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出生在万罪旧社会的农村,真的是辈分往上数,谁的祖宗都是耕地种田的农民。老王小时候的那时,积贫积弱的中国,没有一处是能让生活得到顺畅舒心的地方,有的地方连一张书桌都放不下,都为能生存下去而要用性命去奋争着。刚解放那会儿,看到家家有田地分、人人都有农活可做,没米、没衣服穿政府还会救济,老王(那时应是小王,还是用老王称呼吧,省得把大伙给弄糊涂)很是兴高采烈。于是,老王对新中国的政府十分的信赖和依“恋”,有事没事都会去村级政府帮忙做这做那的。在村级政府成立民兵排时,因年轻平时工作又积极,他光荣的当上了民兵,且分发到一枚红红的红袖章。
当时,他这个村的民兵排只有一杆枪,放在村政府里,不归个人专属,由专门轮流值班的人扛着。平时巡逻和干其他什么工作,需要民兵排出勤的,只是在队伍前一个人扛着枪,后面全是戴着红袖章的民兵。因刚解放,地方工作千头万绪,为不至于把革命工作搞乱和出差错,为表明戴红袖章人的身份,红袖章上一般要写上民兵两字,以区别其他载红袖章人的身份。有的地方,如村子小、人口少,出门都认识和知道谁是谁,只要戴上红袖章,表明是新政府的人,也可以。
当老王伸手接过那红袖章时,内心的血如同红袖章的红一样,鲜亮红彤彤的奔腾着。当家人看到他已是民兵且有红袖章时,个个也兴高采烈的,真的是祖上有福、祖宗的荣耀,让他这个家终于翻身做主人了。他细心保管着这枚红袖章。不到村里民兵排上班、不为村里以民兵形式出勤干革命、村政府不要求戴红袖章时,他绝对不戴红袖章,且把红袖章洗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丝的灰尘和汗汁。
老王家,世代农民,规规矩矩种地,老老实实为人,应该是老天不负勤劳人吧,在解放前,经家人的共同努力、积少成多,整个家有了自家的地,不足壹亩,只有七分地。在刚解放还没开始土地改革前,老王家就积极主动把这地上缴到村政府了。随后的家庭成分的划分,老王内心想,现在自家没半分地、没多一件衣服可穿、没多一具农具可用,成分肯定是农民,绝对不是地主或雇农、中农等有产阶级。可当划分时,有人说他家曾经有过七分地,不应是农民。他惊诧的看着那人,怎样申述和申斥,经村民大伙评定,还是被划分为中农(后来听说,是村里为了完成计划)。回家后,整个家人全陷入悲悲惜惜的境地。可家中没一件衣服可上缴、没一具农具可给他人使用,村政府知道这些情况,就没提出什么过多要求,只是要老王把那枚红袖章交回村政府就可。
这,老王就不干了。老王视那红袖章为自己的生命,视那红袖章为自己的前途,视那红袖章为整个家庭的希望,可划分成分后的第一时间就要上缴,在情感里、在脑海里、在家人中、在村民面前,抛开脸子,怎样都是难于接受。可上缴红袖章,是村政府的要求,缴也要缴、不缴也得要缴。老王一天之内就病倒了,但那红袖章还是紧紧握在手中。当第二天天还未亮,早早起床后,在黑暗中走到村政府前,久久的注视着那块村政府牌子,内心深处五味杂陈,不知道怎么办。
村级组织,一直以来基本都是同宗同族的人在做领导,只要不是原则性的大问题发生,也都很和善处理着各种问题。当老王家被评为中农、民兵工作岗位又被取缔后,老王家一直在村里都是很和蔼可亲的家、有点小威望,同时,平时没和左邻右舍出现过不和谐的事,也就没有人落井下石,那红袖章还就放在老王的手中。老王眼睛紧紧的盯着红袖章,知道放在身边不是个事,迟早得上缴,他想到了新中国刚成立,很多地方肯定需要象他有点小文化的人。于是,第三天,在没和任何人告别的情况下,“偷偷”带着那红袖章,来到了景德镇。
景德镇是个做瓷器的地方,只要凭手艺,加上肯干,英雄不部出处,在以前的任何朝代都能生存下去。新中国成立后对家庭出生成分的划分,只是预防阶段斗争新动向,更好的保护新生的新中国、保护无产阶级。对于有着特定阶级成分的人,只要不参加到国家保密范围内的工作单位和岗位,参加其他工作,一般不会有什么影响。到景德镇的第二天,老王就顺利的参加了工作。经社会主义改造和公私合营,以及后来的合合分分,老王的工作单位还是国营瓷厂。可对于存放在箱底的那红袖章,老王还是经常在晚上拿来来看看,对于在村政府工作的时光还是有着深深的留恋。老王知道自己家庭成分的身份,平时在家练练书法外,对于是否参加民兵和其他的社会活动,真的很是有心无力,有的方面还可能是白费心思。只是看到自己厂的民兵个个戴着民兵标识的红袖章,内心只有的浓浓的羡慕之情。
