成人,而且到了小孩子。”
推、踢、冲,中国人对付同胞的动作可真是丰富!
鲁迅对于古文的态度,有时候叫我们“现代人”难以理解,他似乎将古文——特别是经典一类的——批评得太一无是处了。在鲁迅那里,古文不仅可以不读,而且有害。但在今天,我们又开始回过头来,提倡在义务教育阶段加强古文学习,也有那么多人在读《老子》《庄子》《论语》。如何看待鲁迅那近乎偏激的态度?
在《准风月谈》里,有好多篇杂感都围绕着要不要看古文的话题。起因是有位施蛰存先生写了一篇《〈庄子〉与〈文选〉》,向青年推荐这两本书。鲁迅写了一篇“感旧”的文章,讽刺这是“要以‘古雅’立足于天地之间了”。于是双方来回交锋,正好让我们得以一窥鲁迅的想法。
其实,在之前的杂感中鲁迅提到过,他之所以反对文言文,因为它是死的文字,已经不能适应新的世界的发展了。有位叫高本汉的瑞典人曾说,“中国文字好象一个美丽可爱的贵妇,西洋文字好象一个有用而不美的贱婢。”鲁迅也认为中国文字(文言文)无用,却不觉得它可爱,因为它束缚了新思想的发展。
中国几千年的传统,混杂着大量糟粕,当时已积弊太深。矫枉必须过正,况且作为亲历者,鲁迅对代表传统文化的文言文的痛恨,就可以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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