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斯奕
随着5G时代的到来,短视频已逐渐成为当前大众获取信息最广泛的渠道之一。截至2023年6月,我国短视频用户规模已达10.26亿,占网民整体的95.2%。[1]目前,抖音等社交媒介平台不仅成为众多戏曲从业者传播并分享戏曲相关视频和讯息的重要渠道,而且还孵化出大批从“素人”到“网红”的草根戏曲自媒体博主。在技术赋权的新媒体时代,戏曲的传播生态发生了巨大改变。
根据抖音公布的官方数据,越剧是近年来在平台上极具传播活力的剧种之一。《2021抖音非遗戏剧数据报告》[2]显示越剧与黄梅戏、京剧、豫剧、秦腔等剧种的相关视频总数和获赞量占据非遗戏剧类项目前五名。而在2022年的“全国各地最受欢迎国家级非遗TOP10”中,越剧与黄梅戏、京剧、豫剧等均榜上有名。《2023抖音非遗数据报告》[3]显示,越剧和黄梅戏分别进入国家级非遗演艺类项目打赏票房榜单前三。从总体来看,在抖音平台上,越剧无论是短视频还是直播都吸引了大批观众关注。笔者将结合抖音平台近期所显示的相关数据,分析越剧传播的具体情况。
一 草根化的网红传播
在以抖音为代表的社交媒介平台上,由平台用户生产内容的UGC(User-Generated Content) 模式极大地拓展了普通大众的话语表达权利,这也使得新媒体平台非遗传播主体呈现出草根化的特点,例如在抖音平台上众多草根网红取代了专业机构成为越剧相关短视频的主要生产者。
在传统媒介时代,国有院团等专业机构是越剧传承和传播的主要力量。然而抖音等社交类媒体平台的“去中心化”算法改变了以往的传播生态。在抖音平台上,一个账号粉丝数量的多少将直接影响其流量,因此,博主必须持续发布数量可观且定位清晰的优质视频以吸引粉丝的关注。与其他剧种相比,抖音上越剧的传播主体更具“草根”特点。京剧、黄梅戏、豫剧和秦腔等剧种都有多位兼具名角与网红身份的高粉丝量博主,如王珮瑜、凌珂、韩再芬、吴琼、李树建、汪荃珍、任小蕾、齐爱云等。此外,京剧网红博主“果小菁”和“边靖婷(老旦)”也都是专业院校毕业的科班生,她们的粉丝数量已经突破百万。而“怀宁县黄梅戏剧团”“梨园频道”“秦之声”等黄梅戏、豫剧和秦腔的专业机构账户也都有百万以上粉丝量。然而,抖音上高粉丝量的越剧账号大多以草根博主和民间剧团为主体。在抖音平台上,越剧国有院团官方抖音号的粉丝数量普遍相对较少,例如,华东地区的23家国有越剧院团中只有4家剧团的官方抖音号的粉丝数超过1万,其中粉丝数量最多的上海越剧院是8.8万。与此同时,有10位越剧个人博主的粉丝数均在25万以上,其中博主“余玉婵”的粉丝更是多达132万人。[4]
根据平台所显示的信息,在抖音粉丝数排名前十的越剧相关账户(见表1)中,除了茅威涛(“茅威涛@芥子学堂”)是著名越剧表演艺术家外,其余的网红博主尽管粉丝数位居前列,但都不属于传统意义上的“名角”。如余玉婵、郑蒙蒙二人虽为专业院团的优秀青年演员,但她们在线下的关注度和影响力仍然有限,相比之下,抖音平台才是她们展现自身艺术才华的主要渠道。而其他的博主则都属于由抖音挖掘的草根网红,他们或就职于民间职业剧团,或属于业余“越迷”“票友”等。如“越剧闽越风”就是一位痴迷越剧近30年的福建票友,他颇有天赋,通过自学相继掌握了13个流派的唱腔,能够在直播间独自一人完成一整台戏。据统计,他的线上演出最多观看人次超过70万。[5]此外,“越剧旦宝”张旦恒同样也是一位利用业余时间参加民营剧团演出的“越迷”。受剧团其他演员的影响,2018年之后张旦恒开始以“越剧旦宝”的账号在抖音平台尝试做直播,通过不断努力,到目前为止已收获超过30万的粉丝。与此同时,2023年以来张旦恒还创办工会为其他线下演出困难的民间剧团演员提供抖音运营方面的指导和帮助。其中“陈誉(越剧)”就是经张旦恒鼓励转型并在抖音平台上进行越剧直播的民间职业剧团演员。2020年后,陈誉所在的剧团受大环境影响被迫解散,她开始靠直播来维持演出。通过向张旦恒学习运营,如今她的账号已拥有了25万粉丝,每场直播的在线观众平均可多达5000人,而且更令陈誉没想到的是,如今每天3场直播所获得的收入甚至超过了2020年之前的线下演出。[6]
