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戏仿类剧作“窃戏”考论

文摘   文化   2024-08-19 08:00   北京  

吴宗辉

戏曲创作中模仿或袭用前作的现象并不鲜见,而与一般的创作借鉴不同,清代戏曲有一类以“旧瓶装新酒”的方式编创的玩笑戏或讽喻戏,具有一定的戏仿[1]特质,因其剧名或带“窃”字,故不妨称之为“窃戏”。笔者调查所及的“窃戏”见于北京高腔、京剧、清宫承应戏、昆曲、调腔,尤以北京高腔为多。本文将在梳理相关剧作的基础上,发掘“窃戏”的文体特征和文献价值。


一 北京高腔、京剧“窃戏”叙录


清代北京知名书坊“百本张”《高腔戏目录》丑行类著录了6种剧名以“窃”字开头的剧目,包括高腔(又称“弋腔”)《窃打朝》《窃祭妓(姬)》《窃访贤》《窃乍冰》《窃幻化》《窃诉功》;《二簧戏目录》著录了1种,即皮黄(京剧)《窃困曹》。[2]其中剧名“窃”字之后即是被“剽窃”的“母戏”。此外,《俗文学丛刊》第1辑收有高腔《坏化》一剧,剧名虽不带“窃”字,但也属于典型的“窃戏”。下面逐一加以介绍。


(一)《入院》

《高腔戏目录》著录《窃乍冰》,注云:“入院。”知《入院》即《窃乍冰》。本剧写抿天亮受老鸨之托,邀同结拜兄弟顶五更,齐来劝说獐肚脐去勾栏院做“捞毛的”(妓院的雇工)。獐肚脐虽然悔恨自己留恋烟花,以致穷困潦倒,但禁不住抿、顶二人劝说,应承其事。众妓女手拿衣帽前来,獐肚脐于是换装重入勾栏院。抄本见《俗文学丛刊》第1辑第54册、《未刊清车王府藏曲本(北京大学图书馆藏)》第51册、《中国国家图书馆藏清宫昇平署档案集成》第98册。


本剧模仿的是北京高腔《乍冰》(“乍”通“诈”)。《乍冰》又题《渡冰》,为西游戏之一,写唐僧过通天河被捉之事。


(二)《祭妓》

《高腔戏目录》著录《窃祭妓》,注云:“祭妓,鸨儿上坟。”其中“窃祭妓”当作“窃祭姬”,所“窃”的《祭姬》出自明末清初李玉的《一捧雪》传奇,写的是戚继光祭奠雪姬的故事。可供佐证的是,本剧结尾【朝天子】的末三句曲文为“听咱这藏丑,也只为小小的喉咙,要把那《祭姬》的腔儿凑”,直接道出本剧唱腔模仿的是《一捧雪·祭姬》。


本剧是北京高腔目连戏的新增出目,故事接于目连戏的《训妓》《赶妓》之后,写勾栏院老鸨被尼师说动出家,却不耐清苦而死,新鸨儿率众人到坟上祭奠。抄本见《俗文学丛刊》第1辑第46册、《未刊清车王府藏曲本(北京大学图书馆藏)》第55册。


按:目连戏《训妓》和《赶妓》写勾栏院老鸨训教赛芙蓉接客,赛芙蓉出逃,路遇清净庵尼师和傅罗卜,傅罗卜为之赎身,老鸨因之受到感化而出家。明郑之珍《目连救母劝善戏文》卷中《斋僧济贫》仅有老鸨追赶赛芙蓉、傅罗卜救济和老鸨受到感化的情节,而无训妓的内容,但安徽南陵目连戏、江苏高淳阳腔目连戏等都有《训妓》《赶妓》两出,可知这两出戏在民间目连戏中流传已久。然而,北京高腔新增的《祭妓》是绝无仅有的,因为该出与目连戏劝善的主旨不符,是一出解构原作的玩笑戏。


(三)《窃打朝》

本剧又名《打场》,写李长工因指责小当家调戏妇女而陷入困境,场院里魏头儿替李长工打抱不平,小当家反问他俩有什么贡献,魏头儿一一为之说明。小当家反唇相讥,魏头儿怒而出手。二人争至当家的员外面前,员外袒护亲儿,与魏头儿吵闹。先生忙来劝和,魏头儿向其倾诉了一番。抄本见《俗文学丛刊》第1辑第54册、《未刊清车王府藏曲本(北京大学图书馆藏)》第54册,前者题“窃打朝”“养和堂”,后者封面题“打场全串贯”。抄本首行“丑唱”下注明“俱按《打朝》牌名一样唱”。


