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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下半年,听到的无差别伤人的新闻越来越多,很多好友都纷纷指责施暴者“只敢对无辜的人下手,就是一个懦夫”“不是你弱你就有理了”等等。这些话本身是没有错的,自己有难处无论如何都不应该转嫁到无辜者身上。
然而理想归理想,现实的情况往往是更多的人只有“抽刀向更弱者”的勇气。正如在校园里越来越繁琐、越来越荒唐、越来越苛刻的规定一样,提出反对意见的老师都是极少数,愿意灵活执行都已经算得上善良了,一边抱怨一边严格执行才是常态。
当只有一两次无辜者受伤的事件发生时,我们当然可以理直气壮地去指责ta是“懦夫”——可现实是一件,又一件,又一件的事件发生,难道还应该只停留在指责他们懦夫的层面吗?这种“抽刀向更弱者”的局面到底是如何形成且影响甚广的原因才更值得去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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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想到的是,过于苛刻的要求也可能会成为一种霸凌,导致人们迁怒于“更弱者”。作为一名历史老师,我想起了西夏建立前的历史。在西夏政权建立之前,李元昊的爷爷李继迁为西夏的建立打下了重要基础,他将分散各地的羌人势力团结了起来,塑造了西夏的民族认同观。
(李继迁 像)
北宋自建立以来,一直很想整治这群来去如风的羌人,太祖和太宗两代皇帝想过很多办法,但都收效甚微。
在太宗当政时,有一位叫郑文宝的工部官员给他上疏,建议采取经济手段制裁他们。这个郑文宝是进士出身,曾十二次到西北边塞考察游牧民族的情况,跟不少羌人的关系很好,有的酋长甚至还会尊称他为父亲,由此可以看出他对羌人的情况非常了解。
“文宝前后自环庆部粮越旱海入灵武者十二次,晓达蕃情,习其语。经由部落,每宿酋长帐中,其人或呼为父。” ——《宋史・郑文宝传》
淳化年间,宋太宗参考了郑宝文的建议,决定对羌人打一场贸易战:盐是羌人维持生存的一项重要资源,他们生活的地方缺乏足够的粮食,因此长期以来都用盐与住在边境的居民换取粮食。
宋太宗正是抓住了这一点:倘若不周边的大宋百姓找他们买盐,那么他们就无法从边民手里换去粮食,时间久了必定坚持不住投降。于是,宋太宗发布诏书,要求边民禁止找羌人换盐,有胆敢贩卖私盐的杀无赦。
如果当地的老百姓需要生活用盐,可以从安邑、解县(今山西运城市内)两地的盐产地调过去一些盐销售——这样一来,既能制约李继迁的发展,又能增加官府的收入,何乐而不为呢?
然而几个月后,宋太宗并没有等来预料中的好消息,反而等来了一堆坏消息:原来只是抢吃的羌人现在组团打到了北宋境内;原来那些跟北宋关系很好的羌人开始参与到攻打的浪潮中;贩卖私盐的现象不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很多人冒着危险高价贩卖私盐;需要买盐的边境居民根本买不到盐,他们也开始了反抗;...
“行之数月,犯者益众。戎人乏食,相率寇边,…内属者万余帐亦叛。” ——《宋史・郑文宝传》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呢?宋太宗派人去调查才得知:安邑、解县的盐根本没有运到边境。当地的盐商经过计算发现,大老远地把盐运到陕西根本赚不了什么钱,而且路途遥远还可能会面临亏损和各种风险。
可面对严苛的要求又不得不执行,怎么办呢?
这些盐商们想到了一个对策:他们在大方向上依然是往陕西走,但是在具体的路线细节上,他们故意绕了一些远路,经过了安徽、湖北、河南这些地方,在路上就把盐卖了出去——毕竟这些地方的盐价比边境要高,有钱干嘛不赚呢?
“商人贩两池盐少利,多取他径出唐、邓、襄、汝间邀善价,吏不能禁。关、陇民无盐以食,境上骚扰。”
——《宋史・郑文宝传》
最后,面对越来越恶劣的局势,宋太宗只能下诏放开私盐贩卖;郑文宝也让当地的官府开仓,低价出售官盐以安抚民心,但这也使得北宋朝廷盐利“亏课二十万贯”。郑文宝的安抚措施引起宋太宗的不满,于是下令将郑文宝贬职,才算是结束了这场闹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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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制裁不但没能发挥预想的效果,反而还使得他们空前的团结,间接推动了西夏的建立,也给北宋后人留下了百年边患,可谓是苦不堪言。
那么我们是否可以指责这些盐商们:“你们怕做生意赚不到钱就上奏皇帝反映情况啊,非要绕远路挣那点臭钱,让百姓承受了巨大的代价,你们就是一群懦夫”呢?
原来还能保持平衡的汉羌关系,因为宋太宗的“既要又要”而被打破:既想限制羌人的发展,又不愿意付出代价,不肯拿钱出来补贴那些落实政策的边民和盐商,还把花朝廷钱安抚百姓的郑文宝给贬了。底下的官员为了满足那苛刻的要求,只会制定更苛刻的执行方式,这本质上就是一场对普通百姓的霸凌。
如今很多新闻事件,表面上看是情绪失控导致的,但实际上,当他们面临着越来越严苛的要求、不照做就会连最基本的保障得不到时,他们自然就会激起心中的“恶”,最后伤及无辜。
作为普通人,本身的选择就非常有限,争取本就属于自己的权益更是艰难。然而很多人依然选择指责他们——不去追问悲剧背后,只是空喊受欺负了也应该保持理智,何尝不是一场全社会的霸凌呢?
连续不断的新闻给我们敲响了警钟:大家的生命都只有一次,在环境越来越糟糕的当下,身为相对的强者,尽可能为身边的弱者多承担一分责任,多释放一点善意。说不定你不经意的善举,恰恰刹住了ta的“恶”。
作为家长要尽可能善待孩子,不要把工作时、事业上的情绪转给孩子,更不要要求孩子必须先做完什么才能玩;
作为老师也要尽可能善待学生,不要因为成绩压力而不顾一切抓孩子,更不要挑着孩子所剩不多的自由时间去抓背诵,要意识到这套规则本身就是不合理的,能应付的想办法应付;
作为领导更要尽可能地善待下属,千万不要以为自己只需要把工作布置下去了,底下就一定会老老实实地照做。如果做不到就对他们随意处置、砸掉他们的饭碗;
如果大家都只会露出獠牙护食,同时还不忘盯着别人碗里的食物,那么这注定将是一个人人自危的环境。在这样的环境里,所有人都是可能的受害者,即便是强者——毕竟,谁都需要出门,谁都需要与别人对接工作,谁也不能保证自己还能置身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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