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狄局长谈华北地台区调会战期间的经历

文摘   生活   2024-06-12 09:10   陕西  

华北地台区调会战是三局主导的一次找矿活动,对西北182产生过重要影响。我感觉有些零乱,为进一步了解情况,便咨询了狄局长。

他说:“会战初期,我是211大队的总工,211的工作区是会战确定的重点区域,对当时的基层工作比较清楚;后期我到了局里,对会战期间的战略调整也有些了解。

我们核地质系统发展过程当中遵循的基本原则是既独立自主自力更生,又不断地学习国外的先进经验。五十年代在苏联帮助下,我们开启了核地质事业,后来也多次组织国外考察学习,其中三局组织到澳大利亚考察不整合脉型铀矿,对我们西北局产生的影响比较大。三局还组织过两次专题会议,也都是在西安召开的。”

“我看有的资料上说,1979年组成七人代表团,高之杕带队去的澳大利亚。好像,他回来就病了,第二年去世了。”

“听到他去世的消息,我们都感到非常惋惜,他是三局系统最早的技术专家,很谦和的人,经历了太多磨难。
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核电站发展起来,铀资源由军用开始扩大到民用领域。军用可以不计成本,但民用是讲求效益的。我们经过二十年的工作,表面好找的矿都找完了,找矿难度加大了,进入了巧破覆盖攻深找盲阶段。

七十年代,加拿大和澳大利亚在老地层中发现了超大型的古砾岩型和不整合脉型铀矿。在下元古和中上元古的老地层之间有个不整合面,岩石基础铀含量比较高,达到了4PPM,沉积间断,产生氧化,铀被释放出来,在随后的地质演变过程中聚集形成铀矿。这种类型的铀矿储量大、品位高、效益好,在世界上引起了很大震动。

那次到澳大利亚考察,主要是学习如何在老地层中找矿。我们国家古老地层很多,尤其是华北地台,与国外不整合脉型铀矿的赋存条件相似。这些地区一直没有大的突破,现在有了新思路,上上下下都很兴奋,1980年,三局就部署在华北地台展开区调会战。

华北地台是以山西为中心,包括陕西、内蒙古、宁夏、河南河北,还有山东半岛、辽宁西部,大约170万平方公里的区域。华北地台老地层主要分布在二级单元台背斜上,山西台背斜最多,就成了重点工作区。

刚开始不可能知道哪里有矿,必须先区调,确定重点区域再普查。所以,三局下的命令是‘华北地台前震旦系区调’,震旦系是中国特有的老地层;确定的方针是 ‘区域展开、重点探索‘。也没舍近求远调动大量队伍,就以原来布署在这里的西北局队伍为主,加上东北局和中南局的部分队伍,共同承担了区调任务。山西五台山、吕梁山、中条山是重点,正好是211以前的工作区。”

“就是一次大普查呗。”

“不是普查,是区域调查,区调会战。”

“有区别吗?”

“毛主席曾经很形象地概括:区调是战略,普查是战役,勘探是战术。”

“毛主席还懂地质?”我真有些惊诧。

“这话是他听取地质部汇报时说的。区调的比例尺一般在1:20万以上,两公里一条线;普查一般是1:5万以下,最多500米一条线。普查找到异常点,经过初步揭露评价,有价值了才能上勘探。
记得华北区调刚开始,我有事耽搁了,211当时的队长吕宗颐带着队伍先出野外了。他没搞清区调跟普查的区别,一看两公里一条线,挺恼火儿,这能找着矿吗?当场下令改成100米一条线。”

“那得多花好多钱。”
“不仅是钱的问题,方法错了,起不到区调作用。时间人力财力都耗在一小片地区,那片地区也不一定具备详细普查的条件,这样做肯定完不成任务。吕主任个性很强,雷厉风行。等我办完事到现场一看,麻烦了。我就给他解释,他明白了,马上就改过来了。”

“217也在五台山工作过。”我插话。

“山西是182的发祥地,大队部设在太原,最早的几个分队也都是在山西组建的。老182的队伍都在山西工作过,成果不大,现在又返回去,不是简单重复,而是按照新认识新方法,去找不整合面,看看不整合面下面有没有铀矿,当时寄予了很大希望。
山西的粗粮比例大,在大同,饭馆里杂面馍要粮票,是五分钱,白面馍不要粮票,五毛钱,细粮特别少。返回山西工作都不想把户口转过去,大队就每个月给各分队送粮,在陕西买好,专车送到山西去。有些老家在山西的人就搭便车给家里亲戚捎细粮。”
“哈哈,机会难得。”