按:《打朝》为北京高腔明南戏剧目《金貂记》之一,写皇叔李道宗调戏民女致人身亡,受到薛仁贵面诘,李道宗遂诬告薛仁贵谋反,致薛仁贵入狱。朝门前尉迟恭替薛仁贵打抱不平,李道宗反问他俩有何功劳,尉迟恭历数赫赫战功,接着打落李道宗门牙。二人面圣,皇帝将李道宗罚俸了事,却要将尉迟恭斩首。幸徐绩赶来保奏,尉迟恭改贬到职田庄为农。尉迟恭向徐绩倾诉一番而去。


(四)《窃访贤》

本剧写牛录章京(亦作“占音”)自得佐领一职以来,屡屡亏钱,因无钱赎取差衣,寒夜拜访钱粮拨什户,叩门自称“管图书不管关防”的。守门的二吉兔(亦作“二押兔”)拒纳,牛录章京报称有为难事,二吉兔方允通报。钱粮拨什户忙开门相见,请入里屋。牛录章京见桌上拜访米账,询问何用,钱粮拨什户答道:“吃喝穿带(戴)交朋友,尽在众人口粮中。”钱粮拨什户引妻相见,牛录章京致以谢意,然后独留钱粮拨什户商量借钱。钱粮拨什户答应让帮办的到米姥姥家借钱,日后借修理军器之名扣钱还债,又引两位帮办相见,牛录章京当场做了安排。抄本见《俗文学丛刊》第1辑第54册、《未刊清车王府藏曲本(北京大学图书馆藏)》第49册,前者的解题已指出本剧模仿、套用的是北京高腔《访贤》。《俗文学丛刊》收本剧两种抄本,其中一件题“图大汉编”,剧末有“在其位者当深戒之”字样。作者图大汉详见后文考述。


本剧模仿的对象北京高腔《访贤》,出自元末明初罗本(贯中)《风云会》杂剧第三折,写宋太祖赵匡胤雪夜拜访宰相赵普,叩门自称赵大郎。守门的张全拒纳,赵匡胤报称有机密事,张全方允通报。赵普忙迎圣驾入府,又引至书舍。赵匡胤见桌上摆放着《论语》,询问何用,赵普答道:“齐家治国平天下,尽在《论语》半部中。”赵普引妻见驾,赵匡胤以酒致意,继而独留赵普,问以国事。赵普传四将见驾,赵匡胤当即部署征战事宜。


(五)《醉化》

本剧写酒坛子自幼不听师友之训,隐迹酣乡,一心好饮。一日出门散酒,见醉鬼醉卧荒郊,笑他无人帮扶。是时酒坛子身感酸软,遂于黄土坡打盹。醉鬼幻化入梦,向酒坛子阐述“醒不如醉”的可悲之处,自述饮酒恶果。酒坛子问如何“免着急”,醉鬼赠诗而去。酒坛子醒后,决意戒酒。《高腔戏目录》著录《窃幻化》,注云:“酒坛子。”知即本剧。本剧抄本见《未刊清车王府藏曲本(北京大学图书馆藏)》第49册。


本剧模仿的是《蝴蝶梦·幻化》。北京高腔《幻化》出自明谢弘仪《蝴蝶梦》传奇第十一出《梦疑》,写庄子不受赵国之聘,隐迹山林,一心悟道。一日游玩荒郊,碰到一堆骷髅骨暴露在外。感叹之余,庄子身感困倦,遂在柳荫下休憩。骷髅幻化入梦,向庄子阐述“生不如死”的道理,自叙生时空忙一场,临别时赠送一偈。庄子醒后,决意弃家修道。


(六)《坏化》

本剧写白吃国人票由子,因各庙不要,静坐在家,一心悟戏。一日出城闲游,见一票友栽倒在地,叫之不应,因感困倦,遂在故冢旁瞌睡。戏孙幻化入梦,向票由子阐述“票不如卖,局不如灯”和“票不如灯”的道理,自叙玩票经历,临别时以四句“坏话”赠之。票由子醒后,决定自请削除旗籍,下海唱戏。抄本见《俗文学丛刊》第1辑第56册,解题已指出“仿《蝴蝶梦·幻化》段”,即本剧为另一种《窃幻化》。


(七)《窃诉功》

本剧写两位大茶社堂灶耍手艺的,邀白二哥到万寿寺会闲逛。白二哥在大茶社做工,因背后遭人议论,遂向同事诉说委屈。抄本见《俗文学丛刊》第1辑第54册、《未刊清车王府藏曲本(北京大学图书馆藏)》第54册,前者的解题已指出本剧乃“仿《白袍记·诉功》段”。