表1 抖音越剧博主粉丝数量前十名信息表
在抖音上,这些拥有庞大粉丝群体的网红越剧博主大部分原本都是素人身份,如今他们是越剧在抖音平台传播的重要力量。作为草根群体,他们通过短视频积极展示自己在越剧方面的艺术造诣,如余玉婵和郑蒙蒙利用新媒体渠道让一度在越剧流派中较为小众的戚派和毕派受到更多人的关注。同时这些网红博主发布的短视频多取材于《梁祝》《红楼梦》等越剧传统剧目,这些能唤起国人记忆的作品拉近了传播主客体之间的心理距离,唤起了受众的情感共鸣,因此不仅在平台上收获了大量的“点赞”“评论”,同时还得到大量用户的“转发”,其影响不断扩大。由此博主发布的其他视频也可以基于这些数据获得抖音平台的叠加推荐,使得账号的曝光率和粉丝数量得到进一步提升。这些以往居于越剧传播链边缘的青年演员以及戏迷、票友等草根型主体,借助自媒体平台以接地气的方式发出了自己的“越剧好声音”。
二 娱乐化的内容生产
作为一个高度商业化的移动短视频平台,“抖音被设计为一个大型的‘文本狩猎场’,狩猎不是粉丝的选择行为,而演变为一种文化工业产品为用户设立的规则”[7]。在抖音等新媒体平台,UGC的内容生产模式为用户充分赋权,鼓励用户进行二次创作并为其提供便捷的素材取用渠道,传统的媒介环境下生产者与用户之间的对抗性被消解,正如有学者所形容的,“参与式文化空间中的文本对话形式正由个人的盗猎活动转变为声势浩大的群体性围猎活动”[8]。
(一)围猎经典
在抖音平台,黄梅戏、京剧、豫剧、秦腔以及越剧等剧种均有数量可观的高点击量短视频。其中,京剧视频更侧重于普及剧种知识,比如“王珮瑜”发布的“秒懂京剧”系列、“果小菁”发布的“果子戏说”系列,以及“霓裳雅韵京剧摄影”发布的“京剧脸谱”系列等都致力于向观众普及京剧知识,并获得了较高的点赞量。而黄梅戏、豫剧和秦腔等剧种的视频则多注重展现其经典唱段,并带有浓郁的乡土生活气息。相比之下,抖音上的越剧短视频的娱乐化特点更加明显。例如,点赞数量排名靠前的越剧短视频的内容多是网红博主或明星艺人翻唱《红楼梦》《梁祝》《盘妻索妻》等越剧传统剧目。(见表2)这些戏仿或拼贴越剧经典名段的短视频大多并没有完整地呈现越剧的剧目片段,而是更注重从唱腔和颜值两个方面吸引观众,充分满足观众的“猎奇”欲望并在短时间内给其带来视听冲击。例如“李玲玉和鞠萍演绎的越剧《红楼梦》选段《天上掉下个林妹妹》”,“搬运视频外国友人唱越剧《红楼梦》唱段《天上掉下个林妹妹》”等短视频的总时长都在1分钟以内,然而通过作品中展示的越剧标志性经典唱段,创作者成功地调动了观众对越剧或者戏曲的无意识记忆,唤醒了他们对于传统文化的怀旧情感。再如博主“余玉婵”发布的“便装清唱越剧《梁祝》选段《那一日钱塘道上送你归》”,以及博主“越剧小生郑蒙蒙”发布的“戏装演唱《梁祝·楼台会》”等视频则在展示越剧唱腔的同时也注重凸显博主的颜值和魅力。
表2 抖音越剧视频点赞量前十名信息表[9]
