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履迹

文摘   2024-12-12 09:30   海南  

1956年是我最幸福最无法忘怀的一年:我被招进了三局系统,拿到了此生第一个月的工资。我把工资全都寄给了父母,告慰他们孩儿已长大成人了。作为长子的我,为自己开始分担家庭重担感到无比高兴。
泪别津门

1955年12月28日晚,被三局录用的近三百名学生,分别聚集在天津东站和北站,乘火车去北京,再转车去太原。站台上和车厢里挤满了送行的人,人声嘈杂,有的兴奋地高谈阔论,有的嬉戏打逗,还有的掩面而泣……“叮叮”开车铃声响了,依依不舍的情丝立马被斩断了。再见吧!亲爱的爸爸妈妈和亲人!我挥泪告别了养育我的津门。

大概两小时抵达北京,早已有人为我们安排好住宿。次日与在北京招工的二三十名青年汇合,前往太原。对于我们这些从未离开过父母,从未出过远门的小青年,一切都是新鲜的。

火车行驶一宿,清晨抵达太原。刚下车,扑面而来的寒风让大家不约而同地把捂耳放下来,戴上口罩。车站广场上停放着几辆崭新的吉斯、嘎斯汽车,很气派,很扎眼。汽车送我们到山西省委党校暂住下。室外虽寒气逼人,但屋内暖气烧得哧哧作响,犹如春天。

早点是玉米面花糕、油茶和一碟咸菜,这比起天津传统早点油条、豆浆、豆腐脑、馄饨,锅巴菜、煎饼果子等确实简单了些,有人吵吵嚷嚷,碗筷敲得叮当响,乱哄哄的。我家境不算好,时常至月底揭不开锅,再说油茶面糊香味四溢,我吃了一碗又一碗。在党校未住几天,又搬到太原新城二工校。

操训班开课

二工校坐落在新城,尚未峻工。有些门窗未安上,院内建筑垃圾还未清理。就在这简陋的条件下,操作员训练班开课了。学习课程:普通地质学、物理学,物理探矿、铀矿普查、铀矿普查仪构造等,由中苏专家授课。探矿仪器、矿山施工设备,钻机、汽车等机体上,镶刻CCCP苏联制造字样。原子能对我国来说是崭新的事业,为此我们非常尊重苏联专家,给他们提供了优越的工作和生活条件。然而苏联专家中也鱼目混珠,有的是刚毕业的大学生。他们处处以老大自居,目中无人,动不动训斥中国技术人员,在地质学术上搞一言堂。

在太原集中培训五个多月后,除留下几名做打字员、绘图员外,其余的人分配到了四个分队(即现在的地质大队):一分队、七分队、九分队、十一分队。工作区域分别为:河北承德、山西五台、陕西秦岭等地区。

我被分到了一分队(后与青海境内的三队、五队合并为652大队),在承德地区,青山绿水,是历代皇帝避署避难的地方。海拔不高,但山岭陡峭,树林和灌木林重叠交织。为保护珍贵仪器和找矿员人身安全,为找矿员配备民工辅助工作。有一次跑线,民工在前开路,时不时哼哼小曲,一是驱赶小动物,二是为自己壮胆。民工突然不唱了,脸色煞白,要改方向前进,但操作规程不允许。我坚持按原方向爬到山顶,向下望去,见一只金钱豹在草丛中晃动,妈呀!吓得我头发根都竖起来了。

十一月下旬的承德开始降雪了,野外作业基本结束,该收队了。不久,年关将至,津籍找矿员们嚷嚷回家过年,领导同意开车送,大家欢天喜地,忙着采购年货,带上锦鸡、狍子肉、蘑菇等特产,大仓小囊装得满满的。汽车跑了十多个小时,晚上九点多钟到达天津。春节后没待几天,就有人想归队了,这跟最初离家时的恋恋不舍形成了对照。

转战胶东

一分队在承德工作不到一年,又浩浩荡荡转向山东胶东地区。1957年3月,队机关入住莱阳地区招待所,不久又迁到益都县。山东不愧为老区,人们热情豪爽,山上邂逅主动搭腔问候。找矿员主要任务是操作仪器,按地质技术员布置的路线探测异常点。负重几公斤仪器,以及罗盘、地质锤、还有干粮和水,每天要完成五六平方公里面积普查,比较辛苦,迷路、挨饿、露宿等时有发生。记得一次小队搬家,计划安排上山工作和搬家两不误,可不知哪里出了毛病,上山工作的人按预定点集中,却不见后勤搬家人员的踪影。我们意识到今夜食宿没着落了,就地随便弄点吃的,借宿老乡的一个大麦草蓬过夜。大家席地而卧,有人听广播,有人看书,有人深情地哼唱勘探队员之歌,还有人讲述离奇的鬼怪故事……真是精神大会餐。大家睡意全无,不知谁喊了一句“别吵了别吵了,快对表”,瞬间静下来了,嘀-嘀-,听得见表走的节奏。不知谁放个响屁,“庙不大还有卖笛的”一句俏皮话逗得大家哄堂大笑,什么疲劳晦气全都一轰而散了。

