勐海县向南,从贺开村口拐进更曲折的山路,可途经多个普洱茶山头村寨,最知名的当然是老班章村。
早上县城碧空如洗,刚到贺开古茶园就大雨倾盆,往班章村行进途中,重重叠叠的之字形山路上,不时刮过残枝败叶,路边闪出几堆红土。可想而知过去此地是多么荒远闭塞。
一路向上,班章村海拔高,属哈尼族,而沿途村寨茶园大多属于拉祜族。
扎戈是拉祜族茶农。拉祜族也是有名无姓,男皆姓“扎”,女皆姓“娜”;晚上出生的男孩叫“扎戈”,女孩叫“娜戈”。
扎戈汉语不流利,腼腆地叮嘱道:“寨子有二十几个扎戈,你别记我的名字,记门牌号码。”
他正在制作秋茶,说这几天不时下雨,最后一步晒青到现在还没完成。这里距离班章村不过十几公里,海拔仅仅低一百米,平心而论茶也只比老班章稍苦,回甘还更迅猛——价格却要相差好多倍。
老班章村的寨门就已经气派非常,毫不客气地标注:“中国普洱茶第一村。”普洱市是第一市,勐海是第一县,易武是第一镇……都是第一,和睦相处。
村正中心有餐馆,老板娘穿厚厚的毛衣外套,指着桌上大茶壶招呼:“都是老班章,自己存的老茶,随便喝”。我用这陈年老班章洗一遍碗筷杯盘。
老班章村是工地,到处都在修。有的房屋大得像商场,贴满亮晶晶的瓷砖,厅堂内装电梯,外面是停车场和充电桩,但房屋之间的路狭窄逼仄,和广州城中村差不多。
村子真没什么好说的。
老班章村的原住民是哈尼族——也不必说老班章的茶,想讲讲更有意思的哈尼族。
提到哈尼族,估计大多数人首先想到红河的元阳梯田——比景迈山早十年成为世界文化遗产。
元阳梯田主要种水稻。水稻水稻,离不开水,山有多高,水就有高。在亚热带崇山峻岭中开垦梯田,引水上山,自上而下浇灌肥水——我光想想就咬着牙根叫苦。
哈尼族为什么总是生活在山的高处?
云南没有大平原,群山间比较平坦开阔的地方叫坝子。古代,坝子是云南最宜居的地方——昆明、大理、丽江都是坝子。
好地方当然要争夺,谁权力大地位高,谁才有资格住坝子。
傣族统治滇南七百多年。傣人出生分成两种:召,傣族贵族;非召,平民。召的地位最高,其次是傣族非召,再次是其他族群。
某村叫“曼乍”,这名字就是说为召做饭的;某村叫“曼掌”,为召饲养大象。博物馆还介绍说,还有村子专门为召杀人。
六大古茶山中,革登、倚邦、莽枝、易武、蛮砖五座都位于现在的勐腊县,因为勐腊在十二版纳中是专门给傣王做茶的版纳。其他的勐也有古树有好茶,当地人的生活一天都离不开茶,但他们被分配的职业不是给召做茶,所以名气不如六大古茶山。
从低处宜居的坝子往上,强者居下,弱者居上,更弱者再居其上——在傣族统治时期,哈尼族地位最低,所以他们住得很高。
哈尼族的老人可能还记得祖先留下来的话:“坝子都给傣族占了,哈尼族只能上山。水淹到的地方是傣族的,火烧到的地方是哈尼族的。”
过去哈尼族不能与傣族通婚,甚至不允许信佛教,只能信鬼神。
傣族、布朗族村寨,都能见到佛寺,无论民居多么破旧,佛寺必定金光闪耀。老班章村确实没有见到佛寺。
文献记载,哈尼族说:“我们不和傣族通婚,这是自古以来祖先定下的规矩,如果违背了会遭到诅咒。祭祀的时候也不能让傣族人通过寨子,否则会遭致不幸 。”
滇南很多民族只有口语,没有文字——哈尼族就没有文字,但他们会歌唱。
《哈尼族古歌》唱道:“我们哈尼人,经受了数不尽的灾难。平平的坝子虽然好,天灾人祸太多。我们子子孙孙都不要到坝子安寨。”
日居月诸,时光荏苒,高处的哈尼族寨子老班章村现在拥有最负盛名的普洱茶。
而勐海县周边的平地,主要种植粮食和甘蔗,收入远低于山上的茶农。
采茶季,坝子的农民要上山来采茶,一天可以赚一百多。他们的祖先也绝对想不到,老子占领坝子,子孙却要给山上的打工。
又想起《哈尼族古歌》:
“人架大火到处烧,山头烧一下,山头着火了;山脚烧一下,山脚着火了。老林老林着,田坝田坝着,不着的一处也没有了,到处都是人的地盘了……山高不怕大水淹,坡陡恶人很难爬;密密森森难开路,坏人不敢进山寨。从今以后,子子孙孙都在山上安寨。”
不过,无论盛世乱世,偏安一隅都是奢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