为增强用户黏性并激励其生产更多爆款作品,抖音采用了强大而复杂的算法机制并致力于实现将用户的个性化精准需求与海量内容相匹配。无论是作品的标题、类型、作者、内容等视频本身的信息,还是用户的基础数据都会影响作品的流量。抖音会根据上述基础数据给作品提供一个前期流量池,当一个作品在小流量池“试水”取得成功后就更容易被叠加推荐,而影响叠加推荐的主要因素就是视频的点赞量、评论量、转发量和完播率。抖音鼓励生产者持续维护内容,如果未来有一个视频火爆,之前其他的优质视频也可能会被“点燃”[10],从而提升热度。按照抖音的规则,一个短视频的流量首先取决于它能否吸引足够多的用户关注,是否适合抖音的传播规律,作品自身艺术质量对流量的实质性影响则退居次要地位。因此,在这种流量机制的刺激下,大量用户选择以“文本盗猎”的方式创作短视频也在所难免。
抖音在发起热点话题等活动时,会对用户的投稿内容进行引导。例如,抖音在2023年4月发起了“戏曲也国潮”这一热点话题活动,征集包括戏腔翻唱KTV最潮流行歌曲、演绎时下流行的戏歌BGM选段的“戏腔戏歌”,以及从时尚潮酷造型一秒变装、传统戏最专业最顶配扮相的“顶配变装秀”等方面的戏曲题材视频。此外,抖音在技术上也为普通用户提供最大支持。一方面,官方推出的剪辑工具“剪映”相较于传统视频剪辑软件技术门槛较低,易于掌握;另一方面,抖音也会发布相应的创作技术指南,提供从拍摄到制作的“保姆式”辅导。相关热点话题的投稿作品大多是基于对传统名剧的翻唱或变装,这些被“盗猎”的戏曲经典作品本身为大众所喜闻乐见,且小视频制作难度较低,易于上手,使得创作者和欣赏者都能从中获得新鲜感、满足感和愉悦感。这些衍生性的米姆式[11]作品在平台上大量上线并获得广泛传播,形成了一种大众集体围猎经典的媒介景观。
(二)景观生产
居伊·德波在其代表作《景观社会》中指出,“在现代生产条件无所不在的社会,生活本身展现为景观的庞大堆聚”[12],他认为景观是意识形态外化而成的视觉符号,并已成为一种主导性的生活方式。当下短视频的兴起和流行正是景观社会日常生活视觉化的文化表征,而在抖音获得广泛关注的越剧短视频大多将越剧作为元素与其他自然、人文等景观内容相结合,以创新的方式制作和传播,成为独具特色的媒介景观。
通过对粉丝数排名居先以及受关注较高博主的短视频进行分析,不难发现不同类型的博主所制造的景观具有不同特点。其中,草根身份的网红博主更倾向于制造可以增进受众参与度的互动性景观,余玉婵、郑蒙蒙以及“越剧志刚”等网红博主的视频不仅多数选择了具有较强视觉吸引力的自然景观作为背景,而且注重在其中添加模拟与粉丝和观众对话的文案。例如余玉婵发布的视频中,点赞数最高的《红楼梦·天上掉下个林妹妹》,这段视频的画面以一处雅致的中式庭院为背景,余玉婵一人分饰贾宝玉和林黛玉两个角色,视频的配文“今天‘小蝉宝’也开嗓了!这样的《天上掉下个林妹妹》特别吗?”则像是她与观众的交流、对话。在视频中,余玉婵的唱腔在宝玉与黛玉两个角色之间切换自如,时而有小生的潇洒,时而又有花旦的温柔,该片段在发布后非常受观众的欢迎,累计吸引了多达41.8万名观众观看、点赞。同时,余玉婵发布的《何文秀·桑园访妻》《梁祝·十八相送》等视频也都是在现实生活场景演绎越剧名剧的经典唱段,不仅以现代时尚装束体现出和传统剧目的“间离”,而且突出与观众的互动性。例如在《何文秀·桑园访妻》这段视频中,余玉婵坐在现代风格装饰的餐厅内并如同与观众交谈一般缓缓唱起“文秀举目向内望,只见一间小草房。小小香台朝上摆,破木交椅分两旁。三支清香炉中插,荤素菜肴桌上放”,唱词的内容和生活场景构成一种“异质拼贴”,而“在视觉的效果这么棒的餐桌旁,很想给大家来一段‘六碗菜’啊”这样的配文更是极具生活气息。此外,有的博主还会在配文中增加表情包来增强表意效果,女小生郑蒙蒙给《梁祝·楼台会》不仅配上了“大家来评评,你们说梁兄我气不气?”的对话式文案,还配上了大哭的表情包。而在“越剧志刚”和另一位男性一起反串《红楼梦》的短视频则不仅配上了“好紫鹃,有你这样的好姐妹,一生有这样的好姐妹足矣”的解说,还加上了爱心的表情包,以吸引偏好“磕CP”的小众粉丝。再如博主“越剧闽越风”则给自己演唱的短视频配上了“加我粉丝团”的弹幕。这些越剧短视频以其与现实紧密联系的场景设置和对话式的“强互动”文案吸引了众多观众。
