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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子都玩过一种叫过家家的游戏:每个孩子扮演一个角色、完成一些任务、与其他角色互动。过家家可以看作是孩子在理解与消化他们所观察到的大人的世界,孩子们在游戏当中逐渐构筑起自己的认知与社交。
过家家之所以好玩,首先是因为它并非强制,当孩子觉得自己在过家家中玩得有委屈或者腻了的时候都可以退出来。其次是扮演的角色可以赋予他们某些特定的权力:比如我扮演妈妈,我就可以“命令”扮演孩子的人为我做些事情。
这对大人来说同样是让人着迷的:当大人进入到某一角色的时候,他们能“天然地”拥有某些权力,并以此名正言顺地控制别人,满足自恋。在孩子还小的时候,他们崇拜大人,因此才会去模仿和配合。等孩子进入青春期了,慢慢有了自己的思考和决策了,已经不想继续“过家家”了,然而很多大人依然坚持要孩子继续玩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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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更喜欢玩“过家家”,因为可以待在舒适区里,躲进角色的躯壳里继续享受着角色自带的天然的权力,拒绝成长——孩子不听话了,都是手机的问题,都是学校的问题,都是交友不慎。我一直都这么做的,以前孩子就没那么多事情,所以这肯定不是我的问题。
如今,孩子成长的环境变化巨大,已经不是我们当年成长的那个环境了。作为一名历史老师,我想起了一本完成于洋务运动时期的著作:《初使泰西记》。
这本著作其实是一份日记整理。作者志刚跟随蒲安臣使团出访欧美,了解了欧美诸多国家的社会生活,见识了工业革命孕育出的种种新式玩意,于是他将这些所见所闻写成日记,后来整理出版为《初使泰西记》这本书。
在书中,他以大量的篇幅记载了各种近代科技,例如巴黎的煤气灯,伦敦的泰晤士河隧道,俄国的橡胶工厂,还有旧金山的造船厂和铸币厂等等。当然了,志刚的记载也是有选择性的记载:
“奇技淫巧而无裨于国计民生者,概不赘述。”
在19世纪60年代的清廷内部,志刚已经算是一位难得愿意睁眼看世界并且愿意出国考察做事的官员了。然而他在面对日新月异的世界时,也仍然免不了固守自己那“天朝上国”的角色认知,在《初使泰西记》中记载新鲜事物的同时也无不透露出一种傲慢。
例如在书中,志刚记载了当时世界上最宏大的动物园——“万兽园”(伦敦动物园),说这其中“珍禽奇兽不可胜计”。然而在参观完毕之后,他在书中写下的感受却是这样的:
“虽然,博则博矣。至于四灵中麟凤,必待圣人而出。世无圣人,虽罗尽世间之鸟兽而不可得。”
大致意思是说:万兽园里的物种确实丰富,但其中并没有看到”四灵“(麒麟、凤凰、神龟与真龙)里的麒麟和凤凰,不过也能理解,毕竟麒麟与凤凰得有圣人的地方才会出现。这里没有圣人,自然只能见到这些凡物。
在书中,志刚还记载自己对蒸汽机的观察,最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如人之生也,心火降,肾水升,则水含火性,热则气机动而生气,气生则后升前降,循环任督,以布于四肢百骸,...此天地人生之大机关也。识者体之,其用不穷。此机事之所祖也。”
他认为蒸汽机的运作原理没什么好让人惊叹的,都是我们老祖宗的传统医学里(心火、肾水、任督二脉)早就悟出来的东西。
在考察波士顿期间,志刚参观了一家超过2000名工人规模的纺织工厂,这个工厂拥有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纺织印染机器。他在书中感慨道:如果我大清也引进这些机器,那洋人就别想赚到钱了(“若使西法通行于中国,则西人困矣”)然而刚感慨完,志刚就转念赞叹君主的英明,幸好这样的东西没有引进我们国家:
“是由利心而生机心,由机心而作机器,由机器而作奇技淫巧之货,以炫好奇志淫之心。”
终究是出于牟利的心,才想着发明出这样的机器,然后再用这些机器制造出各种“奇技淫巧”来引诱人变得“好奇志淫”,降低我大清百姓的道德素质。
在访问欧洲的时候,志刚还听说欧洲人会到海边群聚,男性只穿泳裤、女性只穿泳裤和背心去“洗海澡”,在惊奇之余也会认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中国人与欧洲人体质不同且更有道德感:
“欧洲之人大率血燥,故心急、皮白、发赤而性多疑。虽不赴海澡,亦必每日冷水沐浴而后快...中国重理而轻情,泰西重情而轻理(所以我们不会像泰西人那样子群聚洗海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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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例子,在书中还能找到很多。让我感到有意思的是,志刚虽然愿意出洋了解外面的世界,并且也能比较忠实地将这些东西记录下来,但各种新鲜的事物并没有动摇他原有的思维方式与知识结构,反而还进一步固化了他的陈旧观念——就像那些看不起电子游戏的家长一样,或许他们早就适应了“过家家”的舒适区,让他们成长、接受新鲜事物无异于要他们的命。
教育的本质是自我教育,孩子的表现出来的问题恰恰是大人成长的契机。大人首先是人,然后才是父亲、母亲、老师、员工、老板等身份。沉迷于“过家家”的角色,忽视活生生的、真实的人的体验,无法与孩子共情,对待孩子只有居高临下的态度,自然就会与孩子越来越疏远。
我的孩子以前好好的,为什么现在却越来越不听话了?
因为那时候的孩子没能力反抗,只能陪着大人继续玩“过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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