三年自然灾难结束后,加上国际环境的恶化,中国大地来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什么红小兵、红卫生、民兵、工人、选反派等等,全都一夜之间各自戴上了自己身份相同的红袖章。那时,他有点脑热,很想把压在箱底已有近二十年的红袖章给翻出来,骄傲的戴在手臂上,参加到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去。可转眼又想到那五十年代初的那事,不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说他已阅遍了世间人生冷暖,最少在近二十年的生活经历中,领悟到了低调做人的好处和益处,他谨慎的想了想,还是看看大革命的发展情况吧。
文化大革命故明思意是对文化进行大革命,大字报、小字报飞来飞去纯属正常。可后来,什么地富反坏右、什么修正主义、什么人民的敌人,等等,都出现了,文化大革命成了阶级斗争的大革命。街头巷尾,经常能看到戴着高高帽子的反动派被批斗教育。被批斗后还要到被批斗人的家里,进行抄家。这可吓坏了老王。
文化大革命那时,只要在家中被抄出古籍古物、金银玉器、旗袍西装,以及存有过多的人民币等等,第一时间就要被打倒,第一时间就会被拉到街上戴上高帽子游行示众,假若有过仇家或平时在生活中得罪过人,算不一定会被批的更狠。看到社会上这种“声势浩大”的运动,老王心想,如自家被抄,那些造反派看到这红袖章,肯定要自己老实交待那些过去的事。不老实交待肯定不行,老实交待肯定更是不行。总之,此时此刻,老王千辛万苦、已留存保护近二十年的那红袖章,成了烫手的山芋。老王陷入了深深的恐慌之中。
老王自老家到景德镇后,为人处事很是谨慎,处处小心小心再小心,事事慎重慎重再慎重,为的是结婚生子后的家庭能幸福快乐长久。也就是这,不管在外面还是在妻儿前,老王从不说起自己从前的那事。如妻子问,他就打哈哈。可面对急风暴雨般的文化大革命,他有点怕了、有点胆怯了。其实,他并不怕自己会受到什么伤害,他怕的是自己被“莫名其妙”划分成分后,只顾着自己感受、自己作主把那红袖章带到景德镇,还私藏于箱子中,不管风云怎样变换,就是不上缴组织,因这而带给自己妻儿的伤害。如被抄去,自己的家会不会家破人散,对这,看到外面的情形,老王真的是心有余悸!
怎么办?缴还是不缴?比起年少时一冲动就到了景德镇的事,老王已是六神无主。他打听或私下里也听到,有人把那些东西,不是埋掉、就是丢掉、或就是烧掉。如埋掉又被挖出来,怎么办?如烧时被造反派撞上,怎么办?老王突然想到了万全之策。一个月高夜黑的夜晚,一个街上桥头没几个人通行的夜晚,他迈着轻轻的步伐,左顾右盼着,来到昌江大桥上,把壹块沉沉的石头包裹在红袖章中,走到桥中,看到四周无人,敏捷快速的把红袖章连带石块,从昌江大桥上抛入昌江河中。随咚的一声,近二十年压在心头上的担子,终于卸下了。
后来、在改革开放前的那时光里,老王只要看到那红红的红袖章,心生怕意,对于戴红袖章的人,也不敢过多的去交往。但在内心中,对于红红的红色和红袖章,老王,还是有种特别的感慨和深藏骨髓里的喜欢,只是他不敢不能在世人面前表现出自己的喜爱。
改革开放后的八十年代,各项工作和各项事情,全面进入了改革开放。体制要改革开放、思想更要改革开放,对于过去的事和问题,大家都有宽阔的心胸。老王在退休前,终可以敞开心扉说起自己过去的那故事,也“明目张胆”的喜欢起那红红的红袖章,只是没有过去的那“民兵”两字。对于抛弃红袖章的事,嘴上说不后悔,其实,内心深处天天在后悔着。刚退休时,自己身子骨还硬,天天争着做志愿者,维护社会治安和帮助他人,想的是能光明正大戴上那红袖章。
随改革开放的深入,进入本世纪后,中国经济得以高速发展,人们已进入小康生活,家家幸福快乐,可老王已步入老年。为满足自己的“虚荣”,他只要眼睛睁开,就想能看到红红的红袖章。于是,他特叮嘱自己孙子,给他多做点红袖章,省得自己没看到红袖章就会不思茶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