按:北京高腔《诉功》出自明南戏《白袍记》,写唐军得胜后犒赏军士,两位火头军邀薛仁贵饮酒。薛仁贵因其功劳被张士贵女婿谢宗显冒夺,闷闷不乐,遂向火头军诉说自己的征东之功。


(八)《窃困曹》

《俗文学丛刊》第4辑第343册收有两种内容相同的抄本,一题《烟鬼叹》,另一题 《窃困曹》,可知《窃困曹》与《烟鬼叹》乃同剧异名。车王府曲本另有《烟鬼叹全串贯》,情节文字与此剧不同。本剧写瘾君子胡松亭流落街头,被好友徐大才带到烟馆借宿。胡松亭睡前自怨自艾一番,醒后诉说自己梦入阴曹地府,被阎君驱赶;又梦见吃烟故友貌似骷髅,正向西洋海口寻觅鸦片之际,猛然惊醒。胡松亭劝徐大才远走他乡,一同戒烟。


本剧模仿的是京剧《困曹》。《困曹》又名《困曹府》,写赵玄都(匡胤)避难于曹彬府内,睡前独自感伤,言及曹彬之妻张氏叫自己一声“丈夫”而使自己避开仇敌一事,认为张氏德行有亏。张氏无意听见赵玄都私语,遂自尽。赵玄都夜梦华佗为其割去肉龙球,又梦见张氏前来讨取封赠,醒后闻报张氏自缢。时崔龙以肉龙球为记,前来索人。赵玄都告知曹彬夜梦之事,嘱其另投他乡,自己则随崔龙上金殿勘验肉龙球。


二 北京高腔、京剧“窃戏”与母戏的比较


根据戏曲剧本和演出的要素,可以从角色、排场、曲牌、曲文、宾白和人物关系六个方面来比较“窃戏”和母戏的异同,这里以北京高腔《入院》和《祭妓》为例说明之。先比较《入院》及其母戏《西游记·乍冰》的排场。


《入院》的排场:抿丑(抿天亮)上引,顶丑(顶五更)上引。见介,行介。丑上,见介。丑(獐肚脐)唱【点绛唇】【混江龙】【油葫芦】【天下乐】。众旦拿衣帽同上,见介。丑换衣帽。丑唱【哪吒令】【尾声】,分下。


《西游记·乍冰》的排场:唐僧上唱【忆秦娥引】。孙、猪、沙上。外(老施主)上。苍头上,下。沙下。唐僧、外、孙、猪同出门介。唐僧唱【点绛唇】和【混江龙】前段,同下。四水旗上,下。唐僧等上,接唱【混江龙】后段。众行人同上,绕场下。唐僧唱【油葫芦】。孙、猪下。唐僧唱【天下乐】。孙、猪、沙、旦(女施主)上。唐僧唱【哪吒令】,众下。唐僧、孙、猪、沙上,唐僧唱【鹊踏枝】,众下。四水旗上,唐僧等又上,唐僧唱【胜葫芦】。四水旗围唐僧下,孙、猪、沙下。


由对比可知,《入院》(即《窃乍冰》)与《西游记·乍冰》的人物关系、角色和排场全然不同,仅曲牌套式同为北曲仙吕宫【点绛唇】套曲,但结尾曲牌略有简省。不过《入院》有多处曲文与《西游记·乍冰》在同一位置使用“俺不是”“有一个”“又有那”等相同或相近的字句领起全句,可知本剧唱腔效仿了后者。再来看《祭妓》及其母戏《一捧雪·祭姬》的排场。


《祭妓》的排场:丑(鸨儿)上唱【端正好】。众丑上。小丑上,见介,众下拿纸上,小丑打笤篱同行。丑唱【滚绣球】。坟丑(礼生)上,众烧纸祭介。丑唱【叨叨令】【脱布衫】【小梁州】【幺篇】。祭介。丑唱【快活三】【朝天子】,同下。


《一捧雪·祭姬》的排场:外(戚继光)上唱【端正好】。众差役喝道双上。外唱【滚绣球】。丑(礼生)上,祭介。外唱【叨叨令】【脱布衫】【小梁州】【幺篇】。祭介,丑念祭文。外唱【快活三】【朝天子】,同下。


前一例分析的《入院》和《西游记·乍冰》仅所用曲牌套数相同,而本例的《祭妓》(即《窃祭姬》)与《一捧雪·祭姬》不仅曲牌相同、排场相似,且《祭妓》的部分曲文明显是后者的套作。例如(见表1):