而另一些知名戏曲演员发布的短视频则呈现出鲜明的“自我景观化”的特点。不少知名演员喜欢在抖音平台上传和平时舞台形象具有反差的短视频。例如2020年居家生活期间,茅威涛发布了数个在家庭场景中清唱宣传防疫作品的短视频,其中关注度最高的一个作品点赞量高达8.1万。而钱惠丽、陈飞、吴凤花、舒锦霞等越剧界的多位“梅花奖”演员也都喜欢在抖音上发布自己的日常生活状态并与受众分享,她们或是展现自己平时演出、排练的一些幕后细节,或是分享自己的生活情景。例如钱惠丽分享了不少自己排练和参加线下节目的片段,陈飞则上传了多个自己烹饪、制作美食的视频。而青年演员更和其他女性时尚博主一样热衷于发布展现自己生活状态的视频,如陈丽君、张亚洲等除了发布自己与同事或粉丝日常互动的视频外,还经常带上自己的宠物一起出镜。这些充满时尚感的视频也和她们平时在舞台上严肃、庄重的古装造型形成了反差,有意识地建构了她们时尚达人的生活人设,吸引了许多包括他们线下戏迷在内的众多用户的关注和点赞。
尽管在现实生活中的影响力不及知名演员,但是多数网红博主也以他们的方式在持续输出自我景观,发布反串视频就是网红博主营造个人身体视觉符号的重要形式。如余玉婵是戚派花旦演员,但是她主页上传的作品却有大量反串小生的短视频作品,而且不少反串作品的点赞量都在其作品中位居前列。而作为毕派小生,郑蒙蒙也时常在短视频中以长发飘飘的形象示人,尽情展现“90后”美少女的青春靓丽。而男性博主“越剧闽越风”“越剧志刚”等上传的《红楼梦·劝黛》《梁祝·英台哭兄》和《追鱼·观灯》等反串旦角的视频点赞量都超过万次。总之,通过持续的内容输出,这些越剧博主的视频打破了受众对越剧固有的刻板印象,确立了时尚、活力的人设形象,营造出新鲜视觉感受的媒介景观,为受众带来更丰富的感官愉悦和享受。
三 共同在场的狂欢互动
直播也是越剧在抖音的主要传播方式之一,《2022抖音戏曲直播数据报告》显示,2021年2月至2022年2月,73.6%的戏曲剧种的演员获得直播收入,其中越剧位列演员直播获得最多收入的5个剧种之一。[13]目前,多数研究者认为,直播打赏对繁荣戏曲演出市场具有积极意义。这种新媒体环境下的新型戏曲传播方式,从深层次上改变了传统的观演关系。
(一)沉浸式互动
基于传播学的视角,“沉浸体验”是指在文化娱乐等场景构建中,通过提供身临其境的体验,寻求与目标受众更深刻的联结。[14]例如沉浸式戏剧的观演过程就是传播者和接受者共同产生的沉浸体验在戏剧场景中的传播。戏曲直播带给观众的无疑是一种沉浸式的互动体验,根据2022年4月14日“抖音”官方面向公众发布的《2022 抖音戏曲直播数据报告》,“过去一年的时间里,抖音戏曲直播的开播场次就达到了80余万场,总时长约在144万小时以上”[15]。按这个数据平均下来,每场直播演出的时间是1.8个小时。此外相关研究曾追踪了近期豫剧、淮剧、蒲剧等各剧种名家的直播时间,每场的平均时长也都在1.5小时以上。[16]而根据笔者的统计大部分越剧主播的直播时长则都在2小时以上,甚至大多数直播超过了一场完整大戏的演出时间。抖音短视频多数时长都在5分钟以内,以短小精悍、重点突出为特点,正好满足多数用户碎片时间的娱乐需求。而当用户观看直播时,他们的时间往往更为充裕,因此更期待沉浸式观赏体验以及与他人的亲密互动。
