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开发区正式成立。很不巧,那会我还没出生,一切都是听父辈说起。原本一大片荒凉贫瘠的盐碱滩涂,因为一纸政策就这么着,迎来了逆天改命的机运。
开发区,成为了全国14个首批国家级开发区之一。建区仅一年就签订了21个内外资项目,总投资额达到了4700万美元,在全国引起轰动。1986年,邓小平同志视察开发区,并题词“开发区大有希望”。当时改革开放的创业者们无比振奋,奔走相告。
1991年,开发区4.2平方公里的起步区,迅速开发建设完毕。我曾经特别纳闷地问我老爹,为啥开发区的街道名称起的如此随意,竟然叫“第一大街、第二大街、第三大街……”。老爹白了我一眼,“你就当建设速度太快,来不及给街道起名儿吧!”
当然,开发区的建设速度也确实是快。到1996年,开发区完成20平方公里的土地开发,完成国内生产总值131亿元,工业总产值370.1亿元,出口总额14.5亿美元。较1991年,“成绩”翻了大概20倍。
外企纷纷落户开发区,摩托罗拉、西门子、阿尔斯通水电、大陆集团、康师傅、新加坡伟创力……在工业化初期,移动通信刚刚崛起的年代,当时的开发区瞄准的可都是尖端的、热门的朝阳行业,“开荒”劲头,压都压不住。
1994年,天津在开发区、天津港保税区的基础上,成立了滨海新区。滨海新区成为了继上海浦东新区之后的第二个国家级新区。2005年,滨海新区升级为国家级战略开发区后,各种政策、拨款、资源都向天津疯狂倾斜。天津迎来了发展的黄金十年,开发区也迎来了它的“黄金时代”。
邻居家的伯伯在摩托罗拉当工人,一个月拿1千多块钱,这在当时可是高薪。尤其是混到企业中、高管理层的,更是淘到了“第一桶金”。有个老哥零几年在二大街的万丽酒店当门童,英语练得贼溜,老外多有小费,花花绿绿的外币小费别提多显摆。
城市界面迎来翻天覆地的巨变,高精尖的产业一个接一个落地,无疑最终会推高房价。开发区的“黄金时代”,不得不提及它的豪宅。毕竟豪宅是体现城市经济发展状况的重要表征,窥一斑而知全豹。恬园别墅,那可是当年的传奇。开发区的政商大腕儿们都住那里,而且想住进去光有钱还不行,还要有社会地位和政治影响力。据说,零几年的时候恬园别墅有武警守门呢,当然我无缘得见。
再后来,就是鸿泰花园的别墅和御景园邸的联排,这里可以说吸引了开发区最早的一批小企业主。几乎是同一时间,开发区的平层豪宅也出现了。华纳豪园,2010年那会儿的报价高达4万/平。而且,居然还配建了高尔夫球场,要知道在全国范围内,它是唯一的都市高尔夫球场。除此,还配建了商业街、酒吧和温泉酒店。
可以说,华纳豪园,用它的“美式豪华公寓”打造了一种全新的繁华都市的生活方式。闲暇时,打打高尔夫;疲惫了,去温泉泡一泡;亦或呼朋引伴去酒吧喝喝cocktail,还顺便social一下,看看有啥赚大钱的好机会。华纳豪园聚集了欧美、日韩、印度等各种国籍的工作者。
当时的平层豪宅除了华纳豪园,还有万通华府和万科柏翠园。这三个平层豪宅楼盘的共同之处就是户型真大。华纳豪园的平层从200平到1000平。万通华府和万科柏翠园,一百五六十平起步,到800平的空中别墅。
可以说,这时的开发区得海外风气之先,是引领天津乃至北方,引领产业、经济、政策、生活方式和配套水平的存在。“你知道为啥咱开发区那个雕塑是个‘垦荒犁’吗?”“因为咱泰达,就是一代代‘老开发’一锄锄,从盐碱地里犁出来的。”
白马少年仗剑天涯,也曾怀有凌云志,也曾一马踏平川。怎奈路遇大泽,“我欲乘风翔九天,恨无双翼上云巅”。
打2016年起,那个我熟悉的洋气、热闹的时尚之都,渐渐变了味道。身边陆续有亲戚朋友搬离开发区。老爹说“厂子关了,他们得换个地方讨生活去了”。我那在万丽上班的老哥也跑去了深圳。时代的一粒沙,落在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接连有外企撤离开发区,比如三星的关厂,导致不少人口举家搬迁。
加之某安全事件后,相关产业被叫停,被迫搬离,又一批人下了岗,同时不少开发区人也因此搬去了生态城,其中就包括我的一个同事。万科金域蓝湾的房子拿到补偿之后,他就去生态城安家置业了。
在新能源汽车最火爆的那些年,天津也曾经有过期待,恒大通过收购国能,将首批汽车的生产线放在了天津。但非典型路径的恒大最后没能逃过典型的暴雷。
曾经热热闹闹、车水马龙的街道少了以前的“聒噪”。2018年,滨海新区宣布“挤水”,更改统计口径(注册地改为在地),导致2017年GDP缩水近1/3。企业撤了,经济走了下坡路,随之带来的就是人口迅速流失。2017年的时候,滨海新区常住人口298.42万,近年最新统计206万,少了多少,大家自己算。