表1 《祭妓》与《一捧雪·祭姬》曲文对照


下面简单分析其他几个“窃戏”和母戏的关系。《窃打朝》(即《打场》)与《金貂记·打朝》相比,除了曲牌相同、排场相似、曲文化用痕迹明显,人物关系也与之相似,即都是替人打抱不平者向被包庇者诉说功劳,责打被包庇者,幸有劝和者到来,事态方才勉强平息。《窃访贤》不仅人物关系、排场与《风云会·访贤》高度一致,其曲文和宾白也往往模仿、化用后者;《醉化》《坏化》与《蝴蝶梦·幻化》的关系也是如此。《窃诉功》与《白袍记·诉功》都是先由付、丑二角上场,再由生角出场,两者角色和排场均相同,且《窃诉功》除了套用《白袍记·诉功》的北曲越调【斗鹌鹑】套曲,曲文和宾白也有较为明显的模仿痕迹。


由以上分析可知,北京高腔“窃戏”对原剧的模仿程度不尽相同:程度最浅的《入院》仅模仿原剧的曲牌套数及其唱腔,程度最深的《窃诉功》则角色、排场、曲牌、曲文、宾白和人物关系,无不与《白袍记·诉功》相同或相似。换言之,“窃戏”之于原剧,最低限度是主体部分模仿原剧的唱段和唱腔。但对于曲牌体剧本,倘若两个出目只是曲牌套数相同,而曲词的句型、领字等具体写法和曲词的创作风格毫无相似性,那么仍不能构成“窃戏”和被窃之戏(“母戏”)的关系,这是因为曲牌套式(曲牌套数的典型组合形式)是具有通用性的,并非曲牌相同便一定存在模仿或借鉴的关系。


至于京剧《窃困曹》与《困曹》,前者的角色与后者不同,排场也做了简化,但曲文仍有明显的套作痕迹,这再次证明“窃戏”之于原剧,最低限度是对原剧唱段和唱腔的模仿。


三 清宫承应戏、昆曲和调腔的“窃戏”


除了北京高腔和京剧有“窃戏”,清宫承应戏、昆曲、调腔也有编创方式相同的剧作,唯所见不多,兹各举一例以说明之。


(一)清宫承应戏《如愿迎新》

《如愿迎新》为清宫除夕承应戏,傅惜华《清代杂剧全目》卷九《月令承应戏》著录,云:“此剧原系《人如愿》传奇之一折,改编为‘承应’戏者。”[5]《如愿迎新》写除夕夜,赐福使者奉福德星君之命,请出如愿。如愿出游,遇见门神、土公、土母等众神,广为祝愿。《故宫珍本丛刊》第660册所收《如愿迎新》有曲牌【玉交枝】【歌头】【山坡羊】三支,外加不题曲牌名而用编号的曲段“二段”至“五段”。傅惜华指出:“综观全剧,排场歌曲,系袭自《青冢记》传奇《昭君出塞》出而来。”[6]


(二)昆曲《一文钱·罗梦》

《一文钱》又名《两生天》,《曲海总目提要》卷一八著录,云:“不知何人所作。演卢至、庞蕴两人事。卢至见《四大痴》中。庞蕴事,即《元人百种》中《庞居士误放来生债》也。此以两剧合而为一。”[7]中国艺术研究院藏有旧抄本一部,共二十二出,影印收入《傅惜华藏古典戏曲珍本丛刊》第117册。清乾隆间钱德苍编《缀白裘》、清末民初昆曲《增辑六也曲谱》选录此剧《舍财》《烧香》《罗梦》三出,其中的《烧香》和《罗梦》对应于中国艺术研究院藏旧抄本第十五出、第十六出,演庞蕴去佛堂烧香途中经过磨坊,“怜打麦人罗和辛苦,给以银,使归休息。和持银去,一心系银,终夜不得睡”[8]。而写罗和因接连梦见有人谋夺银子而夜不成寐的《罗梦》是一出颇有讽刺意味的谐剧,依照《缀白裘》,该出曲牌套数为【梧桐雨】【山坡羊】【竹枝词】【楚江换头】【黑麻序】【弋阳调】【前腔】【前腔】【耍孩儿】,同样套用了《昭君出塞》的曲牌套数。


