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辰年冬月十三日，余随吾校志愿服务团往临安国石村，讲习《钱氏家训》。村产鸡血石，清帝多采此石作玉玺，故名国石。先前为中梅与平溪二村，丁亥年并作一，乃用今名。七八年前，余始至此村，见有鸡血石长街，商铺鳞次栉比，雕刻者多为青田人，淘宝者则操四方口音。余讶其繁华，反用陶潜《饮酒》诗句，曰：“心近地不偏。”
车至龙岗，沿浙西大峡谷进。公路逶迤盘旋，眼中崇山峻岭。吾乡杨诚斋诗曰：“正入万山围子里，一山放出一山拦”，信矣！折过华光潭水库大桥，经望湖村、鱼跳村，名甚喜庆。入库溪水几近干枯，溪石嶙峋，奇形怪状，自带三分可爱。到处山核桃林，一叶不挂，干枝瘦硬，倔强挺立，如《冬日肃杀图》。仰首山巅，林皆层白，似严霜凝结，寒意顿生。
抵达国石村部，讲堂布置就绪。须臾，余入讲席。听众为村民，老人居多，斑白生怜，盖青年人庶几倾巢而出，依城谋生。人人竹火笼伴手，方言耳语，乡间情味，远胜火暖。余一开口，皆安静，懂与不懂，无甚紧要，但听而已。偶有手机响，皆目视，促其消音。所谓纪律者，自律也，感此愈加敬老。
余先知村多钱氏，而自古彭钱一家，乃以家常话入题，做熟场面。又少谈义理，多讲故事，激振兴趣。事例则转举儿女家事、三昌旧闻，娓娓叙道以期共情。又虑年老体弱，不耐多坐，是以少讲二三以节约时长。唯全然不晓土语，终是隔靴搔痒，难着痒处，不能无憾。随行诸生，专心陪听，笑吟吟似有会心。衢州程生，性爱文史，谓予曰：“先生辛苦！所言深沁我心。”
课毕，风愈老，对面山白更显。村民曰：“乃雾凇，雾受冻凝结也，非霜雪。山里夜间气温当低于城中十度。”村里萧条冷清，昔日店铺大门紧闭，石街仅名存，余怅惘不已。
往观永安村钱氏宗祠。祠为徽派，始建于乾隆年间，民国时期扩建前祠，后屡经修缮。敞亮而峻，多高柱；少雕饰，简朴而重，号积善堂。前匾“三世五王”，正中立钱镠彩色沉思坐像。族人曰：“此像木制，有年头，移自太庙山钱王庙。又，天井香炉，无锡钱氏族人所赠。”乃指侧柱楹联曰：“此联与西湖钱王祠同。十年特殊期，损坏，缺一‘德’字，今不补。”余览之，全联应为：“捍海筑金堤鲸浪长恬累世共钦明德远 射潮驱铁弩乌号宛在余风犹想大王雄”，实颂钱王射潮筑堤功业也。又见侧门上方有二字，难辨，上有田泥封痕遮盖故也。疑为特殊时期村民恐其罹毁，护之。
门墙里面印积善堂家谱家训，分“敦孝弟”“崇礼义”“重师傅”“严内外”“睦宗族”“正婚姻”“绝争讼”“务农桑”“慎丧葬”“省坟墓”“慎交游”“禁赌博”“戒奢华”诸目，侧墙面写钱文选整理之家训，条目配画及解读，新颖可观。
申时辞别，族人曰：“吾家宗祠如何？拜托教授多宣传。”余诺诺。返程至临安驿，钱王高大立像相迎。灯火亮黄昏，星星点点，恍若陌上花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