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姆重启人生 | 英西法:宁有种乎

文摘   生活   2024-01-14 12:00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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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瓦那Trader Vic's的迈泰是少数同时使用马提尼克和牙买加朗姆的早期配方之一


开篇我们先来勘误一下:在「黑白金·不可貌相」一文中,笔者写道「从《The Bartender's Bible》再到《Cocktail Codex》,它们却通通变成了white、black、gold、cachaça以及151° proof rum」。


事实上,2018年出版的「新鸡尾酒圣经」——《Cocktail Codex》,并未使用「white、black、gold、cachaça以及151° proof rum」来划分朗姆,而是在向读者推荐朗姆装瓶时,使用「light、dark、aged」来介绍——比一百年前高明,但不多。


《Cocktail Codex》对朗姆多样性的理解远超一般调酒师,但其在朗姆篇目的探讨,仍然基于一系列经典朗姆鸡尾酒的风味,其对朗姆的选择,字里行间仍然展现出要控制所谓「杂味」,这说明这本书对风味的理解仍然受到了美式鸡尾酒传统的深刻影响,我们批评的正是这种传统。相信在「对朗姆品类应有新眼光」这个大方向上,我们是绝对的伙伴,但吧台内追求平衡、务实的调酒师,未必有爱好者这样除恶务尽的使命感。


French Caribbean Martini


以及,《Cocktail Codex》还使用了Rum、Rhum、Ron来划分朗姆——正好省去开篇絮语,这正是我们今天的主题。



「朗姆」这个中文词,在世界上流传着至少三种广为人知的写法,正是Rum、Rhum & Ron,分别来自英语、法语和西班牙语。这带出了另一个历史悠久的分类:英式朗姆、法式朗姆、西式朗姆三分法。



这三个最大的宗主国,是加勒比和南美殖民历史里最核心的势力。这三国不止定义了朗姆的拼写,还因为宗主国的偏好、政策、利润最大化、贸易格局,定义了殖民地朗姆的酿造传统。


《P话苏威简史番外篇:朗姆的流行》(点击复习)的结尾,我们曾讨论过18世纪宗主国与殖民地间不对称的生产与分配机制,是朗姆大流行的核心成因。并据此粗糙地介绍了英法西三分法:


大英殖民财产,包括圭亚那、圣卢西亚、格林纳达、百慕大、特立尼达、圣基茨和尼维斯、维尔京、巴巴多斯以及澳大利亚,更偏向于酿制具有更多糖蜜特征的深色朗姆。


而在留尼汪、瓜德罗普和马提尼克等法属海外领地,受早期保护母国白兰地市场的影响,更因为法国在殖民地贸易体系里没那么大的蔗糖交易量,蒸馏师们另辟蹊径,放弃使用糖蜜,直接拿新鲜的浓缩甘蔗汁生产农业朗姆。


古巴、智利、巴拿马、墨西哥、佛罗里达、危地马拉、尼加拉瓜、委内瑞拉、洪都拉斯还有波多黎各等地由西班牙人控制的酒厂,通常产出更工业化的柱式朗姆。它们没能赶上18世纪的高峰,却在不久后由于品控稳定、清爽纯净的特色,在禁酒令后的美利坚市场大放异彩,最终将朗姆提携为全球酒水行业不可或缺的一极。


今天,我们将说清楚三分法是什么,从何来——以及,向三分法挥刀。



虽然我们总是戏称1640年代的巴巴多斯是朗姆世界的万物起源,「基佬山」是现存历史最悠久的朗姆酒生产商,但对于英帝国而言,真正拨动命运齿轮的,是1655年威廉·佩恩上将成功从西班牙手中夺取圣地亚哥。由此为起点,不列颠人敏锐注意到了隐藏在大众消费里的庞大权力,并成功地将朗姆变成人类历史上第一种全球性烈酒。


成立于1703年的凯珊(Mount Gay) @人头马君度


而当所有人还懵懂地迈入历史时,最先为此而兴奋的当属水手们:

不难想象,他们再也不用依靠敌人的葡萄烈酒了。于是就在圣地亚哥这片「水与树木之地」,朗姆配给应运而生……随着注重「健康」的水手日益增多,朗姆在不限于加勒比的众多皇家海军中队得到了普及。