《罗梦》对《昭君出塞》曲牌套数的套用还可从中国艺术研究院藏旧抄本第十六出和清宫曲本《梦闹》(即《罗梦》)中看出。中国艺术研究院藏旧抄本第十六出曲牌名记为“别离泪涟”“王昭君”“昭君怨”“汉岭云横”“缥缈云飞”“金鼓连天”“风筝线断”“琵琶拨调”“弦断了”“第一来”以及【煞尾】【耍孩儿】;《中国国家图书馆藏清宫昇平署档案集成》第105册所收清宫曲本《梦闹串关》曲牌名分别题作“照别离泪涟”“王昭君”“昭君怨”“汉岭云”“缥缈云飞”“金鼓连天”“风筝断”以及【前腔】【煞尾】【耍孩儿】。其中的“别离泪涟”“王昭君”等字眼不是曲牌名,而是《昭君出塞》相应曲牌的首句或开头的几个字;由清宫曲本《梦闹串关》一个“照”字,亦点明《罗梦》唱腔乃套用《昭君出塞》。


与《如愿迎新》多处化用原著曲文不同,《罗梦》的曲文、宾白、排场都与《昭君出塞》无关,只有曲牌套数是相同的,两者的关系,与上面所说的《入院》和《西游记·乍冰》的关系相当。


(三)调腔《黄金印·小别》

调腔是主要流行于浙东绍兴、宁波、台州一带的高腔剧种,现仅存于浙江新昌一隅,故又称“新昌调腔”。调腔《黄金印·小别》又称《唐二别妻》,主体部分乃“窃”自调腔《琵琶记》之《大别》和《小别》。


《黄金印》即《金印记》,为明初南戏,写战国时苏秦故事,有《古本戏曲丛刊初集》影印明万历间刊本《重校金印记》。《重校金印记》第十出《别亲赴试》前半部分叙苏秦辞别父母兄嫂前往秦国应试,后半部分为苏秦、苏妻周氏和资助苏秦的三叔(末扮)吊场,写三叔应苏秦的要求,叫了一个挑夫唐二(丑扮)前来挑担。《重校金印记》的末、丑对白十分简单,万历末年《三刻五种传奇》本《李卓吾先生批评金印记》第七出《辞亲求官》相应部分则有篇幅较长的末、丑插科打诨。更晚的明末清初戏曲选本《歌林拾翠》二集《唐二分别》,就把挑夫唐二上场和苏秦道别的故事单独别为一出,具体是先以【一江风】三支和【清江引】一支来写唐二跟三个老婆(净、贴、旦扮)惜别,再接写苏秦与三叔分别。调腔《黄金印·小别》开头像《歌林拾翠》本一样,也有三支【一江风】,其后的内容则多化用自调腔《琵琶记·大别》第二支【忒忒令】、第一支【沉醉东风】和《琵琶记·小别》第二支至第四支【尾犯序】,连排场也照搬不误。[9]


四 “窃戏”是一种戏曲文体


“窃戏”因其剧本多为民间戏曲写本,故很少被人注意,而与“窃戏”的“窃”相类的“赛”,就要知名得多。


“赛”是胜过、比得上的意思,“赛某剧”即跟某剧相似而胜之之意。赵景深《元明南戏考略》说道:“按《九宫正始》录有‘赛’的南戏甚多,如《赛金莲》《赛东墙》《赛乐昌》等。此类当是以原有的剧情结构另作曲文的摹仿剧本。”[10]其中“赛金莲”系人名,含义与后两本不同,《赛东墙》《赛乐昌》则应是《董秀英花月东墙记》《乐昌公主破镜重圆》两部宋元南戏的仿作。[11]新剧之所以采取在旧剧剧名之前冠以“赛”字的命名方式,显然是想借以号召、招徕观众。又如明南戏《英台记》(亦称《同窗记》《访友记》)之《山伯送别》写梁山伯送别祝英台一事,而同写此事的尚有《群音类选》诸腔类卷四所收《赛槐荫分别》一出,后者借鉴了《织锦记·槐荫分别》(写董永送别仙女之事)的部分曲牌套数[12],故名。除了剧情、曲牌相似,“赛戏”还有同原剧体制和原剧题材相似的。前者如明无名氏《赛四节记》,效仿明代沈采的《四节记》,以春、夏、秋、冬四时为序,分谱四个独立的名人故事;[13]后者如明金怀玉《妙相记》,写黄氏女诵经吃斋和游地狱事,故事类型与《目连救母劝善戏文》相似,“俗称为《赛目连》”[14]。


若说“赛”重在模仿,那么“借”就是直接袭用既有戏曲或散曲作品。如明代中期文人剧作家改编南戏,“往往在遇到游春、赏月、祝寿等剧情时,便袭取当时流行的文人所作的内容相同的散曲,添上一些宾白,连贯而成剧曲”[15]。将旧本翻改新本是一种剧本编创捷径,而把既有名折直接吸收进新作之中,也是明清戏曲编创的重要途径。如清雍正十年(1732)孙埏撰作的《锡六环》,“袭用各常演戏文处甚多,如《獭精》一段袭《琴挑》,《闹斋》【尾犯序】改《南浦》原曲等皆是”[16]。


