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杂逸事——反动标语
初冬的下午,寒风还不算凛冽,云际间经过整上午的混战和争夺,天还是没放晴,灰蒙蒙的。阴沉的天,夹杂着细碎冷冷的风,给素洁的天地,带去了阴湿,街头弄里行走的人,只顾着自己把头埋入领口或围巾里,全沉沉静静的,没有一个人的脸上带笑容、严肃严肃的,且相互之间没有言语的祝愿着生活快乐、工作顺利,以及家庭幸福。此时,同住一个坯房院子居委会的几位领导,神色慌张,神情凝重,说要去派出所报案。
我们院子的邻居们,丈二和尚摸不清头脑,想问是什么事,却又不能问、或不好问、或不敢问。上世纪七十年代,改革开放的风还没在中国大地上吹起,因阶级斗争的革命需要,人们思想和意识还处在严谨严肃的状态,事关政府、特别是与公检法部门相关联的以及政治事件上的事,相互之间从不会去打听和议论。偶尔在一起邻里的谈话交流内容,除掉柴米油盐,还是柴米油盐,不会多说半句话。家里人,耐不住性子想说说时局和传闻,只能是把家的大门紧紧关上,然后是轻言细语的谈上几句,生怕墙外有耳,给自己带来灾害、给家庭带来灾难。
那时间的居委会,景德镇人土话称作“坊里”,居委会主任也就叫“坊主任”。坊主任的权力当时除不管现在低保、廉租房资格的审定和报批等外,什么都管,比旧社会保长的权力还要大还要广还要深。你参加工作,政审,要坊主任盖章;你当兵保卫祖国,政审,更要坊主任盖章;其他相关生老病死更不在话下。只要坊主任发现自己管的坊里有一丁点不好的事,第一个出现在现场的人,肯定是坊主任,并担负着了解、化解、处理事件的第一责任人。
当居委会主任带着两位身穿上白下绿警服、头戴大盖帽的派出所民警急切的来到院子里时,大家不约而同的向居委会聚集。那时间的居委会没有固定的办公场所,谁是居委会主任,谁的家就是居委会。进到居委会后,只看到,民警与居委会主任在轻声的一问一答,隐隐约约听到,什么标语,什么反动,什么厕所等等。经自己大脑对他们说的话重新组合和分析,结论大概是,在居委会管辖区里、某个厕所发现了反动标语,并且还没发现标语是谁写的、什么时候写的,急需派出所同志进行破案,派出所的同志请居委会主任尽可能多的提供线索。
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只要有反动言语,就会被定性为反动派,严重的,会定性为反革命分子。而反动标语的出现,肯定是反革命行为;反革命行为肯定是反革命罪犯,是公安派出所和法律部门严打的对象。大家都知道,反革命罪那时是大罪重罪,严重的影响极坏的要被枪毙。家里如出了一个反革命分子,全家人都抬不起头来,还会殃及亲戚朋友,与“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相比,一个是在天一个是在地的事情,什么当兵、就业、提干、找对象等,想都不要去想。
那厕所座落在弄里的一个转弯处,除去早晨人头攒动外,其他时间人流量不是很充足,从某种意义上说,有时还门前冷落车马稀。居委会主任边走边给派出所民警介绍道。我们居委会的居民基本是清一色瓷厂工人,天天要努力做好单位革命工作,革命觉悟绝对高,一直没出现过什么反动言语,更没有出现过反动标语。我们居委会的小孩子,天天都在上学,有实行二部制(全天只上半天课)不能上学的小孩子,学校也会安排组织学习小组,定时要到同学家共同上学习小组,班主任或班干部会定期检查学习小组情况。不管大人和小孩,我们居委会的全体居民,基本没时间去写这反动标语。还有,我们居委会目前,没有外来走亲访友的,也没有外来务工暂住的,更没有空置房屋有外人租住的。派出所民警边走边听边问,最近发现有没有陌生面孔的人出现、有没有鬼鬼祟祟的人在居委会范围内来回的走动?
