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纳西风云 零四|陌路的双雄

文摘   生活   2023-11-18 18:18   中国台湾  

1969年George Dickel广告,孰高孰低?


本文作者:历酒弥坚的Sean




莱蒙·莫劳逝世后,他的四个孩子继承了蒸馏厂。虽然这几位不像自己的父亲一般从小便耳濡目染酒厂的生产运营,但杰克·丹尼威士忌还是凭借出众的品质,在当时竞争激烈的市场上渐渐发展起来。


它的定位,是「小众精品」。直到1950年,杰克·丹尼田纳西威士忌的销量也仅仅只有两万箱左右,但它却在引领美国时代风潮的文艺工作者群体中备受青睐。杰克·丹尼的粉丝群里,有着彼时演艺界的一众名流:凭借《碧血金沙》赢得奥斯卡最佳导演奖的约翰·休斯敦(John Huston)、奥斯卡最佳剧本电影《公民凯恩》的导演奥森·威尔斯(Orson Welles)、上世纪前期知名美食专栏作家卢修斯·比伯(Lucius Beebe)、当然还有纽约沙龙餐厅业界大亨图兹·舒尔(Toots Shor)


这位「Saloonkeeper」图兹·舒尔,被无数纽约名流引为知己


图兹位于曼哈顿西51街51号的沙龙,是彼时纽约顶级名流云集之处。就是在这里,杰克·丹尼威士忌史上最疯狂的拥趸出现了:法兰克·辛纳屈(Francis Sinatra,绰号「瘦皮猴」)


法兰克·辛纳屈可谓闪耀人类文艺领域:凭借才华与魅力,他兼任歌手、演员、主持人等,成为最早的多栖明星,集齐各界全部终身成就奖,在美国被公认为二十世纪最伟大的艺人之一。


而当他刚刚捧回人生第一座奥斯卡小金人、意气风发之时,在朋友的推荐下,他在图兹的沙龙喝下了人生第一杯杰克·丹尼威士忌,瞬间为这田纳西的甘霖倾倒。当他知道如此美酒在市场上仍然默默无闻之时,他感到强烈的愤慨,并且决定要做些什么。


端着一满杯杰克·丹尼的法兰克,向观众祝酒,这也成为他的经典形象。图The Telegraph


上世纪的文艺领域,商业化程度还远不及如今,媒体也默许艺术家较大的自由空间。直率的法兰克在自己主持的电视节目上,为杰克·丹尼威士忌做起了免费广告:他身着印着杰克·丹尼商标的定制西装,在高歌一曲后拿起手中的美酒向众人宣布「女士们先生们,这是杰克·丹尼,神明的琼浆!/ Ladies and gentlemen, this is Jack Daniel's, and it's the nectar of the gods!」。


虽然那个时代还没有「品牌大使」的称谓,但法兰克绝对是杰克·丹尼行走的代言人。值得一提的是,法兰克至始至终没有拿过杰克·丹尼蒸馏厂一分钱——当然,酒和酒厂周边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他免费得到的最大的周边,是杰克·丹尼蒸馏厂一英亩的土地。


同时期一位才华横溢的女演员洛林·白考(Lauren Bacall,两度托尼奖最佳女主演,金球奖及奥斯卡奖得主)在看到参加法兰克组织的「不止一支杰克·丹尼会」上一帮身穿燕尾服、喝得东倒西歪的艺人,开玩笑地说道「You look like a goddam ratpack/你们看起来像一窝糟糕的老鼠」,于是,这个上世纪中叶在美国娱乐产业极具影响力的不正式团体得到了正式的称呼——「鼠党 Rat Pack」。


聚会之上,为自己添满一杯最爱的杰克·丹尼的法兰克;身旁是著名歌手Dean Martin和Sammy Davis,都是Rat Pack成员


作为那个时代「最酷的人」,法兰克对杰克·丹尼的钟爱,让他的无数粉丝群体拿出全部购买力:不过短短数年,杰克·丹尼田纳西威士忌的销量就飙升到了百万箱级别。


流行起来的Jack Daniels,包装也变得从容大气


当然,注意到杰克·丹尼威士忌的亮眼品质和市场表现的,不止是品味刁钻的文艺群体。嗅觉最敏锐的,理当还是杰克·丹尼的酒业同行。


随着市场发展,莫劳家族的继任者们越来越感到力不从心,他们缺乏将杰克·丹尼威士忌品牌重新打造成国际品牌的资源和能力。而此时,北美烈酒市场也正经历剧烈的行业整合。从行业视角观之,禁酒令结束后的北美烈酒市场上,坚守田纳西多年的杰克·丹尼,是这片土地上仅存的威士忌品牌,其延续下来的传统枫木淋溶工艺、不被标注为波本威士忌的特权,都让杰克·丹尼品牌与众不同——一言以蔽之,杰克·丹尼威士忌几乎独享着「田纳西威士忌」这一品类的市场。


