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笛卡尔的《谈谈方法》,有两个直观感受:
首先,笛卡尔的文风很好,娓娓道来、平易近人。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感觉,罗素也评论说:“他的著作散发着一股在柏拉图之后和他之前的任何哲学家作品中都找不到的清新气息。”
笛卡尔重视自我教育,也读了很多书。但他对读书的态度,可能令读者困惑,因此首先辨析一下。
按他自己的话说,年轻时他如饥似渴地学习,读古书、读历史、读寓言,学诗词、学数学、钻研神学。但最终,一到年龄容许他离开师长的管教,他便完全抛弃了书本的研究,开始重视获取直接经验。
他说,他更相信普通人的推理,因为普通人只对切身的事进行推理,而一旦推理错了,事实马上就会惩罚他。读书人只会关在书房里进行推理,他的推理不会造成任何实际后果,因此离常识很远。
如此看来,笛卡尔是在反对读书?
如果是,那他为何还在书中提醒他的读者,他的这本书可以读三遍。第一遍通读全文,像看小说那样;第二遍用笔划出困难的地方;第三遍,或在反复阅读之后,大部分困难都会得到解决。
所以,笛卡尔不是真的反对读书,而是反对死读书、读死书。
《谈谈方法》的全称,是《谈谈正确运用自己的理性在各门学问里寻求真理的方法》。所以,它讲的是追求真理的方法,即方法论。我认为全书最重要的内容,是笛卡尔提出的思考问题的四条法则。摘录如下:
凡是我没有明确认识到的东西,我绝不把它当成真的接受。 把我所审查的每一个难题按照可能和必要的程度分成若干部分,以便一一妥为解决。 按次序进行思考,从最简单、最容易认识的对象开始,逐步上升,直至最复杂的对象;就连那些本来没有先后关系的东西,也给它们设定一个次序。 在任何情况之下,都要尽量全面考察,尽量普遍复查,做到确信毫无遗漏。
读完这四条法则后,我立马想到,读书也是一样。
首先,我们提倡读书,但读书不是轻信,更不是填鸭。读书是一个批判的过程。华杉说,很多人读书心态不对,读圣人的书也指指点点,他们读书不是为了求知,而是为了显能。华杉的批评我赞同,但也不可走向另一个极端,只因怀着虔诚的心就盲从。读书当然要虚怀若谷,但也要谨慎,要学会提问。总而言之,读书不仅是读,而是思考。
其次,正如笛卡尔把难题分类、再从易到难解决,读书也应该有规划。特别是抱着明确学习目的时,可以先“文献综述”,把所有相关的书籍都翻一翻,再根据难易程度逐本去读。怎么找书,我有个小技巧,找到最初的几本书后,看看它们有没有参考文献或推荐书目,也可以顺着作者去搜。这样就能开枝散叶。
谈完我的联想,再来讲讲笛卡尔自己对上述法则的应用。
因循着这些法则,在摈弃任何能想象到的可疑看法后,笛卡尔发现只有一件事是十分确实的,就是那个正在思考的“我”。于是,他那句最著名的格言——我思故我在——诞生了。
(本书采用了更为严谨,也更为贴近原意的翻译:我想,所以我是。)
我思故我在,是笛卡尔哲学的第一条原理。
接着他做了一般考察,一个命题必须具备什么条件才真实可靠?
笛卡尔给出的标准是清楚明白,“凡是我十分清楚、极其分明地理解的,都是真的。”
不过,想要应用这条规则却也为难,“要确切指出哪些东西是我们清楚地理解的,我认为多少有点困难。”
所以,为了避免在想清楚之前犹豫不决,笛卡尔又为理想的规则打上了现实的补丁。他为自己定下了一套临时行为规范:
服从我国的法律和习俗,笃守宗教,在其他一切事情上以周围最明智的人为榜样,遵奉最合乎中道、最不极端的意见来约束自己。 行动上尽可能坚定果断,一旦选定某种看法,毫不动摇地遵循。 永远只求克服自己,不求克服命运,只求改变自己的愿望,不求改变世间的秩序。
这第2点,跟华杉提倡的学习经典的态度类似。既然打算学《论语》,就别带着胜心来,总想着挑刺。而要抱着接受的心态,先去体会,对与错都是在认真实践之后得到的反馈。
最后,书中还有两点内容,我非常认同。
一是笛卡尔说,只要他发现的重要的东西,就要原原本本、仔仔细细地写出来,就像准备付印一样。只有这样,才会反复推敲,“因为准备给大家看的东西写得总是比较过细,只给自己看的东西就马虎多了”。
我想起自己写公众号的原因,也是为了促使自己好好读书。坚持写作,才能真正学到东西。
另一点认同,是笛卡尔打的一个比喻。他说,“在各门学问里逐渐发现真理很像开始发财,不用费多大气力就可以大有收获,不像过去穷的时候那样费好大劲也捞不到几文。”道出了我的感受!
我从开始立志读书,已经有五年时间。但这五年里学到的东西,并非均匀分布。前面两年,读得多、写得少,不算累,但收获不多。中间两年,有些想法了,但没有养成写读书笔记的习惯,更没有打通,所以读得多,但也读得累,内心焦虑。真正感到有收获,是在最近一年。开始坚持写读书笔记,坚持读懂,坚持付出实践,所读的书就一下子活了,还能相互打通。真有种开始发财的感觉。
这个世界不是线性发展的。做任何事情,刚开始的变化可能难以察觉,但一旦达到了临界点,它就势不可挡了。
最重要是坚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