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全集开始读《伪自由书》。
《伪自由书》是鲁迅在1933年1月至5月,向上海《申报》的《自由谈》栏目的投稿合集。
鲁迅说,“这些短评,有的由于个人的感触,有的则出于时事的刺激,但意思都极平常,说话也往往很晦涩”。我却发现了鲁迅写的这么多杂感的另一层价值,它为我们回顾那段历史提供了一个窗口。
日本军队来了,北平面临危险。政府组织北平的古物迁移,却不准大学生逃难。可笑!鲁迅一语道破天机,古物要搬,不过是它们随时能卖出铜钱来,如果大学生也能卖钱,他们“也一定会装了箱子,用专车和古物一同运出北平,在租界上外国银行的保险柜子里藏起来的。”
在另一篇《战略关系》中,鲁迅引用《救国日报》上的一句话,“浸使为战略关系,须暂时放弃北平,以便引敌深入……应严厉责成张学良,以武力制止反对运动,虽流血亦所不辞。”不得不放弃北平,却说为了诱敌深入,这是无能者的借口。更可气的是,仿佛为了维护自己那可笑的面子,竟回头去武力制止反对运动,还不惜流血。鲁迅讽刺道,“血的确流过不少,正在流的更不少,将要流的还不知道有多多少少。这都是反对运动者的血。为着什么?为着战略关系。”
日本侵华之后,国之不国,民族危亡,整个社会的氛围很压抑。鲁迅也很压抑,虽然《伪自由书》里收录的杂感篇幅都很短,但读得人胸闷。
《伸冤》里鲁迅写到,“中国两年以来都没有抵抗,因为抵抗就要破坏和平;直到一二八,中国也不过装出挡挡炸弹枪炮的姿势;最近的热河事变,中国方面也同样的尽在‘缩短阵线’。不但如此,中国方面埋头剿匪,已经宣誓在一两个月内肃清匪共,‘暂时’不管热河。”
在这危机存亡的关键时刻,政府不思抵抗,却埋头肃清共匪,怎能不使国民悲愤?
在鲁迅点名批评的人中,胡适是经常出现的一个。除了文学理念上的分歧,鲁迅也看不惯胡适的做派。而到了《出卖灵魂的秘诀》,我竟然看到胡适对日本如此谄媚?他说,“日本只有一个方法可以征服中国,即悬崖勒马,彻底停止侵略中国,反过来征服中国民族的心。”还说什么“日本军阀在中国暴行所造成之仇恨,到今日已颇难消除”。
这些鬼话真的看得人冒火,面对如此暴行的帝国主义,竟试图跟他讲理,甚至主动献上自己的灵魂。仿佛一位被家暴的女子,还满怀希望地望向丈夫,“请别打我了,精神上PUA我吧,从今往后我甘心做你的奴隶,绝不反抗。”啊呸!如不自强、反抗,侵略不会自动停止,请停止幻想。
看得出来,这半年的鲁迅是愤懑的,他写的文字十分晦暗,见不到光明。正如他在“前记”里说的,“这些短评,有的由于个人的感触,有的则出于时事的刺激,但意思都极平常,说话也往往很晦涩”。依我所见,由于时事刺激而写的多,出于个人感触的少,但确实很晦涩。
其中一篇《“有名无实”的反驳》,评论另一则战区报道。那篇报道说,某军一排长言,我军花重金建筑了防御工事,但当日军攻来时,毫不抵抗就将工事让给了日本人,感到痛心……读得人牙痒,估计鲁迅也牙痒,所以对此进行了讥讽,不过文章没能登出,估计是被编辑抽掉了。鲁迅感慨,国民连基本的言论自由都没有,故将合集取名为《伪自由书》。不仅这一篇,合集最后几篇文章都没被登出。也正是这样,鲁迅就没再投稿了。
在后记里,鲁迅用剪刀和笔,回顾了别人对《自由谈》和他本人的攻击。真的精彩,如同看了一出撒泼打滚、撕扯疯咬的好戏!我也未曾想到,那时的所谓文人界,竟然泛滥着如此的下作和卑劣。他们对另一派的攻击和报复,除了讽刺、谩骂,还造谣中伤、人身攻击,甚至“问候”家人(如某某的妹妹给别人当妾者云云)。
最离谱的,还有人写了一回《新封神榜》,把鲁迅刻画成气量狭小而阴毒的老将。鲁迅骑马来战,他的技能是口吐毒瓦斯,还将天堂下凡的卡尔·马克思毒晕过去……
以前我还认为,鲁迅的笔有时过于尖刻了,但看了别人对他的攻击,鲁迅还是很克制的,与人骂战也未失风范,他作为一个人挺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