于是,有两家酒业公司向杰克·丹尼品牌递上了合作函:一家是当年实力颇为弱小的酒业集团百富门(Brown‑Forman),另外一家则是屡次问鼎酒业公司榜首的巨头轩利(Schenley)


百富门当时的主要品牌是Early Times和Old Forester,静待正主杰克·丹尼到场


轩利,可是杰克·丹尼的老相识了。还记得禁酒令开始之际,杰克·丹尼被查封的库存吗?当时这批原酒就引起了无数人的觊觎,走私酒之王乔治·雷姆斯(George Remus)偷走了仓库里大部分的陈年库存,然后将混了水的黑醋灌回橡木桶,制造出桶中仍满的假象:这种瞒天过海的偷酒方法,被叫做「挤奶 milking」。这是杰克·丹尼吃的一大亏。


轩利自然也在虎视眈眈之列。在禁酒令结束前他们广泛收购原酒,辗转获得了圣路易斯仓库里杰克·丹尼最后的百余桶库存。由于这批酒是名副其实的杰克·丹尼老酒,轩利便直接将酒瓶贴上了杰克·丹尼威士忌的标签售卖,这种赤裸裸的侵权行为,当然立即被莱蒙·莫劳制止:我卖的是酒,又不是招牌!


轩利自有的波本也是市场上呼风唤雨的主,这让他们更加渴望得到杰克·丹尼


然而,任何时候都不要因为一家企业超然的市场地位和体面的办公大厦就高估其道德底线。轩利在首战失利之后,想要得到杰克·丹尼品牌的渴望愈发强烈。很快,他们的法务部门惊喜地发现:杰克·丹尼蒸馏厂在政府注册的商标,并非「杰克·丹尼」,而是「老7号 / Old No.7 Brand」。7号是杰克·丹尼公司最早的税务注册号码,由于禁酒令后被迫改为16号,杰克·丹尼选择将「老7号」注册为商标,提醒当时的忠实顾客。


找到漏洞的轩利,第一时间就向市场推出了新产品「杰克·丹尼老8号田纳西威士忌 / Jack Daniel Old No. 8」。不过,这样的李鬼虽然钻到了空子,但也未免太轻视莫劳家族的能力和人们的常识了。这一出闹剧,最终通过法律手段彻底收场。


轩利从未放弃自己No. 8的「灵光一现」,日后还要卷土重来


与轩利恩怨已久的莫劳家的继承人们,对轩利的底细早已一清二楚:轩利的这份合作/收购邀请,绝对不是橄榄枝。所以,他们一致选择了当时以家族方式运营管理的百富门,百富门也因此得到了日后晋升为酒业巨头的门票。


收购杰克·丹尼失败后的轩利气急败坏。直到1956年,他们总算认识到了自己的战略错误。此时,他们忽然想起:自己在早前的大举兼并中,早已吃下了一家田纳西威士忌品牌:空谷瀑布。


轩利方面翻了翻历史材料:这支如今叫作「空谷瀑布波本 Cascade Hollow Bourbon」的威士忌,以前不就叫作「空谷瀑布田纳西威士忌Cascade Hollow Tennessee Whiskey」吗?再往上数数,品牌背后还是根正苗红的田纳西威士忌先驱乔治·邓肯呢!