说一千道一万,全是空话白话和没什么用的话,左分析右分析,上打听下打听,里排查外排查,现场是唯一能提供重要重大线索的地方。大家又相互簇拥的走向那厕所。
那时对流动人口的管理非常严格。没有单位盖上红章子介绍信的,住不了旅馆;没有结婚证的,男女不能同住一个房间。入住旅馆时,不仅要登记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还要写明来来的目的和走的时间,同时,当地派出所民警会定期和不定到旅馆进行查房,把坏分子给抓住。非常时期,有外地朋友和亲戚来,不管是否寄宿有自己家,还得向单位或居委会报告,说明与自己的关系,以及住或玩几天。稳定长效治安管理,普通百姓家基本可以门不上锁就可外出,给社会发展提供了良好基础。
还没走到那厕所,一股难以忍受的气味扑鼻而来,可派出所民警和居委会主任如若平常,根本不把那味当回事,直径走到厕所里,低头查看那反动标语的位置。那标语不在男女厕所内,是后面粪坑的墙壁上。假若如厕的人不注意或不关心或眼睛的视力不好,按正常情况,是不会被发现的。当民警义无反顾的走到那淘粪的小门,认真查看了那粪坑情况,得出结论是,小孩子根本走或攀爬不到写反动标语的那位置,只能是有文化的大人所为。看后,民警当机立断抬脚走进了那小门,经千辛万苦才找到合适的位置把自己给安稳安顿好。是冬天,没有什么蚊蝇和虫子,只有那难闻的气味紧紧萦绕着民警的全身。
那时,社会稳定,人们生活静静的安居乐业,民警是两手空空来到案发现场,没带任何有科技含量的侦察设备,只能用双眼、拌着用手势比划、牢牢的紧盯着那反动标语的字,进行案情分析。那字是用黑炭写就,和课堂上用粉笔进行板书性质相同,字体方正有形,有楷书的味道,笔力深厚、笔锋苍劲有力。能写出这样字的人,字的功底非同一般,所受的教育也不是常人所能接受到的。看好和比划完那反动标语黑黑的字,民警满腔都是仇恨的同时心里也一亮,侦察范围缩小到受过高等教育或喜欢练毛笔字的人群,可刚才听到居委会主任介绍,在居委会管辖范围内,基本或全部都是瓷厂革命工人,旧社会读过一点私塾的人也没有。哪是谁写的呢?
没一会儿,派出所所长也赶来了。听完相关人员简明扼要介绍案情后,二话不说,亲自走进那粪坑,又在那黑黑的字前,用很长时间,用眼睛高度专心注视、用心精辟研究分析那字。那时,重大、人命关天、影响极大案件都是更高一级的公安机关受理和破案,而基层派出所因人员稀少、设备简陋等原因,办理的案件基本都是案发现场情况简单、案情较简易等的案件。但发动革命群众、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走群众路线却是基层派出所的强项。所长在紧盯黑黑字的同时,向粪坑外的民警大声说道,请高中语文老师、懂书法的来;请居委会协助,把居委会能写字且写得较好的,集中起来,让他们全都写几个字;请副所长安排好厕所的晚上值守,保护好案发现场,不破案绝不不收兵。
又没一会儿,附近小学几个语文老师来了。这些老师都说自己喜欢书法,平时也常常练毛笔字,过年过节有喜庆的事时会帮朋友和邻居们写写字,对其他人写的字平时经常阅看,对字的子丑寅卯能看懂一些。这些老师都是在听到有人写反动标语时,义愤填膺自告奋勇自愿来的,都很想能为派出所破案出力,为社会的稳定团结出力,为居委会的百姓能过上安稳快乐幸福的日子出力。等走到那厕所处,老师们一个接一个、群情激昂的依次走进那粪坑,同样的在那黑黑字前,无比认真的观察比较研究起来。老师们都说,字好,为什写这反动标语的人,心那么坏呢!
与之同时,居委会主任带领副主任和相关居委会工作人员,挨家挨户对能写毛笔字且写得较好的人进行登记,要求这些人带上自己的毛笔和纸,立即前往居委会,写“毛主席万岁”五个大字。顿时,居委会人声鼎沸,只要到的人,都会兴高采烈的写上那五个大字。写好后,他们之间还暗暗比较着,谁写得好。写好后,又立即送到案发现场,派出所所长亲自在粪坑里进行比对,看看谁的字更象反动标语上的字。可毛笔写的字,与粉笔的板书是有区别的,最重要的是笔锋各有所长和所短,字的骨架所能表现出的内力有所不同。
良久,或是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经过比对和大家的你一言我一语,各有各的不同分析、看法和研判,意见得不到统一,更没找出有极其相同相似的字,怎么办?派出所所长思索着。厕所里那反动标语的字,没技术能拓下来;照相机一时半活又调不过来;又没有那么多的黑板,让刚才写毛笔字的人,重新写上那五个大字。万般无奈,所长脑海里想到,请求上级支持,调用壹台照相机,对字进行拍照。同时所长立刻在大庭广众前,宣布案发现场的值守取消,淘粪的门上把锁就是。所长还同时暗暗安排,今天晚上请所里全体民警加班,着便装,在厕所仍致整个居委会范围内,进行巡视和巡查,看看有没有可疑人出现。有,第一时间把反革命分子控制住。
夜色,在不经意间,降临大地,还是灰蒙蒙的,那些细碎的风增加了冷的厚度,可派出所同志和居委会领导们,还在忙碌着。精心分析、全力组织,力求早点找出线索、早日破案,抓到反革命分子,给予法律的审判。抛开政党之争和社会意识形态之分,人总得要有敬畏之心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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