誓战柴达木

刘少奇说地质队是建设社会主义时期的游击队,这比喻再恰当不过了。我们三年挪三窝,1958年初,又由内地转向大西北。为保证重要任务的完成,开展大动员,全体职工隆重宣誓:头可断,血可流,苦战柴达木。

几经辗转,火车汽车,日夜兼程,顺利抵达兰州,下榻兰州饭店。当时的兰州饭店外观平平,但室内一尘不染,还有卫生间和淋浴设备,24小时供应温水,我从未见坐便器,还觉得坐着不如蹲着好使。床铺被褥柔软舒适,对我们这帮常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的地质队员而言,感到不习惯和拘谨。我转念一想:上等宾馆住过了,名菜佳肴吃过了,挨饥受冻经过了,这人生滋味也算尝遍了。

在兰州逗留一天、次日乘汽车到达西宁,住进了西宁宾馆,与兰州饭店大同小异。住了一夜,第二天早早搬到西宁市东梢门旅店。这是个非常简陋的驴马客货栈,几排平房,牲畜粪便随地可见。紧接者,各野外小队领导张罗采购生活日用品,领取劳保服装等。队机关在野外队出队后不久,又搬至青海省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的察汉多苏镇。远远望去,规摸不如内地一个自然村大,主要街道是东西向的一条砂石路,两旁均是泥巴糊的平房,唯有州委办公院是整齐的砖房,好似鹤立鸡群。

在青海搞普查找矿,碰到的困难要比内地多得多。一望无际的荒漠戈壁,人烟稀少,干旱少雨,空气稀薄。膳食上牛羊肉多,蔬菜昂贵,很少吃。由于缺乏维生素,有人指甲盖凹陷。至于鱼虾之类更是遥不可及。有一天,管理员买来很多鲤鱼,做成红烧鱼,鲤鱼籽绿豆大小,大家都争着吃。当晚,食用过鱼籽的人都上吐下泻,幸好抢救及时,才化险为夷。原来青海湖的鲤鱼籽含毒性,不能食用。

1958、59年,青海西部地区社会治安有些动荡。反动牧主、头人抗拒社会主义改造,煽动叛乱,也干扰到了我们的普查工作,找矿工作时断时续,人们提心吊胆的。一个漆黑的夜晚,劳累一天的找矿员正准备休息,突然听到一声清脆的枪声,我们自养的藏獒疯狂地吼叫。“今晚会不会有战事?莫非叛匪偷袭抢粮?”人们猜测着。当兵出身的伙食管理员招呼大家紧急集合,占据有利地形,各就各位,准备战斗。此时帐篷外藏獒狂吼,听有人高喊:什么人?不许动!随即大伙一拥而上,逮住两个带枪的人。经询问,得知是附近矿山出来寻找走失民工的保卫人员,路经此地被狗缠咬不放,无奈鸣枪,因此造成了误会。

初到青海的1958年初,工作重点在青海西部地区。与此同时,大队着手在西宁市筹划建立大队基地,并于1960年在西宁小桥地区建成两栋三层砖木结构楼房。从此,职工冬训有了落脚点,不再为找房犯难了。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我国连续遭灾,尤其是大跃进、人民公社、大炼钢铁等极左路线影响,国民经济濒临崩溃。苏联单方违约,撕毁协定,撤走专家,并带走所有图纸资料,企图把我国刚刚建立起来的核工业扼杀在摇篮里。我聆听过一场形势报告会,其中催人奋进的几句话令我记忆犹新:"中国人民有能力、有决心,依靠自己的力量,掌握发展原子能事业,我们一定能够造出自己的原子弹。"果然,1964年10月16日,我国成功爆炸了第一颗原子弹,举国上下一片欢腾,我们铀矿地质队员更是欢欣鼓舞,倍感自豪。此时本人已由青海调到甘肃七队(后来的217大队)政治处宣传科工作。原子弹爆炸后,工作区域底数超高,系原子弹尘埃飘落所致。
文革“洗礼”

