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跃进年代——孙圭回忆录摘编
文摘
生活
2024-07-12 09:12
陕西
与反右交织在一起的大跃进运动,也深深地留在我的记忆里。到处都在成立突击队。十一分队团委也成立了青年突击队,我担任队长。突击队成立后突破的第一个困难是样品积压。普查小队和工区送来的大量样品都积压在碎样车间。两个碎样工人用最原始的工具碎样,永远完不成任务。我带着介绍信到西安南郊的地质学校(西安地质学院的前身)联系。晚上借用他们的碎样机。我将地质科的男同志分成三组,每组两人,轮流去地校碎样。每逢碎陕南炭质板岩样品时,每个人都黑得像刚出井的煤矿工。我们彻夜碎样,保证了样品送到分队后,一周内出分析结果。很感谢地校的无私援助,直到队上买了碎样机,才不再麻烦他们了。1958年,二机部号召全民办铀矿,土法炼铀实验任务下达给了青年突击队和黄龙铺工区。突击队白天晚上都在实验,物探技术员宋承枢是技术指导。我们选用了陕南马泥坑花岗岩的矿石。溶液工具是化验室的大量杯,将碎好的矿石置入量杯内,然后加稀硫酸,搅拌,沉淀后,取液体做化学分析。我们不知道如何使溶液中的铀沉淀下来,只好先将含铀溶液吸到瓶内存起来。不久,接到三局下发的土法炼铀工艺流程,我们就按流程操作了。由于搅拌时不注意,一些黄色液体溢到办公桌的玻璃上。一天晚上,苏联物探专家阿乌里来到办公室,问我们在做什么?我笑了笑没有回答,心想:你太怕死了。青年突击队敢上刀山!敢下火海!只要党委有号召,我们就敢拼命。经过一周苦战,终于炼出了一小瓶重铀酸铵,黄龙铺工区也送来一小瓶,我们将这两瓶放在垫有红纸的盒子上,在王副队长的率领下,敲锣打鼓向陕西省委献礼,省委领导对我们鼓励了一番。不久,王副队长代表省团委给突击队授奖,将一枚奖章发给了宋承枢,另一枚发给了我。我落实全民办铀矿,大队、分队两级都成立了全民办矿科。全民办矿科的任务,一是群众报矿,二是土法炼铀。杨副省长提议,先在西安办一个原子能的展览室,大家看了找矿仪器、展示图和铀矿标本。当参观者戴上找矿仪的耳机,把探管儿往矿石标本上一放,听到“嘎嘎”声时,都笑了,明白了用这种仪器能找到铀矿。展览结束后,柳书记让我和一位找矿员,跟他去商县做宣传,地委领导同志让我们在农民干校宣传。我扯着嗓子给上千人讲了铀矿基本知识。看了标本,说他们那里有这种石头。我告诉他们敲块石头让地质队看看,这叫“报矿”。在全民办矿要求下,地质部区测队兼做放射性测量,很有成效。丹凤县张湾矿床、甘肃芨岭矿床以及迭部501矿床,都是他们区测时发现的铀矿点。全民办矿科后来主要抓土法炼铀,西北共建了五个土法炼铀厂,即陕西安康、甘肃临洮、张掖、平凉和新疆托克逊,共计炼出重铀酸铵17.2吨。1964年当亿万人民为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欢呼的时候,很少有人知道,在大西北有多少人默默地为这次核实验付出了辛勤的劳动。大跃进的号角继续在全国吹响,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粮食产量一翻再翻,许多不敢想的事儿都出现了。刚从大队调来的王陞学副队长也不得不思考十一分队怎么跃进?