具体是有多注重健康呢?根据一份当时的记录显示,约定配给标准为每天半品脱(288ml)超过80度的朗姆酒——80度!每天!难怪威灵顿公爵老是抱怨说,「不再有家国情怀,失掉了军旅壮志。我们士兵入伍的原因,有的是因为生了私生子,有的是犯了小罪,但更多的人纯纯就是想来喝酒」。


不过抱怨归抱怨,平心而论,如今英系朗姆的地位还真就是皇家舰队喝出来的呢。


维多利亚号


18世纪,大英海军的配给最早来自牙买加,很快又陆续引入巴巴多斯和圭亚那。在这些朗姆最早开始量产的西印度殖民地上,因为大英帝国在全球糖市场上的主导地位,全面使用制糖的余料糖蜜酿酒。


而在英国人将触手伸向亚洲和澳大利亚后,西印度的朗姆在贸易保护下也得以销往亚洲。不过,由于长途海运的不确定性,这些新殖民地常常出现远酒解不了近渴的状况。于是,当口粮不足时,军官们便会就近从加尔各答、孟加拉等地购买,即使是违法的走私货,即使只有糟糕的棕榈酒(arrak),即使需要自掏腰包埋单。


慢慢的,英属东印度地盘上的精明商人开始建设起工业级酿酒厂,为附近的军队供应更符合外国人审美的「国家朗姆酒(Country rum)」。因为这里本就是甘蔗的老家,所以上手很快。澳大利亚殖民者也不会对挂在嘴边的肥肉视若无睹,种植园生意迅速起步。


我们此前介绍过澳大利亚Beenleigh酒厂,单就发酵这一制程,其得牙买加神髓


从那以后,包括缅甸、毛里求斯、夏威夷等殖民地,柏林会议后在西非瓜分到的加纳、塞拉利昂,以及仅仅是擦了个边的马达加斯加,皇家舰队所至,统统被裹挟成为帝国链条上的一环,开启了朗姆的篇章。


言而总之,以1655年为起点算来,英式朗姆的历史最长;而从地理上看,南美、北美、非洲、南亚、澳洲,世界上每个角落都留下了英国佬不可磨灭的脚印。演化时间够长,地理辐射够广,其内部的多样性自然也是最高的。


所以,你很难说什么是「英式朗姆」。共同的原料是糖蜜不假,但其在全球各殖民地的朗姆工艺有相当大的差别。故而,普通饮家一般是把巴巴多斯、牙买加与德梅拉拉和「英式朗姆」画等号,殊不知,这几个产区在任何一个时代,可能都是世界上最高品质的「英式朗姆」的代名词——人类常常以偏概全。


那么,这些名牌产区的朗姆到底好在哪里?


Worthy Park的蒸馏器与冷凝器间额外有两个retort,这样只需要进行一次蒸馏


塑造它们、为它们争得声誉的,客观而言,当然是繁复的酿造流程,包括最长的发酵时间、野生酵母(法系也有,但为了迁就甘蔗汁,严格控温控时)路线、将甘蔗渣回收重复利用、重型蒸馏器……种种工序共同塑造出独特的、强劲的酯类风味,不管在什么年代,都让它们独树一帜。正如牙买加旅游局打出的宣传口号,「Once you go, you know」。但主观而言,是大英帝国的全球霸权确保了英国商品的巨大海外市场,畅通无阻的供应链以及转口贸易所得的利润,让这些最优质的原酒走遍世界,名扬四海。


至于其他的英属朗姆产区呢?其真面目尚需好好分析:西非在英国治下长期只作为产品的倾销地;东非等地反复被多家列强的力量投射所拉扯着;东南亚等甘蔗原产地自有国情在此,仍一定程度上延续着传统的酿酒方式;此外还有些小型海岛国家的蔗糖产业建立较晚,未能赶上海军朗姆的顺风车。


仅凭一个共同的宗主国,是定义不了全世界蒸馏师的风骨的。这也是朗姆血统论主要的缺陷之一:殖民历史,掩盖了真正制造朗姆的人的姓名,更无法准确指向风味。对于消费者而言,该理论有一定的解释力,但仍应仔细甄别。


上联:处女座请走别处,下联:强迫症勿入此门,横批:德梅拉拉


最后还有个小问题:在19世纪初期,当苏格兰低地酿酒师Robert Stein发明了塔式连续蒸馏器后,英属殖民地为什么没有跟上版本大规模实装,反而将壶式蒸馏的传统工艺整体保留了下来?


