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孙是上世纪景德镇那批最大最早、一夜之间宣布下岗就下岗了的、陶瓷职工(他是干部编制)群体中的一员。按理他绝对可选择在原单位留守,因他是他那个瓷厂学历相对较高、是正牌大学毕业的学士生。他说,下岗前,单位某位领导私下找了他,试探性问他,对于假若要下岗,会有什么想法。他当时没想其他的,只是想,当时工厂生产正常、工人生产积极性还可以,每月单位还能发些奖金,对于改制下岗,圈外人没得到信息,肯定没什么思想准备,因而他爽直的回答道,听从组织安排。老孙这个人,最大的特点就是肯干勤劳、喜欢和普通职工在一起战天斗地的,和厂领导和其他相关部门领导私交一般。所以,突然宣布的那天,就被“莫名其妙”的下岗了。
下岗的当天,他拖着疲惫的身子,不敢走进家门。他一家三口和自己父母同住在弄子里,肯定是没专门独立卫生间的那种。他为人正派、妻子贤慧、父母忠厚,家庭氛围特别的好。可今天下岗,怎样去面对妻儿和父母、又用什么语言和他们说这些呢?在路上,他想都不敢想这些。他是家中独有的正牌大学毕业生,是家中的荣耀更是希望,他也是他那个厂中少有的有着高学历的人,平时工作努力积极,年年都是先进工作者,还得过市里的荣誉,可面对下岗,没有任何丁点的优待,还得要下岗。面对如此残酷的现实,他欲哭无泪。
当时国家急需各种人才,只要能考上大学,全部都包分配,且是国家干部编制。分配时,一般都是到好单位,比如三线单位、政府机关,假若分配到企业,也是在行政领导部门工作。当他毕业时,深受小时候又红又专思想教育的引导,他强烈要求到瓷厂、到基层去工作。于是,他如愿的到了瓷厂还是成型车间工作。当他上班的第一天,厂部和众多的瓷厂老员工,都围过来看他,那眼神很是稀其古怪。他表面脸红害羞,内心深知自己上初中时当过红卫兵、上高中时又加入共青团、尔后大学是入党积极分子的经历,有种责任和担当在身上,就很是谦逊的说,做事从基层做起,才能做合格的革命接班人。有人问他,只要大学毕业分配工作,编制就是干部,你不要那编制、和我们都一样是普通职工?我的工资级别肯定是按干部编制来发放的,但做具体什么工作,还是按实际需要的情况来定。同时,他还轻声补充说道,编制是死的,人是活的,并不是干部就得坐办公室、不能在一线工作,下基层才能真正理解和了解真实的瓷厂工作情况。其实,真正的心结,在于他加入过红卫兵,是文革时期最后一批红卫兵。
老孙出生在六十年代的初期,家庭出生的成分为工人(承续他父亲本人的身分)。对于三年自然灾难,或没饿着、或年龄小没有记忆,就没什么印象,但对于文化大革命印象却十分的深厚和深切。当他有初步的意识时,不知为什么,就被父母大人们严格要求呆在家里,没事不得上街,要上街只能在有大人陪同的情况下。有一次他父亲带着他晚上看样本戏《红灯纪》回家时,看到路上全是人稀灯暗车没,基本鲜有人流和夜行者,隐隐约约知道父母们要求自己呆在家中的原因,而其中深层次的缘故还是很朦胧和不理解。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他上小学了。他上的小学是在他自己家的旁边,只有五分钟的路程,且是白天上课(那时晚上有扫盲班),所以父母也就放了一点心,他也能在家不远的地方和同学们玩耍。只不过那时,他还是偶尔能看到戴着红袖章的人,“气宇轩昂”的在大街上进行着各种革命行动。在他意识里,那些戴红袖章的人有着无比大的特权、思想纯正革命觉悟高、革命行为彻底,敢说敢叫敢吼敢批判敢斗争敢做,能把一切反动派全给埋葬掉。他问老师,我们小学生能戴那红袖章不?老师回答道,我们小学生,只要思想红学习好听党的话跟毛主席走、加上家庭成分不是地富反坏右,就能加入红小兵(现在的少先队),只有红领巾、没发过红袖章。那些戴红袖章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老师又细心的回答,那些是中学生(含初、高中),有大学的城市,大学生也是红卫兵。于是,对红卫兵的印象刻进了他的骨子里。
