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261大队总工程师蒋兴泉,白皙的皮肤,身材不高,总是那样精神饱满。一听他普通话中夹带着的吴侬软语,就知道是江南水乡无锡长大的。此刻他手执教鞭,正在会议室一端墙上的几张地质图前指东戳西,侃侃而谈。
他神彩飞场。
他胸有成竹。
这是1987年春暖花开之时。
这是261大队找金工作会议。
长长的会议桌两边端坐着大队长孙勤、黄金办主任洪翰墨、物探副总狄觉斋、水文副总姚凤兰,以及颜恩华、石平……
“桐源,是我们找金的突破口,第一炮一定要在这里打响。确保1000,力争1500。”
好家伙!1000公斤黄金,从这些地质专家嘴里说出来,比从口袋里掏一包香烟还轻松。
寂静的会议室突然沸腾了。
大家呼啦一下子围向了地质图。
“我完全同意突破靶区选在桐源,这是一个大胆的战略设想。”金主任异常兴奋,脱口而出,洪翰墨自从当上黄金办主任就变成了“金主任”。
“吃准桐源,马上组织砂钻,集中大会战!”大队长孙勤果断地拍板。
(二)
1986年岁末,国务院给核工业部下达了找金指示。1987年初全国黄金工作会议后,华东地勘局召开了黄金地质工作会,迅速落实全国黄金工作会议精神,布署全局的找金工作。261大队领导接到地勘局找金任务后,立即行动。大队长、总工亲自挂帅,成立了领导小组和黄金办。面对耙区、技术、生活和生产中诸多难以想象的困难,全队上下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
记得在大队找金矿动员大会上,大队长孙勤在作动员报告时说:“这困难,那困难,国家缺金是最大的困难。”这句振聋发聩的话语,我至今记忆犹新,这位后来的中核集团总公司董事长当年的视野、气概和格局在我脑海里烙上了深深的印记。
组织落实后,当务之急就是寻找靶区。
一辆陈旧的吉普车载着大队长、总工、金主任和黄金办的几位同志,开始了艰苦的踏勘选点工作。吉普车把他们抛在了桐源村,掉头扬长而去。
一队寻金者的身影融入了抚河晨曦的迷漓之中。
半个多月的功夫,他们的足迹几乎跑遍了整个赣东地区所有的金矿成矿地段。
他们住进了老乡的家里。白天拎着地质锤,背着地质包满山满沟敲打,向老乡询问调查,晚上扎进资料堆里,研究分析国内外典型金矿床类型。
熬红的双眸深深地陷在眼窝里,嘴唇裂出了道道血印子。金主任的牙齿被过量的廉价香烟熏得黑黄。他们都进入了忘我的状态,被黄金诱惑得心里没着没落,像丢了魂似的。
夕阳衍山,暝色四合,跋涉了一天的他们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驻地。
桐源的冬夜长得叫人难以忍受。恶狼一样啸叫的西北风发疯似的抽打着窗棂,格噔格噔,响了一宿。他们围着一堆火,熬过了一夜,又一夜。
一场鹅毛大雪把桐源遮盖得严严实实。村庄四周一片雪白,远处的村落、高山显得又矮又小,仿佛被埋在了深深的白雪里。一行探索者的足迹伸向桐源沟深处。
哦,路啊,漫长又漫长,这就是地质工作者的路。
选点组的同志在野外度过了多少个难捱的日日夜夜,这是痛苦与欢乐交织的日日夜夜。
选点的艰辛,莫过于天灾人祸。风雪阻挠固然增加了他们选点的艰难,然而人为的纠缠才是他们最大的麻烦。在竞争强手如林的彼时,想占据一个矿点,无异于战斗中占领一个制高点。常常是我们选点组的同志刚到一个矿点,其他普查队的同志也紧跟着出现在同一区域。
桐源矿点,大家视其为一块肥肉,为了争取主动,选点组的同志身背行装,肩扛床板,徒步进入驻地。时间就是黄金,仅一步之差,他们稳操了主动权。为了得到这个矿点,有个单位竟愿用三个点来换。
总工当即召开了 “诸葛亮会”。整个桐源地区的地质情况像烙铁烙在他们的脑子里。桐源矿床20号勘探线一一这条生命线已经牢牢地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最后总工定夺:桐源矿床不能让。马上组织大会战!
(三)
大队一声令下,队长来了,总工来了,金主任来了,地质科、生产科、供运科、行政科的同志都来了。
紧锣密鼓,桐源砂金会战拉开了序幕。
这里没有硝烟,却是战场。
农历八月十五夜,中秋月圆,387次列车在桐源站刚刚停稳,我们的金主任就左手挎着白底蓝花铺盖卷,右肩背着大地质包,匆匆下了车,朝桐源村走去。
此刻,在这批出征的地质队员的家中,有的母亲准备了丰盛的晚餐,有的爱人正从外地赶来团聚,有的小孩还在发着高烧……满脑子黄金储量的他们却离开了家人。
他们像一座座外表沉默而内心骚动的火山。
不!更像一股深深埋在地下积聚了能量的岩浆流,正在寻找爆发口!