答案是时机,因为英国本土孕育出了工业革命,金融市场上的热钱在西印度之外有了更好的去处,没人会再去投钱给制糖厂进行产业升级了。


而这也为英式朗姆失去主角地位埋下了伏笔。



在16、17世纪的美洲大舞台上,英荷最先由重金主义转变为重商主义,挖开了朗姆的第一桶金。至于西班牙人与他的同族,入局虽早,却「被黄金国的传说诱发了可怕的贪婪,波托西银矿的发现成为大西洋两岸人民的诅咒」,明明占据着安的列斯群岛最大的岛屿,农业开发程度却聊胜于无,空有遮天的舰队,却未能把全球跨洋贸易网络的利润攥在手里。


如今,人们一提起朗姆就联想到古巴的沙滩与海风,而在17、18世纪,西班牙出于保护本土葡萄酒产业及推广基督教等因素,将美洲本土的酒精列为违禁品(bebidas proibidas),禁止一切生产及消费行为(Pulque除外)幸运的是,圣地亚哥人民喝的aguardiente de caña接连撞上了三次改命的机会。


占领哈瓦那


1762年6月底,英国皇家舰队从西班牙人手上夺下哈瓦那湾。这厢海军刚在港口锚稳了窝,那边本土的西印度群岛利益联合体——商人、银行家、糖坊主、贩奴者、船货主、精炼商等等,便已闻风而动,拉投资、垦荒地、修水利,贩奴隶、酿糖蜜、开贸易,复刻周边诸多糖岛的成功模板,对古巴的经营模式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他们就「将该岛改造成一个集约型蔗糖生产基地」。


战后,西班牙用佛罗里达,换回了哈瓦那和马尼拉。然而那些充分尝到英国经济制度甜头的本土精英们却不乐意了,鼓吹着「马提尼克和巴巴多斯为主人提供的利益可以超过所有西属美洲殖民地的总和」,以此要求宗主国放开贸易限制。


1778年卡洛斯三世终于扭扭捏捏地允许了殖民地的「自由」贸易,出口货物不必非得到加的斯——经西班牙另外十几个港口转运也行,不久又给奴隶贸易放开了口子。后世的历史学家惊讶地发现,在接下来短短三十年的时间里,古巴引进的非洲奴隶竟比此前一个半世纪还要多得多。其蔗糖与朗姆产业,也走上了快车道。



古巴的第二个机遇,是此时法国和英国让出的生态位。法国治下的殖民地此起彼伏地发动着独立革命,导致全球糖类供应链上骤然空缺出一大块,而随着大英帝国的工业革命,伦敦底层人群对糖的消费能力陡增,远超英属地的生产增速,为了优先满足膨胀的国内需求,英国糖也从欧洲市场上步步后退。于是,古巴糖与朗姆酒开始大量转口销往欧洲自由市场,包括德意志、奥地利、意大利、沙俄等没有产糖殖民地的国家。


而在人力资本上,古巴也兼收并蓄。产业革命后的英国开始意识到自己需要从全世界范围内资金、劳动力、商品的自由流动中牟利,于是便开启了持续数十年的废奴外交,而众多「解放」了的黑奴,面对回不去的家园,尽数流入巴西、古巴等地。此外,海地暴动期间见机不妙的法国种植园主过半(1.5w~2w)都逃亡到了古巴,他们为岛上带来的除了大量奴隶,更有先进的制糖技术。


科技是第一生产力,急速增长的市场正赋予了追逐技术进步的动力。1791年,古巴蔗糖的年产能还只有区区16731美吨,仅为同期牙买加、法属圣多明各的20%~30%。而吸收完法国经验,将加工设备鸟枪换炮后,在1820年仅出口数字便增长至55000吨。1840年,古巴一地的产量已然超过了英属西印度群岛的总和,到了1860年,古巴贡献了全球近三分之一的蔗糖,成为名副其实的「世界糖罐 sugar bowl of the world」。


Havana Club consolida su posición dentro de los rones espirituosos en todo el mundo. (Fernando Medina / Cubahora)


从哈瓦那到普林西比港,不断扩张的糖厂(ingenios)占据了跨海而来者的全部视线。这些工厂里充斥着新式的水磨坊、封闭式熔炉、以及各种蒸汽动力设备,工厂与港口间是便利的窄轨铁路,古巴糖厂一跃成为全世界机械化程度最高的行业,以比加勒比其他地区更高效的速度生产着糖。