同“赛”和“借”相比,“窃戏”兼有两者的部分特征,即像有的“赛戏”一样,“窃戏”套用原剧的曲牌,有时连同排场一并套用之;同借用的手法一样,“窃戏”套用部分原剧曲文。不过,“窃戏”与“赛戏”和借用手法有着以下明显的差别。


第一,“窃戏”大多是单出戏或独立性较强、可单独搬演的玩笑戏或讽喻戏,而“赛戏”多数是故事题材、剧情结构同原剧相仿的全本戏。


第二,“赛戏”和原剧的题材、精神是相近的,否则“赛”字便无从谈起了。如《赛槐荫分别》虽然借鉴了《槐荫分别》的曲牌套数,但曲文、宾白不相袭,作者更多的是有意对梁山伯与祝英台河梁分别的新演绎,压过题材相类的董永和仙女槐荫分别的旧经典。而综观北京高腔、京剧的“窃戏”和昆曲《一文钱·罗梦》、调腔《黄金印·小别》,与原作“貌合神离”,即在唱腔乃至形式上模仿原剧,而题材和精神大多与原剧不同,乃以令人发噱的内容或表演取胜。即便是清宫承应戏《如愿迎新》,剧中如愿埋怨自己无端被清湖君嫁给欧生,并叙述受欧生之气而隐匿不出一事,同样语带诙谐。


第三,借用作为一种戏曲编创的手法,要么在全剧当中插用既有的出目,要么袭取既有的戏曲或散曲曲词,文辞上沿用多而改作少。但是,借用者未必想让读者、观者知晓新作袭用旧剧之处。而“窃戏”以套用原剧曲牌套数及其唱腔为主,文辞上的化用往往多于沿用,排场则有完全沿用的,也有毫不相干的;编者本就想借“旧瓶装新酒”的方式愉悦观众,故而多在剧名上就明确告知自身是“窃戏”。


此外,与“窃戏”手法相同的还有文人、闺秀对经典戏曲的仿效,尤以清代后期案头杂剧、传奇作品最为典型,如曲牌体《红楼梦》戏曲对《西厢记》《玉簪记》《牡丹亭》等名剧名折曲牌、排场乃至作品意涵的套用。[17]相关作品虽也属于“窃戏”式的套作,但通常旨在写心寄意,而非戏仿博乐,其审美趣味与“窃戏”不同。


综上所述,“窃戏”有其独特的文体特征和审美趣味,是一种戏曲文体。它既然是以“旧瓶装新酒”的方式“变庄为谐”,那么便不会出现在戏曲萌芽和发展时期,而是戏曲艺术高度成熟、折子戏盛行时期的产物。清代《业海扁舟》杂剧[清道光十七年(1837)序刊本]卷首《咏丑》诗云:“假奸假恶假豺狼,丑态离奇满面狂。《麻地》《茶坊》同《串戏》,《扫秦》《奸遁》并《招商》。”第三句注云:“一作‘《祭妓》’,一作‘禁子、牢头同重犯’,一作‘《入院》’,一作‘《金锁》《双钉》同《判断》’。”[18]可知《祭妓》《入院》在道光年间就已是丑角名剧了。


五 “窃戏”的文献价值


(一)北京高腔“窃戏”能为《高腔戏目录》的抄写年代提供补证

前面提到的《高腔戏目录》,既是清代北京“百本张”书坊的抄书目录,也是清代北京高腔的常演剧目表。《中国戏曲通史》在叙述清乾隆时期北京高腔大量演出昆弋传奇剧本的折子戏时提到了这一目录[19],言下之意是《高腔戏目录》所列为乾隆时剧目,《中国曲学大辞典》则径以“清乾隆间《百本张》抄本《高腔戏目录》”[20]称之。范丽敏主要从角色名称和剧目风尚两个角度论证《高腔戏目录》是光绪初年的产物[21],不过有人指出“要考出比较准确的年代,只有查证出某一剧本产生于乾隆之后,方能落实”[22]。今检《高腔戏目录》所载的“窃戏”,恰有编创于乾隆之后者。


