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德镇记忆——砍柴
那些并不遥远却已逝去年月的风雨、那些并不永恒却已是过往的点滴,那些并不能载入历史却能留住往昔的事件,时时在记忆深处摇晃和呈现着。在没有各式各样玩具的小时候,火柴是最廉价最易得到的“玩具”。只要小孩手上有火柴,大人们就会坚定的说,不要、不能玩火,并且还会认真继续说道,玩火晚上一定会尿床。尿床,经大人们时时羞羞脸、天天挂在嘴上,就成了小孩子们小的时候最为“耻辱”的事件。特别,看到第二天各种“膏药”印记的被子在太阳底下随风飘荡高高飘扬,小孩子们如看到“牛鬼蛇神”般,会快速跑到远远的地方去玩耍。因而,火,对于在特别年代的小孩子们来说有点特别、有点感喟、有点感慨。
人类历史自古以来,人们做房子、建卧室,天人合一的材料就是木材。可木材,最大的天敌就是火。阿房宫壹把火三个月连天际,圆明园壹把火烧崩清帝制,对于普通百姓,壹把火更会把小小的家烧回到解放前。所以,人们自从能建房屋给自己住和生活,应该会想尽办法不让给烧废,变成无家可归、变成一无所有的人。为防火,特别小孩子不懂事,怕在玩火时把房屋烧废,大人们常常挂在嘴边的尿床和提醒,就最自然不过了。
可是,火,对于人类、对于社会文明进程,有着无以复加不可替代的作用。可以说,火为人类的进步提供了一切可能。火,是人类的神、上帝。景德镇,更是火的镇,在以前的年月里是由木材作为柴而燃起的火,将镇铸就。柴,是燃料,包括木材的树、树枝、树丫,还有其他的杂草等;会用火,更是人与其他动物区别的唯一标识,中国五行中的火,在相生相克中滋生着万物。
在景德镇,柴主要是指以树木为主组成的烧制瓷器和百姓日常生活中的燃料。景德镇,最好的柴是烧制官窑瓷,为有松脂的松树;民窑量大且要求相对低,烧制时有的会用槎柴。槎柴由灌木、树枝、茅草等组成,在清朝时也称“船柴”。到上世纪五十年代中后期,柴改煤成功后,景德镇基本不需要柴作为燃料,用于烧制瓷器。但是,烧制瓷窑开始引燃煤时却需要茅(毛)柴。从而在景德镇有了专门上山收集或砍伐茅柴的队伍。景德镇,茅柴“超越”了百度或科学定义的概念,有着地方方言俚语的内容,专指由松树丝(球)、细树枝、树丫、被子植物等组成的干燥后易燃的燃料。在没有液化气、天燃气等后工业燃料的年代,百姓日常生活也少不了柴,也包括茅柴。
冬天,天还没亮,黑黑的隔壁邻家哥哥的房里,就传出悉悉索索的哗哗穿衣声。今天星期天,不是休息吗?“柴刀带好了没有?”“带好了!”“中午饭呢?”“也带了!”父亲和儿子轻轻的互相一问一答。哦!今天是休息日,他们和往日一样,要上山砍柴!上星期看到他们满载而归,放在坯房院子墙脚边,心想,他们这次肯定也会一样。
煤,在计划经济年代里,是国民经济中重要的“战略”物质,人们平日里做饭烧水的煤只能凭票购买。煤不仅仅在国家层面是重要的物质,对寻常百姓更是。家中如不节约、放开手脚使劲的用,超量了,关键过年过节或重大红白喜事时会出现煤荒。百姓平时的节约,都是为确保喜庆和家庭的快乐幸福时,在烧饭做菜省去时时要添薪(柴)的麻烦,和可得到持续的火力,把生鲜变成美味。 在改革开放前的封山育林时,景德镇百姓上山砍的柴是形状“怪异”的小杂木、不是经济林的成材树木,对国民经济破坏性不大,在某种情况下还能保护和促进其他“有用“树木的生长,因而那时的砍伐得到了“某些方面”的默许。家里只要有劳动力、只要有空闲的时间,只要不去胡乱砍伐,到默许山头或地方去砍,尔后扛或用大板车运回来就是自己的了。如被发现有砍了不准许砍的,保准会抓进派出所,被定罪坐牢。
“爸,今天去上次没去过的善寺庵砍还上去哪?”邻家哥哥轻松愉快问他父亲,声音中有着壹股男子汉劲、有着对今天去砍柴的渴望和迫切、有着想立即出发立即能砍到更多柴的冲动。“早晨太阳没出来,出门会冷,要多穿点!”“等会儿走快点就不冷了。”“上星期你砍了两担柴,回来时天都黑了,今天只准砍壹担!”“没事,今天出发的早,还是要砍两担!”俩父子在轻声的唠叨着,也传来随便吃着早餐的声音。
邻居的门被轻轻关上,他家又恢复了黎明前的寂静。寂静中,从窗口向外望,冬天晨曦中那升腾的雾气,在寒冷中有种温煦,随风在空中有种蕴和。看到邻家父子出发,被褥中的自己全身体温突发升高,心馋他们了。此时,想到邻居家积累了那么多的柴,自己更加睡不着。
总是听邻家哥哥说,这山梁上的柴又多又好、那山峰的柴又直又粗,等等。还总是听邻家哥哥说,这次在那个山头看到了有野兔出没,那次在这个山顶看到了野猪的脚印,还时不时的突然有野鸡展翅向天际冲锋,还经常看到獐子从这个山头飞驰到那个山头,等等。 每每休息日,当夜色初来,总是看到,他们父子俩砍柴回来,兴奋的脸被汗水所浸白,不管说话时呼吸是那么的粗壮,第一时间总是拿出山上采摘的野果和奇物,让人羡慕不已。还总是能看到,每每父子俩前脚进院子柴还没放下,邻家的哥哥二话不说就往外走,把壮阔的第二担柴又扛进院子。心想,山上真的是有很多柴砍!砍柴,真是好玩不?不行,下次一定要和他们一起去砍柴。