1965年初,大队任命了一批中层干部,我被列为政治处宣传科副科长,上任没几天,文革爆发了。大字报铺天盖地,带高帽游行接连不断,批判炮轰此起彼伏。文革后期各地相继建立“革委会”,实施精简机构,干部下放劳动。和我一起分到修配车间锻工组劳动的还有三名机关干部。我们由一名老师傅带领,组成一个班子,负责加工生产急需用品。初来乍到,拿惯笔杆的手骤然握起12磅的大铁锤,很不习惯。师傅的小锤敲打那里,大锤就打到那里,否则锤击在空砧子上会反弹碰伤自己。劳动一天下来腰酸胳膊痛,好像散了架。大约经过半年的磨练才适应了。红透的坯料从炉膛夹出,置于砧子上,师傅手持铁锤,叮当叮当,火花四溅,大锤齐飞,什么火花烫伤全然不顾,一鼓作气打成,这就是趁热打铁的道理;热铁省力省时,凉铁费力费时不安全。劳动了一年多,同来的三人都安排了工作,我却没有动静,不由地浮躁起来,但深想各人各异,他们条件优于我。一个是吃牛奶面包长大的学生,有一技之长;另两个是四九年工作的老革命,乃有功之臣。

文革影响无所不及,七队也受到冲击和干扰。但有一点值得欣慰:无论何等混乱,七队广大职工坚持生产,最终在文革后期向国家提交了可供开采的铀矿床。说明七队是一支久经考验,能打硬仗的队伍,我为此感到自豪。

陇南会战
七队在河西走廊苦战十几年,摊子铺的很大,交矿后又奔赴陇南参加会战。成千上万吨机器设备,一千八九百职工和几百随队家属迅速迁到了陇南成县。

陇南濒临川陕,多雨湿润,常有洪水甚至泥石流发生,给野外生产生活带来麻烦,甚至停产停炊;野外队常因伤病缺人停机告急。大队每年都抽调机关科室及后勤青壮年顶岗劳动,少则个把月,多则两三个月。本人正处而立之年,是抽调劳动的首选。记得有一部钻机只有二人上班,加上我三个人,勉强维持钻机运转。班长扶刹把,另一位在塔上操作,我把井口。
随知青上山下乡

1976年初,我在大队工会就职时接到通知,带领知青上山下乡插队劳动。对于这项新任务,我知之甚少。

这批插队男女青年共十二人,均是七队子弟学校刚毕业的高中生。他们对上山下乡抱有极大热情,很少考虑到困难。作为带队干部的我,觉得担子沉甸甸的,组织重托、家长的期望,要求我事事想周到,尽可能少出差错。

十几个人组成的知青点,就像新组成的一个大家庭,居家过日子,柴米油盐都要买齐备好,什么都不能少。经过十多天的努力,吃住两件大事落实就绪。三月初,十二个人乘一辆满载行李灶具生活用品的汽车来到甘肃成县南山生产队,此点距县城和七队机关七八公里远,比较方便。根据当时政策,知青还是供应商品粮的,有个集体粮本,知青每月在县知青办领取生活补助费。生产队每月派驴车去县城为知青买粮油蔬菜。知青下到生产队先干一些简单农活,如背粪、锄草采摘、收割打场。他们和社员一样劳动记分,年终分红,吃饱饭是没有问题的。

南山生产队共有八九户人家,总共不足50人,零零散散的建在依山避风向阳的地方。生产技术落后,还延续使用二牛抬杠耕作。农民贫穷,靠地里“刨金"维持生计,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南山生产队对知青的到来还是欢迎的。在知青来到之前,生产队用县知青办预拨的盖房款,盖起一整排的干打垒竹瓦房,有宿舍、灶房、仓库共七间。生产队派工支援,教大家掌握农业生产技能,上山砍柴打背的要领,还划拨两块篮球场大的自留地供知青使用,播种上耐早的土豆、洋葱等。知青们模仿农民过日子,在集市买一头猪崽和山羊、十几只小鸡娃,不知不觉鸡成群,猪肥羊壮。但那头小猪,长满虱子,让人闹心。生产队保管员送来509农药治虱子,孰料509属于剧毒农药,人畜出现中毒反应,猪先被毒死了,人也头晕,恶心,四肢乏力。此时已是半夜,我头脑还算清醒,不好!当机连夜送中毒人员赴大队机关抢救,深一脚浅一脚赶到职工医院,砸开医院大门,立即输液。我本人和两名知青转危为安,逃脱一次生死劫难。带队前考虑了很多,尤其是知青的人身安全。为此我把铺盖搬到知青点,和知青同吃同住同劳动,与他们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  

忙忙碌碌,转眼一年过去了,十二名知青被分批招工,走上了社会,我也调回大队,先在子弟学校任职了三年校长,后又调至大队工会工作,1994年退休。

我这一生是在飘泊中渡过的,随大队走南闯北,历经艰难险阻,但命运给予我的惠泽远远大于苦难。现在回忆自己走过的路,觉得平凡又踏实,很幸福,很骄傲,很知足,无怨无悔,如有来世,我还愿意走这条路!

编者寄语

这篇回忆录收录于217大队五十年大庆征文集《激情岁月的足迹》,经作者家人同意调整后发布于此,与大家共享。

穿越时空的文字带我走进核地质系统的精彩世界,希望能分享到更多相关的回忆录。只要是人可查事可考的纪实性文字,我都视若珍宝。

感恩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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