与朗姆。


1808年,工程师Jean-Baptiste Cellier-Blumenthal设计出连续蒸馏器,古巴的蔗园立马安排上了。1836年,Charles Derosne和Jean-Francois Cail发明了Derosne过滤系统,古巴淡色朗姆(Ron Lïgero Cubano)就此诞生。连续蒸馏+过滤,古巴人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朗姆技术路线,「产能」由此成为西式朗姆最核心的关键词。



接下来,让我们把镜头给到西式朗姆的伯乐:美利坚合众国。1898年,美国打赢了美西战争,同时也将古巴的经济命脉握在了手里。在白头鹰主导下的共和国时代,古巴逐渐成为美国人的后花园。随后,外来美军发现自己带来的可口可乐兑朗姆十分美味,一位工程师兑上青柠汁发明了Daiquiri,再加上本土流传多年的Mojito原型......古巴朗姆成为了游客们的消暑名品,生意也越做越大,并逐步扩张到美国本土。


就在此时,西式朗姆的第三次历史机遇出现了:击败知名酒鬼罗斯福而当选的美国第28任总统托马斯·威尔逊,于1919年10月28日,签署通过了《沃尔斯泰德法》,规定凡是制造、售卖、运输酒精含量超过0.5%以上的饮料皆属违法。


禁酒令,开始了。


当美国本土的波本与葡萄酒厂被命运扼住咽喉时,廉价易得且又清淡柔顺的西式朗姆,成为这轮洗牌的最大赢家:当家龙头Barcadi,携一众轻松又易醉的优质朗姆鸡尾酒,占领了美国东西海岸每家地下酒吧的桌台。巨大的需求也刺激着生产者在连续蒸馏的道路上一路狂奔,从未回头(古巴朗姆的古今故事,还可参阅《最熟悉的陌生人:古巴》)


「When you are cold and wet what else can warm you? Before an attack who can say anything that gives you the momentary well-being that rum does?」——海明威


禁酒令结束后,根基已稳的西式朗姆又以无孔不入的营销占据市场认知,终于以百年的历史,奠定了朗姆在酒水江湖里的地位,也深刻影响了朗姆的生产格局和消费认知。


市场在前,古巴带头,其他西班牙殖民地的朗姆产业也顺利成章地跟进。事实上,随着西式朗姆在市场上的披荆斩棘,前西班牙殖民地之外的产区也不甘寂寞。许多地区按照西式朗姆的思路新建朗姆厂、设计产品线,不论是否能像Bacardi一样走遍全球,他们都至少顺应时代,占据了本地酒水消费市场的龙头位置。


综上所述,西式朗姆的核心是柱式蒸馏,是工业化,是尽可能低成本爆产能,其风格,也变成了易于入口、毫无负担。原料、发酵、增味、陈年,各环节皆是围绕这一目标进行。


这给西式朗姆从20世纪始带来了滔天富贵,也让它在今时今日,显得过时而不真实。尽管它仍然占据着市场的绝对份额,但也将自己锁定在了爱好者的视野边缘。



法式朗姆的代言人,自然是马提尼克。马提尼克号称「条条大道通朗姆」,但它的产能却仅仅在朗姆世界里占据了可怜的2%,整个法式朗姆,也只占5%。究其原因,是在各个(前)法系领地上,包括瓜德罗普、留尼汪、海地、法属圭亚那等等,当地人走上了一条独属于自己的道路——他们没有选择使用糖蜜,而是直接使用新鲜甘蔗汁做酒。


All roads lead to rhum


原因何在?大抵是任何一次商业上的历史机遇,法国人无一例外地置身事外。


在朗姆产业刚刚兴起时,无论马提尼克与贝利夫的蒸馏师们如何上书陈述利润之丰厚,凡尔赛宫出于维护本土白兰地市场的考量,依旧一纸令下宣布甘蔗烈酒(Gueldive)的生产为非法。是以杜特尔特与拉巴特神父虽将处理蔗渣与糖蜜(large syrup)的技术引进岛上,但因为产业化未能跟进,法属地的糖蜜消耗仍然较少,只得在国际市场上以巴巴多斯3至4成的价格售卖,成了之后一个世纪新英格兰朗姆产业红火之伏笔。


结果,法国人竭尽全力保护的本土白兰地,却随着朗姆的流行而举步维艰。至于更大的视角上,因为错失了远洋事业,法国在蔗糖这一最重要的贸易品市场上,也仅仅只占有较少份额。