“天津有个金元宝,购物都往塘沽跑”。曾经街里有多时髦、有多红火,由此可见一斑。记不清从什么时候起,小姐妹约逛街都是直奔市里了,甚至会打趣儿地说,“进城去啊!”鸿泰千百汇也没了曾经的繁华与喧闹,要知道“师傅,去鸿泰”曾经听起来都带着一股子隐隐的“骄傲”。
再后来,就是听父辈们谈起雄安新区,在他们嘴里,那是冉冉升起的“明日之星”,言谈间我们仿佛就是那个“弃子”。
至于为啥开发区真正意义的城市建设到了第五大街之后就停摆了,和“十大战役”不无关系。天津投资2000亿建设于家堡、响螺湾等地,意图平地起新城,本想建成世界最大的金融区,但结果就不多提了。这也就导致了城市开发分散,开发区的建设呢,也就没有得到持续的支持。建到第五大街,戛然而止。
开发区的那些豪宅呢?又是怎样的物是人非?住在大house里的人一个个搬走了,漂亮的大花园长了老高的荒草,恬园别墅门口曾经的武警守卫变成了身穿保安服的大爷,鸿泰花园别墅好多都变成了小商业和小工作室。以前报价4万每平的华纳豪园,竟出现单价不足2万的房源,跌落“神坛”,要知道它曾是开发区镶着金边儿的一张名片儿啊。
当年博美园那块儿的一排小酒吧,虽说以现在的眼光看没有多精致,但当时一张台球桌,围着几个金发碧眼,酒杯中晃悠着两颗碧绿的橄榄,再闪上几束暗光,它们就是那样引领了当年的潮流。如今再看,稀稀拉拉偶尔还能看见几个老外,但大多不是外教就是会点技术的蓝领,再也不是谈笑风生间就“指点了江山”,圈层变了,再也没有那个味儿了。时事易移。曾经引领经济、引领潮流的开发区,就这样丢了“王冠”,成了众人口中的“一声叹息”。
有人认为,天津的尴尬之处在于,论资源,比不上北京;论市场,不如粤浙苏。也有人认为天津的经济总量有近一半都是来自工业,依然以石化、钢铁等传统重工业为主,产业结构亟需转型升级。
按照官方统计,天津拥有联合国产业分类全部的工业大类,207个中类中的191个,606个工业小类,是国内工业体系最完备的体系之一。同时天津还是继图卢兹、汉堡、西雅图之后,世界上第四个既能总装交付单通道飞机,同时又具备双通道飞机完成和交付能力的城市。天津港还是北方最大的港口。
回头看14个首批设立的国家级开发区,滨海发展并不落后,但少携一剑行天下,晚落空村学灌园,依然让人感慨。甚至是在欧美都在鼓吹制造业回流的时代,滨海,依然在期待属于自己的拐点。
在开发区40周年座谈会上,传达的高层指示是:不断激发创新活力和内生动力,以高水平对外开放促进深层次改革高质量发展。开发区本身是为了改革开放而生,为了优化营商环境而生,吸引利用外资引入技术而生,为了破解审批繁杂的体制而生。但是吸引到转化,外资到内生动力,四十年运行的机制自然僵化与深层次改革之间,需要巨大的勇气与实践智慧。
10月18日,中国资源循环集团有限公司正式成立,中国第98家央企注册资本百亿落户生态城。10月底,天津软件园滨城主园区正式投用,中电金信、中软国际在内,园区签约企业已近20家。于家堡一系列写字楼通过拍卖进行盘活。泰达足球场今年看了几场球,两三万人的呼声中能看到足球城闪烁的微光。
今年经国务院常务会议研究审议的进一步支持天津滨海新区高质量发展的若干政策措施已印发实施。再往前,国家出台首个支持天津发展的综合性金融政策——《关于金融支持天津高质量发展的意见》。
政策、努力、产业基底,逆流而上往往需要加倍努力。10月底深圳主管部门在新闻发布会上说培育壮大“大胆资本”与“耐心资本”,言外之意就是培育创新产业与创新能力。
10月22日,合肥市工信局披露了一个逆天数据:截至10月21日,我市新能源汽车实际产量超100万辆。越了西安,成功跻身新能源汽车产量全国前三。合肥已汇聚江淮、比亚迪、蔚来、大众、长安、安凯等六家整车企业,涵盖外资巨头、央企造车、造车新势力、地方自主品牌以及华为生态圈等多种造车模式,实现 “全满贯”。同时,先后培育出国轩高科、中创新航、巨一科技等五百余家核心零部件企业。
新产业风口正盛,也有人在谋划不惧未来。“逆天改命”的合肥,敢于豪“赌”又眼光独到地紧紧抓住了一个又一个产业风口。而深圳之所以是全国创新的集中地,宽松的环境与耐心是无形的养分。
回头看,开发区曾经的“辉煌”得益于一面海,一面城,海洋带来的世界风气先声与城市建设的白纸挥毫大刀阔斧,但是也离不开破除藩篱的勇气、脚踏实地的“垦荒犁”,对标国际的标准,洞悉未来的远见,还有不唯拿来主义,而是引育并重的耐心。
作为一个开发区建设热潮中出生,看过辉煌也经历过其落寞的人,希望开发区能持续引入巨头,也能在盐碱地上成长出本土龙头。希望有高标准马路与海绵城市,也希望有商业消费特色街区。希望有国家级政策倾斜,也希望政策能转变为发展红利,希望有资金注入,也希望资金能转化为新的资本。
产业强化、金融支持,基建更新、政策红利、营商环境、海空枢纽与普通人可能并无多少关联,但海与城之间,还有广阔的空间,倘能再逢其盛,与有荣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