“当时211的主要力量在蓝田,再回山西执行区调任务的过程也挺有意思。八九个分队返回山西,计划三四年的时间。要设个指挥部,找个能住宿能中转物资的落脚点。大队就派了个管理员到太原去,是山西人,叫王秉立。182在太原的老基地二营盘已经给了核七院,他高高兴兴去,一说情况,人家不但不欢迎,连他都不接待了。碰了个大钉子,气得不行,也没地方呆,他就蹲在马路边儿抽烟。周围人见他老在这儿垂头丧气的,就问,他说了来龙去脉。有人告诉他旁边的院儿就空着半栋楼。他就进去打听,人家也高兴,院子里也能停不少汽车,还有仓库,挺合适,就租了来当基地。”

“这两个地方有区别吧?一个得付钱,一个不用付钱。”

“钱不是问题,估计他们白捡了182的院子,担心我们再回去跟他们争地盘儿。”

“去年夏天我们去太原,还专门看了二营盘,老房子拆没了,都是新建筑了。”


话题回到了野外工作,我问:“山西植被不如秦岭茂密,工作难度小一些吧?”
“中条山还行,吕梁山有刺密灌,满山遍野,那刺特别厉害。”

“是不是酸枣树?”

“比酸枣树的刺还长还粗,密密麻麻的,半人高,根本钻不过去,只能绕着走。还有种钩藤,那钩子长得太精巧了,只要钩住就摘不下来,只能硬拽下来,拉破衣服划破皮。我们的人都叫它 “拉半斤”,意思是让它钩住能拉掉半斤肉……”他比划着,仿佛那些刺又勾到了身上。

“哈哈哈……”惹得大家都笑了。我写到这里,他那神态又活灵活现地浮出来,忍不住又笑了。

说起过去,狄局长如数家珍:“还出过事儿,一次在吕梁山里起了山火。人们认为山西比较荒芜,实际上吕梁山里面有原始森林,松树还挺大,有点儿像迭部刁得卡。就在靠近关帝山的地方着火了。后来查火源,查到找矿员跑的路线,找到了烟头儿,碾了一脚的痕迹还在,说明不是这里引起的火灾,最后不了了之。

你们知道刘胡兰主题歌吗?‘交城的山,交城的水,不浇交城浇文水’。有条大沟叫文峪沟,沟里的水由交城县流到文水县,交城是山区,下游是文水县,是汾河平原,就是刘胡兰牺牲的地方。这条沟里面有原始森林,还有个水库。早年修这水库的时候,咱们182还在太原,也组织人去劳动。中午吃饭的时候,突然,宋承枢的饭碗呱唧掉地上了。当时不知道咋回事,后来搞清楚是修水库放炮,飞起来的石子把他胳膊打断了。”

“太危险了,217有人被飞石击中了头,当场就没救了。” 我想起了陇南会战期间发生在武都新寨的工伤事故。

“五台山还有闻名全国的骡马大会,就是交易骡马集市。以前没机械化,农耕主要靠牛、骡、马、驴这些牲口。就在庙会期间进行骡马交易,规模还挺大。那里有非常好的草场,很多紫花苜蓿。自古以来河南河北,甘肃、内蒙古,这些周边地区的人,一到夏天就把牲口赶过来寄养,叫寄坡,就是放在沟里不管了。因为寄坡的人多了,自然而然有了交易,逐渐形成了市场,规模越来越大,在全国都有了影响。我们在那里的时候,路上常遇到赶牲口的,毛驴最多。当时农村包产到户,一家一户养不起骡子、牛、马这些大牲口,小毛驴受欢迎了,值钱了。”

“观察这么细!”我不由地感叹。

“我对历史民俗这些东西比较感兴趣,山西的历史遗迹很多。1980年,三局组织过一批技术专家下来指导区调工作,三所当时的革委会主任王文山带队。我作为211的总工给他们领路跑点儿。从中条山开始看,到吕梁山,再到静乐盆地,大同,繁峙,然后到五台,整整跑了一个月,他们往北回北京了,我就坐长途班车回来了,那班车严重超载,我在车上站了一天。那次他们开一辆七座北京吉普,加上我正好坐满,来的专家有杜乐天、刘存茂、刘德长、付祥林,还有一个人记不清了。”

“杜乐天也是铀业功勋人物。”

“那次来的都是系统内的重量级专家,很有见地,也都喜欢文化古迹。可王主任是个不苟言笑的人,怕落个游山玩水的名,他不同意就看不成。这些专家平时很忙,没时间玩儿,一旦错过,很难有机会。为了让大家顺路多看看,我费了些脑子。汽车快到大槐树了,我说王主任,跑这么长时间了,让大家上个厕所,方便方便吧。一下车都看见大槐树了,他也不好挡了。到了朔州,去大同有两条路,东路经过应县木塔;西路有云岗石窟。两个景点不能兼顾,我寻思东边是大路,以后路过的机会多一些,还是走西路吧。
“云岗石窟太有名了,小学课本里都有,他不会也挡吧?”

