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全集计划,开始读《而已集》。
时间来到了1927年,地点换到了广州。从轨迹上看,鲁迅从北京南下后,先去厦门大学待了不到一年,然后去了广州。
鲁迅先生的用语,偶尔特别像当代人。而且特别有“网感”,说得机智而俏皮。
“大义么,我连它是圆柱形的呢还是椭圆形的都不知道,叫我怎么‘仗’?”
“‘于我来了一道光’,从此以后,我自己觉得颇聪明,近于老官僚了。”
鲁迅提到,自己有一段时间没有发声了,因为感到无力。你希望骂醒国人,但大部分国人并不识字,也不会读你的文章,有何意义呢?
鲁迅写到,“近来我悟到凡带点改革性的主张,倘于社会无涉,才可以作为‘废话’而存留,万一见效,提倡者即大概不免吃苦或杀身之祸。古今中外,其揆一也。”
鲁迅说:“我的话已经说完,去年说的,今年还适用,恐怕明年也还适用。但我诚恳地希望他不至于适用到十年二十年之后。倘这样,中国可就要完了,虽然我倒可以自慢。”
《而已集》里有一篇,《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九月间在广州夏期学术演讲会讲》,让我看到了鲁迅学者的一面。鲁迅谈起学术来,一改严肃的面容,既讲得幽默风趣,又言之有物。我想,鲁迅除了是作家、为民族进步呼号的斗士,也一定是位好老师。无怪乎有那么几位青年,一直跟随着他从北京到厦门,再从厦门到广州,不一定是要做“鲁迅派”,倒是想听他讲课吧。
这篇演讲稿里提到,汉末魏初时的文章风格,可说是:“清峻,通脱,华丽,壮大。”
清峻,是因为曹操专权后尚刑名。立法很严,那就少乱说话,文章就要简约严明。
通脱,是随便之意。这也跟当时的风气有关,当时很多人自命清流,高傲得执拗可笑。曹操深知此弊,反对这种习气,所以大力提倡通脱。
清峻和通脱,得益于曹操的提倡。华丽和壮大,则是因为他的儿子曹丕。曹丕说“诗赋欲丽”,主张诗赋不必寓于教训。他做诗赋,以“气”为主,故华丽以外,还加上壮大。
鲁迅讲学术,讲得极为俏皮。他说,建安七子之后,到明帝,文章起了很大变化,是因为出了个何晏。“何晏有两件事我们是知道的。第一,他喜欢空谈,是空谈的祖师;第二,他喜欢吃药,是吃药的祖师。”
“现在有许多人以为晋人轻裘缓带,宽衣,在当时是人们高逸的表现,其实不知他们是吃药的缘故。一班名人都吃药,穿的衣都宽大,于是不吃药的也跟着名人,把衣服宽大起来了!” 原来,晋人爱穿宽衣、木屐,是因为吃了药,需要“发散”。鲁迅还说,晋人的高傲、发狂、性情火暴,大概也是服药的缘故。
如果说前述的俏皮是因为事实本来如此,并非鲁迅有意为之,那么鲁迅在演讲中也展现出了主动的幽默。为展现嵇康的高傲,他说:“有一次,他在家打铁,——他的性情是很喜欢打铁的,——钟会来看他了,他只打铁,不理钟会。”
不说嵇康喜欢打铁,而说“他的性情很喜欢打铁”,这就是一种幽默。
除了幽默,鲁迅也极爱调侃。他评价阮籍时说,“阮年青时,对于访他的人有加以青眼和白眼的分别。白眼大概是全然看不见眸子的,恐怕要练习很久才能够。青眼我会装,白眼我却装不好。”
有篇《小杂感》,似是鲁迅于烦闷中随手在白纸上涂画,全是只言片语,其中他却谈到了一些对创作的看法。
“人感到寂寞时,会创作;一感到干净时,即无创作,他已经一无所爱。创作总根于爱。”
“创作虽说抒写自己的心,但总愿意有人看。创作是有社会性的。但有时只要有一个人看便满足:好友,爱人。”
最后一篇,《拟像言——一九二九年出现的琐事》,像是鲁迅为1929年做一部的短片。各种离奇的新闻、评论混杂,前言不搭后语,非常蒙太奇。比如:
“有在朝者数人下野;有在野者多人下坑。”
“绑票公司股票涨至三倍半。”
“有博士讲‘济学精义’,只用两句,云:‘铜板换角子,角子换大洋。’全世界敬服。”
“有革命文学家将马克思学说推翻,这只用一句,云:“什么马克斯牛克斯。”全世界敬服,犹太人大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