19世纪的甜菜糖工厂


这种全球糖业市场的不利地位,直到远在本土的拿破仑终于点出了一支新科技树为止。为了推进自己的大陆封锁体系,拿破仑从殖民地的甘蔗转向欧陆的甜菜,而这番苦心终于开花结果——在1840年,全球仅有5%的糖来自甜菜,之后只用了40年时间,甜菜糖就凭借离欧洲市场近、运输成本低的优势,完成了在法国经济体系中对蔗糖的反超。


此时,古巴人民也已顺利吃下了圣多明各的份额,走上工业化快速路,在全球糖产量的爆发中为蔗糖拓展份额。


而无论哪一条消息,对法国在西印度群岛的领地都不是好消息。马提尼克人此时面对的境遇是全球食糖价格暴跌,母国却早已经另立太子,自己的甘蔗好像已经被全世界忘记。


甜菜与甘蔗接近平分天下


不过对处于绝境中的本地糖商来说,还是有两个好消息:一是甜菜糖对制作朗姆酒毫无用处,因为硫酸盐的副产品会在蒸馏时给酒带来强烈的味道。二是帝国本土遭遇了根瘤蚜灾害,百年老藤毁于一旦,法国人的葡萄酒开始供应不上,需要腆着脸找英西买酒了。


一边是蔗糖市场竞争激烈,炼得越多亏得越多,一边是如饥似渴、四处寻酒的法国老爷,此情此景,本地人用新鲜甘蔗汁制作的家酿朗姆(rhum d'habitant)便成为柳暗花明后,新的、也是唯一的方向——这样也可搞搞错位竞争,避免和走现代技术路线的古巴正面冲突不是?而为了与其他地方使用制糖业下脚料作原料酿出的酒相对比,他们主动称呼自己的产品为农业朗姆(rhum agricole)


马提尼克好像真的被世界忘记了。在海洋之外,两百年间,不止朗姆、糖,乃至全世界的人类,都卷入了一场空前的战争。而在岛上,两百年间,他们孜孜不倦地,生产着自己的农业朗姆。待到一切风平浪静,历经沧海桑田的法国人,终于发现,自己「西印度的孤忠」孜孜不倦地为整个法国提供了不计其数的朗姆。

这算不算得上是朗姆届的地板发麦?


1996年,马提尼克(Martinique Rhum Agricole)被授予唯一位于法国海外领地的酒类AOC的殊荣。按李老师的话来说,该认证「内卷性十足并且龟毛到完全没有必要」:它明确甘蔗品种、控制地块产量、禁止施肥、灌溉受限、蔗汁有最低糖度与PH要求、收割后要立即压碎并冷榨、禁止加石灰、发酵过程限时控温、摘酒度数不可过高、全面使用克里奥尔蒸馏器、严禁精馏,允许白朗姆(6周)装瓶……


但它的中心思想还是很淳朴的:尽可能表现出鲜榨甘蔗汁的特殊风味。在所有法式朗姆产区,你都能找到这样风格的装瓶。


而所谓的法式朗姆,也便集中在如今法国的四个海外省了。但不像马提尼克成为纯正的AOC,他们的工艺也各有不同。瓜德罗普和马提尼克相去不过百余公里,经历着相似的命运,在这里,他们部分遵循AOC的标准,也部分使用糖蜜——所以他们也生产「传统朗姆 Rhum Traditionnel」,即法属领地对糖蜜朗姆的称呼。这里也有壶式、柱式蒸馏器的身影。


法属留尼汪的三家酒厂,使用糖蜜、壶式蒸馏,也都是常规操作。其中今日最著名的新兴酒厂Savanna,还使用超长发酵和dunder,成为了一家兼具英法之长的全能酒厂。法属圭亚那倒是有一间名头不响的Les Rhums Saint-Maurice,算是严格遵循农业朗姆的要求。


海地作为反抗者的代表,由于独立最早,未能享受到宗主国的商业路线与技术支持,是以迟迟没搞定大规模柱式蒸馏,仍主要以甘蔗汁酿酒,因此也常被外面的饮家归入法系。截至目前,多灾多难的海地共和国除了Barbancourt外,惟有500间停留在前工业时代的私家Clairin酒坊。


在Luca的带领下,海地也成立了一个Presidium以规范Clairin的生产,包括:本地甘蔗,有机农业,手工收割,畜力运输,100%天然酵母……


看上去,因为错失行业进程,法系朗姆好像只能偏安一隅,过着自己有些凄凉的小日子。


——吗?


