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故知新”计划的第7本书,《民主四讲》。
初读这本书是在五年前,当时对民主体制产生兴趣,所以找了一些书来读。读完对议会制与总统制,直接民主与间接民主,投票的多数制与比例制等,有了一些初步认识。
五年后,重温这本书,再结合中间读的一些政治哲学书籍(比如约翰·穆勒的《功利主义》《论自由》、乔纳森·沃尔夫的《政治哲学》、迈克尔·桑德尔教授的《公正:该如何做是好?》等),则对民主体制有了更深入的理解。
其中最直接的收获,是我跳出了非黑即白的价值评判思维,不再试图简单地给民主贴个好或坏的标签。
民主,说起来简简单单的一个词,却蕴含了不同层面的意义。你口中的民主,不一定是我所想。我口中的民主,也不一定是他人所指。因此有必要用一本书的篇幅,仔细辩驳辩驳。本书就是关于民主的非常好的读物。
本书作者王绍光,著名政治学家,香港中文大学政治与公共行政系讲座教授,清华大学公共管理学院长江讲座教授,重庆大学高等研究院学术委员会委员。
这本书,是根据作者在清华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所作的四次演讲,整理而来。所以从结构和形式上,本书像是讲义,内容非常有条理。
围绕民主的不同方面,全书共分为四讲。
第一讲,讨论了民主的起源与演化。
从字源学看,西文里的民主由demo加cracy组成,其含义是“统治归于人民”或“人民主权”。
民主,作为一种政治体制,发源于古希腊。而其中最著名的,非雅典民主莫属。
雅典的民主,可谓民主体制的“原教旨主义”,它有以下特点:
首先,雅典民主中的“民”并非所有人民,而是“公民”。要取得雅典的公民资格,有如下几个条件:年满20岁,雅典人(父母也是雅典人),男子。也就是说,在所有雅典人里面,大约只有十分之一的人是公民,能直接参与雅典的政治生活。
其次,雅典的民主是直接民主,它没有政党,也没有代议一说。雅典的政治体制很复杂,其中有三个机构最重要:公民大会、五百人的议事会和民众法庭。
公民大会,是全体公民都能参加的大会,它可以对关系到雅典生活的方方面面进行讨论和表决。而且举行公民大会是相当频繁的,每年至少要召开40次,每次会期5小时。在公民大会下面,还设置了一个常设机构,五百人议事会。五百人议事会的最重要职能是安排公民大会议程,包括起草议案,预先审查提交公民大会的议案,召集并主持公民大会。
值得一提的是,五百人议事会里的代表,不是选举而来,而是从年满30岁的自愿候选人里抽签产生。不仅“议员”的产生,除少数需要专门才能的官员(如将军)外,所有其他官员均通过抽签选出,没有经验、技能或财产资格的限制。而且所有官员的报酬统一,任期一年,不得连任。这就是雅典民主的第三个特点:抽签和限制连任。
到了罗马共和国(其正式名称是“罗马元老院和人民”),元老院成员的产生就不再由抽签产生,也不由选举产生,并且是终身制。
讲完民主的起源,第一讲还回应了另一个问题——民主到底是不是好东西?
至少在近代之前,民主似乎都是个坏东西,反对民主的思想家名单包括: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西塞罗、阿奎那、马基雅弗利、弥尔顿、洛克、孟德斯鸠、伏尔泰、狄德罗、康德……唯有卢梭算是例外。
可以看到,西方的精英阶层历来都惧怕“多数人的暴政”,将民主视为洪水猛兽。但另一方面,民主浪潮又势不可挡。所以,学者便开始在民主前加前缀,试图驯服民主。自由民主、宪政民主、代议民主,都是这样来的。
美国建国之时,其国父们设计了各种制度来削弱众议院权力。纵向层面,采用了联邦制。横向层面,则包括三点:
设立参议院,分割了立法权;
赋予最高行政首长——总统——“帝王般的权力”;
赋予贵族色彩且不受民意影响的最高法院拥有“宣布违宪”的权力。
拿破仑的一句名言,很好地概括了西方现代民主的实质:“真正的治国之道是利用民主的形式来行使贵族统治。”
常见的解释民主兴起的因素集中在以下五方面:经济发展、阶级结构、文化影响、市民社会和社会资本。
经济发展与政治民主的关系,早期的学术研究倾向于两者线性相关。但越来越多的实证研究表明,随着经济发展,走向专制的可能性越来越小,但走向民主的可能性更像一个“M”型曲线。
政治文化,是指一国国民对各类政治标的物(自我、他人、民族、国家、政党、领袖、政策等)的特定认知方式、价值判断、态度、情感。关于政治文化与民主政治的关系,不同学者提出了四种不同媒介:“公民文化”、政治容忍、对生活的主观满意程度,以及解放价值。不管哪一种媒介,用文化解释民主,都有一个显而易见的短处,它不能解释文化差别本身从何而来?文化变迁又如何发生?
