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6年,苏共二十次代表大会以秘密报告的形式清算了斯大林的错误,引发了共产主义阵营内部的政治危机。
十年后,1966年初,苏联共产党第二十三次代表大会在即,2月14日,阿尔奇莫维奇等苏联知识界25位知名人士(包括科学院院士萨哈洛夫等6人,其余均为著名作家艺术家,如丘科夫斯基、巴乌斯托夫斯基等中国人熟悉的人士)联名致信苏共中央第一书记勃列日涅夫,明确反对社会上为斯大林平反的意图,信件档案已解密。
(一)知识界25人信件
敬爱的列昂尼德·伊利伊奇(勃列日涅夫同志):
近期,在一些社会言论和报刊文章中出现了这样一些倾向,其目的实际上就是试图部分地或间接地为斯大林平反。
随着党的二十三大的临近,我们还不清楚上述倾向究竟会得到多少人的支持(拥有多么牢固的基础)。但是,即使这些倾向只是部分地涉及关于重新审视苏共二十大和二十二大会议决议的问题,也会在(社会上)引起强烈的不安。鉴此,我们认为有责任把自己对这一问题的看法报告给您
在此之前,从我们所了解的情况来看,没有任何事实和证据能够使我们想到这样一个问题,即遣责个人崇拜有什么错;相反,我们很难对被两次党的代表大会决议所确认的、关于斯大林的大部分令人震惊的、可怕的犯罪事实的真实性和绝对正确性持怀疑态度,虽然这些事实尚未公开。问题还在于,我们认为,任何为斯大林鸣冤叫屈(平反)的企图都潜藏着这样一个巨大的危险,即导致苏联社会的严重分裂。斯大林不仅要对大量无辜民众的死亡,苏联国家对战争的准备不足以及背离列宁的党和国家生活原则等承担责任,而且还以自己的犯罪和错误活动歪曲了共产主义理想。斯大林所做的这一切是永远也不会得到人民原谅的。我们的人民不会理解,也不会接受这样的做法,即使是部分地背离(党的代表大会做出的)关于(斯大林)个人崇拜的决议。
而在这方面所作的任何尝试,都只会导致我们内部各阶层民众在思想上的普遍混乱和分歧。例如,我们坚信,为斯大林平反必将在知识分子中引起巨大的骚动,并导致我们青年一代情绪的严重复杂化。与整个苏联社会舆论一样,我们也对青年的成长而担心。任何解释或文章都不能驱使人们再相信斯大林,而相反只会激发人们的混乱和愤怒。鉴于我国经济和政治的复杂形势,这样做显然是危险之举。
为斯大林平反还存在着另一个也相当严重的危险。要知道,它不仅只涉及我们的内政,而且也是一个国际问题。在为斯大林平反方面我们所采取的任何步骤,都无疑会导致世界共产主义运动面临又一次分裂,即我们与西方共产主义党派之间的分裂。此类举措将会被后者首先认定为:我们对中国人的投降,而在任何情况下西方的共产党人们都是绝不会这样去做的。
这是一个具有极其重大意义的、我们不能不考虑的因素。当前的(国际)形势是:我们一方面受到美帝国主义者和西德复仇主义者们的积极威胁,另一方面则是(与我们搞分裂的)中共领导人,因此我们与西方兄弟党派的分裂,即使关系的复杂化便意味着冒险,至少也是极其不明智的举动。
为了不浪费您的精力,我在以上所述中只涉及一个问题,即反对采取任何为斯大林平反的举措。因为这样做首先存在两个分裂的危险。这里,我们还未涉及如下一些危险,即任何背离二十大决议的举动都会在相当程度上导致我们文化活动家们的国家交流局面的复杂化,其中包括对我们在为争取和平而斗争和国际合作诸领域所取得的成果构成危害。
还有一点,这里我不能不再加一句。显而易见的是,苏共中央关于这一问题的决议不能被认为是其日常工作中所做出的一个普通决议。要知道,在任何情况下这一决议对我们国家的命运均具有历史性的意义。我们希望,这一点能引起(国家领导人)足够的重视。
