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全集计划,开始读《三闲集》。
第一篇《无声的中国》,中鲁迅先生1927年在香港青年会的讲话。这篇讲话中,鲁迅讲明了反对文言文、提倡白话文的理由,总结起来就一句话:文言文导致了无声的中国。
无声,是可怕的,因为无声阻碍的交流。人类的进步,正是依托于交流,思想的碰撞。但文言文阻碍了交流,因此需要改革。
第二篇《怎么写》,讲到创作理念问题。有人说,小说中对主人公详细的心理描写,会使人疑心,他人的心事作者何以知道得这样精细?于是文学的真实性会消失,文学便“幻灭”了。
鲁迅说,幻灭的悲哀不在假,而在以假乱真。如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笔记》,“竭力只写事状,而避去心思和密语”,却又时常左支右绌,“那真实性也随即灭亡”了。
我最近读《名利场》,也有类似的感想。虽然萨克雷常有“插叙”,自白如何得知书中人物的细节,以“证明”小说情节是真实的。但在我看来,这样的自白是多余的,还不如彻底摈弃,让读者忘了叙述者的存在。鲁迅的看法当然是正确的,小说写作发展到现代,已经不再有必须真实的争论,也大大弱化了叙述者的存在。
有一篇《在上海的鲁迅启事》颇为搞笑,说的是鲁迅先生偶然得知,在杭州也有一个鲁迅,而且自称姓周,曾著《彷徨》,销了八万部,自己不满意,不远将有更好的东西发表等等。
《铲共大观》中,鲁迅则对民众表现出来的麻木感到痛心。中国的民众,不管什么党什么乱,只要是“头”和“女尸”,都愿意去看!
鲁迅说,有些人指责他揭示这些丑陋,是“散布黑暗,阻碍革命”。但我那天读另一本书,看到的一句话讲得很好,原文记不住了,大意是:鲁迅用他的黑暗,照亮了中国人的黑暗。
鲁迅是实事求是的。有一位青年向他写信,希望有马克斯学识的人出来为唯物史观打一打仗。鲁迅回信说,“我只希望有切实的人,肯译几部世界上已有定评的关于唯物史观的书——至少,是一部简单浅显的,两部精密的——还要一两本反对的著作。那么,论争起来,可以省说许多话。”
《三闲集》内有好几篇鲁迅为他人作品写的序,其中一本《小小十年》引起了我的兴趣。在那篇“序”里鲁迅还说,“文艺家至少是须有直抒己见的诚心和勇气的,倘不肯吐露本心,就更谈不到什么意识。”
有一篇《书籍和财色》,鲁迅对卖书者越来越多的花样感到不满。先是买书送画片,然后是打折。还有的是买书送冰淇淋,送丝袜,送内藏宝贝的锦盒,送抽奖,甚至是送裸体的画片。
鲁迅先生感叹世风日下,但这也没办法。书籍虽在读书人心中有特别的意义,但它首先是商品(否则谁会生产?)。当下的出版市场也难,市场上同样涌现了很多卖书的花样。有直播卖书的,自媒体卖书的;有书籍盲盒,有书籍福袋;有专卖打折书或微瑕书的,也有走高端路线,推定制版或刷边书的。
《三闲集》最后一篇,鲁迅先生编撰了自己近十年(1921-1931)来的译著书目,数量着实不小。他说,“我在过去的近十年中,费去的力气实在也并不少,即使校对别人的译著,也真是一个字一个字的看下去,决不肯随便放过,敷衍作者和读者的,并且毫不怀着有所利用的意思。”
以前我对鲁迅的印象,更多的是斗士,是振臂疾呼者,很少能想起他学者的一面。如果说本次读鲁迅全集最大的收获,就是更全面地认识了他,特别是他学者的一面——从他的译著书目便可看出。
同样在最后一篇,鲁迅先生的另一句话深深打动了我。他以诚恳的心,对想以笔墨问世的青年提出忠告:“不断的(!)努力一些,切勿想以一年半载,几篇文字和几本期刊,便立了空前绝后的大勋业。”
不管做什么,不断的努力进步是第一。哪怕鲁迅,如果只作了一部《彷徨》,也到不了现实中的高度。鲁迅的成功,是他坚持创作——鲁迅全集足足有20卷!——不断进步,积累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