《高腔戏目录》著录的《窃访贤》,《俗文学丛刊》本署名为“图大汉编”。图大汉史有其人,系清乾隆、嘉庆时的满洲镶黄旗人。清代曾长期禁止旗人演戏,嘉庆四年(1799)禁北京内城开设戏馆,嘉庆十一年(1806)十月御史和顺参奏内城西单牌楼广成茶园的演剧活动,查获演戏旗人多名,其中有一人名图大汉,本名图桑阿,供称“系镶黄旗满洲英麟佐领下闲散,年五十八岁。从前曾当护军,因嘉庆二年本旗掺(参)演骑射,坠马吐血,不能当差,具呈告退。因无以养赡,于三年上就在戏班上唱戏起的,这几年俱系仗此度日”[23]。同月图大汉等人被处削除旗籍,发遣伊犁。《窃访贤》的作者既然熟悉八旗的基层事务,则非此人莫属,且可推知此剧当撰于嘉庆三年至十一年(1798—1806)之间。根据《高腔戏目录》所载《窃访贤》产生于乾隆之后的事实,可证现存《高腔戏目录》确非乾隆时期的产物。


(二)“窃戏”的风俗、演剧史料价值

戏曲关乎风俗教化,在现存北京高腔、京剧的“窃戏”当中,《窃访贤》意在揭露清代八旗基层官吏贪墨之事,《窃打朝》和《窃诉功》反映了当时北京农庄、茶社佣工的生活,《入院》和《祭妓》则对北京娼妓行业的不良行径有所揭露,《窃困曹》意在劝人戒洋烟,称得上是北京晚清风俗研究的珍稀资料。尤其是《坏化》一剧,专演旗籍票友下海之事,是一份不可多得的旗人演剧史料。


清廷明令旗人不得以演戏为职业,于是为满足娱乐需要,旗人先是出现以习练大鼓书、子弟书等曲艺为主的“书社”“票社”,后于道光、咸丰之际产生戏曲“票社”“票房”,进一步发展则出现以业余的“票友”身份登台演唱的“票戏”。清廷对旗人下海唱戏本严加禁止,违反禁令者不仅要削除旗籍,还须发遣。但随着旗人生计日艰,到了道光五年(1825),清廷规定“因贫糊口”而登台卖艺的旗人,可免“发遣治罪”,改成“连子孙一并销档”即可。再到同治以后,清廷内忧外患,更无力约束旗人演戏唱曲。[24]与此同时,旗人“玩票”之风在咸丰、同治年间已逐渐兴起,到光绪年间戏曲“票房”迎来发展的黄金期,相应地,同治以来旗籍票友下海的案例也日渐增多。[25]《坏化》既然写的是旗人票友下海之事,则当创作于晚清同治、光绪年间,且同《窃访贤》一样,《坏化》也是北京旗人的戏曲作品。


《坏化》通篇在讲的道理是“票不如卖,局不如灯”和“票不如灯”,其中所说的“局”当指“票房”。至于“票不如灯”的“灯”,剧中戏孙向票由子讲述“灯”的好处时说:“夫灯者,无父与上,无子与下,无四时之窄,无万劳之毛。仆,今在生意之间,其妙无穷,虽体面子弟之乐,亦不如我过也。”[26]“体面子弟之乐”显然指的是玩票,而“灯”既然是“在生意之间”,指的应是下海成为职业艺人。由于票戏不以营业为目的,创建“票房”实际上需要有巨大的财力支撑,玩票之人虽然体面,但既要延师学艺,又须支出行头、车乘等费用,有开支而鲜有收入。故《坏化》中戏孙唱道:“讨得个尊贵气相,尊贵气相,止不过花钱掏账。”并回忆玩票经历道:“俺也曾为玩票胡打混唱,为学戏积下了角本盈箱。俺也曾四角台上没排场,俺也曾为走局、为走局黑夜奔忙。俺也曾居楼园馆,还不清三节账。”[27]因旗人不许唱戏,故当票由子询问出路时,戏孙留下的四句坏话是:“满面含羞怕人知,总然人知谁不依。先生要免行藏事,除非具结销出旗。”[28]于是票由子决定“找到族长家中,具一张呈子,再寻牛录占音”来“销出旗档”[29],以便下海唱戏。因此,《坏化》堪称下海的旗籍票友的内心写照。


总之,“窃戏”相比于其他戏曲插科打诨,是套用观众熟悉的经典剧作来制造笑乐、寄托讽喻,带有戏仿意味,具有一定的戏曲文体意义。同时,“窃戏”因其多来自民间,故有考察民情风俗和剧坛趣味的文献价值,值得深入挖掘。


(吴宗辉,浙江师范大学人文学院中文系讲师;原载《戏曲研究》第129辑,文化艺术出版社2024年5月版)