我们并不这样认为。法式朗姆的土地与瓶子之间的联系,比任何地方都更为紧密。新鲜的原料保有了清爽的水果和海洋风味,不同于壶式蒸馏器和多柱式蒸馏器的克里奥尔蒸馏器,产出的原酒既不狂放,也绝不寡淡。咸鲜、馥郁、优雅成为了法式朗姆的招牌,反而造就了品鉴朗姆的巅峰品牌——Neisson。


我们刚刚在新加坡畅饮的Neisson Zetwal,还支撑得起朗姆世界的今日最高峰


这种不到5%的坚守,让法式朗姆在风味上与英式朗姆分庭抗礼,并且远将西式朗姆甩在了身后。他们是实打实的「孤勇者」,这是他们应得的奖励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马提尼克们的坚守也引领了新的潮流。受到法系朗姆的风格影响,加之甘蔗汁对许多工业化薄弱的地区或小农来说原料易得、好操作,世界范围内另有许多产区都开始尝试使用甘蔗汁酿酒,并积极地给自己冠以农业朗姆之名。不过,这些产区的甘蔗汁朗姆,自然不能轻易称之为法式朗姆了。



以上,我们花了不少篇幅,不是为了详述朗姆史,而是为了介绍三分法及其工艺由何而来。这当然说明,三分法有其解释力。就连品鉴朗姆的先驱Luca,在上世纪90年代前,也是用这种分类法向外界介绍朗姆。


然而,殖民历史伴随的弱肉强食,不仅在殖民者和殖民地之间,也在殖民者之间。混乱的霸权下,许多殖民地都经历过宗主国的更替。于是,三分法失准的案例不在少数,血统论内部时常陷入混乱:


例如马斯克林群岛(留尼汪、罗德里格斯和毛里求斯)、塞舌尔、圣卢西亚等等,都在法国拿破仑战争失败后被拱手让与英国,这些岛上的酒厂,大都可以同时生产广义上的英式和法式朗姆。历经西班牙和英国统治的特立尼达,既有爱好者的终极追求重型Caroni,又有酯类风味联想不怎么强的Angostura——少标着Trinidad的装瓶在钻这个空子!


——他是谁?——他是......法兰西马提尼克省的Le Galion酒厂,旗下Grand Arôme的酯类含量超过500gr/hlpa


同时,也没有任何一种工艺是某系朗姆的专利。同时使用甘蔗汁和糖蜜的酒厂绝不在少数,西式朗姆的代表古巴,也有Legendario、Mulata de Cuba以甘蔗汁酿酒;海地岛上的Le Rocher,坚持使用甘蔗蜜与蔗渣窖化工艺来丰富酒体;而让西式朗姆量大管饱的柱式蒸馏器,也早已走遍全球,如巴巴多斯的WIRD,就有夜以继日的两套柱式蒸馏器——年产两千万升!


一个体系不能解释的,当然还有体系外的事,而这越来越不容忽视。海地的Clairin、巴西的卡莎萨,早早走出宗主国划下的藩篱,有了自己的姓名;世界范围内,后殖民时代的新蒸馏厂雨后春笋般出现,又带来了现代的新产区:澳大利亚、南非、斐济……更遑论甘蔗的老家亚洲,也有日本、越南、菲律宾、泰国……



而英法西三分法这种深植于殖民语境的分类法,在准确性难保外,最大的弊端,是这整套落后的、限制性的话语早已被扔进故纸堆。如今我们知道,每个前殖民地都有自己的姓名,当人们仍用其前宗主国对其进行划分,无数的实际在夜以继日生产朗姆的人民、他们的努力、和他们的个性,就都消失在了阴影中。而他们,才是朗姆的主人。


血统论当然有其解释力,新的爱好者或许仍要历经三分法建立对朗姆世界幕后细节的初步认知,但旧秩序已被打破,其底层叙事失灵,无须再行修补。


基于对殖民历史的充分了解、基于对真相的好奇心、基于对朗姆生产者的尊重,我们是时候构建新的叙述了。


构建的基础是真正的了解。下期,我们须得走进朗姆的各个工艺环节,正本清源。











阅后即饮 AngeShare
一目了然,再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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