他将六小队的人召集在一起,讲了大跃进的形势,还举了很多例子,接着说:“人家跃进了,我们怎么办?铀矿地质储量能不能跃进?”他停顿了一下说:“我看能,六小队交多少储量,就要看在座的找矿员、技术员的胆量和思想认识了。”他让大家都说说,会场沉静着。过了一会儿,他点了一位找矿员的名,那位找矿员上前自报了500吨储量。王副队长立即表扬他。大家受到了鼓舞,都积极表态,有报500吨的,有报1000吨的。吴维仁还坐着犹豫:华阳川还没有像样的矿体,怎么交储量呢?王副队长瞅着老吴,老吴只好走到前面,咬咬牙报了500吨。老吴心里还为没有着落而暗自发愁,在场的人却认为他保守了。王副队长清楚,只要老吴表了态,目的就达到了。过去我们党发动群众取得了革命战争的胜利,今天发动群众就会取得经济建设的胜利,只要将群众发动起来,就能“赶英超美”。在六小队发动群众已经取得成功,王副队长决定六月底在野外召开分队地质普查现场会,由各小队技术负责及找矿员代表参加。党的三十七周年生日快到了,用什么向党献礼呢?经过两天的务虚,技术人员思想有了很大解放,要以铀矿储量作为跃进目标献给党的生日。于是,一小队王荣芬提交2000至2500吨;二小队董可喜提交1800至2000吨;三小队蒲崇检。提交2000至3000吨;四小队王仁信(河北人,1956年毕业于东北地质学院)提交2000至2500吨;六小队吴维仁提交3000至5000吨;五小队杨剑云(广西人,1956年毕业于中南矿业学院)提交6000至8000吨;七小队(工区)何钟琦(黑龙江人,1957年毕业于莫斯科地质普查勘探学院)提交2000至7000吨。各小队自报的储量加起来有两三万吨,如果真实现了,十一分队真是大跃进了。会议结束时,请182鱼副队长讲话。他肯定了会议取得的成果,又讲了国内大好形势,中国人有志气、有能力,一定赶英超美。在当时,我把这些数字看成鼓舞找矿,一是没有时间限制;再者,普查队的工作性质也提交不了储量;最重要的是这些数字不列入国家计划。算是顺应形势的一种做法吧。当时,这种类似安徒生童话里皇帝新衣的事情很多。在后来的南峪口工区,还放过大卫星。党委书记从南峪口工区出来,发现一条与河流平行的大裂缝,他想把这一大片炸掉,就可以放一个剥土的大卫星。他返回工区跟贾主任商量。贾主任找部级劳模张小根去放卫星。张小根领了三箱炸药,全部塞进裂缝里,接好雷管儿,点了支烟,吸了两口,点燃了导火索。一声巨响,大裂缝外侧的岩石全都崩到沮水河里了。领导让我带人去量土方和编录,我说原来还能爬上去看看,现在炸成了大陡壁,编录不成了,只好估算了剥土体积1580立方米。工区马上派人到七里镇邮电局给分队发电报,说张小根一人一天放了剥土的大卫星。1958年九分队在鄂尔多斯盆地西南部国家湾的白垩纪中发现了比较好的铀矿点,便集中力量搞揭露,九分队原在陕南的工作区交给了十一分队。12月2日,大队通知让我参加陕南踏勘,同去的有大队地质科施文静科长、崔荣寿科长,5日,我们从宝鸡坐九分队的汽车先到汉中,又东行到石泉县,由石泉乘坐小木船到硐口,从硐口到马泥坑还有三十里,只能步行。我们雇了一位挑夫挑行李,挑夫看样子60多岁了,看他吃力的样子,很不忍心,我虽不擅于肩挑,还是咬着牙帮他挑了一段儿。马泥坑原名马尿坑,从江边到山头有一条水沟,上游为褐铁矿化岩石,因水中沉淀物似马尿得名,十一分队进驻后将其改为马泥坑。在马泥坑听了九分队崔砚田(山西人,1956年毕业于太原煤田地质学校)的介绍。