(据说,红卫兵的名字来源于北京清华附中当时高二学生张承志,意为保卫毛主席的“红色卫兵”,于1966年5月29日正式公开此名称。红卫兵,狭义是由大、中学生组成,广义的是指戴着红卫兵红袖章的各种民间团体,包括工人、农民、军事院校学员和机关、文艺团体的从业者等。红卫兵运动从1966年5月开始,到1968年下半年基本结束,但红卫兵的称呼还在,在后来造反行动中还是有人戴着红卫兵的红袖章,直至文化大革命全面结束。红卫兵历史功与过,早已有定论,本文只就老孙的过往作个闲杂趣谈,没别的其他任何意思。)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中国的文化大革命进入了另一个时期,小地方小城市造反运动和行动和大地方和大城市比,没那么激烈,但学校的革命教育还是执行无产阶级又红又专的道路,还是工宣队在领导。每每学校有什么大会,那些戴着红袖章的人坐或站在高高的主席台上,很是雄壮和“高昂”,有着天下黄土、非自己莫属的感觉。老孙那时对于轰轰烈烈的校内外政治运动,看在眼里记在心中,时时刻刻想能成为其中戴红袖章的一员。可年龄小,没办法,但心中的那种子已经种下,待在地下只等春天的阳光雨露。
老孙父辈的父辈是农民出生,在旧社会肯定受不到什么教育且家境十分的贫寒,生活十分贫穷,基本都是文盲。共产党经过艰苦卓绝,带给了中国人民的希望,从而过上了幸福生活。老孙在家里潜移默化的受到这些教育,深深感受到共产党的恩情和毛主席的伟大,在学校又受到无产阶级要为全世界人民翻身作主人而奋斗的教育。因而思想上、行为上和骨子里深深镌刻着那个时代的痕迹,有着加入红小兵、红卫兵的热切盼望,更有着想能早点加入到革命洪流的行列,早点为中国和世界人民贡献出自己力量。
中国有句古话:“三岁看小,七岁看老”,展示着儿童心理发展过程,对人的成年后思想行为等各方面有一定的主导作用。这句话在现代心理学领域,是有一定的科学依据和道理。世界上的心理学家通过长期实践观察,人的个性的初步萌芽发生在3周岁左右,一个人的个性特点等,3周岁就为今后的人生已奠定了基础。到了七岁,人的大脑物质发育基本进入最后阶段,人的智慧能力等也已初步形成,没有其他巨大的变故和因素,后来的教育只是在不断补充外界知识、增添记忆。老孙生在那年代、长在那年代、受教育在那年代,铸就了他有着那年代的特点和特色。中国自古就有着:“人之初,性本善”之说,老孙的那些特点,是具有传统“善念”的特色。
当粉碎“四人帮”庆祝活动风起云涌在祖国大地上涌动时,老孙已是快毕业的小学生。他那时,体格还算强壮有力,在庆祝活动游行时,被分配到举红旗的方队。此时,他是红小兵,可他个高还是举红旗的第一方队,他第一次想或能戴上红卫兵的那红袖章。可当他走入举红旗方队中时,看到全是两袖“清风”,什么都没戴,内心有着深深的失望和失落。为弄清为何没有红袖章,他问其他举红旗的人,得到回答是,组织游行的人没发。他,更想能早日加入红卫兵。
老孙读完小学后,没进行统考就被分配父亲瓷厂的厂办子弟中学读初中。刚踏入初中时,他心中犯嘀咕,为何没有老师在班上讲,什么时候什么条件才能加入红卫兵的事。于是,他私下里问班主任,回答是先把学习成绩搞好。待初中一年级第一学期其中考试后,学校举行全校师生大会时,他被点名道姓,被批准为全校拾个红卫兵中的一员时,他“惊惶失措”了,脑袋一片空白,我是红卫兵了!当他被请到主席台后要站上那长长的条凳、接受师生祝贺时,还稀里糊涂的。
他,是红卫兵了!此时是公元1977年下半年。按正常每年发展一批红卫兵习惯,他应是他本校红卫兵的最后一批成员(在粉碎“四人帮”后,中国步入正常发展轨道,红卫兵已完成历史使命,各级红卫兵组织于公元1978年8月19日被撤销)。
多年后,红卫兵其中那红色正确带着“善念”的基因根植于他的血脉,让他选择工作、服务社会,都有着满腔热情。哪怕下岗后,从不怨天尤人,在风都是苦的日子里,信步担起自己的责任。只是谈到自己是红卫兵时,他说,有点小小的遗憾是,当他懵懵懂懂从那主席台条凳上走下来时,自己是红卫兵的那证书和那红袖章,当时没颁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