六台砂芯钻机分布在上、中、下游的地质有利地段,以不可抑制的激情穿透砂层的幽闭。轰鸣声中套管如钉子一般插入漠然的沙滩。
钻工们迎着晨雾出发,踏着晚霞归来,一个个成了泥人,除了两只溜溜转动的眼睛外,浑身都是泥浆。讲究点的小伙子提几桶冷水冲个澡,随便点的几碗大米饭下肚,泥衣一脱,便一头倒在床上打起呼噜来。
食堂告急:粮油断缺,面粉和大米所剩无几。
青年钻工们,早上抓着四五个馒头,十几口就塞下了肚。中、晚餐每顿一斤大米饭,三下五除二就光盘了。没人计较菜的多少、味道的好坏。只要把胃填满,补充每天十几个小时超强体力劳动消耗的热量,就能生龙活虎的工作。
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似乎过着一种田园生活。但大量的体力消耗,紧张的工作节奏却与田园生活的轻松幽静、悠闲自得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许多老乡都疑感不解地问,“你们这样拼命干每月多少钱?”小伙子无言以对,只是丢给他们一串爽朗的笑声。
在时兴向钱看的年月,有人说“当今是给多少钱,干多少活,按酬定劳。”261队这些为国家寻找黄金的人,却不计报酬,埋头苦干,万能的金钱对他们失能了。
(四)
砂金会战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困难一个又一个接踵而来。
首先碰到的是砂金钻探难题。虽然261大队曾以岩芯钻探而著称,但面对从未接触过的砂钻,老钻探们碰到了新问题。开孔,堵钻。再开孔,又堵钻!这第四纪砂砾层钻探成了砂金找矿的第一只拦路虎。如果砂钻掉链子,后续工作就会出现连锁反应。大队紧急从邹家山六工区选调经验丰富的老机长吴海水到八工区担当大任。吴海水身材矮小,但好像有永远使不完的劲。十多年的钻探经验带给吴海水超高的悟性,说起钻探滔滔不绝。在从来没有接触过砂钻的情况下,他结合大口径岩芯钻探的经验,带领大家克服了重重困难,终于解决了砂钻中的一道道难题。
接踵而来的是砂钻的取样关。由于钻机工艺、淘沙技术等原因,砂金钻孔样品取不上来,一直达不到地质要求,这项技术瓶颈一时成了砂金会战的拦路虎。桐源砂金矿的钻探工作又一次陷入困局。
钻孔孔内的金样取不上来,金样取不到,这黄金储量又从何而来?
蒋总工、金主任焦急万分,他们商量了两条措施:一是走出去请进来,学习兄弟单位的砂钻工艺、沾金技术。二是带领黄金办的全体同志深入机场,从淘沙取样到编录、资料整理,亲自把关。
于是,他们开启了白加黑工作模式,白天守在机场,晚上整理资料。
炎热、蚊虫围绕着他们。狠狠一拍,手心上留下的一抹血,与他们眼球的颜色一样。
不管天气怎样热,蚊虫怎样叮咬,那微弱的煤油灯下,资料整理,数据计算照样紧张地进行到深夜。
机长吴海水整日整夜泡在钻机上。他与同伴们一起认真分析,找到铁匠铺亲手制作了特殊工具,经过反复试验,多次改进,功夫不负有心人,金样终于按要求取上来了,完全达到了地质要求。钻孔质量好了,见工业品位的钻孔一个接一个打出来了。
蒋总工、金主任和同志们一个个紧锁的眉头舒展了。
9月份见工业品位钻孔2个;
10月份见工业品位钻孔6个;
11月份见工业品位钻孔7个……
这是一串多么振奋人心的数字!
在他们眼里,这些数字幻化为成堆的黄金,亮闪闪,光灿灿。
功夫不负有心人,1988年7月,大队提交的第一个金矿勘查地质报告一一《桐源砂金矿床勘探地质报告》,经江西省地质矿产储量委员会审查,正式通过了。
提交黄金工业储量 2580公斤!
旗开得胜,一炮打响!
孙勤大队长笑了。
蒋兴泉总工笑了。
金主任——洪翰墨笑了。
吴海水机长笑了。
同志们都笑了。
责任和使命的重压,化作了开怀的大笑。
黃金一一财富的象征,也是人类智慧和力量的体现。261队找金的人们似乎太贪婪了,他们对黄金的奢求不是以克、两来计量,而是以公斤、吨来估算。
0—— 1000一一1500一一2580,这变化的简单数字,凝聚着他们多少辛勤的汗水,却没有一克装到他们个人的口袋里。
在黄金的诱惑下,历史的舞台上曾演出过多少人间的喜剧和悲剧。
金子可贵,但更可贵的是261队勘探者那一颗颗赤诚的心。
春风淋绿了原野,万物勃发着生机。261大队的寻金者又迈开了骄健的步伐,向着那绵延的群山,迈开了地质工作者新的探求步伐。
【作者简介】吴景勤,退休前为江西省核工业地质局副巡视员、教授级高工。在相山矿田261大队奉职二十余年。曾获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全国青年地质科技“金锤”奖、江西省十大科技精英奖、核工业部有突出贡献中青年专家等。
( 特别声明:除原文转载外,未经本文作者同意不得摘抄摘编。)
编者寄语
穿越时空的文字带我走进核地质系统的精彩世界,希望能分享到更多有关核地质队伍的回忆录,只要是人可查事可考的纪实性文字,我都视若珍宝。
感恩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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