签名者姓名及其身份:
A.阿尔奇莫维奇——科学院士,列宁和国家奖金获得者。
(其余二十四人略)
(二)西蒙诺夫信件
1966年3月23日,著名作家、苏联作协副总书记西蒙诺夫(其中篇小说《日日夜夜》为中国读者熟悉)单独写了一封信给勃列日涅夫:
尊敬的列昂尼德·伊里奇:
在紧张的代表大会召开之前的日子里,我写这封信花费您的时间是因为我对一些事情感到不安,其中包括在格鲁吉亚共产党代表大会上作家要求重新评价约·维·斯大林同志的发言问题。
目前,已是第二十三次代表大会召开前夕,最使我们大家关心的是我们面临的巨大而吸引人的、为继续向共产主义迈进必须工作的经济改革问题。
依我看来,在这一场重大而尖锐的、已经进行并继续摆在我们面前的新与旧的斗争中,一切保守的、不会按照新方法工作的势力,将不止一次地在斯大林的经典著作中和恢复他的工作方法的反历史企图中为自己寻找政治依据。
我在对待斯大林的态度上,多年以来一直被人称为“斯大林分子”,我作为共产党员作家,我将对此承担自己的一份责任。
但,我现在承担更加重大责任是为了正确评价斯大林和他的所谓绝对正确的、我们每个人都与之有关系的崇拜,讲明全部的历史真相。
现在只能就我作为一个作家研究了10年的历史事件中的一部分——过去的战争作例子。我相信,斯大林在战争的进程中做了一切他认为对战争胜利所必须做的事,但这并不能使我忘记他对战争初期我们遭到的失败和与之有关的不必要的牺牲应负的直接责任。
我一分钟也不能忘记的是,根据我们官方公布的资料,由于斯大林的专横,在战争以前各军区的所有司令员都牺牲了,军区军事委员会的所有委员,所有军长,几乎所有师长、军师的大部分政委、大约一半的团长和大约三分之一的团政委都被解除了职务。任何一个国家要是在军队干部遭到如此损失之后参加战争都会灭亡。
斯大林在战争进程中表现了巨大的政治智慧,巨大的坚强性和意志并以此为我们国家战做出了极大的个人贡献。关于这一点,既不应该忘记,也不应该避而不说,但必须有条件,那就是除此以外,在任何时候和任何情况下都不应该忘记和不应该避而不说斯大林战前把国家置于灭亡边缘的罪行。
还有一件事也不能忘记,那就是斯大林在为我们的胜利做出贡献的同时,他在战后又重新滥杀干部(列宁格勒案件和其他案件),直到他逝世之前,重演1937年镇压干部的危险越来越明显增长。
如果坚决重申党的第二十次和第二十二次代表大会上所说过的意见和看法,那就没有任理由不公正地回避斯大林在战争期间和在这以前的历史时期的那些功勋。而如果真的回避在党和人民面前的罪行(这种情况在我们大量的报刊中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多),那么关于的实际功勋的所有提法将被认为是为这个重大的历史人物全面恢复名誉,其中包括为他的直接罪行恢复名誉。
依我看来,我们现在必须明确而公开地将存在于人们意识中的来自第二十次和第二十二次代表大会的关于对待约·维·斯大林态度上的那种深刻准确的普遍结论,同一系列类似由尼·谢·赫鲁晓夫个人提出的诸如“靠地球仪指挥战争”这种明显的断章取义和不公正区别开来。
我们没有必要中伤斯大林,也没有必要替他辩白。我们只是需要了解关于他的所有历史真相。我是属于那种认为了解与斯大林活动有关的所有历史事实,将给我们带来更多的重要的发现这一人群中的一员。我知道,也有着持相反看法的人们。但是如果是这样,如果这些人不害怕事实并认为所有与斯大林作用有关系的历史事实都将证明有利于斯大林,那么他们就不应该害怕了解所有这些事实。