尽管直播的观演空间是网络虚拟空间,但得益于互联网通信技术,观众能够沉浸其中并产生身体“虚拟在场”的真实感。在直播间,观众不仅可以观看主播的各种表演,同时还可以与主播以及其他观众进行充分的交流和互动。正如相关研究所指出,直播会给观众带来强烈的社会临场感,虚拟空间的物理临场感极大地缩小了观众有可能因为和主播并非实际共同在场而产生的心理距离。沉浸式的互动不仅增进了观众和主播的亲密度,而且也提升了观众对主播的信任感。例如,当一场越剧直播即将开始,随着观众纷纷进入直播间,主播会亲切地与他们一一打招呼。尽管多数观众并不会对主播进行打赏,也不一定产生其他消费,但是主播还是一视同仁地称呼所有观众为“家人们”。在直播间隙主播也常常会与观众聊天沟通,而在直播结束后即使是像余玉婵这样粉丝数量庞大的头部主播多数情况下也并不会马上关掉镜头,只要时间充裕她们往往还会继续留在直播间与粉丝们一块聊天,可见主播与观众之间已经建立了较为亲密的情感关系。
(二)解放的观众
朗西埃曾在《被解放的观众》中提出表演剧场中的权利结构是不对等的,观看者居于被动地位。[17]长期以来在戏剧演出中,演员居于主体地位,而观众则处于“失语”状态。“观众不仅是演出的对象,也是演出的参与创造者”[18],尽管戏剧理论家逐步认识到观众在演出中的创造作用,但是在线下剧场,由于剧院的空间封闭、集中,观众在观看戏剧表演时往往会于无意识中模仿反射他人的行为动作,最终建构起趋向于团体性的审美场域。[19]而在抖音的戏曲直播中,观众的参与权则得到了较为充分的保障。在越剧直播中,观众不仅享有充分的互动权利,甚至主动参与演出。例如多数直播都设有点播这一环节,主播除了要演唱预先准备的固定唱段,往往还会根据观众的“点播”要求来决定自己的演唱内容,例如余玉婵和郑蒙蒙直播时,甚至有不少观众专门点名让她们演唱难度很高的《哭灵》和《哭祖庙》等徐派小生代表性剧目。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主播一般会根据观众的要求演唱,例如有一次余玉婵就按观众的要求演唱了《哭灵》,但如果是像《哭祖庙》这样没有把握驾驭的唱段,余玉婵也会很明确地告诉观众自己“唱不了”,并礼貌地请观众重新点一段戏。在直播过程中,充分体现了观众参与演出并与主播深度互动的“在场性”特点,观众参与演出的权利得以扩大。当代戏剧的观演形态的变化与文化消费方式的变化密切相关,消费文化的兴起是符合新媒体环境的、具有新鲜消费体验的观演形态诞生的背后动力。[20]直播这一观演形式以强烈的互动性改变了以往单向的观演关系,给观众带来了全新的文化消费体验。同时,类似于其他线上戏剧,观众可以以欣赏式、伴随式、多内容间离等方式观看直播。[21]在互联网技术的赋权下,直播间的观众成为“解放的观众”,他们多元化欣赏、参与演出以及密切互动的需求得到了满足。
(三)游戏与狂欢
由于商业性网络直播表演的低门槛以及粉丝的深度参与,主播与粉丝双方由此建立相互认同的关系,并进行共同在场的持续性互动交流。有学者指出,“根植于关系的建立与认同的网络直播,最终形成了集体参与的视听狂欢”[22]。其实,并不只是带货性质的商业直播,抖音的戏曲直播也呈现出鲜明的狂欢特点。在传统媒介时代,戏曲的现场演出和电视转播都因由少数精英垄断了相关“技术”而成为严肃、庄重且富有神秘性的仪式。然而,在抖音等新媒体平台上的直播则是一种“去精英化”“解神秘化”的个体宣泄狂欢。[23]无论是平台的草根网红还是传统线下的名角、明星,当他们以主播的身份出现在直播间时都会尽量呈现给观众一个“接地气”的形象。抖音给直播间也设置了一些娱乐流程,比如直播时主播会与同一剧种的其他主播或者其他剧种的主播进行“PK”。这种“PK”完全是游戏化的,比如常见的“PK”环节就包括两个主播演唱同一个经典片段比拼唱功等。而除了主播之间的艺术实力的“PK”以外,也还有许多小游戏需要主播与观众互动完成。正因充满这些强烈的娱乐元素,让戏曲直播成为一场主播、观众之间的游戏和狂欢。