“没挡。到了云岗,我说你们都去,我看车,因为车上有资料,不能离开人。杜乐天看完了,还赶紧跑出来换我,让我也去看看,其实我早就看过了。接下来到台怀,路过塔院,怕他不让看,一上车我就天花乱坠地介绍,没想到快到塔院的时候,压死一条狗,一看周围没人,赶紧跑吧,结果跑过了塔院,都不甘心。我说:王主任,你们来一趟不容易,让大家回去看看吧。最后同意了,限定半小时。其实想好好看的话,得两小时。”

“王主任没进塔院?”

“进了,还捐了五块钱。”

“那时候五块赶上现在五百了。”

“掏出一张五块的也不好让人家找呀。五台山是文殊菩萨的道场,台怀是庙宇最集中的区域。解放比较早,离北京又近,不少人在这里出家,包括清朝的顺治。雁门关也在附近,杨五郎出家的庙都在这里。离开塔院,我们一路开到了普查队,住在金刚库一个矿山,离南山寺挺近,但大家时间很有限,工作又认真,一会儿汇报,一会儿讨论,一会儿看现场,根本抽不出闲时间来逛庙。”

“在金刚库工区,检查组进行了总结。这次区调,我们211有个很重要的任务,就是查明有没有像国外那样的不整合面,看看老地层发育不发育,各种岩石的本底铀的基础含量高不高,有没有形成不整合脉型铀矿的条件。通过取样检测和能谱测量,发现这些地区变质岩多为基性火山岩变质的,基底铀含量都在1-2PPM,国外一般为酸性杂岩,铀含量在4PPM,咱还不到人家一半儿,铀源不足,铀矿生成必然受到局限。这个结果显示在山西寻找不整合脉型的前景不乐观。”

“一个像样的矿咱都没找到吗?”

“211也找到几个有价值的点:五台山一个,在金刚库;中条山也有一个,在平陆县,我去过两次,还建了工区,情况类似后来217发现的千里山矿化点儿,局部富集,有的品位很高,但规模很小,成不了矿。会战调整了工作对象以后,208在华北地台相邻地区发现了苏崩矿床,224在丹凤地区也有比较大的突破。”

“千里山上揭露了,当时217大队长是刘永彬。他跟我说起过,说您还去千里山检查过工作。是不是您让停了?”
“嗯,大概1989年,让他们停,他们还有点儿舍不得。我们吃亏吃多了,交学费也不能反复交。以前对异常点要求是点点有交代,打了不少消耗战。”
“这次会战有点儿虎头蛇尾吧?”我想听听他的评价。
“也不能这么说。会战初衷是想在山西中下元古代的老地层中,寻找不整合脉型的大矿富矿。仅就这个目标而言,确实没实现,但也不是完全没收获,调查摸底的本身也是成果。尤其是知道了华北地台进入显生宙以后活化运动比较强烈,有利于铀富集成矿,发现了一些与地台活化有关的热液型铀矿点带。在华北及邻区陆续在老地层中发现与混合岩和花岗伟晶岩类有关的铀矿化,在中生代盆地中发现了砂岩型铀矿。比如此前发现较多异常的丹凤地区,以及小秦岭和龙首山地区重新受到重视。三局调整了工作对象以后,在‘一老(前寒武纪地层)一新(中新生代盆地)‘搞突破。工作区域不再局限于华北地台,扩大到了相邻地区。这个‘老’已经不是最初在老地层找不整合面的概念了。”
“我看有资料说1980年三局局长张道容主持会议,启动华北地台会战;1986年在西安召开区调普查工作会,意思是会战结束了,但也没见到当时明确结束的资料,人们对会战结束的说法也不一致。
区调初期发现找不整合脉型行不通,做了调整,侧重老地层和中新生代盆地,侧重搞砂岩型铀矿,陆续有了新发现,这样干到1986年10月,在工作会上回顾了这六年以来的工作,归纳总结出了一老一新的概念。应该说这次会议实际上结束了华北地台会战,指明了后续工作方向。”我说着自己的理解。

狄局长说:“历史上每个变化的节点都有前因后果。会战只是形式,也不一定很完备,找矿才是目的,砂岩型铀矿早在五六十年代就有发现,只是成绩一般。1981年三局组团到美国考察砂岩型铀矿,孙(圭)总也参加了。1983年还在银川召开过专题会议,当时注重同生沉积、后生改造成矿,注重沉积岩相和地理研究。这些都为后来砂岩型铀矿大发展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睿智的老人有把神奇的梳子,不仅把我脑子里零乱的碎片梳理成章,而且能让它们活色生香。

编者寄语

穿越时空的文字带我走进核地质系统的精彩世界,希望能分享到更多相关的回忆录。只要是人可查事可考的纪实性文字,我都视若珍宝。

感恩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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