又在野外调查了两天,这里含矿地层属古生代,含矿的岩石有两种,一种是石炭,另一种是褐铁矿化黄铁细晶岩,铀矿化成因属后生淋滤富集的。看完后,施科长系统地谈了看法,并建议十一分队在这里布置一个揭露队,一个普查队。十一分队决定调陈文良任马泥坑揭露队技术负责。下午,我们离开马泥坑,乘船去安康,经汉中回宝鸡,路过留坝县,张良庙在公路西侧,我们下车参观。12月15日回到西安。不几天,去陕北踏勘的同志也回来了,他们在神木县呼家塔发现了较好的矿化点。为明年队伍布置,王副队长让我和踏勘组的周路胜(山西人、助理技术员)李福全(四川人,找矿员)同去呼家塔做现场评价。1959年1月,陕北已是天寒地冻,我们借了皮大衣、皮帽,坐上李俊亭开的吉普车去陕北。经延安往北到了榆林县,这里的毛毯闻名全国,我买了一条,四十块钱,这是我为结婚准备的第一个大件。我们中午到了神木县呼家塔,住在一位姓韩的老乡家,女主人回娘家去了,老韩给我们烧好炕。我们正在吃自带的干粮,老韩端上来一盆狗肉,让我们品尝。乌兰木伦河以北被沙漠覆盖了,在沙漠地区走路很费劲,每走一步退半步。我们都穿了一件十斤重的老羊皮大衣,头戴皮帽,再背一部伽马测量仪,手提地质锤。虽是滴水成冰的天气,但走一段儿路脊背就出汗了,一上午才走了二十多里路。中午到了异常区,异常出入在一条干涸河的壁上,壁高四五米,我们沿着河壁由上而下的测了一遍,异常出露长250米,厚四米,一般放射强度在50至200伽玛,高点可达千余伽玛。出露的岩石都是侏罗系直罗统的中粗粒砂岩,砂岩后生氧化为黄色、褐黄色,我们爬到河壁顶上,是一片平台,沿着平台做了测量,只发现一块硅化的动物骨骼,放射强度上千伽玛,这块化石是由远方被水冲来的,再未找到第二块儿,也未找到新的异常。呼家塔异常有一定规模,可安排一个揭露队进行钻探揭露。第二天,我和周路胜、李福全在呼家塔外围做地质调查,在呼家塔的东面有一个露采煤矿,有三层煤,约十五米厚。新疆在侏罗纪煤层里找到了铀矿,这个煤矿自然引起了我们的兴趣。我们在露采区内做了详细查找,煤层放射性强度只有十伽玛左右,可以做出无铀评价。野外工作结束了,告别了热情接待我们的老韩和家人。我们虽然离开了,但1959年几个人乘一部小车在老韩家住了三天的故事,在这个偏僻的沙漠村庄里流传了很久。1977年前后,陕西省二机局王副局长带一个盆地调查组来到呼家塔,老韩已经过世了,他儿子来看望王副局长,还提到了司机姓李,个子不高等等。1982年,我带一个组调查砂岩型铀矿,又来到了呼家塔。有个人赶着一群羊从远处走到我们跟前,他说自己是老韩的孙子,好多年以前,有辆小汽车儿带着几个人,在他家住了好几天……在献礼找矿活动中,李明高(四川人,助理技术员)小队发现了焦坪矿点。我立即赶往现场做检查,看过几处异常后,形成的印象是,异常产生在侏罗统河流相的中粗粒沙岩里。砂岩内含有机质,最有意义的是在砂岩里见到地沥青脉并含矿。美国安布罗西亚矿床含矿层就是侏罗系,含矿部位有较多的地沥青,这些地沥青来自深部的石油。焦坪矿点下部是产油的三叠系。通过对比,我对焦坪点满怀信心。出队以后,鄂尔多斯盆地找矿信息不断,分队吴维仁率领的七小队在陕北定边、靖边、吴起三线交界部位,发现白垩纪地层中的铀矿化。不久,他们又在子洲县马蹄沟的盐井内发现高强度异常,异常产生在三叠系砂岩内,经研究为雷异常。