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明:当年,不管是哪一派都出了不少“英雄”,拼性命、救战友的事不少,被对方抓住后宁死不屈的也有。现在的人想不通,武斗中那些人为什么那样出生入死,不怕牺牲?他们之间既没有个人私仇,又没有自己的私利,却上演出一个个英雄的悲剧。
英者,杰出也;雄者,强有力也。英雄是不怕困难,不顾自己,愿意牺牲自己也要保全同伴,令人钦佩的人。虽然我们现在可以不再崇拜英雄,但不管怎么说,英雄主义始终是人类的骄傲。那种牺牲自己也要保全同伴的精神,哪怕是悲剧,哪怕是历史决定不可为的,甚至有违于历史发展正道的,也是值得赞赏和钦佩的,当然也可以感慨和同情。文革中,那么多武斗人员表现出来的英雄行为,虽然他们的行为导致了更多的人的不幸,导致了社会的巨大损失,但却不能因此就去嘲笑他们。的确,他们也应当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也应当为自己行为造成的后果而忏悔。但是,文革的主要责任、武斗的主要责任却不应该由他们来负。就武斗人员行为的本身来说,敢于为他人而牺牲自己,甚至牺牲自己的生命,总是一种高尚行为。今天,我们可以从各个方面去责难当年的武斗人员,却不能亵渎他们的英雄主义。如果当年有人能够把他们引入正道,那种精神焕发出来的力量,将是巨大无比的。
作为“在红旗下长大”的一代人,我们从小所按受的就是革命教育,家长、老师、组织、社会都要我们学英雄,做英雄,不怕苦,不怕死。我们一懂事,接触的就是英雄,先是董承瑞、黄继光、邱少云,后是江姐、成岗、许云峰,还有卓娅、舒拉、保尔、牛虻……我们当中,谁没读过《红岩》《林海雪原》《青春之歌》?谁不知道《牛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青年近卫军》?不管男生女生,长大当解放军,几乎是所有人的第一理想。不管问谁,都可以一口气给你背出一长串战斗英雄的名字来。文革一开始,我们那样投入,与那十几年的“革命教育”是分不开的。那时,我们当中好多人都为没有赶上战争年代而遗憾,又为能赶上文革而庆幸。英雄教育让我们向往英雄,让我们鄙视胆小鬼、怕死鬼,让我们胸中积淀了浓浓的“英雄情结”。武斗,特别是已经发展为战争形态的武斗,让我们获得了“千载难逢”的机会,学英雄,做英雄,成为我们的心声。
的确,面对死亡,任何人都可能胆怯,都可能害怕。但是,在那一两年时间里,我却没有听说哪个参加武斗的人,哪个走进战争的人,因为害怕当了逃兵。被对方抓住,认罪,求饶,写“反戈一击”声明,肯定是有的,而且还不少。一旦被放了出来,依然如故,继续“战斗”,甚至比过去更亡命,却是普遍的事实。拼钢钎的时候,看到那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有的人也可能害怕。但打枪后,离得远了,反而不害怕了。第一次上战场,也可能因为害怕而浑身发抖(有的人也可能是因为激动而浑身发抖),还没瞄准就开枪,甚至连枪也举不起来。但只要打响第一枪,也就镇静下来。后来我对此进行过分析,可能是胆小的人、害怕的人已经悄悄地“逍遥”了,脱离出去了,回家跳“锅边舞”去了,留下的人都是不怕死的货。这些留下来的人,最怕的就是别人骂他“怕死鬼”。在战友面前,特别是在异性面前,至少也要装出一副英雄的样子来。装多了,也就自然而然了。而如果谁心里有了那种“英雄情结”,当然也就更要表现出一副英雄的样子来。
遗憾的是,武斗不是正道。他们即使可以冠以“英雄”的头衔,也只是历史的悲剧。后来,武斗终于停止下来,竟然使很多人都感到惶惑和失落。不少人都说,应当组织武斗人员到越南去打仗,而且还要去越南南方,直接和美国鬼子打。还有更提劲的说,应当组织一个世界兵团,到非洲去,帮助那里的人民打帝国主义殖民主义,解放黑非洲。好像是1968年武斗还没完全停止的时候,非洲的刚果(布)发生过一次军事政变。政变者带着100多人的武装人员从刚果(利)的首都利奥波德维尔(现金沙萨)偷偷渡过刚果河,攻入刚果(布)首都布拉柴维尔的国家电台和总统府,宣告政变成功。后来,这支政变武装虽然被政府军打败,但却坚持了好几天。我们看了这样的新闻,都觉得好耍。我们学校那叫张XX的头头说:“干脆我们组织一两百人去,保证打下一个国家来!”那几年,也还真的有人跑到云南,想方设法越过边界,跑到越南、老挝、缅甸等国家去“干革命”呢。那时如果要在全国招募几百万的“世界兵团”,可能真不会成问题。但是,那将造成怎样的后果呢?
单纯、热情、愚昧,使我们这一代人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其他不说,只说所谓“要读书时搞文革,要工作时下农村,要恋爱时讲晚婚,要结婚时没房子,要发展时又下岗,要退休时钱没得”,就已经让我们这一代人难受了,更不用说那些被批斗、被“全托”(隔离审查)的事了。社会的发展总是弯弯扭扭的,一个否定接着一个否定。单纯的热情被否定,于是就有了复杂的冷漠;当年以艰苦朴素为荣,而今则奢风糜气盖地。历史当然进步了。但是,当我们面对歹徒杀人时,都袖手旁观,我们是不是应当呼唤一下那种英雄气概呢?我时常想,如果当年被打死(或其他某种死法)的红卫兵突然活转过来,回到我们现在这样的社会中来,该会演出多少喜剧、悲剧、滑稽剧呀!这是一个小说题材,如果有人能够写出来,肯定会受欢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