回过神来的轩利,立即决定重新打造一支田纳西劲旅。轩利紧急抽调了当年负责管理老伯翰蒸馏厂(Bernheim Distillery)的拉尔夫·达步(Ralph Louis Dupps)全家搬迁至田纳西,为空谷瀑布蒸馏厂重塑金身。


Ralph Dupps


拉尔夫迅速开工。为了确保水源的稳定,他在原空谷瀑布厂址大约一英里处,一口吃下了850英亩的土地,与最初的瀑布蒸馏厂使用同出一源的石灰岩层过滤水。新址在行政上属于咖啡郡(Coffee County),当时仍是「干郡」(dry county:意为禁酒),但富可敌国的轩利也仿照莫劳家族开创的路线,不久便拿到了特许酒厂经营的公投结果。


水源和土地解决了,摆在拉尔夫面前最大的困难,当属如何复刻瀑布威士忌的原工艺与原配方。重赏之下,拉尔夫有幸购得了乔治·邓肯本人的一部分工作手稿,确定了84%玉米、8%小麦和8%麦芽的mashbill(麦汁配方),并依靠轩利的技术,为新空谷瀑布蒸馏厂筛选出了专属的酵母菌株。


现George Dickel蒸馏厂,厂址沿用至今


在林肯郡制程方面,拉尔夫最早尝试了干燥木炭法(charcoal produced in kilns)来生产淋溶过程需要的木炭,可是这种木炭处理过的新酒有一种明显的烧灼口感,果然,在回归到最初的与杰克·丹尼同样的枫炭焚化方案之后,这一问题迎刃而解。新瀑布威士忌的林肯郡制程需要将新酒降温到4摄氏度,并经过长达10天的枫炭浸泡,成本上超过了杰克·丹尼的方案。


George Dickel的蒸馏车间


与当年复活时的杰克·丹尼一样,第一批蒸馏出的新瀑布威士忌,也静静地等待了6年的熟成。考虑到历经数年瀑布威士忌在消费者心目中已经属于波本,同时这一切的大动干戈都源于轩利对杰克·丹尼的求之不得,拉尔夫决定放弃空谷瀑布的品牌。


这批1964年上市的新·空谷瀑布威士忌,被正式定名为「乔治·邓肯黑标老8号田纳西威士忌 / George Dickel Black Label Old No.8 」。乔治·邓肯作为田纳西威士忌的元老,被轩利引为招牌;「老8号」则是流产的杰克·丹尼8号计划的延续,暗示莫劳家族「从中作梗」。同期上市的还有一支酒精度更高的「Superior No.12/超凡12号」——轩利摆开阵势,要大战一场。

这支火药斗装瓶,也于1964年开始发售

拉尔夫本人对自己复活的田纳西威士忌非常有信心。他在采访中说,「我认为任何人,无论是波本、朗姆还是其他烈酒的爱好者,让他们在三周的时间里只喝乔治·邓肯田纳西威士忌,他们就再也离不开这只酒了 / I think I could take any person, I don’t care whether they drink bourbon or rum and get them to drink nothing else but George Dickel for 3 weeks and they would never leave this」。


拉尔夫是一位专业、敬业的制酒人,他的信心有其道理:乔治·邓肯威士忌确实有十分扎实的品质。再加上轩利的大举投入,乔治·邓肯品牌迅速坐稳了田纳西威士忌的次把交椅。作为一名爱好者,笔者公允地说,乔治·邓肯的水准是过硬的。如果读者中有嗨棒类鸡尾酒的爱好者,笔者建议:不妨试一下George & Coke——哪怕经过大量稀释,乔治·邓肯威士忌仍能呈现清晰的风味层次感。


然而,经过半个多世纪的发展,乔治·邓肯品牌的市场表现与杰克·丹尼相比,已呈云泥之别——杰克·丹尼已然建立了巨大的国际影响力,在整个美威世界也是话事人级别的存在。


George Dickel广告——行业老二不好当


发端于同一时间点,经历过漫长的时代变迁,共谱过行业盛事,又一起穿越禁酒令,这两支田纳西威士忌为何在今天呈现出如此巨大差距?或许当维克多·施瓦博的继承人们缴械时,乔治·邓肯品牌便已经疏离了神明的眷顾;或许新空谷瀑布蒸馏厂与乔治·邓肯团队的岁月峥嵘之间联系过于脆弱,架空了品牌的历史价值。


但要想深入理解这一切,我们需要更多了解拉尔夫·达步背后的轩利集团的行为逻辑与企业性格。这个仿佛患上双相障碍的酒业巨头,可以毫不犹豫地将一支威士忌的工艺传统与风格特点粗暴剥落,强迫田纳西威士忌变成波本,又对另一支田纳西威士忌:杰克·丹尼,渴慕至极、穷追不舍。


Schenley Industries,左右了无数制酒人悲欢际遇的行业枭雄,上世纪与西格兰集团棋逢对手的波本商业帝国,其自己的命途,又有几何?










阅后即饮 AngeShare
一目了然,再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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