还是那个寒风吹拂大地冬的某天。清晨,浓浓的晨雾蒙蒙的夹带着绵绵细露吹拂着自己和他父子俩。每人一把刀、一个水壶、一个装着中饭的书包。腰间插着刀,左右反背着水壸和中饭,似奔赴战场的战士,时刻准备消灭来犯敌人,雄壮的走在去砍柴的路上。路边,寂静树的枯叶在晨光中,在荡漾雾的拨动下婆娑起着舞;远处的原野,银白色的田埂上少许的干草和无名花,静静沐浴在轻盈的清寒的晨曦中。没一会儿,整个人没那么冷了,还共同享受着冬晨中那寒冷的清爽,和寒雾里的那爽朗,以及细细雾气中的那清甜。“上山后不要乱跑,怕有野兽!”“山上的那些果子也不能乱吃,怕会中毒的!”父子俩一路叮嘱着我。
太阳在清冽的风中慢慢升起,我们到了山脚下。哪怕在冬天,山依然是郁郁葱葱,枝繁叶茂把上山的路给深藏起来,让经常砍柴的父子俩有点不知所措,只看到,旁边的小溪缓缓向远处流淌。“从这上!”他们父子俩异口同声的说道,一个小跳跃就来到山的身旁。我们仨,特别是我,兴奋的向山上迈进。
右手拿着刀,左手就近胡乱抓、拉、拖拽着树枝和杂草,好让自己稳健的向山上攀登。过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到有柴的地方,自己的步履却更加的艰涩,那半腰深的枯黄树叶,让我上山无门、下山无路。那满满的满山树与叶,轻风吹过,满是脆声,让心胸有着更广袤的脆爽。枯黄树叶象是山上一层厚厚的地毯,让山体冬暖夏凉,保证着山土不产生洪流、山体不会发生滑坡、更不会出现泥石流。每每向上登一步、自己反倒向下滑二步。自己始终不能向上攀越。越不能向上攀登,心越急,心越急,脚越被枯黄树叶缠得牢不可破。背部丝丝的汗水已经湿润了衣裳。
为何,那时的山,枯黄树叶有那么多?是不是为了蓄水,让小雨变成甘露,大雨变成是下了小雨,把灾害消灭于无形中。是不是为了滋润山林,把密集茂盛的枯黄树叶留下来,好作肥料,天然的继续天地间的轮回。现在,小雨小灾,大雨大灾,或许就是山上没了枯黄树叶,对雨水不能进行自然调节。
什么是柴?自己用眼张望着山上一草一木,一叶一藤,好想把自己昨晚深夜脑海里计划好的、希望能做到的、心中企图能实现的,变成完美无缺的现实。却不知从何下手,怎样的砍、向哪砍去?柴刀在手中尽情的挥动着,眼里飘动的全是柴、柴、柴,可砍到的全是枝杈和茎,没有粗点的柴,没长长的、更没有参天的柴。此时,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柴为何物。真的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有些脑怒的自己在内心对自己十分不满意,今天难道真的就收获着树枝和枝杈?
自己艰难困苦的来到他们父子俩身边,只见他们手轻松的挥舞着柴刀,一路向前砍去。不多一会儿,周围全是散落的杂木柴条,又不多一会儿,拿起刚砍的藤条,一一把依附在上面的枝叶和枝杈全部削去理干净,试试能否作为绳子。然后,重新向新的方向一路砍去。
午饭后,稍作休息,他们看到地上的柴,足有叁担,看看天上的太阳,心情愉快的对我说,“今天就这样,准备捆绑柴,回家了!”还笑着问我,“看到有什么野兽、听到有什奇异叫声吗?”我疑惑看着他们父子俩,“心急,全为砍柴去了。”看到地上还不足半担柴,羞愧难堪。
他们又找来手指般粗的藤条,用脚紧紧摁着一头,一只手抓住藤条中间、另一只手握住藤条的另一头,始终往一个方向转,藤条慢慢裂了、条条的筋径出现了。尔后,绕着那差不多有一担的柴进行着捆绑。待柴捆好后,再寻找粗一点杂木砍好修成杠杆当作扁担,两头往每捆柴中使劲的插和扎,就成了一担柴。乐滋滋的下山回家了! 我,晚上回家,与他们父子比,只砍回半担柴!不过,那次砍柴我记得去的地方是景德镇市南山的十八折。
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八十年代开始就少了)的年月里,砍柴是景德镇的一个产业,众多没有编制的、或从老家到景德镇市投亲靠友的、或想能在景德镇立足成家的人,等等,从事着这个“自由”职业。只是后来,烧制瓷的方式、人们生活中所需燃料变了,砍柴这行业就没了。那时,只要到了太阳西下时分,从南山经天宝桥就会有浩浩荡荡的队伍走来,不是肩扛的就是用大板车拉的,全都是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