所谓公民社会,可以是国家、家庭以及市场组织以外的任何组织。认为公民社会有利于民主政治的出现,基于两类理由:公民社会的外部效应和内部效应。外部效应,主要指公民社会发展壮大后,可以制衡政府,使之不能滥用权力。但本书作者对此持怀疑态度,他的主要理由有两点:第一,它把公民社会视为一个整体,这是虚妄的假设。第二,它把公民社会看作一块净土,这也是虚妄的假设。相比之下,作者认为公民社会的内部效应对促进民主发展更重要。内部效应包括几个方面:一是培育合作习惯和公共精神。二是培育互信、互惠、温和、妥协、谅解、宽容的品性。三是培育与人交往、共事的交流技能。
在主流观点之外,作者提出了一个自己的观察角度,国家有效性与民主。作者从六个方面来定义一个国家的能力,包括:
强制能力(用每十万人暴力致死率衡量)
汲取能力(用财政收入占GDP比重衡量)
濡化能力(用贝塔斯曼国家认同指数衡量)
规管能力(用每十万人交通事故死亡率衡量)
统领能力(用世界银行腐败控制指数衡量)
再分配能力(UNDP人类发展指数)
实证数据表明,一个国家的管理能力越强,其民主程度就越高。换句话说,只有一个强有力的国家才能实现高质量民主。
在考察现实民主时,要特别关注三个方面:
第一是选举制度,即人民投的票如何变成议会里的席位或政府中的职位。
第二是政党制度,即选举如何运作和政府如何组织。
第三是行政与立法关系的制度安排,主要指总统制和议会制的区别。
在所有三个方面,最关键的是选举制度的设立,因为选举制度会影响政党制度,也会对行政与立法之间的关系产生影响。
“好”的民主,有三个基本条件,包括:选举权的普遍性;选举结果尽量少地扭曲民意;选举公正,不受暴力、胁迫、操控或金钱等外在国素影响。
关于选举权歧视,也有三类,包括:
直接歧视,比如歧视妇女、少数民族等;
设置门槛,比如税收和文化水平门槛;
程序性歧视,比如选举需要提前登记。
第四讲,作者通过一些实证数据,探讨民主社会的实效,以及对民主进行了反思。
衡量现实民主的实效性,有两种标准:一是用工具性标准衡量,如民主是否有利于经济增长,是否有利于促进社会公平,是否有利于增进人们的幸福感等。二是用民主本身的尺度来衡量,即现实民主制度多大程度上是按照民主方式运作的。
民主与经济增长的关系,如果将大量实证研究放在一起看,结论是:两者关系非常复杂,不存在简单的线性关系。
而民主与社会公正,大量研究的结果可能令人失望:民主对不平等的影响要么是负面的,要么非常微弱。
至于幸福与民主,有学者指出,幸不幸福更多取决于微观世界的经验,而不是宏观政治领域的经验。
平等的参与、平等的代表和平等的影响,是衡量一个政体是否真正民主的标准。利用这些标准衡量,美国的民主程度都可谓很差——不仅民众投票率低,金钱也在选举中扮演了过于重要的角色。
最后,作者总结到,虽然现代的民主制度都不是真正的民主,而是选主,但不同体制之间还是有优劣之分。就选举制度而言,比例代表制比多数代表制好;就政党制度而言,多党制比两党制好;就立法与行政部门关系而言,议会制比总统制好。
这就涉及到对美国民主的评价。美国以其强大的国家实力,常被视为民主典范,但它的多数代表制、两党制和总统制,恰恰是比较不民主的制度安排。相比之下,欧洲一些国家的民主体制,民众参与度更高,金钱对政治的影响力更小,民主成分比美国更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