【注释】

*本文为绍兴市文化研究工程2023年度重大项目“绍兴戏曲曲艺文化研究(第一期)”(项目编号:23WHZD01)阶段性成果。

[1] “戏仿”(parody)源自西方文学理论,通常指创作者模仿传统经典文本而形成新作,新作通过对前作的戏谑模拟、颠覆、改造等,实现调侃、游戏、讽刺等目的或其他效果。

[2] 《高腔戏目录》有首都图书馆、中国艺术研究院图书馆藏抄本。《二簧戏目录》载吴书荫主编《绥中吴氏藏抄本稿本戏曲丛刊》(第48册),学苑出版社2004年版,第329—383页。

[3] 《祭妓》《祭妓》,载朱强主编,北京大学图书馆编《未刊清车王府藏曲本(北京大学图书馆藏)》(第55册),学苑出版社2017年版,第367—368页。按:“一钟儿”即“一盅儿”。

[4] 《一捧雪·祭姬》《一捧雪》,载朱强主编,北京大学图书馆编《未刊清车王府藏曲本(北京大学图书馆藏)》(第54册),第169—170页。按:“械”,明崇祯刊本《一捧雪》作“介”。“彀”,今通行作“够”。

[5] 傅惜华《清代杂剧全目》,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548页。

[6] 傅惜华《〈如愿迎新〉——清代内廷除夕之承应戏》,载《傅惜华戏曲论丛》,文化艺术出版社2007年版,第143页。

[7] 董康等校订《曲海总目提要》,人民文学出版社1959年版,第889页。

[8] 董康等校订《曲海总目提要》,第891页。

[9] 参见吴宗辉、俞志慧汇编、校注《调腔传统珍稀剧目集成》卷一,浙江工商大学出版社2022年版,第80—87页、第187—189页。

[10] 赵景深《元明南戏考略》,作家出版社1958年版,第116页。

[11] 参见钱南扬辑录《宋元戏文辑佚》,上海古典文学出版社1956年版,第251—254页。

[12] 《槐荫分别》和《赛槐荫分别》曲牌上都叠用【浪淘沙】和【尾犯序】,再接以【忆多娇】【斗黑麻】。

[13] 参见汪超《论明清传奇戏曲的特殊文体:“四节体”》,《中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年第4期,第126—127页。

[14] 吕天成《曲品》,载中国戏曲研究院编《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六),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年版,第248页。

[15] 俞为民《南戏〈金印记〉的流传与变异》,载俞为民《宋元南戏传播考论》,中华书局2020年版,第199页。

[16] 严敦易《孙埏的〈锡六环〉》,载赵景深主编《元明清戏曲论集》,中州书画社1982年版,第322页。

[17] 参见叶子《清代曲牌体红楼戏与经典戏曲之“互文性”研究》,《戏曲研究》第123辑,文化艺术出版社2022年版,第88—106页。

[18] 惇顺《咏丑》,爱新觉罗·绵恺(署名金连凯)《业海扁舟》卷首,载王文章主编《傅惜华藏古典戏曲珍本丛刊》(第89册),学苑出版社2010年版,第17页。

[19] 参见张庚、郭汉城主编《中国戏曲通史》(下),中国戏剧出版社1981年版,第46页。

[20] 齐森华、陈多、叶长海主编《中国曲学大辞典》,浙江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第600页。

[21] 参见范丽敏《清代北京戏曲演出研究》,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293—300页;范丽敏《论百本张抄本〈高腔戏目录〉的年代问题》,《中华戏曲》第42辑,文化艺术出版社2010年版,第122—128页。

[22] 古今《读者来信》,《中华戏曲》第44辑,文化艺术出版社2011年版,第341页。

[23] 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嘉庆道光两朝上谕档》(第11册),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807页。

[24] 参见梁帅《晚清民国北京旗人戏曲活动研究》,博士学位论文,南京师范大学2017年,第159—162页。

[25] 参见梁帅《晚清民国北京旗人戏曲活动研究》,博士学位论文,南京师范大学2017年,第170—194页。

[26] 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俗文学丛刊编辑小组编辑《俗文学丛刊》(第1辑第56册),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新文丰出版股份有限公司2001年版,第236页。

[27] 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俗文学丛刊编辑小组编辑《俗文学丛刊》(第1辑第56册),第237页、第239—240页。

[28] 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俗文学丛刊编辑小组编辑《俗文学丛刊》(第1辑第56册),第241页。

[29] 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俗文学丛刊编辑小组编辑《俗文学丛刊》(第1辑第56册),第243页。


编校:张   静

排版:王金武

审稿:谢雍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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