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垃圾时间

文摘   2024-10-11 07:02   加拿大  

说明:此文是来加拿大之前写的,来加拿大后整天无事可做,更感到白白浪费时间,更多的是垃圾时间。垃圾就垃圾吧,未必我还能做个什么吗?还是好好活,好好过吧。

我不知道“垃圾时间”这个词是谁创造出来的,也不知道它的内涵和外延。据说此词产生于体育比赛,例如足球比赛中,虽然双方依然还在你攻我打,却始终没有射门,没有进球,甚至也没有什么精彩动作,这段时间就叫做“垃圾时间”。后来引申,有了“历史的垃圾时间”,也就是说,在一段时间里,社会既没有发展也没有倒退,既没有发生动荡也没有进行改革,时间似乎停滞了。例如清朝嘉庆道光那几十年,有几个人说得出发生过什么来着?再引申一下,我们的人生也有“垃圾时间”。按我的理解,人生的“垃圾时间”或许就是只有吃只有睡连记忆也淡漠的那段时间吧。人老了,总爱回顾。那么我活过的这七十多年里,有多少是“垃圾时间”呢?

婴幼儿时期只有吃只有睡,如今想来什么记忆也没有,好像很符合“垃圾时间”的定义。但人都要经历婴幼儿时期,没有哪个人,哪怕是不世天才,也不可能生下来就有了“产出”。也就是说,任何人都有婴幼儿这段“垃圾时间”。既然如此,这样的“垃圾时间”就应该排除在之外。况且,婴幼儿那几年,人一直在不断成长,从呀呀学语到手舞足蹈,从蹒跚学步到独立前行,也不是完全没有“产出”的。我五六岁就给母亲“打薄”,从背两匹砖开始下力,也应该是一笔“产出”。将其排除不为过,且不论。

后来读小学,读初中,那也是人生必须的过程,而且还留下了很多至今犹记的印象,可能也不能算是“垃圾时间”。

后来搞“文革”,后来下农村,一阵子情绪高涨,似乎飞到了天上;一阵子打入地狱,黑暗中悲观绝望。幸好那时还年轻,天天都有荷尔蒙多巴胺之类的东西分泌出来,加上战火刺激,加上苦难煎熬,反而精神昂扬。如今头脑中留有的记忆,那几年几乎占了一半,当然不是“垃圾时间”了。

进工厂当工人那几年,现在回忆起来,印象极少。批林批孔,全面整顿,反击右倾翻案风,一个运动接一个运动,生产却极不正常,时而加班,时而清耍,甚至两三个月一点活路也不做,真还对不起那点工资。没事可做,又没书可读,又不愿意去巴结,在严格的计划生育政策控制下,加上望江厂又是“重灾区”,连朋友(恋爱)也没有耍,或者是没能耍成,真是一段“垃圾时间”。可能是为了寻求刺激,与原来认识的几个帮派头头有了来往,结果就“说不清楚”,就写不完的检查,就挨批挨斗,就经历了人生最灰暗最抑郁的一段时间,只差没有去跳长江,没有被送进歌乐山(精神病医院)。

80年代开始,我的人生进入一个上升的通道。当然,这“上升”二字与当官什么的无关,与收入什么的也无关。从1980年到2010年退休,整整30年,虽然也有诸多挫折,诸多失败,但却没有打败我的自信。我不断开拓我人生的新领域,开始写小说,开始质量管理理论研究,开始写各种各样的文章找稿费,开始给企业当顾问做咨询,一直持续到退休后的第一个10年,好歹出了二三十本专著(含与人合作),发了几百篇论文和上千篇小说散文什么的,还得了一大纸箱证书奖状什么的,这40来年没有“垃圾”。可能也有,不过只是十天半月而已,可以忽略不计。

大概从去前年开始,我发现我的人生似乎已经真正进入了“垃圾时间”。我此生的主要职业,可能用一个“写”字就能够概括,俗称写手。此生至少写了一两千万的“字”,如今该“写”的、能“写”的都已经“写”完,肚皮里的东西已经全部掏完掏空,好像再也拿不出来新的东西。其实,30多年前我就有这样的感觉。记得40岁那年,我就曾在《四十而惑》一文中说:“也不知为何,接到编辑部寄来的样刊样报,不仅没有兴奋,反而有一种失落感;就像当年当知青时,春荒二月,从地窖里掏红苕出来,虽然越掏越大,可也明明知道越掏越少,一旦掏完,就不知道拿什么来填那硕大的肚皮,于是就惶惶然一样。”不过,那时还年轻,还可以继续学习,继续钻研,继续寻找“新的增长点”。如今,地窖里的“红苕”已经掏完,我也七十好几,再学习再钻研不仅精力不逮,而且也兴趣难再。更重要的是,“写”了一辈子,除了有关质量心理学的书和文之外,其他的几乎都没有多大价值。我能“写”出来,别人也能“写”出来,甚至比我“写”得更好。这样的文字,说是“垃圾”,可能严重了一点,但没有多大意义,却是确定的了。如今我还能开辟什么新领域吗?还能“写”别人“写”不出来的书和文吗?显然不可能。既如此,再增加若干文字“垃圾”,又有什么意义?罢罢罢!还是逃到“垃圾时间”里去吧!

不过,在“垃圾时间”里,日子真还不好混。我不下棋不打牌,不会唱歌跳舞,更不原意去上老年大学学书法国画摄影什么的。当然可以看书,但看不到半页眼睛就花了,眼睛水就流出来了。虽然还可以去爬山什么的,但总不能天天都去。于是只好打开电脑,想写点什么,却又写不出来,或者写出来也觉得没有多大意思,只好放弃,只好盯着屏幕发呆。我不知我还能活多久,我只知道我的生命已经进入到真正的“垃圾时间”,而且无法摆脱。“垃圾”就“垃圾”吧,总不能去跳长江大桥。人总是想继续活下去的,我也还想多活十年八年,最好能够看到……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那放在电脑中的几本书稿说不定还能重见天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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