既然党和国家继续开展围绕这个问题的争论,——那就不应该对此视而不见,——依我看来,在党的第二十三次代表大会上指派一个由党的活动家和党员历史学家组成的委员会是正确的,这个委员会要始终不渝地和客观地研究斯大林在所有工作时期工作的所有基本事实,并把自己的初步结论在确定的时间内提交中央委员会全会审议。我明白,我们并不是生活在真空中,所以这些事实中的一部分也许还可以作为党和国家秘密保持许多年。但是,这个委员会从所有事实的客观研究中得出的基本结论,依我的看法,以某种形式报告全国人民是正确的。
也许,我用这封信坦率直言并占用您的时间——那就敬请原谅。致敬意
康斯坦丁·西蒙诺夫
(三)点评
1、斯大林的错误被清算后,当年,在斯大林的故乡格鲁吉亚就爆发了骚乱,十年后的小回旋又是与格鲁吉亚有关,乡土情结似乎是存在的。
2、知识界25人的信件断然否认为斯大林平反的意图,他们认为,为斯大林平反就是“对中国人的投降”,这是指中国在中苏论战中维护斯大林的地位。
25人信件认为,为斯大林平反会导致内外两个层面的分裂,内部——“任何解释或文章都不能驱使人们再相信斯大林,而相反只会激发人们的混乱和愤怒。鉴于我国经济和政治的复杂形势,这样做显然是危险之举。”外部——“为斯大林平反还存在着另一个也相当严重的危险。它不仅只涉及我们的内政,而且也是一个国际问题。在为斯大林平反方面我们所采取的任何步骤,都无疑会导致世界共产主义运动面临又一次分裂,即我们与西方共产主义党派之间的分裂。”“任何背离二十大决议的举动都会在相当程度上导致我们文化活动家们的国家交流局面的复杂化,其中包括对我们在为争取和平而斗争和国际合作诸领域所取得的成果构成危害。”
外部分裂是指,西方国家的共产主义者,无论多么认同共产主义,也不能接受斯大林式的对人的意义和价值的压制,特别是对生命的轻视。如果一定要坚持斯大林主张,那就没办法与欧洲共产党人产生共同语言。
3、西蒙诺夫的信内涵稍微复杂一点,有些话显得有些中立,如他说:“我们没有必要中伤斯大林,也没有必要替他辩白。我们只是需要了解关于他的所有历史真相。”比方说,赫鲁晓夫提出的斯大林“靠地球仪指挥战争”的话就是不可靠的。他希望在党的第二十三次代表大会上组成一个委员会,这个委员会要始终不渝地和客观地研究斯大林在所有工作时期工作的所有基本事实,并把自己的初步结论提交中央委员会全会审议。
但是,西蒙诺夫认为,斯大林问题的回旋说明,“在这一场重大而尖锐的、已经进行并继续摆在我们面前的新与旧的斗争中,一切保守的、不会按照新方法工作的势力,将不止一次地在斯大林的经典著作中和恢复他的工作方法的反历史企图中为自己寻找政治依据。”就是说,在他看来,为斯大林平反代表了保守僵化势力的回归,是反历史前进的,尽管自己多年以来一直被人称为“斯大林分子”。他的中立是还有历史价值判断的。
西蒙诺夫还是认为,尽管还需要真相,但斯大林的如下错误是确实存在的:由于斯大林的专横,在战争以前各军区的所有司令员都牺牲了,军区军事委员会的所有委员,所有军长,几乎所有师长、军师的大部分政委、大约一半的团长和大约三分之一的团政委都被解除了职务。任何一个国家要是在军队干部遭到如此损失之后参加战争都会灭亡。在任何时候和任何情况下都不应该忘记和不应该避而不说斯大林战前把国家置于灭亡边缘的罪行。
还有一件事也不能忘记,那就是斯大林在为胜利做出贡献的同时,他在战后又重新滥杀干部(列宁格勒案件和其他案件),直到他逝世之前,重演1937年镇压干部的危险越来越明显增长。
看来,西蒙诺夫固然需要真相,但基本的真相是不容怀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