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温石屏

文摘   2024-10-08 09:36   广东  
云南有众多古城古镇,大理、建水、丽江、官渡、和顺……在这些如雷贯耳的名字之中,石屏古城微不足道。
石屏新区毗邻异龙湖,古城在新区之北。从新区宽阔笔直的沥青路到古城石板路,时空穿越但并不违和——都是安详宁静与世无争的样子。县城唯一四星级酒店今年刚开业,只有十七个房间。除此之外,没有耳熟能详的高级酒店,也没有汉庭如家之类快捷品牌。
可能石屏豆腐比石屏更有名吧。
从西门入城,两侧是低矮的商铺,售卖皆为日常用品,少见旅游商品。东西南北四条主街上,文庙、书院、县衙、状元故居、进士第等明清至民国的建筑星罗棋布,数不清的百年深宅大院,散落在绵亘交错的巷子里——巷子里有井,居民照样来打水,硬度极高的井水是做天然卤水。
数十座文物保护建筑,门户大开,光明磊落,无一处收门票,无一处过安检,无一处有商贩吆喝,更无一处有广场舞大喇叭。闲庭信步,酣然观览,随意停歇,身体不由自主慢下来,好像也能变得安详宁静与世无争。
相比那些闻名遐迩的古城,石屏的古宅保存更好。不仅县城,宝秀镇郑营村的陈氏故居、郑氏宗祠也让人叹为观止。即使雕梁画栋的彩漆已剥蚀脱落,琉璃瓦屋顶亦褪去颜色生出杂草,但庄严对称的格局、繁复华丽的飞檐斗拱、方正端静的天井院落,无不显出曾经主人的身份、财富和审美。
出古城去烤豆腐,本地人却告诉我,他们都去古城里吃,哪家都差不多——古城并不是景点,是实实在在有人居住的地方
回到文庙,随便在一家烤豆腐摊坐下。客人围坐于碳炉烤台一边,老板在面前烤。豆腐烤好了剪开,沾上蘸料吃,表皮焦香,咬开里面白花花的浆汁爆出——烤干巴、烤饵块、烤本地韭菜和本地甜椒,也比昆明、丽江、大理好吃。
旁边两位中年男人,掏出青瓷酒杯和烧酒,问我喝不喝,又自酌自饮,用我听不懂的本地话笑着交谈。
我问他:“为什么石屏有这么多保存完好的老宅?”
男人酡然笑道:“以前有钱人多,读书人多。”另一位补充:“文庙那里有写,‘五步三进士,对门两翰林。举人满街走,秀才家家有。’”
明清时,这个偏远小城读书兴盛,出过云南省唯一的状元,另有翰林15人,文武进士76人,文武举人640人,堪比科举大省的诗书之乡。三十功名尘土,八千里路云月,从边陲小县到进京赶考,一轮轮披荆斩棘,背后是巨大的财力支撑。石屏人求取功名、光耀门庭的资财如何得来?

钱当然不是卖豆腐攒来的,过去赚的是黄金和墨西哥鹰洋,是马帮驮回来的。
普洱市博物馆保存有茶号内票,当年易武最有名的普洱茶号是“乾利贞宋聘号”。乾利贞宋聘号百年前就在香港设立分公司,能把茶叶从易武直接运至香港。乾利贞宋聘号的老板,正出自云南省唯一状元袁嘉谷的家族。袁嘉谷十六岁丧父,三十一岁金榜题名,支持他求取功名的便是家族雄厚财力。
高山悲歌》写过,傣族统治滇南七百多年,古代云南茶叶种植和生产者是哈尼族、布朗族、拉祜族等社会地位较低的民族,而傣族土司掌控茶叶原料的收购,但具备先天优势的土司没有成为大茶商。
大量石屏人进入倚邦、易武茶山,他们集同乡之力,相互扶持,成为普洱茶生产运输的主力。
荒山夜宿,野草晨牧;万里古道,负重开路。多少白骨埋于异乡,多少妻母望断归路。不论出身,不分贵贱,谁能开山辟路,谁就能从茶叶贸易中获得最多财富。
石屏马帮逐步控制普洱茶产销的所有环节,从马帮发展成茶行。石屏茶行的会馆总部设在昆明,最高管理者称为管事——袁嘉谷的兄长袁嘉猷、袁嘉碧都曾担任过管事。清末知名的普洱茶票号,同庆号、乾利贞、车顺号等,都是石屏马帮起家。现在石屏会馆位于昆明翠湖中路。鼎盛时在昆明有80多家行帮会馆,如今仅有石屏会馆尚存。
石屏人还是个旧锡矿的大股东,牵头修建西南最早的民营铁路“个碧石铁路”。个碧石铁路在“碧色寨站”连接滇越铁路,可将茶、铜、锡运至昆明和海外。这条铁路一直运行至上世纪九十年代。
一百年前自己给自己建铁路和火车站的石屏,如今却没有高铁站。马帮、茶号、锡矿、创业、功名,往昔的繁华,已烟消云散。
但如同夕阳残照,生活在高大照壁、雕花窗棂、方正天井之内石屏人,我所见所遇,现在还是自然保留着诚悫蕴藉的气质——古城里没看到一处聚众抽烟打牌,街道无论宽窄都干干净净,餐馆一律先吃后付,不会广播已收到数额。
宾馆隔壁酒吧老板是年轻姑娘,她说石屏人也爱玩,但不喜欢在外面玩。酒吧开到凌晨四五点,一夜没有喧哗,也不见醉汉。
被岁月风沙侵蚀到墙倾屋摧,被战争炮火损毁至面目全非,被重复轮回各种运动留下丑陋烙印,被子孙今人草率翻新成粗糙的赚钱工具……想到这些,石屏显得更可贵,方正不容,遗世独立。

吃着烤豆腐,看人喝酒笑谈,可能不用想这么多,这么远——马帮茶行不也早已消失,而茶更长久。


见识茶会
必须要像来到这里一样,忍受从这里开始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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