汉斯·雷曼指出,随着电影等电子媒介的出现,人们逐渐认识到现场性才是剧场艺术区别于其他艺术形式的重要特点。[24]同时,也由于戏剧的不易于循环的特点以及“复杂而低速”的传播方式使其在现代社会“不复是一种大众性的传媒形式”。[25]而通过现代传媒技术的支持,戏曲直播中演员与观众实现了“身体化”的共同在场和直接互动。同时,不同于线下戏曲演出时演员对观众垂直输出内容而观众被动接受,在直播时观众主动、深度参与演出,他们和主播之间的交流互动也是直播的重要组成部分。此外,传统戏曲演出虽有一定的娱乐性,但也还有着“高台教化”的社会教育属性。而戏曲直播则是消费文化影响下的游戏和狂欢,观众在直播间不仅可以观看主播的表演满足视听需求,还可以与主播以及其他戏曲爱好者进行亲密互动,充分享受沉浸式的娱乐体验。
除了以高参与度和强娱乐性吸引大量观众,戏曲直播也是对戏曲营销机制的创新。不同于“主办方定价”“先付费后观看”的传统戏曲演出营销模式,直播打赏采取的是以观众需求为导向的“观众自主定价”“先观看后付费”的“体验营销”[26],这极大地增强了观众作为消费者的认同感和忠诚度,因而出现了如“只要余玉婵一开嗓,就有粉丝愿意刷礼物”的打赏热。[27]同时,越剧以唱为主,又较多吸收了话剧、影视的表演方法,表演风格相较其他剧种更加亲切自然,这也帮助越剧主播更容易适应直播这种表演形式。不少越剧主播也都因为直播间人气爆棚而受到了相关MCN[28]机构的关注并获得扶持,主播和平台也由此获得稳定的人气以及固定且可观的收入。抖音等新媒体平台不仅推动了越剧拓展多元传播形态,更借助网络直播这种商业变现极快的宣传营销模式,让其以文化产品的形态获得资本嵌入并以“活态”融入现代生活。
结 语
近年,国内学者基于美国传播学者亨利·詹金斯的“参与式文化”理论指出,随着媒介的迭代更新,受众在文化创造中获得了越来越多的技术赋权。[29]在传统媒介时代,戏曲的传播长期以来都是自上而下、由精英主导的,并主要体现他们的价值取向和审美情趣。普通民众在这个过程中往往只是被动地接受,很难参与其中。然而,在新媒体时代,参与式文化的发展改变了大众在文化传播中的“沉默”状态,大众在戏曲传播中的主体性和参与度大大增强。作为艺术传播的网络空间,以抖音为代表的一批短视频平台成功地在大众审美与戏曲创作之间架起了桥梁。在抖音平台上,戏曲短视频帮助大众打破了欣赏戏曲的门槛,而直播更为戏曲行业“打造新舞台、带去新收入、培养新观众”[30]。
在当前的语境下,传播与传承对于戏曲艺术具有同等重要的地位。因此,戏曲从业者应该具备敏锐的媒介生态意识,积极提升自身的媒介素养,利用新媒体平台主动接近大众。同时,我们也需要注意到戏曲在新媒体传播中所萌发出的一些过度“商品化”“碎片化”“娱乐化”的趋势。戏曲从业者、平台方以及普通观众都应共同致力于构建和维护一个清新、健康的媒介生态环境。各方都应充分利用新媒体这一传播平台,使其成为新时代戏曲传播的“源头活水”,推动戏曲艺术在新时代焕发新的生机与活力,为传承和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贡献力量。
(杨斯奕,上海戏剧学院戏文系博士研究生、浙江艺术职业学院科研处助理研究员;原载《戏曲研究》第129辑,文化艺术出版社2024年5月版)
编校:张 静
排版:王金武
审稿:谢雍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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