杨剑云小队在白水县武子渠的二叠、三叠纪地层里发现了铀矿点。含矿岩性属河流相的砾岩、砂砾岩,有三层异常。武子渠地区由于洛河下切,河岸塌陷形成了陡壁,我们的找矿员搭人梯,攀陡壁,才找到了矿点。从焦坪向东南相继发现了衣食村、后店等矿点。焦坪矿点经过详测,下半年成立了工区。吴维仁调焦坪任工区副主任兼技术负责。开钻不久,我和何钟琦、黄梅生到了焦坪,第一个钻孔将在农历八月十五深夜将穿过设计的含矿层位。深夜12点,我们借着皎洁的月光,沿着山沟的路走到机台守矿。得知钻机还在含矿层内钻进,老何马上挑着两个桶到山下挑水。老贺从苏联留学回来,在劳动上也从不落后,对自己分管的工作更是一丝不苟。提钻的时间到了,当矿芯提上来,发现一块岩芯有黑色细条儿,一测,伽玛强度很高,
“见矿了!见矿了!” 我们不由地大喊。老吴让人去通知测井组马上测井。测井数据显示:铀含量在0.1%以上。焦坪第一个孔就见矿了,虽是深夜,我们兴奋得一点儿睡意也没有了。第二天,我们四人去焦坪西南十里的衣食村看异常。老何说他去抚州地专的调令到了,很快要去报到。我和老何相处快两年了,关系很融洽,有些恋恋不舍。我们都祝愿老何在新的岗位上做出新贡献。衣食村与焦坪的铀矿化处在同一地层层位,含矿岩石也相同。在衣食村我们也看到了地沥青含矿岩石,在地表氧化成黄褐色。我们认为应将焦坪和衣食村统一考量。我们又到了后店,在技术负责卞春芳的带领下跑了两天野外,含矿地层与焦坪、衣食村相同,含矿岩性也相同,也有地沥青。这里的地表氧化强一些,岩石为黄褐色。1959年11月中旬,二小队长常志德从黄陵县南峪口回来,带回来一块标本,是富含有机质的薄层状砂岩,放射性达到千余伽玛。新来的康宽玉副队长带我们去检查。康副队长是老红军,小时候,父亲背着他到黑龙口给地主当长工,父亲去世后他就给地主放牛。1934年,徐海东的部队路过黑龙口,他丢下牛就跟部队走了,当时他才14岁。我们的汽车过了黄陵县,直奔南峪口,先去看取标本的地方,现场看到含矿岩石只有20厘米厚。我们又在周围看了麻湾、寺湾沟、秋林河等矿化点,特征与南峪口相似。南峪口矿点矿化范围较大,是一个较好的成矿区,我们现场研究了明年工作安排。晚上住在七里镇,我们六人睡在一个火炕上,炕很热,我和吴维仁合盖了一床被子。刚躺下一会儿,脊背就烫了,调过头来,不一会儿又烫了,折腾了半天才睡着。1959年十一分队铀矿普查取得了较好成绩。鄂尔多斯盆地的东南部,北起黄陵县,经宜君县、耀县至旬邑县,都在侏罗系直罗统的砂岩里找到了较好的矿点,在平面上形成了向东南突出的一个弧形。盆地东北部内蒙三队也找到了神仙沟等矿点,在平面上形成了一个向东北突出的弧形。盆地西南边,九分队在勘探国家湾矿床,整个鄂尔多斯盆地呈现出了较好的成矿前景。随着找矿的发展,182的队伍也在扩大。从1958年起,先后成立了宁夏三队、内蒙三队、甘肃十五分队、陕西三队、河南三队、河北三队,从新疆519调一个分队到内蒙侧老庙盆地工作,番号为内蒙五分队,加上原来的四个分队,182共有十一个分队。在大跃进时代,西北铀矿地质队达到了建队以来的鼎盛时期。
穿越时空的文字带我走进核地质系统的精彩世界,希望能分享到更多相关182的回忆录。只要是人可查事可考的纪实性文字,我都视若珍宝。
感恩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