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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西南大学附中班主任与家长沟通时情绪崩溃在班级群里破口大骂的新闻火了起来。这件事明明看起来只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却引起诸多教师同行的感慨——这背后暴露出来的，是如今教师工作的低尊严感：每天勤勤恳恳的工作，领导和家长看不到教师的付出；各种资料报表承诺书，要落实的东西越来越多，正常备课上课的时间都无法保证；
而最让教师（班主任）不能接受的是，家长或领导轻飘飘一句“不满意”，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否定掉你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
大学毕业至今，我就一直在私立学校工作，期间教过初高中，当过班主任，带过毕业班，也做过中层干部。我非常了解形式主义对一线老师心理上的摧残。我相信，如果教师也像学生那样搞一个心理健康普查，其抑郁率一定能和学生的不相上下。
曾经的我也一度深陷于这种充满着不确定性的痛苦当中，但我并不想止步于情绪上的宣泄。我开始观察、感受、追问与思考：为什么我会感到焦虑，为什么我会接受不了学生不听课不写作业，为什么我会那么在意成绩与排名，... ...
到底是谁让我如此马不停蹄？到底是谁让我如此恐惧——真的只是学生，又或者真的只是家长吗？以及，到底是谁、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将“不内卷不行”的观念嵌入了我的大脑当中呢？
在西南大学附中的新闻被曝出的前几天，我恰好写了一篇文章。如今随着新闻热度的提高，这篇文章的阅读量也突然上升了许多，批评与不解的声音多了起来。
至少我绝不相信，是学生越来越难管了才导致了如今恶劣的内卷。
多少老师被绩效鞭策、被异化的氛围折磨：
当看到自己带的班级成绩落后于同事的时候，一股焦虑感突然升起，接下来就会想办法抓学生、抓课堂、抓背诵、抓作业。如果成绩依然没有起色，那一定是抓的还不够严，于是不但课间抓、晚自习抓，还要放学抓、放假回家前抓、面对面盯着抓——
说实话，我不认为这是什么关心学生，我只看到了深深的恐惧。
鲁迅曾说：在这个人吃人的社会，别人只有看到你也在吃人，大家才会放过你。有多少老师会认为，正是由于学生的上课不听讲、作业敷衍做，才导致自己的成绩不如别人，使自己在领导和同事面前“颜面尽失”呢？
他们暗暗发誓：在领导同事面前失去的尊严，一定要在学生那边找回来。于是乎，学生莫名其妙就成为了“加害者”，躺平、抑郁、甚至伤害自己的现象越来越多、越来越普遍。
吃人的人，什么事做不出；他们会吃我，也会吃你。
一伙里面，也会自吃。
——鲁迅《狂人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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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西南大学附属中学新闻的前一周，也就是2024年10月10日，诺贝尔文学奖颁给了韩国女作家韩江，她的代表作《素食者》进入到大众的视野中。这本写于2004年的小说，放到20年后仍具有现实意义。
在小说中，女主角英惠是一个普通的女生，她温顺、平淡、尽责地扮演着传统妻子的角色：料理家务、伺候丈夫。某天的一场噩梦之后，英惠开始拒绝吃肉，因为她觉得吃肉也是在伤害生命，也不再为家人准备荤菜。
而正是从这一行为开始，她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首先是他丈夫表现出极大的不满，因为他觉得影响到了自己的生活。在一次恭祝英惠姐姐一家乔迁之喜的聚会上，两家人合计做了一桌肉菜，想借机劝英惠吃肉，但英惠坚决不肯。她的父亲因此大发雷霆，把肉强行送进她的嘴里。英惠激烈反抗，最后以死相逼，用刀划伤了手腕。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英惠被整个家庭用暴力强迫着吃肉。而她一系列的抗争也最终宣告失败，英惠被忧心忡忡的家人们送进了精神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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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江在《素食者》的结局里留了个白：英惠在精神病院绝食，她称自己是一棵树，只需浇水。医生、护士强制给她喂食，她挣扎至胃出血，生命垂危。在被送上急救车转院时，英惠对姐姐说：“说不定这是一场梦……”。
故事就这么在这里结束了。
英惠的一生，何尝不是普通人被规训的一生呢？
她本是世俗眼光中的好妻子：完成家务、任劳任怨、伺候丈夫、孝敬老人，哪怕心里有委屈，也心地善良、不愿伤害别人，也不给别人添麻烦——就像我们身边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传统妇女一样。
作者韩江借英惠妈妈之口，在书中说了这么一句话：“你不吃肉，别人就会把你吃掉。”——仅仅是英惠不想吃肉，她的丈夫就要闹着和她离婚，父母和弟弟就要吵着和她断绝关系，姐姐就要把她送进精神病院。
女性的身体成为了他们之间权力斗争的场所，她的家人都试图通过对她的身体的控制来满足自己的欲望——是不是像极了今天“仅仅是不想上学”的孩子呢？为什么学生仅仅只是不想听课、不想写作业，老师就会如此狂躁？
有没有想过：“学生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男生/女生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好员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这些思想是谁、在什么时候塑造给你的？让你痛苦的来源真的是某个学生、某个异性或者是某个上司那么简单吗？
慢慢地，我发现，从家庭到学校到职场，这个社会处处充满着规训：
男子汉大丈夫不要动不动就哭，女孩子不要总大大咧咧；
你要好好学习，要读高中，要考个好大学；
你要认真工作，多多承担，少点抱怨；
你要做个好丈夫，努力挣钱，不老想着休息，不要总“不务正业”；
你要做个好妻子，好好带娃，不要动不动就发脾气；
...
很多人总以为是捣乱的孩子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团糟、是自私的伴侣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团糟、是不按要求做的学生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团糟、是不听话的下属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团糟、... ...
殊不知，当你开始这样想的时候，你就已经跌进坑里、被同化成为其中的一员。
而一旦有人试图逃离这些规训，就会被群起而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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